☆﹀╮=========================================================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穿越之炮灰皇后 作者:这个笔名只写治愈文 一句话文案:这是一篇剧情没法儿概括的脑洞文。 完结版终极友情提示:《看文时请耐心一点并选择好姿势拿好避雷针》、《果然还是应该改名叫穿越之炮灰皇帝啊》、《这也许是史上最不像主cp的主cp》、《所有重要角色都在互相NTR的剧情细思极恐》、《每逢卷末强行Happy Ending》、《作者决定下个坑要写大纲了真可怕》 以上。 内容标签: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系统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宓襄 ┃ 配角:您的主要配角太多无法显示 ┃ 其它:这个作者的男主分不清是惯例了 ☆、第一章 ?  夏末,天气转凉。   天地茫茫细雨中,身着白色宫装的少女撑着一把有些褪色的天青色系油纸伞,发髻上唯一的装饰,一支精致的点翠发梳上坠着的数缕月光石流苏一步一摇。   她一手扶着伞柄,一手拎着裙角,步履轻盈的穿过宫墙围起的狭长夹道。   这是一条鲜少会有人经过、几乎已经被废弃了的路,宫墙上再庄严肃穆的红也改变不了它的荒凉冷寂。   不过顷刻,到了分叉口,她停下了脚步。   往东走,便是整个后宫的权力中心——皇后的凤仪殿以及四妃十六嫔的宫殿所在的方向;往西,却是皇宫里最不受宠、甚至无人问津的最低等级宫妃和弃妃们集中居住的地方。   不由得让人感慨,这里真是一个往天上一个往地下的分叉口。   对普通人来说,东边是天上,西边是地下;可对她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   顺着西边走了盏茶的功夫,偶有几个宫女太监路过,认得她的,不认得她的,都有。   有人会笑着同她打个招呼,大都是受过她好处或者曾打过交道,品行还不错的;   有人会绷着一张脸,不情不愿的微微颔首算作行礼,或者干脆当做没见到目不斜视而过的,便是那些个知道她,自个儿跟了个有地位的主子狗仗人势的奴才;   还有人从没见过她,只能从她的宫装推断出她的身份,礼貌性的要喊一声“见过美人”。   隔三差五都会经过这条道,看得多了,也叫她总结出了这么有意思的规律。   又到了下一个分叉口,少女唇角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遥遥的向远方望了望。   那一方隔得远都能闻到冰凉味道的诺大宫殿,就是冷宫了,幸好她还不至于落魄到往那个方向继续走。   少女拐了个弯,又走了片刻,走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宫殿内。   进殿,直走,左转,再左转,在一间房门前她犹豫了一下,扭头先去往花坛对面的房间快速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和鞋子。   换好衣物再回来时,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雨水落在坚实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一个圆圆的小水坑,光线也暗了些。   “叩叩。”   很快,屋子里响起了一道轻柔的声音。   “回来了?”   少女推开门,表情神态瞬间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现之前端庄温文的模样。   她一边收伞,一边戏谑道:“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我啊?阿纾你可真爱我。”   活脱脱一个小无赖。   也不知是名唤阿纾的人害羞还是怎么的,并没回答她这话。   屋子里只开了一扇小小的木窗,她顺手将油纸伞搁在门后的墙角,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窗边不远处的书桌旁,有一道纤细的身影端坐在宽大的椅子里。   少女反手将房门关上,屋里的光线暗了许多。   “我今儿又去了趟晟靑殿,那人不在,东西没卖掉。管事的说那人过几日就回了,阿纾你不着急吧?”   “不急。”   这回总算肯理她了。   “那我到时候再去。”少女顿时松了口气,想往那人身边走去,脚下的步子却踏得很慢,屋子里着实太暗了,忍不住抱怨道,“怎么不点灯啊?”   那人道:“……我想省点油钱。”   “阿纾,虽然咱们穷,但还没穷到这种地步吧。赵嬷嬷再厉害,每个月的月例三两雪花银还是不敢克扣的,这点油钱可犯不着省。摔着你,到时候心疼的可不是赵嬷嬷和隔壁院子的齐阿狗。不过没事儿,过几天咱把东西卖了,这就是点小钱钱。”   每回少女提到银子的事儿总喜欢拿赵嬷嬷和她手下姓齐的管事宫女说事。   那两人上回克扣她们的端午节发下来的银两的事不知怎么被她发现了,从那以后次次都被拿来说,扣了钱还牙尖嘴利的齐姓宫女更是被少女骂成了阿狗。   比少女稍稍年长,但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闻声抬眸,目光如水的望向她,潋滟微波下满是无奈:“再过几日就是初三。”   说话间,她乌黑的长发柔顺的铺撒开来,一大半落在椅子里,几缕划过单薄肩臂,落在胸前,雪白的肤色和少女先前穿的那身月白宫装全新的时候一样,透着莹莹的微光。巴掌大的脸颊上因为有些害羞有些泛红,染了些胭脂的嘴唇,比春天里新开的桃花还要明艳。   这般清纯又艳丽,美极,还十分有辨识度的一张脸,不禁叫少女感慨,我们家宁纾绝对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真好看啊真好看,真呀嘛真好看~   少女想着想着便在心中手舞足蹈的唱起了歌。   宁纾瞧她那眼神就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从前有一回就是这样,这孩子愣是一声不吭的盯着自己的脸一看就是半个多时辰。   她故意轻轻一咳嗽,打断少女的“冥想”:“小襄。”   少女立刻回了神,兴冲冲道:“嗯?哦哦抱歉,你刚说什么,初三是不?”   “嗯。”   “初三不是我来大——月事的日子嘛。唉,想起来了,挨千刀的棉纱!万万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成了我最大的花销,太烧钱了,奢侈啊奢侈……”   在这个时代,绵绸丝帛可不是谁都用得起的。古代普通贫寒人家的女子若是来月事了,只能用数张棉布包裹着草木灰反复垫用洗净,稍微有些钱财的家庭才用得起棉花之类的东西。   少女受不了将棉布洗了又用用了再洗的做法,觉得那样太不卫生,一律使用一次性的棉纱,还不能是太差的,甚至让宁纾学她的做法。   于是,两人每月单在月事上都要耗掉许多的银钱。   她这厢还在絮絮叨叨的抱怨马上要来的月事,和她要花在棉布上面的银子,一旁的宁纾早就被她这样直白又不害臊夸夸其谈如此私隐之事的态度弄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宁纾扶着额头用纤长的手和手腕挡住自己大半张脸,免得叫少女看到她此刻纠结又暗暗内伤的表情又紧张得一惊一乍的。   夜里入睡前,少女在宁纾床前仔仔细细的将她的被角捻好,再检查了一次所有的窗户是不是都关好了。   降温了,宁纾这么娇弱的体质千万受不得凉,感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阿纾,晚安。”   少女嘻嘻一笑道,似乎在等着什么。   宁纾躺在床上,就着门口的月光静静的看了她一小会儿才说:“小襄,晚安。”   少女这才放心的走了出去,反手关上房门。   雨早些时候就停了,大约因为下来雨,气温有些低,和秋天差不多。   少女回到自己的房间,点上油灯,看着忽明忽暗的微弱灯光发起呆来。   她叫李柔,人称李美人。   “美人”是秀女得以选入后宫后有品级的最低等宫妃的称谓,其实也就比宫女的地位稍稍高一点。   入宫两载,她别说跟皇帝有过点什么,连得见圣颜的机会都没过,基本也不可能有机会了,所以才叫稍有权势的嬷嬷宫女都能随便欺负。   可她其实不是李柔,她叫宓襄,借尸还魂来到的这个时代,这个后宫。   几个月前,只在小说和电视作品里出现的情形,居然发生在她身上,刚刚醒来的惊慌失措和懊恼烦闷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天。   适应力超强的她为了平安的活下去,很快便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五百年前最为昌盛的褚王朝后宫里一名普普通通的宫妃。   一个长着一张搁现代还算出色,当个校花什么的妥妥无压力的美女,可一放进后宫这些国色天香的女人堆里只能算是牡丹芍药丛里的小雏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路人甲;   一个没权没势没后台,现年十七岁的江南某县个小户人家的次女;   一个,不管是名字还是长相身份,从内到外、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炮灰。   料想原本这身体是个不知怎么托关系走后门进了宫,想攀上高枝变凤凰的小姑娘。   现在,她变成了这名宫妃,想法自然和这位古人不太一样。   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一直在这个小院子里安安分分的住着,住满“后宫宫妃未侍寝者,年满五年可特赦出宫”的五年期限——然后,带着她的亲亲女神宁纾彻底离开这个旁人眼中的凤凰窝,她眼中直男癌时代直男癌思想高度集中的魔窟。   还有三年。   宓襄无声的叹了口气。   听上去好漫长的时光。   幸亏,有阿纾在。   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见到的就是宁纾;   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手把手教她适应这个冰凉的后宫的,也是宁纾;   被赵嬷嬷、齐阿狗,还有隔壁,隔壁的隔壁那些美人和她们的宫女太监们欺负,唯一一个心疼她的还是宁纾。   有着足以让任何见着她的男人都心动的美貌和气质的宁纾,却因为过于柔弱纤细的身体状况被质疑无法“承泽隆恩”,也和她一样,被扔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宫殿里蹉跎时光。   宁纾和她不同,再过不到一年,她就可以离开了。   难以想象,宁纾走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不过,眼下不是还没到那一天?得过且过吧。   ? ☆、第二章 ?  “宓襄?宓穆安详,怀山襄陵,好名字。”   “襄字取自‘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注一】,象征如洪水襄陵般浩荡大气的品质。这么多年了,一下子猜出出处的人可不多,不愧是饱读诗书的阿纾。”   或许有雏鸟情节的成分在,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没多久,宁纾就变成了她唯一相信的,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真正名字的人。   从那以后,在没外人在的时候,宁纾都喊她小襄。   在外面,她是柔弱怕事,谁都可以踩两脚的软柿子李柔;只有在宁纾面前,她才是可以开怀大笑,说话不过脑子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宓襄。   如果有机会能回到现代,她一定会告诉她的朋友们,她遇见了一个满足了自己对古代大美女所有幻想的大大大美女,还和她成为了好朋友。   天刚刚亮的时候,宓襄便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   一女子道:“荆姐姐这会儿子才回?”   不过十余米外的院子内,被数人前呼后拥的荆美人语气中难掩得意道:“呵呵,自然是因为陛下舍不得,留我到现在。”   说着荆美人挺了挺傲人的双峰,叫好些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都红了脸。   “哎呀,”另一名黄裳女子忽而低呼,目光灼灼的看向荆美人头上的金钗,做出一副谄媚的模样,“今儿早晨荆姐姐出门的时候,头上可没这般华贵的金钗。可是陛下赏赐的?”   荆美人下巴微微一扬,像只骄傲的孔雀,白了黄裳女子一眼。   “陛下的赏赐哪只是这点金箔之物,一支金钗算得了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村妇!”   黄裳女子出自小门小户,的确没见过荆美人头上挽着的这般华丽耀眼的金钗,本想奉承一下她,没想到被这么不给情面的呛声,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低眉顺眼的应了句:“荆姐姐教训的是。”   众人不过沉默了眨眼不到的功夫,立马就有人接上了话题:“荆姐姐往后飞黄腾达了,可千万别忘了妹妹们。”   荆美人傲慢的哼了一声,继续前行,也不知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黄裳女子同众人一道簇拥着荆美人前行,似是丝毫不在意之前被她当众羞辱之事,却叫荆美人心中对她更是不屑。   人群很快走远了,声音也小了下去,宓襄静静听完她们的对话,翻了个身,继续睡她的回笼觉。   过了没两日,荆美人初次侍寝后的封赏终于来了。   除照例赏赐黄金若干、丝帛若干外,册封什么品级的宫妃之位才是重头戏。   荆美人努力压抑着激动之色,跪在大殿正苑内聆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美人荆氏如鸢,风姿雅悦,聪慧敏捷,风华幽静,淑慎性成,着即册封为婕妤,钦此!”   荆如鸢是京中少有的大富人家之女,从来不缺银子,她放弃原本已有的大富大贵的日子入宫来,为了自然是搏一搏那些人上人的位置。   册封圣旨一下,她很是不甘心。   她这般貌美年轻,别说在美人殿里了,就算是整个后宫也是极出色的,没想到皇帝居然将她册封为婕妤,只给她擢升了一级不说,连个单独的庭院都没给。   往后还得跟这些低贱的女人一块住,想想就窝火!   气得厉害了,父母长兄万般嘱咐的话便抛之脑后,荆如鸢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了愤愤之色。   “荆婕妤?”   念圣旨的公公见她好一会儿没反应,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声。   荆如鸢连忙回神,装作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俯首道:“荆如鸢谢主隆恩。”   上前双手接旨时,她找了个众人视线的死角,从宽大的袖袍中抽出了十两黄金递给那公公,面上语笑盈盈:“往后的日子,有劳杨公公多多提点。”   那杨公公不动声色的收好黄金,一张老脸绽成了菊花:“哪里哪里,婕妤如此天生丽质,得到陛下的宠幸,也是早晚的事。老奴要多多仰仗婕妤才是。”   这话说得叫荆如鸢信心大涨,心道,婕妤就婕妤吧,已经够叫院子里那些个小丫头眼红了。   等着吧,陛下很快就会再召见我的,我荆如鸢早晚有一天会一飞冲天!   暗中将荆如鸢的反应都看在眼底的黑衣人一个闪身,同他的主子汇报去了。   山水屏风之后的神秘人完整的听完方才事情的始末,沉声道:“看来这荆氏,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   身侧之人小声附和了几句。   神秘人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微微颔首:“后面的事,你看着办。”   “是。”   当天夜里,皇帝就用实际行动打破了荆如鸢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幻想。   负责皇帝侍寝之事的杨公公来来是来了,请的人却不是荆如鸢,而是那位触了荆如鸢霉头,这两天过得战战兢兢的黄裳女子唐蓉。   “唐美人,请吧。”   “多谢杨公公。”   唐蓉受宠若惊之余还能不忘礼数,言行举止面面俱到,倒是一般人都做不到的。   唐蓉前脚刚出美人殿,得到消息的荆如鸢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那些以为荆如鸢会得势,跟着她一起欺辱唐蓉的其他美人也吓得花容失色。   荆如鸢气得发了疯,在房间里把东西都砸了个遍的时候,全程旁观这群女人撕逼的宓襄在宁纾的屋子里笑得满地打滚。   “哈哈哈哈哈哈,我看那嚣张跋扈的荆孔雀这下怎么办!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哈哈哈……”   宁纾知道宓襄是记挂着荆如鸢先前因为嫉妒她的美貌,欺负过她数次的事情,这才开心成这样。   瞧宓襄笑得那般没形象的样子,她也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好一会儿,宓襄突然捂着肚子面露异色。   宁纾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关心道:“这是怎的了?”   “没事儿,”宓襄抬眼,咧嘴一笑,“刚才笑得太厉害,姨妈血跟山洪爆发一样狂涌不止,这又痛又爽的感觉~哎哟喂……”   宁纾忍不住扶额,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总是能把叫人羞耻的话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稍微冷静下来,宁纾不禁有些忧心道:“其实,那荆如鸢虽说嚣张跋扈了些,倒也是个什么坏心思都直来直往的人。反倒是那唐蓉……”   跟荆如鸢这种不用别人怎么害她,自己都能把自己给作死的二货对比,唐蓉这类看着没什么攻击性,却能对着宫女太监都拉得下面子谄媚做小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能忍人之不能忍者,必成大器。   宓襄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说:“不能吧,咱们又没得罪过唐蓉……好吧好吧,你别急,以防万一,这段日子咱们尽量别出门就是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晟靑殿把事情了了,早膳不用等我,安心等我回来。”   宁纾这才脸色好看了些。   宓襄说的是一早去晟靑殿,为了掩人耳目,四更天的样子她就打着哈欠翻身起床了。   简单的洗漱梳理后,她将宁纾托她卖给晟靑殿某人的珠钗翻出来看了看,又将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从床脚翻了出来。   打开小盒子,里面满是耳环镯子项链,总量不多,却样样都是精品。   宫里的女人,像她们这样最低品级的宫妃,除开逢年过节的福利,只有一月三两的雪花银。   虽说吃喝住行不用银子,可要想有机会得皇帝青睐,胭脂水粉、新裳步履、打点上下,哪一样都是钱,三两银子只够买点小玩意儿,这些“正事”塞牙缝都不够。   所以几乎所有女子进宫之前,家里人都会给她们备上些金银或是值钱的首饰用于变卖。不幸的是,“李柔”就是个例外。   当初宓襄翻遍了李柔的衣柜箱子,都没找到她的“嫁妆”。   衣服只有两套,一身月牙白的宫装,一身浅绿色的常服;首饰只有一样,就是她头发上别着的点翠发梳,寒酸得难以置信。   这个世界的造物者在创造李柔这个“炮灰”的时候,居然连衣服首饰都懒得多给两件。   宁纾身子弱,很容易生病,汤汤罐罐都是银子,宓襄又是个吃货,闲时总想打个牙祭什么的,当然还有她们每月的姨妈巾,也要花不少钱。   杂七杂八的额外花销加起来可不少,只得靠着隔个十天半月就去变卖宁纾的东西来支付。   宓襄看了几眼,便将宁纾前几日给她的珠钗小心翼翼的收进了盒子里。   这个其貌不扬的小盒子里面装着的,都是宁纾拿给她去卖的首饰。   她一直瞒着宁纾,一样都没卖,而是暗中将它们收了起来。   那她每次去晟靑殿都能拿回不少银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 ☆、第三章 ?  半个时辰后。   皇城内府专司宫内女眷首饰打造的晟靑殿外,一个不起眼的夹道角落。   宓襄穿着宁纾给她的湖青色系的斗篷,蜷缩在一棵参天大树背后,冻得手脚都有些麻木了,时不时的跺一跺脚方能减轻些刺痛。   这还没到秋天呢,就冷成这样,冬天可怎么办?   正想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远传了过来。   天还没亮,一片寂静的宫墙内忽然有了这样鬼祟的声音,乍一听有些渗人。   宓襄从大树背后伸出半张脸瞧了瞧。   迎面走来那人身高中等,体型有些臃肿,穿了一身寻常太监的朱红色衣裳,左脚微微有些跛。   正是她等的人——晟靑殿的何公公。   宓襄呼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的从树后面绕出来,从怀中掏出两个竹筒。   竹筒里边着卷的,都是较寻常宣纸硬得多的洁白的纸。纸上是用纤细的墨笔勾勒着的发钗或步摇的图画。   其中一个竹筒里的图纸画的是发饰的大致图样;另一个竹筒里的才是更重要的一半图纸,包括详细局部图,每个发饰正反侧面的模样以及材质做工建议等等。   这些日子里,她靠的就是贩卖首饰的设计图稿赚钱。   何公公接过画着大致图样的那部分画纸,一张一张的认真看了起来。   刚开始几张他不过看了几眼就翻了过去,表情看不出特别的喜好,直到翻到倒数第二张时,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异样的目光。   他很快便收起惊艳之色,佯装淡定的问道:“这支发簪可有名字?”   宓襄轻声道:“它叫落枫回雪,就像落满枫叶的高峰峻林里,突然下起了山间雪。寓意四季倒转,时光回首的美好愿景。”   “落枫回雪,落枫……陌枫……稍微一改定能合那位的意。”   何公公声音低声自言自语了几句,声音小到站在他跟前的宓襄都听不清的地步。   宓襄也不跟这位老主顾客气:“何公公,银子带够了?”   何公公点点头:“这些图,美人开个价。”   宓襄伸出一根手指。   何公公眼前一亮:“十两?”   宓襄晃了晃手指。   何公公神色一顿,似乎有些犹豫:“一百两?可上回还多一张图才八十两……”   宓襄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夺过图稿扭头就走。   何公公终于急了,连忙喊住宓襄:“美人别恼,银子的事,咱们好商量!”   宓襄暗暗一笑。   揣着何公公一脸肉痛递给她的一百两银票的宓襄,兴冲冲的往回赶。   走到美人殿外,她的脚步稍快了些,差点撞上一名体态高瘦的宫女。   那宫女似乎也正忙着往殿内赶路,抬头一瞧发现是宓襄,原本就长得尖嘴猴腮的一张脸面色变得更加刻薄,张口便骂:“李柔,又是你!成天往外头跑,也不知跑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宓襄怔了怔,比那宫女变脸还要快,弱弱道:“我只是去附近的花园散了散心。”   全然一副要多软弱可欺就有多软弱可欺的模样。   这宫女正是赵嬷嬷手下的第一红人,美人殿宫人里的二把手齐姓宫女。   她叫齐什么,宓襄没兴趣知道,反正她私下都喊她齐阿狗。   齐姓宫女还想再骂她几句,忽然想起还有正事急着要办,冷哼一声:“算了,没工夫同你废话。”说罢忙不迭的往前院的方向快步小跑而去。   片刻后,宁纾房内。   宓襄端起桌上宁纾给她倒好的水一口就干了。   喝完觉得不够,她干脆把茶壶的盖子揭开,直接从茶壶盖子那处咕噜咕噜一通灌,大半壶水很快就下了肚子。   总算解了渴,宓襄将茶壶一扔,瘫坐在椅子里,半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表情。   这般毫无名媛淑女气质的举止,落在旁人眼里免不了得一声“粗俗”的评价,可宁纾眼里,只觉得她万分可爱。   接着宓襄便同宁纾讲了银子的事。   她当然没说这是卖图纸得的,编了个还算听得过去的谎,只告诉她好长时间不用心疼银子了,香油钱也不必省着。   宁纾嗯了一声,没有细问下去。   宓襄突然想个事儿:“阿纾,今天殿里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我刚回来的时候看见齐阿狗跑得可急。”   宁纾眨眨眼:“算是吧,毕竟,好些年都没有过侍寝一夜便被册封昭仪的事情了。”   “昭仪!?”饶是宓襄也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蹦下来,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了起来,“美人、婕妤、充容、修仪然后才是昭仪。连升四级,地位仅在四妃十六嫔之下。我滴个乖乖,谁这么厉害?”   宁纾美目一转,一字一顿道:“唐蓉。”   宓襄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是昨天夜里才侍寝的?”   难不成这个容貌家境比她还要不起眼的唐蓉,才是真女主?!   “嗯。她昨日夜里回得早,不如荆如鸢那般快到天亮才回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荆如鸢更是直接对着她冷嘲热讽。谁知今儿一早,管事的大公公来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颁了圣旨,说陛下册封唐美人为昭仪,即刻入住昭仪殿。这消息一出,别说美人殿,恐怕整个后宫都惊动了罢。”   阿纾才说了唐蓉不好相与的话,结果她真的就摇身一变,成了身份遥遥凌驾于美人殿众人之上的昭仪娘娘了。   此后数日,唐蓉都没有专门回来找荆如鸢的麻烦,安静的待在昭仪殿里没什么动静。   但也只是暂时。   荆如鸢度日如年,就像一只被拔光了尾羽的秃毛孔雀。   先前奉承巴结她的人早都走了个一干二净。没人会真心关心她的死活,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唐蓉什么时候收拾她的倒是大有人在。   很快,这些人连这件事的结果也懒得关注了,因为后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被另一件事吸引了目光——   在唐蓉之后,皇帝接连又招寝了美人殿十余位美人。   他几乎是隔个一两日就会召见一人,却没有一位美人可以第二次上到龙床。   就在众人纷纷揣测皇帝陛下是为何意时,有一个人在屋子里关着门将当今圣上褚明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个天下第一种马男,之前我还骂他占着茅坑不拉屎,浪费资源,这下可好,他拉了,只不过每个坑拉一次,拉完别人也别想再去拉。被睡一次就得当一辈子活寡妇,只能等着老死宫中甚至是殉葬。”   宁纾听见她粗鄙的将后宫的女人们都比作茅坑,却是没有注意到不小心将自己也骂了进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反正皇帝什么的一直就那样……”   宓襄也隐约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话锋一转。   “其实我想不通的是那些女人。为什么明知没什么好下场,还一个个上赶子想去被糟蹋。难不成皇帝的丁丁镶了黄金所以格外值钱吗?可我宁愿找根黄瓜也不找他。”   宁纾听到这里很是不解,忍不住重复了声:“丁丁?黄瓜?”   先前的话她还能听懂,包括种马男的意思,宓襄也跟她解释过。   但是,丁丁是什么,怎么同黄瓜扯到一起的?      宓襄愣了一下,高深莫测的勾了勾唇角,伏在宁纾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臊得宁纾从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连忙退开半步。   两人又嬉笑了一阵。   片刻后,一个陌生的声音传了进来。   “屋内可是宁美人和李美人?”   说话那人声音又尖又细,听着像是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太监。   宓襄和宁纾面面相觑,后者连忙用怯怯的音色回道:“我是李柔,的确正同宁美人在一道。不知公公有何贵干?”   那小太监道:“奴才奉杨总管之名,请美人殿内诸位主子即刻前往前院。”   他说话的时候将“即刻”二字咬得特别重。   看来,想寻个借口拖延时间商量一下也不太可能了。   杨总管最近这段时间隔一两天就会来美人殿,不是来请人去侍寝,就是来颁册封圣旨。   叫这样叫所有人都去前院的事,还从未发生过。   难不成,她们私贩首饰的事儿被人告发了,还是说……最糟糕的那种可能性?   宁纾的脑子里瞬间想了许多,面色变得苍白如纸。   宓襄连忙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唇,示意她不要说话,转而用口型无声的说: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事,只管往我身后躲。   然后便道:“公公稍等,我们这便出来。”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满心满眼都在为自己担忧。   宁纾心底一软,酸酸涩涩的。   宓襄给了她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容,拉着宁纾洁白的柔荑,走出房门。   ? ☆、第四章 ?  两人跟着那小太监绕过花坛、回廊,又经过了一道狭长的湖边窄道,拐了个弯,便看到了美人殿的前院。   宓襄这才放开了宁纾手。   宁纾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又走了数步,三人先后踏进了前院四合院围着的小篮球场般大小的露天敞地。   眼前密密麻麻站着百十来号人。   宓襄大致扫了一眼,除了前些日子搬出美人殿的极少数人,所有的宫妃、下人都在,连荆如鸢都被喊了来,没精打采的站在她的斜前方。   挨着整座大殿出口的方向摆了张气派的太师椅,椅子上坐着的那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宫人服,想来就是内务总管杨公公了。   杨公公身后站了数人,除了跟着他的太监们,似乎还有一小队披甲执戟的侍卫。   而他跟前跪着的那人虽然背对着众人,穿着的也是最常见的红色宫人装,隔这么远看都觉得身形有些眼熟。   宓襄胡思乱想的时候,先前领她们过来的那小太监已经快步走到了杨公公跟前,躬身道:“启禀公公,人都齐了。”   杨公公吊着嗓子“嗯”了一声,余音倒了几个弯儿,叫人不寒而栗。   刚刚还有人在窃窃私语的敞地一片沉寂。   杨公公往日那副老好人的模样早不见了踪迹,一脸的褶子绷得死紧,厉声道:“今日请各位主子和美人殿里所有人来,是为了替圣上查清一桩事。”   说着,杨公公阴戾的目光扫过跪在他眼前的那人,吓得那太监抖如筛糠,几乎要昏死过去!   宓襄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心底通通直跳,手心也在不住的冒汗。   刚走了一会儿神,杨公公就说了数句话,声音突然拔高才叫宓襄回了神。   “……私自售卖皇家御饰图纸,往小了说是扰乱宫廷秩序,往大了说,就是欺君罔上!杂家倒要瞧瞧,是哪位美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有这么大的胆。小何子,还不快去,认一认卖图给你的那位美人!”   “小的、小的这就去……”   那声音,不是收了她几月的首饰设计稿的晟靑殿何公公的又是谁?!   杨公公狠厉的话在耳边回荡,宓襄脑子里已经炸成了一朵烟花。   什么,原来在宫里卖个设计稿也能犯下扰乱宫廷,欺君罔上的重罪?   何公公连滚带爬、跛着脚蹒跚而来步子越来越近,宓襄第一次深切感觉到,自己可能真的要被炮灰了。   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君主集权!   同时她又心存了一丝侥幸,每回何公公见她的时候她都穿着斗篷,戴着帽子,天色又很黑,会不会他根本没看清,认不出来是她?   何公公惊恐焦急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最终停留在宓襄脸上。   他伸出手指朝着宓襄的方向一指,斩钉截铁道:“就是她。”   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宓襄身上。   有惊讶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当然还有宁纾心急如焚的目光。   杨公公见状,快步走了过来,细细看了眼宓襄,又望向何公公:“确定是她,可瞧仔细了?”   何公公狂点头,激动地哭出了声,眼泪鼻涕都糊在了一块儿,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道:“私贩图纸的事,都是她威逼利诱的奴才,奴才也是没办法。求公公饶命啊……”   宓襄却连哭都哭不出。   何公公你岁数不小了,一个老弱病残,要这么好眼神儿做什么,还把所有过错往我身上推,知不知道什么叫然并卵!   “这人是——”   杨公公看着宓襄,喊不出她的名字。   一旁的赵嬷嬷连忙走上前告诉他:“总管大人,这是李柔李美人。”   “噢,真是看不出来……李美人,你可有话说?”   杨公公阴测测的笑了起来,问她道。   宓襄不吭声,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死不认账,再负隅顽抗一下。   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宓襄身侧的宁纾眼中早已积满了泪水。   宁纾咬了咬下唇,顾不得多想,忽而开口道:“不是她,是我。”   宓襄的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她猛地转过头去看着宁纾。   她居然,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想替宓襄背下这个黑锅!   宓襄深吸一口气,声音比深冬里的寒冰还要冷道:“闭嘴。”   宁纾绝望的摇了摇头,还想说些什么。   宓襄深吸一口气,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冲着宁纾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巴掌!   那般娇弱的宁纾哪里经得起宓襄用尽全力的一耳光,当即便被打得摔倒在地,半张脸很快就红肿了起来。   自她俩交好以来,宓襄别说动手打她了,就是半句重话也没有过。   宓襄这一巴掌下去,宁纾半响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豆大的泪珠落得满脸都是,看着宓襄的脸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宓襄打完以后就看都不看她了,扭头对杨公公道:“杨公公,您瞧她这样儿,平日里连多的风都吹不得,更别说出那么远的门还贩卖图纸了,这事儿整个美人殿里的人都知道。想来是这女人病得太久了,脑子都病出了毛病才会胡言乱语。若是不信,您可以问问赵嬷嬷。”   杨公公眼神一暗,狐疑的看向赵嬷嬷。   的确,宁纾身体不好,经常两三个月都不会出一趟房门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赵嬷嬷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杨公公看着宁纾这般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美人摔倒在地,肿着半张脸落泪不止,也动了恻隐之心。   “病了就好好歇着。”他招了招手,“来人,送她回屋!”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过了。   不多时,侍卫又从宓襄房间内搜出了数张首饰稿纸,人赃俱获,莫过如此。   虽然宓襄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画几张设计稿就变成了“脏”。   这个操蛋的世界!   被俯身绑在凳子上的时候,宓襄在心底唾骂了句。   落在身上的每一棍,都是实打实的,宓襄只忍得过前几棍,很快就痛得哭出了声。   痛啊,太他娘的痛了。   这种一阵一阵循环往复没有尽头的痛法,根本不能怪她没骨气的哭了。   就是被毒、药毒死,被白绫勒死,或者直接撞墙撞死都比被乱棍打死的好啊。   妈了个蛋蛋的!   她从来没指望过遇到危险有人能突然冲出来说一句“且慢”,更没想过会有从天而降的白马王子来救她,那些是女主才有的待遇。   刚开始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时候,她止不住的想: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炮灰,单单只是活下去,都这么艰难。   到了后面,她只希望能快些解脱,别再遭这非人的罪了。   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恍惚间,无数人的模样闪过眼前。   最终晃过她脑海的,是一张满是泪水、伤心欲绝的美丽的脸。   褚明帝八年,李氏次女李柔李美人因私自售卖皇家御饰图纸之罪被罚当众杖毙。   李柔,卒,享年十七周岁。   【第一卷,完】   ————————————————————————————————————————   【叮——您有新的系统提示,请注意查收。】   【叮——恭喜玩家完成剧情‘初级炮灰’。】   【叮——恭喜玩家获得称号‘财迷心窍’。】   【叮——玩家本次剧情共获得二百七十五点经验。】   【叮——升级提示,恭喜玩家升级。您的等级现目前为五级,获得技能点五点。请玩家谨慎选择技能点加点。】   【叮——系统判定玩家主线任务失败。剧情即将随即重新触发,请玩家做好准备。】   【十、九、八、七……】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糟,系统冰凉的倒计时声音中,默默的冲系统竖了个中指。   【叮——发现玩家辱骂系统,玩家被罚扣除经验一百点,玩家等级降为三级,玩家剩余可使用技能点为二。】   这他妹的都能被发现!   【……四、三、二、一!】   【叮——欢迎玩家来到《穿越之炮灰皇后》的世界。】   【天亮了,玩家请睁眼。】   ? ☆、第一章 ?  宓襄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那张熟悉的、美人殿里的床上。   晨光透过窗户和门缝透了丝毫进来,除了鸟鸣声,耳边听不到任何声响,安静得有些诡异。   就这么活过来了,好不真实。   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决定向系统问清楚一些事情。   【系统,我现在的各项基本情况怎么样?】   【玩家目前的主要的基础数据如下。   剧情主线进度:0   等级:3   经验值:175   智力:3   生命:2   武力:0   幸运:-104404   可使用技能点数:3】   【幸运负十万多,怪不得卖个设计稿都能被打死。帮我把那三点技能点都加在幸……算了,都加在武力上吧。】   【玩家是否将三点技能点加在武力值?请再次确认,确认后不可撤销。】   【确定。】   【叮——技能点添加成功。】   很快,这区区三点技能点的效果就得到了印证。   宓襄蹭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感觉自己那叫一个身轻如燕,神清气爽。她站在房门口挑了挑眉,使劲全力冲着厚重的木门就是一掌——   “哄!”的一声响动后,房门塌了,碎成了渣渣。   宓襄看着满地的木渣渣在风中凌乱了半秒钟,表情扭曲了起来,整个人化身成了咆哮马——当然只敢在心底咆哮。   这他弟的就只是武力值加了三点技能点的效果?!系统你把我原本还有的两点技能点还给我啊啊啊啊啊啊!!!   【系统繁忙,无法接通,嘟嘟嘟……】   宓襄:“……”   过了一会儿,被对面的巨响惊醒,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只披了件外衣就赤脚冲出来的宁纾一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宓襄穿着件单薄的中衣站在她的房间门口,一米多宽的厚重木门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大片木渣,一脸的生无可恋。   宁纾又惊又怕,无助的颤抖着身体小声唤道:“小襄?”   宓襄听见熟悉的声音,一怔,一抬眸,便看见了花坛那边披散着长发,美得像仙女一样的宁纾。   一瞬间,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阿纾,你可知道,我刚刚才被人用乱棍打死?   阿纾,你可知道,我以为我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主线(皇帝)了。   我要宫斗!   迎难而上!   攻略皇帝!   称霸后宫!   片刻之后,宁纾房内。   “什么!”宁纾一下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头一次气得语无伦次了起来,“你说争——你说你要争宠?!”   “别激动别激动……”宓襄赶紧安抚她,轻轻拽着她的手臂让她重新坐好。   宁纾红着眼睛一脸倔强的死死盯着宓襄,咬着唇不吭声。   宓襄最怕她这幅表情了,立刻就告了饶:“哎哟我的好阿纾,别生气!听完我说完接下来这番话,你就明白为什么了。”   接下来,宓襄向她娓娓道来了一个虽然只有几个月长,但过程十分曲折,结局更是惊心动魄的——梦。   当然中间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和不方便让她知道的事情,宓襄还是瞒了下来。   宁纾听完宓襄跟她讲述的“梦境”后,沉默了许久才小声说了句:“不过是场梦。”   “没错,只是个梦。但是你不觉得,这里边的过程太过真实了吗?”   “是啊,如果真是那种场景,我肯定会站出来帮你顶罪。可你——”   宁纾想到宓襄说的,梦境的结尾是她被人打死了,就害怕得手脚冰凉,再也说不下去了。   宓襄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所以,我得赶紧去找个大靠山。而整个后宫,整个天下,最大靠山就是皇帝了。”   宁纾再也找不出来理由反驳她。   还有一件事。   以为不管发生什么,我也不会再打你了。   宓襄将目光落在宁纾完好白皙的脸颊上,暗暗发誓。   宓襄回来这天,是“李柔”被杖毙前半个月的一个普通的清晨。   半个月后,“李柔”身死的当天下午。   之前的所有事都和宓襄计划的一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除了宁纾。   “真的没问题吗?那杨公公可是个不好相与的,哪有那么好糊弄。如果你逃不掉,怎么办?”   宁纾说着说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决然:“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很平淡,但看那表情,完全不是一时冲动,就像是吃饭喝水那样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宓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她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所谓的《穿越之炮灰皇后》,真的不是一篇百合文吗?   【当然不是!谁让你天天就知道绕着宁纾转,所以剧情也只有宁纾,半天都进不去主线。玩家请你走点心,快点进入剧情主线好嘛!】   她回来了多久就消失了多久的系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带着愤怒的控诉,倒叫她吓了一大跳。   不是就好。   宁纾再好也不能走百合线啊,谁让她没有丁丁呢?   唉。   宓襄很是遗憾的想着,定了定心神,放心的安慰起宁纾来。   哄了宁纾好一会儿,她才依照她们之前的商量好的那样,安静的躺在床上。   宓襄从宁纾的首饰抽屉里翻出一盒颜色最淡的胭脂和一盒白色的水粉,有技巧的涂在她脸上,将她伪装成一副发着高烧满脸通红的模样。   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宓襄很是淡定。   自从她加了武力值技能点,听力也突飞猛进,上回她可没听到过门外有脚步声。   小太监声音响起的同时,宓襄也在跟宁纾学那小太监说话。   “屋内可是宁美人和李美人?”   屋内可是宁美人和李美人?   一个有声,一个无声,同时同地,一字不差!   宁纾听得一愣一愣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忽闪忽闪,那一瞬间的神色跟只小鹿似的,单纯又软萌。   宓襄被她的表情逗得直乐,强忍着笑意,用忧心忡忡的口气回道:“我是李柔,的确正同宁美人在一道。不过宁美人昨日夜里受了凉,这会儿正发着烧躺在床上呢。不知公公有何贵干?”   那小太监似乎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过了一小会才道:“奴才是奉杨总管之名,请美人殿内诸位主子即刻前往前院的。宁美人生了病,这……”   小太监愁眉苦脸的时候,宓襄已经打开了房门。   她故意往后推开半步,叫小太监能瞧见宁纾脸红红的娇弱模样,唉声叹气道:“小公公有所不知,宁美人进宫没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这些年一直病着,几乎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了个稍有伤寒咳嗽都叫人紧张的不行的病秧子。若是这会儿强拉着她起床,我好怕,她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啊。”   小太监刚才顺着宓襄的动作,探头瞧了一眼宁纾,哪知这宁美人竟是这般天姿国色的病美人,自认见过不少美貌的后宫美人的他都被惊艳了一把。   听到她可能会香消玉殒的时候,小太监忍不住低叹了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是个小太监也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才道:“那就算了吧,宁美人就不用去了。不过要是杨公公疑心,还请李美人代我同杨公公解释解释。”   “那是自然。”宓襄一脸感动,“小公公真是宅心仁厚,菩萨心肠,我代宁美人谢过小公公。”   小太监红着脸摆了摆手:“不过举手之劳。咱、咱们快些走吧,别叫杨公公等久了。”   接下来,除了杨公公问了句宁纾为什么没来之外,和当初发生的事基本都差不多。   何公公还是指认出了贩售首饰图纸的人是她,将所有的过错都往她身上推。   幸好屋子里她画的首饰草稿侍卫们翻不出来了,早被她毁尸灭了迹。   事实却并非如此。   就在宓襄随着那小太监走后不久,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踮着脚尖溜进了她的房内。   那人脸上蒙着面纱,在宓襄屋子里转了转就走向了床边,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纸,想要往她的枕头底下塞去。   蒙面人刚把枕头掀开,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身后凭空出现了一只手将其的脖子狠狠的掐住,整个人都被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蒙面人又惊又惧,拼命的踢打着身后的人想要摆脱桎梏,可掐着自己脖子的人简直跟个怪物似的,力气大得惊人,怎么挣扎都没有任何作用。   “放、放开我!救命——啊!”   蒙面人被掐得呼吸困难,头晕脑胀。   慢慢的,挣扎的力度小了下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死了的时候,那只手的主人突然放开了他。   蒙面人整个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支撑,摔倒在地。   蒙面人劫后余生,还在拼命咳嗽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像块破布一样被那只手随意拖着,不知道要被拖往哪里。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 ☆、第二章 ?  一刻钟之后,美人殿前院。   有侍卫走到杨公公身边,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旁的人听不清,宓襄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侍卫道:“公公,什么都没发现。”   杨公公大吃一惊:“真的?”   “是。一张图纸都没找到。”   没在宓襄房内找到物证,可是杨公公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他站在宓襄面前阴笑着说:“李美人屋内没有搜出新的御用首饰图纸,也是理所应当。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早就被你销毁了。除了有何公公的亲眼指认外,美人殿里赵嬷嬷、齐宫女的口供佐证,李美人隔三差五就会忘晟青殿方向跑,还有明显多余的银子买吃的喝的……”   果然,这杨公公根本就是一心想致她于死地,没了屋子里搜出来的图稿,多得是其他理由“证明”她是犯人。   宓襄在心中冷笑,随他怎么强词夺理,一点都不着急。   杨公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之后,终于到了最后要给她的罪责盖棺定论的时候了。   “……这么多的证据已经足以证明,犯人就是李美人。李美人,你可有话说?”   他的公鸭嗓子提得前所未有的高,比粉笔在黑板上用力划过发出的噪声还要刺耳,难受得宓襄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不过这会儿可顾不上难受。   她垂了垂眸,忽而一脸沉痛的抬起头来,冲着杨公公认真的点了点头。   杨公公愣了眨眼不到的功夫,怪笑两声道:“好好好,杂家倒要听听,李美人死到临头,还能编出个什么花儿来!”   宓襄缓缓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她凄然一笑,无神的看向前方不知哪个地方,毫无征兆的,两串儿的诺大的眼珠簌簌落下,全身上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那神态,活脱脱一个被丈夫冷落、被婆婆虐待,最后还被小三赶了出来的弃妇形象!   而且她入戏的速度,堪比光速,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噗通一下重重跪坐在地上,“碰”的一下把地板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坑儿。   她突然大声哭喊道:“陛下啊——”   这场景,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呆了。   了。   就连树上那个黑色的影子原本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竟然被宓襄这声“陛下啊”惊得脚下一滑,差点掉下来。   宓襄接着哭嚎:“臣妾冤枉啊——”   “臣妾爱你啊——”   “至死不渝啊——”   “要是您不信——”   “就让臣妾,死了吧——”   “死了吧——”   宓襄哭得眼妆唇妆粉底全都混在一起,难看得不忍直视,偏偏她说的话那样的真实、那样的感人。   好些个内心柔弱的美人、宫女居然跟着她一起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骄傲如荆如鸢想起了她曾经青梅竹马的初恋,咬着锦帕,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试图阻止眼泪掉下来。   就连铁石心肠惯了的杨公公都想起了他年轻的时候,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   众人心道:唉,真是作孽。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悄无声息的从树上消失。   太极殿里的人,默默的听完黑衣人的汇报,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开了。   终于,他忍无可忍的发出一声咆哮——   “来人,把那个丢人的女人,给朕抓过来!!!”   于是半个时辰后,宓襄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花了一万三千多字剧情才见到的主线——   皇帝陛下。   褚明帝第一次见到宓襄的时候,非常有派头的坐在太极殿高高的宽椅上。   由于宓襄刚刚的所作所为当众丢了他的脸,尚且余怒未消,看上去非常的孤、傲、霸、气!   宓襄则安静的跪在光明几净的地板上,一动也不敢动,免得上面那位爷正在气头上的时候随便找个借口剁了她。   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的专·制霸道、草菅人命,她已经用自己的一条命亲身体会过一次了。   可褚明帝生气的时间,稍稍的,长了那么一点点。   宓襄跪了不到五分钟就憋不住了,腿麻啊!   于是她非常小心翼翼的将小腿挪了挪,换个边。   呼,好一点了。   褚明帝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浓黑的眉目拧作一团。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嗓子有点发痒,忍不住轻轻的咳了一声。   就这么一点点的动静,就吓得宓襄缩了缩肩膀,蜷缩成一坨,跟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似的瑟瑟发抖。   褚明帝突然觉得这一坨……那个啥,不久之前差点被打死,其实有点可怜。   心思一转,也就懒得同她计较了。   宓襄听到一个年轻男子轻柔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起身罢。抬头,看向朕。”   一百平余平的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就只有她和皇帝两人,说话这人除了褚明帝,自然不作二想。   她慌忙照做,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视线从皇帝黑色镶金边的鞋往上移,是做工精细、层层叠叠的深蓝色暗云纹曲裾,很像裙子,但比女式的曲裾宽大得多,一点都不女气,反而很是沉稳庄重。   再往上,过了膝盖,是皇帝腰间刻着龙纹的金带,一看就知道值好多好多钱的样子。   从腰部蔓延到脖子处的交领之上,褚明帝坚毅的下巴,薄薄的唇,挺拔的鼻梁,浓郁的眼眉和乌黑的头发上束着的金冠顺次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中。   宓襄眨眨眼,再将视线往后移了移,重新看了一眼皇帝陛下整体的模样。   褚明帝五官精致俊朗,身形挺拔高大,端坐在诺大的长椅上不说话就充满了王霸之气。   而且他还非常的年轻,全然看不出纵欲过度的迹象,想必精力无限、器大活好什么的也只是系统赠送的主角光环之一咳咳咳……   总之,褚明帝不愧是这个故事的男主,古代版的霸道总裁龙傲天!   至于褚明帝的心理活动么……   他看着跪在下面披头散发(演戏太卖力甩乱了)、衣衫脏乱(理由同前)、脸上的妆花得鼻子眼睛都看不见的那一坨,不知道是个啥,开始怀疑自己一时冲动之的决定是否正确。   皇帝陛下在过去二十三年年轻的生命里还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禁陷入了沉思   就在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一瞬间,宓襄差点儿被脑子里响个不停的系统提醒给砸晕——   【叮——您有新的系统提示,请注意查收。】   【叮——恭喜玩家完成任务“面见褚明帝”,获得五十点经验。】   【叮——升级提示,恭喜玩家升级。您的等级现目前为四级,新获技能点一点。请玩家谨慎选择技能点加点。】   【叮——恭喜玩家正式进入主线剧情。请玩家选择是否接受下一个主线任务“初露锋芒”。任务成功玩家将获得经验五十点;任务失败或拒绝接受系统将判定玩家主线任务失败,重新触发剧情。请玩家慎重选择是否接受。】   这还有得选吗?!   我接受。   另外,那一点技能点加在武力上。   【叮——玩家选择接受主线任务“初露锋芒”成功。玩家选择技能点添加成功。谢谢您收听本次的系统提示,再见。】   短短的一分钟内,宓襄感到既激动又痛苦,既高兴又忐忑,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滚烫的热泪。   褚明帝完美无缺的脸上出现了一条裂缝。   几乎用上了他所有的制止力,他才忍住了让人把这莫名其妙就哭起来的一坨给扔出去的冲动。   片刻后,褚明帝突然开口道:“美人殿前院发生的事,朕已经知道了。”   宓襄:“……”   不是她不想理皇帝,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幸亏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自己把话接了下去。   “若是真的你自己画的图,而不是盗窃晟靑殿技师画的御用图纸来卖,倒算不得什么大罪。”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宣告宓襄的小命暂时保住了。   可是盗窃技师的图纸又是什么鬼?   先不管这些,她连忙叩拜谢恩:“陛下隆恩浩荡,臣妾感激涕零。”   褚明帝“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椅子上敲了几下,翠玉的扳指上清亮的光晕一晃而过。   他想了想,又问道:“陌枫回雪的图纸,也是你画的?”   宓襄不太确定皇帝说的那个“陌枫回雪”是不是她画的“落枫回雪”,只得回答:“臣妾只画过一支叫‘落枫回雪’的步摇图。”   “那就是了。”褚明帝略微一沉思,“为什么要画首饰图去卖?”   宓襄苦笑着说:“自然是为了生计。”   “朕记得,宫妃每月都有月例的,偶有旁的名目,加起来发的银子也不少。莫非,你的银子被克扣了?”   宓襄愣了一下,打不打小报告,这是个问题。? ☆、第三章 ?  可在皇帝面前打这种小报告,赵嬷嬷和齐阿狗怕是会被重责,命都保不住的可能性很大。   算了,她们虽然可恶,但也没坏到非死不可的地步,以后我自己找个机会收拾她们出口气就得了。   她很快回了皇帝的话:“这倒不是。臣妾只是有别的需要大量用银子的地方。”   褚明帝有些意外。   这段时间,有人每天都会事无巨细的同他汇报美人殿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哪儿能不知道里面那些乌七八糟的勾当,问她这话也不过是为了试探试探罢了。   看来这坨……这李美人,心肠还是不错。   褚明帝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道:“那些图,画得不错。”   刚刚宓襄来太极殿之前,他才看过她画的部分设计稿。   那些图和其他人画的比起来虽说不是最精致漂亮的,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特别,所以难得说了句真心夸赞的话。   宓襄立刻做出一副激动过头的模样道:“陛下谬赞,臣妾惶恐!”似乎都快感动得又要落下来泪来。   褚明帝只觉头皮发麻,忙不迭的挥了挥宽大的长袖:“行了,退下吧。”   宓襄规规矩矩行了个宫妃的礼,准备离开。   刚走到快到大门口的位置,身后突然传来了褚明帝高高扬起的声音。   “李美人你准备一下,明晚来太极殿侍寝。”   “哐当!”一声,宓襄平地摔了个狗吃、屎,发梳跌出去一米开外的距离。   “臣、臣妾真是受宠若惊!”   宓襄歪七竖八的从被她砸出了个坑的地面上爬起来,痛哭流涕道:“臣妾着实太高兴了!嘤嘤嘤嘤……”   说罢飞快捡起地上的发梳,掩面狂奔而去。   褚明帝:“……”   门口众侍卫:“……”   褚明帝命人关上大门,坐在长椅上沉默了好久好久,似是在自言自语。   “三十七,你说朕是不是疯了,选了半天居然选了她?”   大殿房梁上跳下来一个黑衣蒙面、身手矫捷的少年。   黑衣少年想了半天,硬邦邦的回了一句:“陛下宅心仁厚。”   褚明帝:“……小三七,你真是太不会安慰人了。”   少年面无表情道:“哦。”   褚明帝:“……”   次日。   宓襄坐在镜子前发呆。   宁纾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凝神想事情。   宁纾想完了事,宓襄还在发呆。   宁纾似叹似嗔道:“小襄,陛下的决定,可是如了你的愿?”   宓襄神色呆滞的扭头看向宁纾:“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啊。阿纾你掐我一把,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太极殿内侍的东西都送来了,摆在桌子上呢,哪能是在做梦?”   宁纾说话时眼神看不出喜怒。   “噢。”宓襄点点头,“其实皇帝长得还不错。好吧是很帅,非常帅,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男的,也挺年轻。这样一想,我也不算吃亏。而且,我还可以趁机偷偷看看他的丁丁到底镶没镶黄金呐!”   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思说这种荤笑话。   宁纾扯了扯嘴角,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傍晚的时候,杨公公照旧和往常一样,请了步辇来接侍寝的美人,另有两名太监专门负责给宓襄梳洗打扮。   宓襄就跟个木偶一样随他们摆弄。   “奴才杨全松,率太极殿众侍,拜见李美人。恭贺美人大喜。”   到了这时候,宓襄才知道太极殿内侍总管杨公公的全名叫杨全松。   听着杨公公此刻欣喜谄媚的声音,她脑子里回荡的却是昨日他那阴阳怪气的笑,和自己被他命人活活打死之前说的那些凶狠的话语。   虽说杨全安表面上是在正当的行使他的职权,可她从皇帝口中听到话就能推测出来,自己画图去卖,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回来以后宁纾也告诉她,原来她被诬陷偷了晟靑殿里宫廷技师的画稿去卖,才算得上犯了重罪。   所以她当初死得简直太冤枉了!   不过,从皇帝昨日明显知情的反应,加上今天杨公公还在继续出现在她眼前的情况来看,皇帝是不准备管这件事了。   炮灰嘛,皇帝懒得帮忙伸张正义也很正常,宓襄相当想得通。   不明白的是,这杨全安,为什么非要巧立名目当众弄死我呢?要是有机会问问何公公就好了,他应该知道不少内、幕。   踩着小太监的背上步辇之前,宓襄目光扫过杨全安。   原本是没什么特殊含义的一眼,却叫心虚不已的杨全安看出了九百个弯弯道道来,因年迈佝偻着的背部弯得更加厉害,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十岁。   宓襄刚刚坐进步辇,一行人就快速移动了起来。   她掀开上好绸子质地的窗子往后瞧了瞧,只来得及看到宁纾纤细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那些灿若繁星的宫灯,氤氲成了一团团的金色,叫人看不真切。   按照惯例,前去太极殿侍寝的宫妃不论什么品级都不得直接前往太极殿正殿,更不得留宿。能够打破这个规定的,仅有皇后一人。   可自褚明帝十五岁登基至今整整八年,后宫无一女子诞下皇嗣,后位便一直悬空着。   所以后宫所有的嫔妃都必须遵守这个规定。   宓襄作为一名品级最低的宫妃,自然只能先去太极殿侧殿沐浴清洗,然后再由宫人送往正殿皇帝休憩的寝宫侍寝。   辛亏她不用像某些王朝的后宫妃子们那样要被洗完澡扒光了用被子裹成个春卷儿放在皇帝床上,等着皇帝卷春卷儿。   呃,春卷儿什么的,想着想着就饿了。   她可是从午后就没再吃过一点东西,为的就是防止晚上侍寝的时候皇帝太过勇猛把后妃给(哔——)出秽物,冒犯圣驾的奇怪忌讳。   皇帝的(哔——)能力真的能牛逼到这种地步吗?那怎么会八年了一个娃都生不出!   宓襄表示深深的怀疑。   趁着宫女给她净身的时候,她试着喊了喊系统。   【系统,在吗?】   【有事儿就说,什么在吗在吗。】   【……系统你好傲娇。】   【再不说正事本系统就要正在忙碌无法接通了!】   【好好好,我长话短说。这个《穿越之炮灰皇后》有河蟹内容吗?如果有的话,我能不能在(哔——)的时候系统托管身体?虽然我喜欢将黄段子,虽然皇帝是个大帅比,我也不想跟一个才见过一次的人就这样光着身子哔来哔去的。】   【……你想多了。】   【咦,什么意思?】   【对不起,您呼叫的系统忙,嘟嘟嘟……】   这个坑爹的系统!!!   “……李美人、李美人?”   宫女唤了好几声,才把宓襄喊回神。   “怎么了?”宓襄惊讶道。   宫女恭恭敬敬的跪下:“美人请起身。美人请移步正殿。”   这就来了?   好吧,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早死早超生。   宓襄深吸一口气,带着非一般的觉悟,一脸悲壮的踏出了浴池。   内侍们又换了一顶细软的步辇,将裹了一身白色绸缎宫装的宓襄抬往皇帝的寝宫。   又是被人当摆饰一样梳妆打扮了一轮,宫女们渐次退下,只留了几个小太监远远的守着。   她坐在躺下七八个人都绰绰有余的龙床边缘,开始忐忑的等。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皇帝没来。   一刻钟过去了,皇帝没来。   无聊得数完了龙床上的龙的条数,又开始数柱子上的龙爪,皇帝还是没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没过多久,宓襄犯起困来。   等到皇帝看完奏折真的回来了时,宓襄正在小鸡啄米。   小太监们的声音从寝宫门口传来:“参见陛下。”   宓襄一下子就惊醒了,额上的冷汗直直凉到了心底,急急忙忙从床上起来行礼。   “臣妾恭迎陛下。”   褚明帝并未立刻命她平身,宓襄也只能就着那个福身低头的动作一动也不敢动。   褚明帝盯着宓襄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绾成的发髻,往身后挥了挥衣袖,那些宫人立刻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起来罢。”   耳畔传来褚明帝清朗的声音。   “臣妾遵旨。”   她一边应着,一边站直了身体,只敢抬头看向褚明帝鼻子到嘴唇那一段,没胆子同他站这么近视线相对,所以没有注意到褚明帝的眼神。   昨日褚明帝根本没细看过她的长相,今日这一瞧,这李柔虽不是什么艳惊四座的大美人,倒也算得上模样端正、清雅秀丽,倒叫他略有些惊喜。   褚明帝的声音不由得放软了些:“可是等得久了,乏了吧?”   居然这么温柔体贴,和昨天见的皇帝陛下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的感觉。   宓襄心底一跳,当然不是心动的跳,而是惊吓的跳。   ? ☆、第四章 ?  她猜想着褚明帝性情猝变的各种可能的缘由,惴惴不安道:“陛下皇恩浩荡,臣妾丝毫不敢疲倦。”   这虚伪的女人,果然一刻钟都不能叫他对她印象好些。   褚明帝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   “既如此,朕也没必要再与你多说什么了,早些歇着。”   歇着,歇着的意思不就是——   宓襄哆哆嗦嗦道:“……是。”   褚明帝张开双臂站在那儿,见宓襄半响没过去服侍他宽衣,微微皱着眉,不悦道:“等什么呢?”   之前内侍们专门教过她,侍寝的时候要主动帮皇帝脱衣服的,是她太紧张所以一时忘了,经褚明帝一提醒急忙走上前去。   褚明帝身形十分高挑,足足要比她要约高大半个头,她要踮着脚尖才能碰到褚明帝将头上的冕冠。   缨带一去,玉笄一取,褚明帝柔顺的青丝便滑落下来,泄了她一手,冰凉的、名贵丝绸一般的触感。   宓襄一侧头,便看见此时的褚明帝耳畔长发坠落的模样。   那些漂亮的墨发将他原本稍显硬朗霸道的轮廓遮掩了些,色泽柔和的宫灯衬得他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浓黑的睫毛的影子印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剪影。   当真是美色误人。   只可惜,她也不敢更不能跟女主抢男人,免得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女主”炸得粉身碎骨、死无全尸,变成一撮真正物理学意义上的炮灰。   褚明帝这个人啊,对她来说就像是摆在博物馆里的奇珍异宝一样,就算再完美也只能看,不能碰。   宓襄心底重重一叹,噗通一下跪在了褚明帝脚边,膝盖下印出两个圆圆的坑。   褚明帝惊得后退半步:“李美人这是做什么?”   宓襄正在酝酿情绪:“陛下恕罪,臣妾有话要说。”   褚明帝却有些不耐烦,揉了揉眉心哑声道:“有什么话,日后再说。”   这也太直白了吧,日!后!再!说!   宓襄瞪大了眼睛看向他,圆润清澈的杏目瞬间积攒起了满满的水光,她眉头一蹙,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痛哭流涕道:“臣妾知道臣妾此话是为大不敬,但是陛下,能不能不要‘日’直接说啊?”   褚明帝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她说的话的意思,气得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片刻后,太极殿皇帝寝宫内传出一声暴喝——   “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朕扔出去!!!”   宓襄眼前一黑,然后又一亮,就发现自个儿人已经站在寝宫的门外面了。   一阵凉风吹过。   咦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有个人把我给扔出来了?   可惜那人动作太快了,没看清楚他是什么样子。   似乎是个身穿黑衣、脸蒙黑布的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皇帝身边的暗卫吧,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宓襄沉思了几秒,挂着一脸还没来得及抹掉的泪水,扭头看向寝宫的大门。   “哐当——”   鼻子差点被急急关上的门给砸到。   “陛下……嘤嘤嘤。”   宓襄后怕的摸了摸鼻尖,就着刚刚还没干完的泪痕故作委屈的小声哭泣了几下,心中暗喜不已。   看来皇帝这是动了气,不准备再跟她哔来哔去啦!   今晚的事儿彻底泡汤了,褚明帝又只会招寝一个女人一次,侍寝这事儿我这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干得漂亮。   就是不知道那个“初露锋芒”的任务怎样才算完成。   黑衣少年默默的看了她的反应一小会儿,几个纵身跳回了寝宫之内,将他的所见所闻如实汇报给了褚明帝。   “看来,她的确是后宫之中难得对朕没兴趣的人,脑子也还算不笨。一切应该可以按原计划进行了。”   褚明帝一边有感于自己之前猜测正确,一脸“朕就是这般英明的男人”的骄傲,同时也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这女人,的的确确是不喜欢朕啊。   居然真的有不喜欢朕的女人……   褚明帝一抬眼,就看见黑衣少年正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   褚明帝:“三十七,你那是什么眼神?”   名叫三十七的少年默默的扭过头不看他。   “……算了,总觉得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褚明帝无奈的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问道,“皇叔最近身子如何,可有起色?”   三十七鲜少有情绪波动的眼神划过一丝黯然:“一如往常。”   褚明帝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安慰他道:“皇叔这么多年都平平安安过来了,以后也会如此。你也别太担心。”   “嗯。”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褚明帝却睡得无比的香。   他把扔在寝宫之外的宓襄暂(qi)时(de)给(bu)忘(xiang)了(guan),宓襄不敢敲门,更不敢随意离开,只能抱着膝盖坐在大门外吹了一夜的冷风。   到了天都快亮了褚明帝准备上早朝,一踏出寝宫大门差点踩到一个穿着白衣的人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貌似昨晚忘了让她先回去了……   年轻的皇帝陛下内心涌现出了那么一丢丢的内疚,半俯下身体,将一只保养得宜的修长的手伸到睡眼惺忪的宓襄眼前。   “李美人,起身吧。”   宓襄半梦半醒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的这个皇帝,好温柔,手也好暖。   她晕乎乎的拽着褚明帝的手站了起来。   褚明帝指尖一顿,松开拉着她冰凉的手,双袖负于身后,放软了声音道:“李美人,朕对你昨日的侍奉深感满意。你且先行回去,册封圣旨很快就会下来。”   宓襄终于醒神了,看向褚明帝的眼神有点傻。   昨天晚上不是还暴跳如雷吗,不是什么也没做成吗,现在这是什么个情况?   难道这个皇帝年纪轻轻就有了人格分裂症?!   褚明帝心下暗笑,故作严肃的对一旁的内侍命令道:“还不赶紧送李美人回去?”   “奴才遵旨。”   于是,“侍奉”了皇帝整整一夜,天都大亮了才回到美人殿,而且一回来就躺在床上几天几夜下不了床的宓襄,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后宫众妃的欣羡对象。   而皇帝陛下龙威虎猛,把宓襄哔——得病了好几天这种事,不由得叫还没侍过寝的后妃们激动又羡慕,期待又害怕。   事情的真相呢,没几个人知道。   守在褚明帝寝宫门口的内侍、侍卫们自然是没胆子嚼舌根的,剩下几人更是不会去解释。   更何况宓襄那天回来以后确实也病了,任谁大秋天的在通风口吹一夜的凉风也会感个冒咳个嗽的吧,但是两三天就大好了。   后面几天还赖在床上不动,不过就是想躲躲风头,让皇帝将下一个美人哔——到天亮的事情发生了转移众人的视线。   此刻的她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嗑瓜子儿磕得起劲。   “阿纾,我总算是知道咔擦咔擦,侍寝之前不让后妃吃东西的破规矩怎么来的了,啧!说得倒是跟真的一样,要不是我是当事人,我都要信了咔擦咔擦咔擦……”   宁纾的眼神甚是平静,只在眼底留了一抹深意:“无风起浪,以讹传讹,世人愚昧,大多如此。”   宁纾见她眼眸一垂,手下动作也停了下来,便将那果盘拿了开。   宓襄接过宁纾递给她的手绢将手指擦了擦,认同的点头,而后又有些担忧道:“阿纾你总是这么聪明,什么都能料想到。你说,皇帝什么时候才招下一个后妃侍寝啊?我在这屋里待得都快生霉了。”   褚明帝自那日招宓襄“侍寝”后一反常态,不仅体谅宓襄身体不适免了她受封“充容”之礼,更匪夷所思的是,这都过去七八日了,他都未曾再招任何一名嫔妃侍寝,故作一副深情体贴的模样,也不知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纾从袖中拿出一把随身携带的玉梳,动作自然的替宓襄梳理那一把被她先前在床上滚来滚去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这件事,你也不必在意。”她的声音很是轻柔,“皇帝想要召见谁,就随他去罢。”   宓襄突然神色大变,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门外,用口型示意宁纾:先别说话。   然后悄无声息的下了床,往门外靠去。   眨眼的功夫,宓襄已经身手利索的打开房门,一把将趴在门口偷听的年轻女子抓住拎进了房内,bing动作粗鲁的扔在地上。   摔在地上那女子一身的金银首饰,衣服料子比妃位比还要高一级的宓襄受的封赏还要好,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色,不是荆如鸢那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骚包孔雀还能是谁?   ? ☆、第五章 ?  宓襄轻轻两脚把朝内开的房门关上,控制着力道没把新换好的房门又踢成渣渣,以袖捂唇故作惊讶的神色道:“怎会是荆婕妤?”   “哎呀真是对不住,荆婕妤,方才我以为是哪里来了个‘梁上君子’躲在门外偷听呢,不小心摔着了你。姐姐这便扶你起身。”   宓襄一脸愧疚之色,说着就上前去扶她。   宓襄对她又是打又是骂的,荆如鸢却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内心无比憋屈,僵着一张漂亮的脸任由宓襄将她扶起也不吭声。   宓襄和宁纾对视一眼,宁纾在荆如鸢身后忍不住笑弯了眼,宓襄却还得继续演戏。   “荆婕妤,请坐。”   荆如鸢本想找借口离开,转念一想,确实找宓襄和宁纾有事,故作矜持的昂了昂下巴,顺着台阶坐了下来。   “见过荆婕妤。”   宁纾对着她福了一福。   见宁纾还是那副柔柔弱弱,除了宓襄外对谁都一副冷淡疏离的神色,荆如鸢想到了之前自己可没少为难过宁纾,语气有些不自然。   “宁美人不必多礼。”   宁纾也垂眸坐了下来。   宓襄帮荆如鸢倒了杯热茶,坐在了她和宁纾之间。   三个容貌出众的女人坐在一张桌上,尤其是荆如鸢和宁纾这两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看着赏心悦目得很,就是气氛有些诡异。   三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宓襄突然开口道:“我就不兜圈子了。荆婕妤特意过来,是有事想跟我们说罢?”   荆如鸢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们一句,往后再有什么人要害你们,那人也绝不是我。”   荆如鸢这话有点意思。   之前整个美人殿和她们结怨最深的除了赵嬷嬷和齐宫女,可就是她荆如鸢了啊。她是想来挑拨离间,让她们树敌的,还是……想来结盟?   宓襄看了宁纾一眼,不解道:“荆婕妤此话怎讲?”   “当初我做过的那些针对你们的事,我认了。如今你李充容得了陛下的宠爱,想要报复我我也无话可说。”   荆如鸢说的话还是跟往常一样不中听,眼神却很是坦诚。   “不管你们信不信,当初我与你们原本无冤无仇,却是那唐蓉说整座美人殿只有宁纾的美貌可与我一敌,威胁甚大,叫我要早些防微杜渐,挫挫你们的锐气。那些阴损的主意大都也是她想的。   “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后,我也回了神,我怕是被那唐蓉利用着叫我们两败俱伤,她好来坐收渔翁之利。辛亏昭仪殿刚出了事,那女人暂时顾不上对付我,但也只是早晚的事。你宁纾,甚至李充容一样逃不掉她的算计。唐蓉的心思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深沉,我只希望到时候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不要误会是我做的。我就是死,也不想替人背了黑锅,死得不明不白!”   荆如鸢说到后面语气十分愤然。   “居然真的是唐蓉。”   宁纾沉声道。   宓襄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荆如鸢,认同的点了点头。   荆如鸢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们居然肯信我?”   “有什么不肯信的。”   宓襄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想的是,跑到宫监宫女那儿去打小报告,到处散播我和阿纾“有私情”的传言,有任何“面见圣颜”的机会都会被莫名其妙的干涉等等等等。这些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不遗余力的排挤的手段,你荆如鸢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智商做得出啊。   我们早就分析过了,荆如鸢背后肯定有个厉害的军师,只是没想到那军师会是唐蓉罢了,而且那唐蓉居然才是主谋。   荆如鸢的眼神变得有些激动,她手指将手心的丝绢搅了几个圈,哽咽道:“谢谢。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我、我就一个朋友都没了,谢谢你们还肯信我。”   宁纾冷淡的眼神放缓了些:“若是有空,可以常来我们屋里坐坐。”   “嗯!”   荆如鸢的眼神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   这只笨孔雀的确是个大美人儿啊,只要一改胸大无脑的怂包样子,看着真是光彩夺目,美艳逼人。   就是太容易轻信人,所以也容易被人当枪使,利用了个彻底还不自知。   果然人无完人。   宓襄摸着下巴想了想,问了个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小孔雀,你刚刚说昭仪殿里出了事儿,所以唐蓉暂时没精力顾上对付我们。究竟是什么事儿?”   “唉,小孔雀喊的——我?”   荆如鸢眨眨眼,伸手指向自己,一看宓襄一脸“没错喊的就是你”的表情,非常高兴的接受了这个绰号,觉得自己同宓襄她们又亲近了几分。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前些天,有个奴才突然发了疯,嚷嚷着什么有鬼,红眼鬼要吃人之类的胡话。那奴才虽然被赶走了,却搞得整个昭仪殿都人心惶惶,纷纷猜想会不会有什么冤死的亡魂来索命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荆如鸢想了想:“好像就是……咱们所有人都被杨公公叫到前院那一日。”   宓襄忧心忡忡的看向宁纾,阿纾,这件事会不会跟我被陷害的事儿有关?   宁纾表情也变得有些担忧,摇了摇头不敢确定。   荆如鸢有些奇怪的看向她们:“怎么了?”   宓襄严肃道:“小孔雀,你是真心想和我俩修好的吧。”   “那是自然!”   “帮我们一个忙。只要你肯帮,我们就答应你。”   “你尽管说。”   “帮忙打听打听,那日指认我私贩宫廷首饰画稿的晟靑殿的何公公的下落。”   “你们不知道?”荆如鸢面露惊讶之色,转念一想,“是了,消息还没来得及传来美人殿。要不是我们家在御林军里有熟人,我也不会知道的这么快。”   宁纾静静的看着她:“他在哪儿?”   “死了。就是昨儿午时的事,人被拖出午门绞死了。”荆如鸢耸耸肩,“不过尸体在哪儿不清楚,估计卷了个凉席就扔城外某个乱葬岗了吧。”   宁纾怔怔道:“死了……”   “晚了一步,”宓襄颓然道,“亏我还想过了这段风口浪尖的日子去找他问问,也许能知道真相呢。”   宁纾轻轻一叹:“早该想到的,那人可是个厉害角色。失算了。”   她说的厉害角色自然是杨公公。   宓襄头痛的揉了揉眉心:“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人微言轻。”   她俩在说什么啊?   荆如鸢一脸茫然的同时内心止不住的自豪,看我新交的朋友多聪明啊,说的话都叫人听不懂,真是让人家骄傲得不得了呢~   少顷,宓襄突然拍案而起:“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要寻找机会,主动出击!”   厚达一个指节的坚实的大理石桌竟然“咔磁”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宁纾依旧表情淡定的品着茶,荆如鸢石化在当场。   这这这是怎怎怎么做到的?!   就在这时,宓襄的“机会”非常给面子的说来就来了。   先是远远的便有太监边走边尖声高喊——   “皇上驾到!”   恭迎圣驾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又有数人恐惧的声音四处传来——   “有、有刺客,抓刺客啊!”   “救命啊,杀人啦……”   “保护皇上!”   宓襄当下激动得热泪盈眶,拯救男主这么好的任务也能随机触发,系统你终于给力了一次。   “你俩躲好。”   宓襄小声说了一句,然后毅然决然的往门外冲去。   “陛下啊——”她冲到门口打开门,双手拎着宫装的裙角一脸娇羞冲几米开外的褚明帝大声喊道,“陛下莫怕,臣妾来救您啦啦啦啦啦啦……”   正在和刺客搏斗的褚明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刺客趁机捅了一刀,他躲开刺客的攻击,扭头怒视宓襄:“李柔,你跑来添什么乱,赶紧躲回屋里去!”   宓襄小小的感动了一下,看来褚明帝还挺关心她。   不过,她哪儿能如他所说躲回屋,这么千载难逢的刷好感度的机会岂能错过!   于是她眼泪汪汪的摇了摇头,对褚明帝深情款款道:“臣妾不走,臣妾就是死也要和在一起,嘤嘤嘤嘤!”   褚明帝满脑子都是宓襄夸张的声音永无止境的回放——   臣妾臣妾臣妾……   嘤嘤嘤嘤嘤嘤……   神色恍惚间,他感到自己似乎又坚强了一点。   那边宓襄却是真的着了急。   这个二愣子皇帝,跟人打架打一半还能走神,作死呢!   眼看着刺客的刀就要往一动不动的褚明帝头上砍去,她连忙随手从花坛的边边上徒手扣下一块板砖,冲着刺客的身上就是用力一砸!   宓襄大喝一声——   “板砖在手,天下我有!”   那板砖狠狠的砸在了刺客的左肩部,骨头断裂的声响清晰可闻,刺客痛得一声闷哼,连连退开了好几步摔倒在地。   刀锋险险擦过,没能落在褚明帝身上。? ☆、第六章 ?  一招过后,宓襄连忙再从花坛边上抠了两块天下……啊呸,两块板砖下来,一手拎着一块板砖几步小跑到褚明帝跟前,仰着头看向褚明帝,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道:“刚刚吓死臣妾了,臣妾好怕怕。”   在场所有人的下巴都掉了一地。   李充容能不能麻烦你把手上堪比神器的板砖扔了再说自己害怕的话啊,太假了!   宓襄又道:“臣妾担心陛下受到什么伤害,那真是比用刀子生生割在臣妾心上还要难过,嘤嘤嘤嘤……”   原来是怕陛下受伤啊,李充容我们误会你了。   唉,这画面,真是感人至深……   褚明帝嘴角一抽,盯着宓襄的脸低声质问:“你会武功?!”   “臣妾一介弱质女流,一点武功都不会。臣妾只是天生力气大,求陛下万万莫要嫌弃。”   宓襄口气十分委屈道。   什么弱质女流、天生力气大,尽会睁眼说瞎话,这女人当朕傻啊!   褚明帝气得半死,差点两眼一翻气昏过去。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惊呼:“小心!”   原来躺在地上的刺客不知何时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拿着刀朝宓襄身后砍去。   褚明帝眼神一凛,就要将宓襄一把推开,迎上那刺客趁他松懈之时的偷袭的一刀。   不料宓襄比他反应还快,旋转、跳跃、睁大了眼睛冲那刺客的脸上反手就是一板砖——   “啪!”   可怜的刺客被拍得一脸血肉模糊,眼睛鼻子都瞧不见,整个人都蒙了,噗通一下栽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褚明帝默默的把伸出去一半的手收回了袖口。   应该不需要补刀了,宓襄看着刺客的“尸体”沉思了一秒钟后断定,扭头看向表情十分难看的褚明帝,柔声道:“陛下莫怕。”   褚明帝:“……”   感觉自己的脸已经丢到南海去了的皇帝陛下心塞得完全不想说话!   很快,姗姗来迟的御林军众人赶到了事发现场,将那被宓襄两板砖拍得只剩半条命昏迷不醒的刺客带走审问了。   救驾来迟,让皇帝显遭不测,御林军负责宫中安全的统领和相关人员的责罚是免不了的了,不过皇帝陛下宽宏大量,只当场下令对他们略施惩戒,并没有罚得太严重。   临走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褚明帝欲言又止了半响才对宓襄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李柔……你,嗯。很好。”   宓襄:???   褚明帝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陛下摆驾回宫——”   随行的太监尚且对行刺之事心有余悸,尾音都在抖,皇帝都走开好远了才想起来补上这句话,飞快的小跑跟了上去。   众人忙道:“臣妾恭送陛下。”   “奴才恭送陛下。”   “奴婢恭送陛下。”   皇帝一行离开后,宓襄发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李充容,你刚刚真是太英……”说话的那名美人似乎想说英勇,又觉得这个词儿形容女子终究不太妥当,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巾帼英雄一般,真真是叫妹妹钦佩不已。”   她起了个头,其他宫妃也纷纷围了上去,宫女太监们则站在一旁,不敢造次。   “是啊是啊,充容姐姐对陛下的拳拳之心,众姐妹都看在眼底。相信陛下感怀充容姐姐的真心,往后姐姐定能平步青云,出人头地。”   “陈婕妤这话怎么说的来着?李充容的品行德容本就是极出色的,又贵为充容,哪儿来的‘平步’一说,我瞧你是故意说这话气充容妹妹的吧!”   “你——文美人你休要血口喷人,我陈媋绝无半分贬低充容姐姐的意思,天地可鉴!倒是你文美人,挑拨离间的话随口就来,其心可诛!”   她还一个字儿都没说呢,这群女人就自己撕起来了,真是头疼。   宓襄垂着眼,眼底闪过一丝烦躁,抬眼的时候还是那副温温和和、与世无争的模样:“众位姐姐妹妹们的好意李柔都记着了。”   她一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盯着她看。   “不过,方才与那刺客周旋,着实费了我不少精力,我有些乏了,想回屋休息。李柔改日再一一谢过诸位。”   “那姐姐就不打扰李充容了。”   “充容姐姐好生歇着,可别累坏了。”   “妹妹告退。”   宓襄一路“呵呵呵呵”,脸都笑僵了,十几步的路走得无比艰难。   她一回到房间扣上房门,脸就垮下来了。   都高调成了这样,“初露锋芒”的任务怎么还没完成?   妈蛋,皇帝也跑得飞快,这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屋里,等待她多时的宁纾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荆如鸢更是激动得难以言表,感觉宓襄整个人身上都跟战神附身了一般泛着金光,咬着手绢扑了上去,抱着宓襄便嚷嚷了起来。   “李柔李柔你太厉害了,你是跟谁学的武功,女子不是不能学武么?”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瞧见有人能将花坛里的红砖徒手掰下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还有,你方才喊的那句‘板砖在手,天下我有’到底何意?听上去可有气势了呢,你听,人家的小心肝儿现在还在砰砰直跳……”   荆如鸢一直缠着宓襄,天色暗了才离开,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样子,说明天再来找她们玩,跟个小女生似的。   荆如鸢前脚刚走不久,宁纾便淡淡的瞥了宓襄一眼,不冷不热道:“瞧你惹的个小麻烦,这下甩都甩不掉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酸呢?   宓襄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宓襄心里确实有件事是在荆如鸢走了才好跟宁纾商量的。   倒不是多么不信任荆如鸢,实在那家伙的智商着实不够,听了也帮不上忙。   宁纾静静听完宓襄对今日褚明帝遇刺一事的诸多疑惑,沉思片刻后道:“之前我也有所觉察。只是我原本想的是,皇帝一来可能是因为一时疏忽遭人算计,导致未带侍卫在身旁所以遇刺;二来可能是他对今日之事早有所料。   “听你方才一说,既然他身边一直有一个武功奇高的暗卫,今日情况如此危机,那暗卫都没有现身,恐怕……第二种可能性极高。”   宓襄点点头:“没错。而且阿纾你也注意到了吧?皇帝遇刺这么大的事儿,褚明帝走之前对那些救驾失责的侍卫及他们的头头罚得可都是不痛不痒。主责统领杖责一百、罚奉一年,官降一级,其余人等杖责五十、罚奉半年,妥妥儿的是上级包庇下属的惯常做法,连个先调走再调回的障眼法都懒得使。”   “这小皇帝究竟在想什么呢……”   宓襄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宁纾看了她一眼,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一挑:“小皇帝?”   宓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呃……这个,作为皇帝来说,褚明帝的确岁数小得很。”   “他可比你大了整整六岁。”   可是姐心理年龄比皇帝大啊!   宓襄默默的腹诽道,赶紧笑嘻嘻的转移话题:“阿纾,阿纾,咱们还是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吧。”   “唔。”宁纾微微颦眉,在屋内来回走了几圈,忽而驻足而立,盯着宓襄的眼睛说,“下一步,还是要看皇帝的动作。按照惯例,今日你救驾有功,皇帝应该会对你进行封赏。赏是一定的,赏的是什么,赏了多少,估计也没几个人关心,关键问题在‘封’上面。   “若是他真心想保护你,在你方才晋升两级妃位成为充容不到半月的情况下,只将你晋封一级为修仪,往后再另寻名目慢慢晋升是最为恰当的,既不失恩宠,又叫众人心服口服。可若是——”   “若是,什么?”   “若是皇帝另有图谋,或是懒得费心思多替你想想,越封一级,一个‘昭仪’之位就足够将没有任何坚实的娘家背景为后盾的你捧杀了。”   宁纾略一沉思,将其中的缘由娓娓道来:“瞧瞧同样是出身小家碧玉的唐蓉,自她被册封‘昭仪’之后至今,一直因为各种理由禁足昭仪殿,顾不上对付她的死对头荆如鸢和她一直暗中打压的你我二人,便知其中的厉害深浅。   “唐蓉方能在当初的狂风暴雨中安然保身,你我任何一人论及心机陈府怕是都远不如她,更是力不从心。到时稍有不慎,便是个群体而攻之,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宓襄听闻至此,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果然后宫是女人撕逼撕得最惨烈的地方没有之一,就册封一级还是两级这么一个小事儿都有如此大的文章在里面,太可怕了!   ? ☆、第七章 ?  那个坑货的皇帝多半是要坑的我,呵呵,想都不用想,消失这么多天连个泡都舍不得鼓一下的系统更是指望不上。   “阿纾——”宓襄突然拉长嗓子怪叫了一声,也学那荆孔雀一样嗷呜一下冲过去抱住宁纾纤细洁白的脖子撒娇道,“还是我们家阿纾最好了!”   她说着欢快的唱起了歌来不遗余力的赞美她。   “你看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个小阿纾,她漂亮又聪明、温柔又善良,她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美貌如花无人能及啦啦啦~~~”   宁纾先是一愣,继而轻拍了一下宓襄搂着她胳膊的手腕抱怨道:“这才一下午,就跟着那荆如鸢学坏了。”   她嘴上这样说着,眼底却满满都是笑意。   褚明帝离开美人殿的当天,不过多时就传来行刺的刺客刚压下天牢,还没来得及严刑拷打便重伤而亡的消息。   他这一死,所有的线索都断了,究竟他是因私仇行刺皇帝,还是背后有人指使,彻底成了桩无头悬案。   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宫所有人将注意力通通转嫁到了宓襄身上,都在等着看褚明帝如何封赏救驾有功的“李充容”,从而决定自己支持的势力派系是否要随之调整。   可褚明帝接下来的动作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天两天,三五七天,甚至十天半月后,仍是没有一点音讯。   褚明帝似乎已因政事繁忙,将封赏之事同那刺客一般,忘了个干净。   这后宫之中,皇帝的一举一动,就是比天大的事,他这样的态度一摆出来,众宫妃、宫人们的眼神也跟着变了。   只拿美人殿来说,先前众人诚惶诚恐或巴结奉承的言行举止逐渐冷却,乃至消失。   荆如鸢瞧着这些人趋炎附势的反应,却是想到了自己当初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气得比谁都厉害,在外头遇见他们的时候都是横眉竖目的,没个好脸色。   “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荆如鸢忍不住在宓襄和宁纾二人面前骂骂咧咧道。   “这就是为什么外面这些个女人即便侍了寝,也只够捞个最次等的妃位,没出息的在美人殿里混着了——上面下面两张嘴都不行啊。”   宓襄倒是没骂人,不过话说得可比荆如鸢狠多了。   的确,整座美人殿里除了极个别的“婕妤”还住着,剩下的都是些“美人”,而她则是唯一一个因为先前病着,暂时没来得及搬走的“充容”。   “什么上面下面两张嘴,听不懂。”   荆如鸢一脸疑惑。   “喔,对,可不定是两张嘴,搞不好有三张呢。”宓襄一本正经的补充道。   “……哈?”   秒懂的宁纾红着脸转头,悄悄拿胳膊挡住脸。   宓襄笑嘻嘻的跟荆如鸢解释了一下,嗯,然后荆如鸢的孔雀尾巴瞬间就炸了,一蹦三尺高。   “李柔,你个女流氓!”   “嗯嗯嗯我是流氓。”   “你、你你不要脸!”   “对对对我不要脸。”   荆如鸢气得鄙视的白眼翻到一半卡住了,差点卡在天花板上,也是可怜。   过了好一会儿,稍微冷静下来的荆如鸢突然想起来,宓襄刚才的话,是不是把她也给骂进去了?!   “李柔,你怎么又拐着弯的骂我!”   “哎呀不错嘛,好歹反应过来了。没枉费我这段日子对你百般调、教,可比之前的纯鸟类脑袋聪明多了。”   “你怎么这么讨厌!”   “呵呵,我瞧你还挺喜欢我的讨厌啊。”   “你简直厚颜无耻!”   “感谢恭维。”   “……”   两人第一百零次PK,荆如鸢依旧完败。   宁纾沉默的看了“打情骂俏”得正欢的两人一眼,端起茶杯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茶,茶杯轻轻一落,轻启朱唇道:“话说回来——”   宓襄和荆如鸢止了动作,同时看向她。   “如此大功,皇帝不论封不论赏,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不说旁的,太后那边也不会答应罢。所以我猜,封赏还是会来的,只是不知是何时。”   宓襄自嘲一笑,低声道:“是。而且我还觉得,皇帝沉寂这么久这是在蓄力,等着放大招呢。”   然后一招就把我给秒成渣渣。   姐姐等死等得都要神经衰弱了好吗!   宁纾指尖一颤,静静看向宓襄的眼睛:难不成,你觉得他是想将你推到更危险百倍的位置?   宓襄苦笑着点点头。   荆如鸢看看宁纾又看看宓襄,心底止不住的羡慕,这俩所谓心照不宣的眼神又来了。   三人心中各有所思,所以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都有些愣神。   “叩叩。”   “谁?”   门外传来一个年岁约莫四五十的太监的声音。   虽然那人是个太监,口气却很是温和有礼,音色细柔而不尖锐,叫人只闻其声都能心生好感。   “奴才乃是内侍总管张敬忠,问李充容午安。奴才奉陛下口谕请李充容即刻前往御书房一见。请李充容稍作整理仪容,随奴才前去。”   宓襄“噌!”得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紧张得嗓子都在发干。   妈蛋,张敬忠!   张敬忠是谁啊?他也是个总管,但他可不是杨全松那个只管太极殿一个宫殿的内侍就能在美人殿横着走的“总管”,而是整个后宫,乃至整座皇宫的大内总管,传说中的太监里的第一人——大太监!   张敬忠都亲自来了,还要让她跟他去御书房见皇帝。   褚明帝整这么大的阵仗到底想干啥?!   宓襄暗暗咬牙,扯了扯嘴角柔声道:“烦请张总管稍等片刻,李柔很快就出来。”   “是。”   宁纾有些慌神,但也只慌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小襄发髻上这支珠钗似乎太素了些,得给她换几支精致又不过分招摇的头饰;脸上的胭脂也得补补,有些淡了。   我再瞧瞧有没有别的不妥的地方……   宁纾立刻动作起来,替宓襄整理仪容仪表、衣服发饰,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宓襄一动不动的任她摆弄,趁宁纾去一旁取镯子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在荆如鸢耳畔小声道:“此去祸福难料,如鸢你可要守好阿纾。”   荆如鸢瞬间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道:“李柔,这可是你头一次喊我如鸢。你别这样,我怕……”   宓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要真出了什么事儿,一定记住,一切有我。”   “好了。”宓襄将宁纾递给她的翡翠玉镯戴好,笑眯眯道,“我这就走了。”   荆如鸢看着她的眼神,竟然不知不觉间定下了心,小声道:“你可千万要小心些。”   宁纾则只是微微颔首,静静的看着她挥挥衣袖,转身离去的背影。   褚明帝八年八月初三,一个普通的深秋的日子,褚王朝上下六百年的历史长河中最负盛名的一对帝后,迎来了真正属于他们的历史的开端。   半个时辰后。   御书房位于坐落在皇帝上朝的正殿乾清殿与其寝宫所在太极殿两座大殿之间、一座只有乾清殿五分之一大小、甚至没有正式牌匾名讳的宫殿内。   虽然这座宫殿规模小,修葺得也较为朴实简单,却是皇帝下朝以后与重臣或近臣商议要事、批改奏折的重要所在。可谓是整个君主专·制的皇权最为集中的地方。   宓襄出了美人殿先是坐上了马车,在宽敞的宫道上跑了好一会儿,进入皇宫的最中心区域才下了马车,换上等待多时的步辇。   她一路上都在想着,万一发生了各种情况该如何应对的办法,根本没顾上观察周遭。   到了宫殿门口,步辇也坐不得了,只能徒步行走。   宓襄跟着张敬忠踏进宫殿内,走了不到几分钟,人就走到了御书房门口。   张敬忠低声在守在御书房门口的近侍耳边说了句:“快去禀告陛下,李充容到了。”   近侍点点头,从旁边的小门绕进了御书房内。   说罢他又对宓襄道:“奴才已着人禀告陛下,请李充容在此稍等片刻。”   宓襄忙道:“有劳张总管。”   又过了盏茶的功夫,御书房的正门终于大打开,一名容貌俊逸的男子走了出来。   宓襄垂着眸,虽未看清男子的长相,可只看身形便知其人颇有魏晋文人的风骨,那般文弱消瘦、仙风道骨的模样,肯定不是褚明帝。   张敬忠恭恭敬敬的冲男子行礼道:“奴才见过隋亲王。”   其他近侍则整齐划一的跪了下来。   原来这人是个王爷啊,还是个“亲王”,怪不得能随意进出御书房。   宓襄心底有了计较,在隋亲王快要走到她跟前的时候福了一福:“臣妾李柔,见过隋亲王。”   隋亲王本欲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宓襄这一说话,便看了她一眼。   他的瞳眸颜色比常人淡许多,是浅浅的茶色,几乎接近于半透明了。   这样一双眼若是生在面容姣好的女子脸上,可谓是余晖映照秋水般的美丽,叫人心生怜惜。可隋亲王偏偏是个男子,长像颇为清秀儒雅。   宓襄被这样一双特别的眼睛瞧得有些紧张,不知该作何反应。   ? ☆、第八章 ?  幸亏隋亲王的目光在她身上也没有停留太久,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作是回应宓襄的话,迈开脚步走远了。   这个隋亲王,单看外表,怎么看怎么像个出身书本网、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可他那双眼睛,长得太像猫眼了,还是一只性格清冷的猫。   张敬忠小声提醒宓襄:“李充容,请进吧。陛下已经在等着了。”   宓襄敛了敛心神,踏进了御书房的大门。   她这儿前脚刚进,身后便传来了轻轻的关门声,将她与门外的世界隔绝。   御书房面积不大,脚下铺着深色系的实木地板,各处装饰、陈设也以黑灰为主。屋子前方的铜鼎里燃着淡淡的龙诞香,宓襄一进来就闻见了,感觉还挺舒服。   褚明帝刚才正坐在书桌前看一本折子,听见宓襄进来的响动,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颇为温和道:“李充容来了?”   宓襄正欲行礼,褚明帝抬了抬手,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不必多礼。过来吧。”   每次褚明帝态度一变温柔就准没好事儿。   还有这破姿势,招狗呢!   宓襄心底直犯嘀咕,柔柔一笑道:“臣妾遵旨。”然后一脸知书达理、人畜无害的表情朝着褚明帝跟前不紧不慢地走去。   褚明帝心道:你就装吧。   两人心中同时:呵呵。   褚明帝从书桌后起身,绕到一旁与走上前来的宓襄静静的对视了一秒钟。   然后,前方高能,影帝影后开始飙戏——   Action!   两人相对而立,含情脉脉的看着对方。   宓襄:“十数日不见陛下,臣妾甚是想念,也不知陛下近来可安好?”   褚明帝:“有李……爱妃这般牵肠挂肚的记着,朕深感欣慰,自然一切都好。爱妃,上回你那纤纤玉手在花坛边上掏弄的动作甚大,现在可好些了?”   宓襄:“臣妾的手好得很,就是现在再徒手掏十块砖拍二十个刺客都没问题。倒是陛下,当日受那般大的惊、吓,臣妾可心疼了,嘤嘤嘤嘤。”   褚明帝:“……”   “陛下,陛下您这是怎的了,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宓襄说着将褚明帝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目光停留在他腰部的位置,忧心忡忡的继续说,“可是上次那歹毒的刺客与陛下搏斗时,陛下的腰扭着了?陛下还有哪处不适,任何小毛病都马虎不得啊,可要臣妾唤太医来替陛下瞧瞧?”   褚明帝咬牙:“朕的腰好得很,哪处都好得很,没有任何毛病,不牢李充容挂心!”   天花板上传来小小的一声——   “噗。”   藏在房梁上的面瘫小暗卫显然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连忙面目表情的捂住自己的嘴。   褚明帝:“……”   宓襄紧张得都口胡了:“……不四我。”   朕也知道不是你!   三十七,朕待会儿再收拾你!   褚明帝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这一个二个的,真叫朕心累。   “罢了罢了。”褚明帝已经彻底放弃和宓襄用正常的方式沟通了,干脆跟她直接挑明了说,“朕此次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可愿意与朕合作,在这后宫占领一席之地?”   皇帝陛下你可曾听过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还有句话叫“与虎谋皮”?   要是其他人肯定就要想一堆借口婉拒了,可是我没得选啊。   褚明帝,你这个火炕,姐姐我跳了。   宓襄一脸惊惧道:“臣妾惶恐。”   褚明帝微微皱眉,真想开口劝说她,宓襄紧接着又说——   “臣妾乐意之至。”   褚明帝非常不高兴的呵呵一笑:“甚好。这样,朕就可以放心将名册交与你了。”   宓襄也笑了笑,微微俯身,双手接过褚明帝递给她的一本薄薄的名册。   宓襄随手翻看了一下,感觉这本名册倒是很像一本简略的人物介绍书。   “名册里,都是朕托十六皇叔精挑细选了数日后才拟定的朝中大臣的名字、官职、出身、家中人员等等的信息。”他说着顿了顿,“朕的十六皇叔你方才已经见过了,就是在御书房门口与你打过照面的隋亲王。下次见他,一定要找机会好好谢谢皇叔,知道吗?”   “臣妾遵旨。”   这李柔,烦人的时候特别烦人,听话的时候也不是一般的让人舒心。   褚明帝满意的点点头,又道:“这份名册你可得瞧仔细了。今日之内,你必须从选出一名大臣,由朕亲钦点其为你的义父。”   “陛下,臣、臣妾可以说不吗?”   褚明帝立刻又不高兴了:“朕准备了这么久的计划,你想说不?”   所以,必须要答应?   为毛皇帝要突然亲自给我认个干爹,这就是他所谓的合作?   哦,我明白了,按照一般宫廷剧的剧情一个不起眼的小炮灰妹子突然被男主看重,利用来利用去,差不多都是这个节奏——   所以他是要把我当“礼物”拿去给某老头当笼络人心的工具还是要让我去使美人计当间谍啊?   宓襄崩溃了,这是什么神展开?!   我不要当礼物不要当间谍啊啊啊啊啊!!!   褚明帝见宓襄半天没什么反应,表情更是不对,疑惑道:“李柔,你可听见朕说的话?”   宓襄将目光缓缓落在褚明帝脸上。   褚明帝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宓襄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眼神也逐渐变得凄凉。   褚明帝觉得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眼熟了,有些不妙,难道说——   褚明帝的脑内活动还没结束,宓襄已经落下了两行清泪。   褚明帝意外又意料之中、痛苦又似乎渐渐习惯了眼前发生的场景。   “……你、李柔你告诉朕,你在想什么?”   宓襄一边无声的哭泣着,一边抖着声音道:“臣妾生是陛下的人,死了化成鬼,也要在徘徊在陛下身边,日日守着陛下。臣妾说什么,也能不侍奉陛下之外的任何人。请陛下赐死臣妾吧!”   褚明帝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朕扔出去!!!”   宓襄这次没被扔在御书房的正门口——好些个近侍还有张敬忠都在呢,就算她不嫌丢人(当然某人绝对不会觉得丢人)皇帝也会觉得丢死了个人。   所以三十七非常善解人意的把宓襄拎到了御书房房顶上偏后一面,任何人都瞧不见的一个死角处。   宓襄脚下晃了晃,在看着倒是不起眼,实则每一片都是简直不菲的深青色琉璃瓦上站定,举目朝四周望了望。   没别的人啊,那可以不用继续演了。   她一脸淡定的擦掉满脸的泪水,靠着飞檐一屁、股坐了下来。   “暗卫小哥,我知道你在。”   “陛下这次气得可厉害了,你也瞧见了吧,不知道会晒我三五七八个时辰还是更久呢?好无聊,陪我聊会儿天吧。”   没人理她,宓襄继续自言自语:“其实上次在太极殿,我就看见你了。小哥年纪应该挺小的吧,瞧着个子似乎比我矮上一截。不过没事,你年纪小,还有上长空间。”   不远处躲着的三十七默默的抠下一块树皮。   “估摸着,你再长个一年半载的,有希望能长我这么高。你要相信你自己,”宓襄说着笑眯眯做了个握拳的动作,学着志玲姐姐嗲嗲的声音道,“加油、加油哦!一定可以和我高得一样高的哦!”   话音刚落,宓襄面前出现了一个一看就是少年体型的黑衣人。   “嗨。”   奸计得逞的某人友好的露出了一口健康整齐的小白牙,笑眯眯的打招呼。   “你起来。”   这是属于少年变声期之前的清亮的音色,却让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三十七虽然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但是宓襄也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丝崩溃。   宓襄还想逗逗他,三十七已经开始着急的想拽她的袖子了。   她只好连连道:“好好好,姐姐这就起来。”? ☆、第九章 ?  周围尽是巍峨高耸的宫殿高台,背后的蔚蓝晴空清澈如洗。   少年全身黑衣,身后负着一把长剑,少女则穿着一身鹅黄色的上衣和浅青长裙;   一个是尚未到变声期的少年,一个是年华正好的少女,就这样面对面的站在御书房飞檐翘角的房顶上。   秋风过,吹得少年高高束起的黑色马尾在风中浮动,少女飘逸的裙角和披帛翩跹而舞,发髻上的珠翠镶银饰步摇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三十七伸出手,在宓襄头顶上划了一道,认真道:“我比你高。”然后又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双指之间拉开一个微弱的距离,“高这么多。”   宓襄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表情,愣了一秒钟,然后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噗哈哈哈……对、对不起哈哈哈哈哈,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哈……”   三十七看着眼前笑得前俯后仰的人,沉默了。   宓襄感觉眼前人影一晃,刚刚还在她面前站着的少年已凭空消失不见。   唉,人呢?   宓襄被扔出去后不久。   褚明帝沉声道:“十二,出来。”   话音刚落,御书房正中央的木地板上,突然出现了一全长约一米的方形裂缝,正好与其中一块地板的痕迹重合。   那块木地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沉,不多时,有一名与三十七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成年男子从里面轻松的跳了出来。   这男子正是皇城之内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只效忠于皇帝一人的暗卫的现任首领——代号十二。   十二单膝跪在褚明帝面前,抱拳恭敬道:“见过陛下。”   褚明帝扬了扬长袖:“起来吧。朕有事问你。”   “陛下请问。”   “上次在美人殿中冒充行刺朕的那名暗卫,伤养得如何了?”   “启禀陛下。二十九肩部的伤势已基本控制住,再过一两月就能基本恢复如初。只是……”十二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沉痛,“他脸部的伤已是药石无灵。”   “这,意思是那暗卫毁容了?”   褚明帝愣住了。   “是。”十二说着又跪了下来,“虽说男子不应过于在乎容貌,偏偏二十九是所有暗卫中最在意外表的。他脸部被毁之后,一直都不愿意再见任何人。因此,属下已经下令让他暂退幕后,不再执行外出的任务。请陛下恕罪。”   褚明帝的表情在一瞬间是扭曲的。   李柔你好样的,打哪儿不好偏偏要打人脸,一砖就拍掉了朕手下最为出类拔萃的暗卫之一!   不过,这件事其实也是褚明帝自找的。   谁叫他当时异想天开的想了一出“佯装行刺”的计谋,想跟暗卫配合着,找个机会“英雄救美”,从而感动宓襄,俘获她的忠心。   结果呢,落了个赔了暗卫又丢脸、胸中闷了一口老血还没地儿吐的悲催下场。   褚明帝心中郁闷不已,表面上倒是若无其事,并没有对十二的决定有所不满,还非常善解人意的安慰了他几句,赐了不少东西给那毁容的暗卫,以示皇帝的仁德。   二人又商量了一些事情后,褚明帝感觉腹中有些饥饿,料想时辰不早了,便令十二退下,准备让宫人去御膳房传膳。   十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临走前提醒褚明帝一句:“陛下,恕属下多嘴。李充容似乎,还在房顶上。”   褚明帝:“……”   皇帝陛下这次还真不是故意要把宓襄扔外面那么久的,他是真忘了。   一方面是为了弥补这一点点小过失,褚明帝决定请宓襄留下来和他一起吃晚饭;   另一方面——也是方便把“他和李充容一起在御书房用膳”的消息放出去,提前给三宫六院一个准备。   他做事向来都是一步三思,考虑周全,当然也例外,比如他最近就特别喜欢招惹几句跟某个偶尔特别看不顺眼,偶尔又特别顺眼的人。   小半个时辰之后,满席珍馐的饭桌上,褚明帝看向宓襄,语气却略带戏谑之意:“爱妃,朕的御书房房顶上的风景如何?”   宓襄姿态优雅的拿袖子掩住下半张脸,咽下了一口饭,然后抬头,一本正经的开始回答他的提问。   “以臣妾所见,御书房房顶上臣妾上见到的皇宫之中雕栏玉宇、飞阁流丹虽美,却因视线过低,景色远不及巍峨高耸的太极殿。上次在太极殿的房顶上,臣妾虽只是惊鸿一瞥,又是夜晚,但那一闪而逝的明月苍穹、宫墙之内宫灯连缀、灿如星海的美象……着实叫臣妾印象深刻,时至今日仍历历在目。”   朕是该说“爱妃好气魄”,还是“爱妃好文采”?   皇帝陛下几经思索,憋了半天,发现自己一句话也接不下去。   于是,冷场了。   二人迷之沉默的用完了接下来的晚膳。   数名宫女太监低头弯腰走了进来,将他们用膳的几米长的桌子和桌上成套的景泰蓝瓢盘碗筷速度极快的撤了下去,全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看得宓襄惊奇不已。   果然术业有专攻,一群专业人才啊!   待到最后一名专门负责侍奉皇帝饭后漱口的太监,端着茶盆退了出去,褚明帝清了清嗓子,决定要与宓襄说正事了。   “爱妃,既然天色已晚——”   宓襄眨眨眼,顺口道:“不如日后再说?”   褚明帝:“……”   皇帝陛下一脸“朕又想把这女人给扔出去了怎么办快来个人阻止朕!”的表情。   宓襄连忙道:“……对不起陛下臣妾误会您了臣妾刚才什么也没说一会儿也不会再胡乱插嘴您请继续!”   后面宓襄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当然也就不会把褚明帝气得再把正事儿给打断了。   折腾了大半天,褚明帝终于将今日叫宓襄过来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   原来,他之前交给宓襄那本朝中官员的名册,让她选定一名大臣为其义父,为了就是给她一个新的“出身”,不给后宫嫔妃,尤其是太后以“李柔虽救驾有功,但出身寒微,不当册封过于尊贵之宫妃位”的借口。   至于宓襄猜想的,要把她当礼物送出去或者让她去当间谍之类,皇帝陛下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   只是权衡之后最后他觉得,这样的事情,多得是人可以去做,不一定要李柔。   李柔这个祸害,还是留在身边看着才放心——免得放出去丢他的人。   “陛下深谋远虑,是臣妾小人之心了。先前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宓襄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个大礼,向褚明帝道歉。   褚明帝被她的举动震动了。   “罢了,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褚明帝说着竟亲手将宓襄扶了起来。   虽然只是短短几秒的动作,宓襄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触碰到褚明帝的身体,不免有些紧张。   就算男神在她心中已经变成了男神经病,那也是男主。   唉,男主的爪子真是又大又暖,女主福气不错……   宓襄胡思乱想的时候,褚明帝又接着说了一番发自肺腑的话。   “从今往后,只有你我二人之时,你也不必再如此拘谨。朕给你一千次‘御前失言得免其罪’的机会,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朕也不愿人人在朕面前,都是一副战战兢兢不敢说真话的模样。尤其是朕信得过的人。”   “臣妾,遵旨。”   宓襄说着,非常给面子的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一定会好、好、的利用这一千次机会的。   话挑明了之后,合作双方的信任度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接下来要商量什么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因为要谈的事情太多,两人一直议事到后半夜。   褚明帝已是困得不行,揉着太阳穴疲惫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只要不太出格,朕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叫朕也处理不了……”   宓襄非常自觉的把他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到那时一切后果,臣妾自当一力承当,绝不会连累陛下。”   褚明帝皱着眉,倒是没想把话说得这么绝。   但宓襄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大局考虑,他真的可能会弃车保帅,也就不愿再解释什么。   转念一想,还有一事。   “对了,挑选义父的事情以你的主意为主。今日太晚了,明日你想好后再来告诉朕吧。”   说着褚明帝便要起身去御书房外的侧室休憩。   宓襄忙道:“陛下恕罪,臣妾已经想好选哪位大人了。”   确切的说,是昨天下午在房顶上,翻完一遍名册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是么?”褚明帝有些意外,“你选的哪位大臣?”   宓襄目光坚定道:“翰林院大学士,宓圜宓大人。”   找了半天,才在名册的倒数第一页倒数第二行找到一个姓宓的人,一定一定要同意我选他啊!   ? ☆、第十章 ?  名册即是隋亲王拟定的,褚明帝拿到之后也只是大致扫了一眼,所以也不是对名册上的每个人都熟悉。   宓襄这一说,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宓圜是谁。   直到宓襄将名册翻到宓圜名字所在的位置指给他看,他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   宓圜现年四十有六,乃是翰林院的几位最有学问的大学士之一,德高望重、备受尊崇。   只是从褚明帝的皇祖父到他父皇,再到他这三代内,翰林院里的官员大都是些不善谋政,只潜心研究学问的文人。因此“大学士”虽然名义上是正四品的职位,实则还不如三省六部的一个七品官员权力来的大。   宓圜在上朝之时发表的政见非常有限,很难叫褚明帝记住。要不是宓圜的姓氏实在特别,除了宓家一众老小外,他还真的没听说过别的宓姓的人,他恐怕真的会对这位宓大学士一点印象都没有。   李柔选了个名声、威望都不错,唯独手上没什么实权的臣子,究竟是聪明过了头,还是另有打算?   “宓大学士的人品学问,倒都是极出色的。”褚明帝若有所思了片刻,评价道,“倒算是个不偏不倚的好选择。”   宓襄心底暗喜,他这是就算是同意了吧。   “谢陛下。另外,臣妾认宓大学士为义父后的名字,臣妾也已经想好了。”   人都被扔出去了,还能将自己改从宓姓的名字都想好,她对这事倒是上心。   褚明帝饶有兴致道:“哦,说说看?”   “臣妾想单名一个襄字,请陛下成全。”   “是香气的香,还是湘江的湘?”   “回陛下,都不是。臣妾欲犬倾囊相助’的襄字。”   宓襄说着对着褚明帝弯唇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褚明帝微微一怔,心领意会。   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这李……以后该叫宓襄了,的确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啊。   五日后。   既然一切都已商量好,短短五日之间,褚明帝便快速的行动了起来,陆续将所有的事安排妥当。   只待早朝过后将那多年都未走进过御书房的宓圜喊来,下一道圣旨,晚些时候再请他一家人入宫与宓襄见一面,就算是完成了认其为义父的程序。   至于给宓襄册封的妃位那边,却是经历了一番波折。   他原本是跟太后说,宓襄对她有救命之恩,想直接册封她为“妃”,吓得太后保养得当的一张美丽的脸花容失色,最喜爱的紫砂茶杯都砸在了地上。   偏偏褚明帝还一副十分在意宓襄,非要给她一个尊贵的名讳不可的势头,怎么劝说都不听。   年轻帝王任性起来可没有道理可言,尤其是为了他“心爱的女人”,太后也头疼了起来。   “陛下,不是哀家不肯,而是这李充容出身实在……三宫六院所有的人,上至嫔妃,下至昭仪美人,都不会同意。更何况,这也不合祖宗法制。”   褚明帝皱着眉,情绪颇为激动道:“圣人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李充容对朕有救命之恩,若是朕连这份深情厚谊都还不了她,何以服众妃,又何以服天下?   “请母后不要再以李充容出身寒微为由拒绝了,朕今日早朝以后已经下旨让翰林院的宓圜大学士收李充容为义女,宓圜晚些时候就会带一家老小进宫,身份一事今日之后便能解决。总之,立李充容为妃一事,朕心意已定!”   太后听闻至此,终于发现事情早已超出她的预想。   以前,皇帝偶有独宠某个貌美的妃子好一段时日,薄情到一两月不重复见一人也不是没有过。唯独没有发生过为了一名女子强行干预后宫的事情。   他竟然肯为那李柔寻找一个新的娘家来堵住悠悠众口,莫非此次真是被她奋不顾身救驾所打动,动了真心?   看来,单单以不合祖制、众妃反对的理由劝他是劝不动了。   太后深深一叹,只得对褚明帝说出了更深层次的顾虑。   “旁的人陛下可以不管不顾,可是,突然出现这么一名身世不甚显赫的女子打破多年来的四妃十六嫔的格局,沉妃和宫妃,以及她们身后位高权重的娘家人,怕是断断不肯答应的。先不说他们可能在朝堂上给陛下使什么绊子,就说李充容,他们多的是办法叫李充容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太后说到此处,褚明帝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她摆摆手,叫褚明帝稍安勿躁,继续说了下去。   “哀家知道,陛下定是会着人保护好李充容的。但这里是后宫,是陛下不能时时照看的后宫,总不能李充容走到哪儿都叫重兵护着她到哪儿吧?而且,陛下也知道,要一个人消失,暗杀行刺可是最简单、最笨的法子。哀家就算有护着李充容的心思,也难防百密一疏。到时若稍有不慎……”   褚明帝思索了许久,最后还是一脸沉痛的妥协了。   “儿臣明白了。”   母子二人最终博弈的结果是,先封宓襄为不算太过扎眼的“昭仪”,等过些时日再寻个名目慢慢往上升。   褚明帝走后,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高兴道:“还是太后英明,陛下再怎么一意孤行,最后还是听了您的话。”   太后瞥了她一眼,冷哼道:“皇帝的心思,可远没你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这次他过来,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能成功说服哀家封李柔为妃——那四妃十六嫔和她们的娘家,可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即便哀家点了头,他敢么,他能么?   “皇帝虽然年岁尚轻,这么多年来,可曾做过什么真正糊涂的事?没有吧。哪怕当年为了那个倾国倾城的安妃,也没有过。知子莫若母,方才他那些胡搅蛮缠的话,不过是以退为进,说说而已。”   嬷嬷不解的问:“既然这样的话,那陛下又何必要多此一举,说那些话呢?”   “八年了。这后宫一日无后,哀家就一日无法真正颐养天年。他只是提前给哀家一个信号,他想要逐步掌控后宫的势力了。”太后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也有几分期待,“那就姑且看看,皇帝选了个怎样的女子来担此大任罢!”   当天傍晚,御书房。   宓圜和他的夫人以及次子已经早早的被叫了过来,在房内等着了。   宓襄到御书房门口时发现四周都没什么人,而褚明帝站在御书房门口目光柔和的看着她。   领着宓襄过来的张敬忠很有眼力见,连忙躬身道:“陛下,李充容,奴才先行退下。”   褚明帝“嗯”了一声,便将视线落在了宓襄身上,轻声道:“宓圜一家四口到了三人,宓圜、他的夫人刘氏,以及次子宓文渊。待会儿进去,好好同他们打个招呼,然后向宓圜和他的夫人敬茶。虽然只是名义上认的亲,你又是天子后妃,不用下跪行礼,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可是记清楚了?”   怎么搞得这么郑重其事?本来不紧张的,都弄得有些紧张了。   宓襄心中暗道,老老实实的记下了褚明帝说的每一个字。   见宓襄的反应,褚明帝甚感欣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将一只看上去就是保养得当的修长的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宓襄瞪大了眼睛看向褚明帝,这是啥意思啊,难道说还要手牵着手进去?   褚明帝轻声一笑,调侃道:“爱妃,既然明白了,还不快些?别叫国丈他们等久了。”   宓襄头一次被褚明帝算计成功,脸红得跟个胡萝卜一样。   好样的小皇帝,敢调戏姐姐我?   你给我等着!   宓襄立刻换了一副恋爱中的小女人模样,一把拽住褚明帝的手,仰着头看向褚明帝,一脸娇羞道:“臣妾一切都听陛下的。”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控制不住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御书房房门开启的时候,宓圜三人听见动静连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看向入口的方向。   年轻的皇帝特意换下了过于威严正式的朝服和冕冠,穿了一件更为符合当下普通年轻男子的浅蓝色直裾。长及腰部的墨发部分披散着,没批下来的部分则挽了个简洁的发髻,发髻上只配有一块成色上好的深青色玉髓,整个人显得极为清俊随意。   而他身侧与她签手同行的宓襄穿着打扮也偏向文雅,浅浅的杏黄宫装加上温婉的挽发,走起路来娉婷窈窕、宛若扶风。   夕阳的余晖随着褚明帝和宓襄二人的身影一道进入了房间内,就像给他们染上了一层金光。两人这般走在一起,看着倒是十分般配和谐。   刘夫人本来想着皇帝突然让他们家老头子认一位娘娘为义女,会是个怎样妩媚妖娆的红颜祸水呢。没想到,尽是这般知书达理、娴静端庄的小姑娘。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奈何就是只生儿子的她一眼就被宓襄俘获了,眼神变得十分慈穆。   一旁看上去岁数比褚明帝年长个两三岁的宓家次子宓文渊虽然一直努力的掩饰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儿也冲着宓襄笑了笑,一副温温和和的君子模样。   宓圜更是眼前一亮,似乎对这个“干女儿”非常满意,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微臣宓圜携妻小,见过皇帝陛下,见过李充容。”   说着,宓氏一家齐齐向褚明帝行礼。? ☆、第十一章 ?  “诸位不必多礼。圣旨已下,但该有的规矩还未完成。待爱妃向宓大人和夫人行过敬茶礼,便会改名换姓为‘宓襄’,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褚明帝说得深情并茂,宓圜果然十分感动。   “陛下恩德,宓圜铭感于心!”   这一家子,看上去人都不错啊。   宓襄心底一叹,抬头看了一眼褚明帝。   褚明帝对她眼神中试探的目光有几分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褚明帝的同意,宓襄再次扭头看向宓家人的时候,眼神就变了。   只见方才还跟褚明帝甜甜蜜蜜牵着小手的宓襄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拉着他的手,上前几步,将已经准备好的两杯茶依次敬到二老面前,甜甜道:“爹,娘,请喝茶。”   短短几句,引发的效果可是非同小可。   宓圜和刘夫人闻言惊得瞪大了眼睛,十分默契的看了对方一眼——不是说好认做义父义母的么,怎么直接喊了爹娘?   听陛下说,李娘娘的亲生爹娘可仍在世的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褚明帝也有些意外,宓襄这一出可没提前同他商量好,快速思考着该怎么圆了这话。   宓襄见宓圜两夫妻端着茶杯僵在那儿,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的为难模样,心底暗叫糟糕。   原本想嘴巴甜点讨他们喜欢,难不成自作聪明,犯了什么古人的忌讳?   褚明帝很快反应了过来,解释道:“国丈、国母有所不知,爱妃她是李家幼女,因为庶出的关系从小打到未得几分父母亲情,与家人关系也甚是凉薄。爱妃入宫三载,她的家人却是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他说到这里目光十分怜惜的看向宓襄。   宓圜和刘夫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纷纷目露不忍之色。   宓襄偷偷的瞟了褚明帝一眼:还有这事儿?   褚明帝也不看她,继续动情道:“来的路上朕同她讲过国丈国母相濡以沫、关怀子女的事,她便直言十分羡慕。所以见到二位如此慈眉善目,欣喜之余就愿将二人当做亲生父母般侍奉了。称呼之事,二位不必紧张,这只是爱妃的一番孝心。”   “原来如此,我的好女儿。娘亲今后就是你的亲娘,一定好好疼你。老头子,发什么愣——”刘夫人听得心酸又感动,边说边用胳膊肘戳宓圜,“还不赶紧喝了女儿的敬茶?!”   宓圜似乎已经习惯被自己的夫人当着外人的面戳来戳去颐指气使的模样了,连忙好脾气的应道:“我这就喝。”   褚明帝憋笑憋得快内伤了,宓大学士比学问渊博更加有名的惧内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这么一个小小的乌龙总算被皇帝兼影帝给忽悠过去了,宓襄暗暗松了口气。   对着二老行完礼后,她又走到了摆放茶壶茶杯的圆桌面前,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用一杯干净的茶杯重新沏了一杯茶。   褚明帝心底暗道:她这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宓襄端着茶绕过宓圜二人,绕过褚明帝,站在一直藏在角落里几乎没人注意到的宓文渊面前,一本正经道:“文渊哥哥,请喝茶。”   宓文渊先是一愣,继而眼底闪过一丝清浅的笑意,他双手接过茶杯认真的喝了一口,柔声道:“谢谢。”   宓襄也笑了起来,对宓文渊这个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的“哥哥”充满了好感。   褚明帝恍然大悟。   是的,旁边还站着个宓文渊呢,朕把他都给忘了。   其实宓圜两夫妻刚刚也光顾着感动,把自己这个最没存在感的二儿子忘了个一干二净,不免有些心虚。   幸亏,宓襄这个半道子的便宜妹妹记得。   一场认亲仪式虽然中间小有波折,最终总算圆满完成了。   临走之前,宓圜夫妇非常真心的邀请宓襄有空回家坐坐,宓襄也非常真心的点了点头:“女儿一定有空就回家陪陪二老。当然,还有文渊哥哥。”   刘夫人哈哈大笑道:“看来襄儿很喜欢你二哥呢。过些时日你三哥回来了,希望你也能这般喜欢。”   宓襄捂着唇,害羞道:“那女儿可能要对不住三哥了。文渊哥哥定是女儿这辈子最喜欢的哥哥。”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说不出的奇怪呢?   三个在场的男人各自都露出了不同的微妙表情,尤其是宓文渊。   就只有刘夫人这个心大的还在“哈哈哈哈哈”,真是古代版的杰出哈哈党的代表。   送走宓圜一家,褚明帝看着宓襄欲言又止了半响。   宓襄还沉浸在“人家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个温柔的欧尼酱居然就这样实现了!好开心好开心~~~”的粉红色的梦幻氛围中,压根没注意到褚明帝变幻莫测的表情。   反正他们一开始就说好了,合作的前提就是不会对对方有任何男女之情,管她会心仪与谁,只要不公然给朕戴绿帽子,朕也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褚明帝心底一琢磨,很快就释然了。   宓襄由皇帝钦点,任翰林院大学士为义父,而且将名字都改成了“宓襄”的消息很快就像风一样传遍了三宫六院,就是在朝堂上也引起了一番私下的议论。   若说上回宓襄救驾之事还只是个不起眼的苗头,此事一出,不少敏锐的人看到了一丝晦暗的火星。   又过了几日,迟迟未下的册封圣旨终于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宓氏四女宓襄,门著清明,才华卓绝,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数月来,朕常得其侍从左右。其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又八年七月十二日救护圣驾有大功,圣情鉴悉,每垂赏叹,着即册封为昭仪,掌美人殿诸事,大小事宜具可决断。钦此!”   这封册封圣旨,名义上是册封宓襄为昭仪,可圣旨的最后一句“掌美人殿诸事,大小事宜具可决断”才是最要紧的。   这相当于将整座美人殿的生杀大权都交予了宓襄不说,还直接下旨,规定了凡美人殿之事她都无需向四宫娘娘和太后请示,可以自行决断。   要谁生,要谁死,除了皇帝没人管得着。   宓襄跪在美人殿的前院,在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中聆听完圣旨,俯首帖耳,三呼万岁,朗声道——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妾领旨,谢恩!”   不过多时,天色渐渐阴沉,乌云密布,狂风四起,似有大雨将倾。   穿着雍容华贵的深紫色宫装的美貌女子撩了撩窗边的布帘,轻声叹道:“变天了。”   贴身宫女目露担忧的看着她道:“娘娘,当心身子。”   这名美貌女子正是四妃十六嫔之中权势最大嫔妃之一——沉妃。   “当心又如何?”沉妃说着长袖一抚坐倒在卧榻上,表情突变,冷笑道,“前些个日子,本宫伤寒害得那般严重,陛下都不肯来看本宫一眼,只陪着那李——是了,从今日起该喊她宓昭仪。也不知这宓昭仪是怎样个山精妖媚,竟能迷得陛下从她侍寝之日起,就再没召见过后宫一人!”   宫女忙道:“怕是不能吧?不然哪儿在美人殿呆了三年多方才承宠。不过,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忧,哪怕是有着京城第一美女名头的安妃,不也才得陛下独宠半年么?那宓昭仪就是再年轻貌美,总不可能比得过当年的安妃。所以奴婢料想,她的好日子也持续不了多久。”   沉妃听到那个名字便唾了一口,不屑道:“安妃那个病痨鬼,提她作甚,晦气!”   “是是,奴婢多嘴了,奴婢再不提她。娘娘莫恼。”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一名宫女的声音。   “启禀娘娘,有位蒙着面部、不肯说姓名的娘娘在外求见。”   沉妃一下子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不禁嗤之以鼻。   她当初想借本宫的手除了那宓昭仪,结果还不是笨手笨脚的没能成功。现在听到宓昭仪得势的消息,慌了心神,定是又想来求助于本宫了。   要除宓昭仪,以后多的是机会,本宫哪儿能在陛下对宓昭仪圣宠正隆的时候妄图扳倒她,岂不是公然与陛下作对?   沉妃心中暗暗下了决心,甚是不耐烦道:“不见,打发她走。”   “是,娘娘。”   禀告的宫女应声退下,走到沉妃居住的宫殿之外,告诉来的蒙面女子沉妃身子不适,近日都不见客。   那女子听闻至此,一颗心便沉了下去,但她还是笑着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打扰沉妃娘娘。等娘娘病好了,我再来罢。还请宫女姐姐替我转告沉妃娘娘,祝她早日康复。”   说话间,蒙面女子便将几枚雪花银悄悄塞到了宫女手中。   宫女将银两卷入袖口,脸色稍缓,作了作揖:“娘娘慢走。”   然后关上了大门。   蒙面女子的笑容直到大门紧闭才冷了下来。   沉妃之前利用她的时候,利用得倒是顺手。稍微一有风险就不肯管她死活了,看来也不是什么良主。   只不过,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耽误之急是怎么除掉那几个可能泄露她身份的人……   一道银白的闪电划过天际,将皇宫穹顶之上的天际劈作两半,顷刻间雷声大作,大雨倾泻而下,哗啦啦的响成一片。   蒙面女子嘴角露出一个冰凉的弧度,裹紧了披风,消失在漫天大雨之中。   ? ☆、第十二章 ?  这场秋雨连着下了七日,宓襄等人也在屋子里窝了七日,都快发霉了。   到了第八日,天空好不容易见了晴,说什么也要走远些溜达溜达。   宁纾一边帮宓襄梳头,一边道:“才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虽然见了点阳光,日头还是凉的很。我给你备了件披风,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记得给带上。”   宓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早就收拾好了行头,坐在一旁等着宓襄一道出去遛弯儿的荆如鸢又怪笑着调侃了起来。   “哟哟哟,瞧你俩好得,你侬我侬、关怀备至的。怪不得有传言说,宓昭仪和宁美人暗地里其实是一对儿磨镜呢!我瞧着宁纾成日里就晓得绕着你转,你也被她绕得开心的模样,这话也不是全然空穴来风。”   “磨镜?”宁纾手下一顿,不解的看向宓襄。   宓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   这个,该怎么跟宁纾解释呢,会不会教坏她啊?   虽然这个事情连我自己都怀疑过,可是后来系统不是澄清了么。   “呃,就是说我俩关系特别好的意思……”   宓襄模模糊糊的解释了句,然后佯装生气的瞪了一眼荆如鸢。   “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些话传到皇帝或者太后耳朵里,可不是小事。”   “这倒是。”荆如鸢也有些慌了神,仔细想了想,“当时里里外外都有人在传。当然都是你被册封昭仪之前的事情了。现在这诺大的宫殿,谁敢嚼半句舌根,找死不是?”   “你仔细想想,是谁最先说的。”   “唔,我想想……似乎是文美人?不不,好像不是她。那是姓江的那个?哎呀我记不得了!这么久了,谁记得清只是听过一两次的几句话是谁说的啊。”   “如果是我,我可就能记得呢。”宓襄瞥了她一眼。   荆如鸢嘁了一声,嘀咕道:“谁信啊。”   宓襄无奈的摇摇头:“行了行了,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开玩笑归开玩笑,出去嘴巴可得闭紧点,别乱说。”   荆如鸢吐了吐舌头:“那当然,我又不傻!”   “呵呵,你可不是一般的傻,简直傻透了。”   “宓襄,你#¥%##¥%%……”   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的出了门,宁纾扶着门框,温柔道:“早些回来。”   宓襄连忙扭头,答得那叫一个快:“唉,好!”   荆如鸢又在一旁挤眉弄眼,凑在宓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好一个片刻都舍不得分开的新婚小媳妇儿。”   宓襄一爪子捏住荆如鸢精致完美的鹅蛋脸,边走边扯:“小样儿,我让你瞧瞧什么叫小媳妇!”   “啊啊啊,宓姐姐我错了!放手放手,好痛……”   荆如鸢被她捏得一路嗷嗷直叫,宁纾捂着嘴在门边笑个不停。   出美人殿的途中,她们遇见了不少人,个个看见宓襄就连忙规规矩矩的请安,宓襄也会礼貌的回应。   就是遇见了之前颇有嫌隙的赵嬷嬷和齐宫女,宓襄也没怎么为难她们。   倒是荆如鸢见着一个先前得罪她得罪的厉害的就会冷哼一声,就这样傲慢的哼到了大门口。   荆如鸢走后,之前还唯唯诺诺的几名美人就变了脸。   有人愤愤不平道:“好她个荆如鸢,这会儿宓昭仪得宠了,知道巴结着人家了。想当初,她可是那个欺负宓昭仪欺负得最厉害的。”   “嘘,小声些。”   “怕什么怕,宓昭仪她们早就出了殿门了。”   话是这样说着,那名美人还是不知不觉间压低了声音。   “唉,你说,这宓昭仪也是奇怪,荆如鸢当初对她和宁美人那么过分,她都能不计前嫌和她当好姐妹啊。而且,她都贵为昭仪了,为什么还非得住在这美人殿里跟咱们挤着,连屋子都不换一间?”   “是啊是啊,我原本以为她是为了留下来报复得罪过她的人呢。但这么些日子以来,感觉她还是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大的变化,也没故意为难过谁。”   “宓昭仪本来性子就软,不愿意计较这点小事吧。”   “软得过头了吧!小事倒也说得通,先前那赵嬷嬷和齐宫女可是差点儿帮着忙害死宓昭仪啊,她也不报复?”   “……那就不清楚了。行了,走了走了。”   一众美人离开以后,确认四周再无他人,躲在转角处的赵嬷嬷方才厉声道:“可是听见了?”   齐宫女咬牙切齿道:“……听见了。”   “所有人都知道,宓昭仪不会放过咱们的,所以咱们必须得寻个更大的靠山。公公交代的事情,找个机会办了吧。”   宓襄和荆如鸢坐着马车在西宫绕了一转,偶尔遇到风景独特的地方就下来走走转转,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三个时辰。   宓襄本来计划着再去晟靑殿看看的,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心慌。   荆如鸢见宓襄捂着胸口一脸难受的模样,紧张的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啊?”   “倒也不是。”宓襄皱着眉,“就是有点心慌意乱。”   “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宓襄摆摆手:“不严重,犯不着麻烦太医。”   荆如鸢想了想,干脆提议道:“要不咱们不逛了,回去了吧?”   宓襄点点头:“也好。答应了阿纾早些回去,也差不多了。咱们改日再去晟靑殿。”   宓襄她们坐着马车回了美人殿,刚进大殿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不少人喊着什么“宁美人”“完蛋了”“落水”之类的话。      整个美人殿姓宁的美人可只有宁纾一人!   宓襄心底一跳,立刻冲上去拽住一人质问道:“谁落水了,是不是宁美人?!”   那人从未见过宓襄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当下便吓得两股战战,险些哭出来。   宓襄气得半死,直接爆了粗口:“哭个屁啊,说话!”   “是、是……”   “艹!!!”   宓襄大骂一声,一秒钟进入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暴走状态,直冲冲的就望着美人殿唯一一处人落得进去的深水处——中院的景观水道旁奔了过去!   原本这条路平日里要走上好几分钟,宓襄这次却跑了不到一分钟,快得叫路上的人都看不清楚她的脸,人就已经不见了踪迹。   她一跑到离不远水道处就看见许多人围在一个缺口处指手画脚的说些什么,即刻确定,那里应该就是宁纾掉下去的地方了。   应该还来得及,肯定还来得及……   宓襄一边跑一边拽掉了身上的披风。   她站在岸边,片刻也没有犹豫的将鞋子一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噗通一声直直跳进了冰冷的水道中。   “啊!——”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天际。   “快、快来人啊,宓昭仪也落水了……”   “你瞎啊,她是跳进去的,不是落水。”   “宓昭仪要是也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会不会被陛下迁怒啊?我不要死,呜呜呜……”   岸上的声音宓襄听不见,也不想听见。   湖青色的水底,她顾不上水里的杂质多么的让眼睛不舒服,拼命的瞪大了眼睛,焦急的到处找寻宁纾的身影。   现在的每一秒钟都无比宝贵,都可能是宁纾幸存的最后可能,我不能慌。   十秒钟过去了,二十秒钟过去了。   或许又过了一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   阿纾……   除了咕噜咕噜奇怪的声音,什么也喊不出来,她听不见的。   宓襄急得哭了出来,温热的眼泪一流出来就立刻混在了刺骨的水里。   为什么这么小的一个地方,就是找不到?   阿纾,我找不到你……   整个湖青色的水漫灌成的冰凉的世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缺氧的窒息感也越来越严重,大脑开始一片一片的空白,周围安静得可怕。   阿纾,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漫长的痛苦过去之后,反而舒服了些。   阿纾,别害怕。   等我死了以后,一切又能重来。   半开半阖的视线范围中,或许隔得很近,又或许隔得很远的地方,墨色的长发如同海藻一般扩散开去,雪白的纱衣萦绕在周身,像是海妖一样美得妖异又空灵……   气喘吁吁的荆如鸢终于赶到了水道边,四处张望了下,都找不见宓襄和宁纾的身影。   她将目光落在了水边的一双熟悉的绣花鞋上——明显是宓襄的鞋。   水道一旁扔着的绣着墨竹的银色披风应该也是她的,刚刚才看过的花纹,这么短的时间想忘都忘不了。   难道宓襄已经跳下水去救宁纾了?!   荆如鸢绝望的想着,头一次急得当众红了眼,眼泪哗哗直流,撕心裂肺的嘶吼道:“宓襄——”   “宁纾——”   “宓襄,宁纾,你们在哪儿!”? ☆、第十三章 ?  在场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她,小声的议论纷纷。   荆如鸢带着哭腔瞪向他们:“看屁啊!”   就连这样的话也是宓襄气急了才会说的。我荆如鸢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短短一两月时间被你们带成了什么样子,讨厌死了!   荆如鸢有些想笑,还没笑出来就又哭了,反而哭得比之前还要厉害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   有人荆如鸢实在哭得伤心,诺诺的说了句:“荆婕妤,已、已经有人去喊侍卫来了,只是不知为何,人还没到。”   意思就是根本没有人来救。   思及此处,荆如鸢止了哭声,伸出袖子胡乱擦掉满脸的泪。   “豁出去了!”   见她又是一副要往水里跳的架势,围观群众都傻了。   天呐,已经两个了,又要再搭进去第三个么?   在荆如鸢马上就要纵身一跃的时候,有几人连忙死命拽着她。   “撒手,我让你们撒手,别拦着我!”   荆如鸢还在那边奋力挣扎,又有一人的尖叫声刺得她险些耳鸣。   “啊!——”   “有人浮上来了,是不是宓昭仪啊?”   “好像是……咦,她还抱着个人,宓昭仪真的把宁美人救上来了!”   荆如鸢定睛一看,水面上果然出现了两名年轻女子的身影,正是宓襄和宁纾。   她急忙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又是哭又是笑,和几个岸边的人一道帮忙把她们拉了上来。   宓襄倒还好,虽然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也很是狼狈,但还算神志清醒。   而她怀里的宁纾情况就很糟糕了,巴掌大的脸又白又青,脸色难看得吓人,紧紧的闭着的眼睛也是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宓襄一上岸,气都没喘匀就开始给宁纾做起了心肺复苏。   从没有人见过这样奇怪的举动,都围在她们周围好奇的看着,还有几个在小声议论的。   宓襄被她们吵得心烦,大吼一声:“散开点!”   所有人都吓得退到了一旁。   荆如鸢本想靠近宓襄,问她一句有什么她能帮忙的,但一看宓襄的脸上从未如此冷酷又暴躁的表情,心底涌现出一种既害怕又莫名的觉得敬畏的复杂感觉。   她捂着跳个不停心口退到了一边去,小声嘱咐一名神色还算镇定的宫女:“快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那宫女连忙点点头,朝着大门的方向跑了去。   宓襄却是急得整个人都要疯了。   妈的,刚刚我差点就挂了。   好不容易才把人给救上来,结果压了半天的心脏还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这是在逗我呢!   心一横,宓襄也顾不得其他人的目光了,一手捏着宁纾的冷得像冰雕一样的鼻子,低下头给她做起了人工呼吸。   那个动不动就喜欢尖叫的美人差点又被宓襄当众长吻宁纾的画面吓得叫出了声,还好她身边的人反应快,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你想死啊,别再叫了。   那名美人连忙眼泪汪汪的点头。   几套周期的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来回交替,似乎等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之后,宁纾肺中的积水终于给咳了出来。   “……咳、咳咳……”   虽然咳得十分难受,宁纾的意识却开始逐渐恢复。   长长的睫毛像脆弱的蝴蝶翅膀一样扇动着,她慢慢的,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全世界最美的花开,也比不上宁纾睁眼的瞬间啊。   宓襄即是欣喜又是心酸的想着,眼中盈满了泪水,一下子瘫坐在宁纾身边,手臂却还是紧紧的搂着她。   “醒了?”   宁纾虚弱的笑了笑。   “累么?阖上眼歇歇吧,可千万记着,别睡着了。”   宁纾顺从的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的拽着宓襄的衣角。   “如鸢,帮我把披风递过来。”   “唉?!”荆如鸢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忙道,“好。”说着就小跑到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把宓襄先前扔掉的披风捡了起来,递到她手上。   “谢谢。”   宓襄的表情还是很冷淡,口气倒是比刚才温和了些许,然后就地换了个姿势,用披风整个把宁纾裹了起来,然后轻轻松松将她拦腰抱起。   没错,就是传说中的公主抱。   宓襄本人做梦也想不到,她这辈子会有这么男友力爆棚的时候。   她就着这么个匪夷所思的姿势站在原地,扫视周围一转后忽然冷笑道:“好、好得很。看来是我平日里对大家太过于温和,才会发生今日这种事。我先把话搁这儿了,若是待会儿查出来,宁美人落水的事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别怪我依法严办!”   所有人都害怕的垂下了头,不敢再跟她对视,就连唯一一个敢看她的荆如鸢都有些腿软。   “喊太医了吗?”   荆如鸢神色紧张的点点头。   “好。”宓襄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用上位者的身份命令道,“荆美人,将美人殿里的所有人召集到前院。没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许离开!”   她说话的神态也好,口气也罢,压迫力大得匪夷所思。   荆如鸢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应了声:“是。”   等到她回过神来,宓襄早已抱着宁纾走远了。   宁纾落水险遭不测,宓襄又奋不顾身的跳下去将她救了上来一事很快在宫廷内不胫而走。   消息自然很快传到了褚明帝耳中。   褚明帝听完了十二向他报告事情的始末,惊讶道:“这个叫宁纾的女子,对宓襄来说居然重要到这般不顾生死的地步?”   十二点头道:“以今日之事看来,是的。”   “她竟然有这么大的一个弱点,之前都没预料到这么严重。得想个办法啊……”   褚明帝沉思了一番,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   “先前宓襄抛光隐晦得太久,人人都以为她软弱可欺,这此倒不乏是个立威的好机会。估计,她也是这样打算的,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十二,暂时不要干涉此事,让她自行处理。”   “是。”   褚明帝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还有一事。今日若是宓襄真的有性命之忧,十二,你会现身救她吗?”   十二老老实实道:“不瞒陛下,属下之前以为宓昭仪已经淹死了,准备回来向陛下报告。属下人都已经离开了很远,突然听见了一女子的高声尖叫,一时好奇返了回去才看见——宓昭仪竟然从水里浮出来了。”   褚明帝:“……”   十二小心翼翼看了眼褚明帝:“请问陛下,下回遇到类似的情况,属下需要现身救宓昭仪吗?”   褚明帝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故意顾左右而言其他:“三十七什么时候回来?”   “明日。”   “等他回来以后,你就安排他专门守在宓襄一人身边吧。你跟他说,以后除了日常的监视之外,如果有空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救救人。”   十二一脸内疚道:“陛下,对不起。属下不知道,短短数日,宓昭仪已经对您这么重要了。”   承认的话很奇怪,反驳的话好像也有哪里不对劲。   褚明帝只得默默扭头:“行了,退下吧。”   “是。”十二走了两步,又再次向褚明帝诚挚的道歉,“陛下,真的很对不起。”   “赶紧滚蛋!”   先前被荆如鸢派去请太医的宫女做事非常有效率,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太医请了来。   她带着太医从正殿一跨进去,就看见美人殿前院的敞地上站了百十来号人,颇有那次杨全松要给宓襄定罪时的架势,不由得愣住了。   荆如鸢看见那太医的时候表情猝变,稳了稳心神才对那宫女吩咐道:“你先带着太医去宁美人房内。若是宓昭仪没什么吩咐了,再来前院。”   宫女连忙道:“是,荆婕妤。宓太医,请随奴婢往这边走。”   宓太医沉默着随着那宫女往内院走去。   他走到转角处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荆如鸢一眼,碰巧撞上了荆如鸢也看了过来的眼神,两人具是一惊。   只一眼,宓太医就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可恶,怎么是他!   荆如鸢将手中的丝绢攥得死紧。   一路上,那名宫女嘴都很严,只告诉太医有两位娘娘落了水,请他去医治。   直到她看到了前院的阵仗,感觉事情不妙,这才好心提醒了他一句:“宓太医,昭仪娘娘今日心情可能有些不好,您多担待些。”   宓太医微微一怔,语气十分真诚道:“谢谢。”   对一个第一次见的下人也能这般温和有礼,竟是没有半分居高临下的世家子弟的脾气。   宫女从没见过这位宓太医,感觉他虽然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感觉十分英俊伟岸的男子,五官气质但却是十分经得起细瞧。越接触也越觉得,其性格人品都是顶好的。   宫女心里这般想着,不禁有些脸红。? ☆、第十四章 ?  宁纾的房间很快就到了,宫女试探着敲了几下房门。   门内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应:“可是太医到了?”   宫女忙道:“启禀昭仪娘娘,是的。”   “快请进吧。”   宫女将房门打开后便退到了宓太医身后。   房间内的宓襄也应声站立,朝门口的方向望了过来,不禁脱口而出:“文渊哥哥?!”   在场的几人除了宓文渊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外,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宓襄立刻收敛神色,对那宫女吩咐道:“你先出去候着,我叫你再进来。”   “是,娘娘。”   宫女离开以后,宓襄才神色略带惊讶道:“文渊哥哥,原来你是宫里的太医。”   宓文渊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我也才入宫述职不久。上次见面甚是匆忙,没来得及说到此事。”   “原来如此。”宓襄点了点头,又向躺在床上的宁纾介绍宓文渊,“阿纾,就位是我跟你提过的,家里那位性格十分好的二哥。”   宁纾抿着唇,非但没有如宓襄意料中的那样同宓文渊打招呼,脸色还有些难看。   宓文渊却毫不在意她的不理不睬。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虚弱不已的宁纾,轻声道:“我同宁美人,其实之前是认识的。此事以后有机会再同娘娘慢慢解释,还是先替宁美人看病吧。”   说话间,他人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宁纾床边的凳子上,一丝不苟的给宁纾号起脉来。   宁纾紧紧皱着眉头,扭过头不愿看他。   宓文渊将手绢搭在她的手腕上,碰到她的一瞬间还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宓文渊说他跟宁纾是认识的,那为什么她前几天跟宁纾说到宓文渊的时候,宁纾只是装作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丝毫没提过她与宓文渊是旧识?   而且阿纾的反应,也实在太反常了吧,这样不加掩饰,或者是顾不上掩饰的抗拒之色……   宓襄将目光来来回回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疑之处简直太多了。   然后,她分分钟就脑补出来了一篇十万字的情侣分手之后一个觉得相见不如不想见一个想尽办法也要见面的虐文。   别说,这俩一个柔弱,一个温和,又都是知书达理之人,从里到外都挺般配。   宓文渊给宁纾号脉之后诊断,她目前的身体情况暂时没有太大的问题。   就是宁纾向来体虚体寒,又泡了这么久的冷水,所以有些感染风寒,便给她配了副兼具治疗风寒和调养身子疗效的方子。   其后,他给宓襄看诊后也给她配了一剂预防风寒的药方便准备回太医院配药了。   “晚些时候,会另有他人将配好的药送过来。明日我也会再来一趟,为二位娘娘复诊。”   “微臣告辞。”   宁纾闭着眼睛,还是不愿理他。   宓襄从宓文渊一进门开始就注意到,他看向宁纾的眼神始终都很温柔,而且和对平常人那种柔和的目光不太一样。   虽然差别很细微,她却能感觉出来。   或许,阿纾明年出宫之后,他们之间真的能有点什么可能?   要不要悄悄帮帮忙呢……   宓襄摸了摸下巴,起身去送宓文渊。   快到房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小声抱怨了句:“文渊哥哥,下次别再叫我娘娘了,生疏得很。”   宓文渊眼神有些惊讶,然后轻笑道:“回家的时候自然不会再这样称呼。在家外面,还是小心些好。”   宓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心底那一点小小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一高兴之下,她好心的小声在宓文渊耳边说了句“阿纾明年开春就能出宫啦”,然后忽然大声道:“今日之事,多谢宓太医。宓太医慢走。”   宓文渊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拎着药箱快步走远了。   宓襄将站在一旁角落里的小宫女喊了过来,嘱咐她好好照顾宁纾,而后整了整衣衫,往前院走去。   美人殿前院。   宓襄之前让荆如鸢将所有人都喊到前院的敞地里,等着她过来。   有一部分人是见到先前宓襄在景观水道之旁的出格举动的,心中尚有惊惧未消,打不定主意宓襄会不会将此事迁怒到自己头上,所以还算安静的在原地等着。   其余大部分人却是没见到那样的场景,还当宓襄是之前那个温吞又好欺负的形象,等的时间稍微长了点,不少人就耐不住性子开始吵嚷着此事与他们无关,凭什么让他们站在这儿等,想要离开。   荆如鸢虽然是个婕妤,但在场的毕竟婕妤不止她一人,单靠身份是压不住他们的,又没什么威望,自然有人不愿意听她的。   有位婕妤更是不加掩饰的质疑其荆如鸢,说她根本就是在假传消息,宓襄从没下过这样的命令。   荆如鸢气恼道:“你说我假传消息?!先前在水道旁可是有十数人都亲耳听着呢,还能有假!”   她说着便指着之前围观在旁的一人。   “你告诉她,宓昭仪是不是说了让所有人在这儿等着的话?”   那人低着头,诺诺道:“是、是……”   “就算是她说过的吧。”那位婕妤表情变得有些烦躁,“可众姐妹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她人都还没来。”   立刻就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么久都没来,看来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屋里还有要紧事儿呢,要不,我就先走了。待会儿宓昭仪真的来了再回来就是。”   “我也有事,张美人我同你一道走。”   “还有我。”   这样七嘴八舌的一说,就有二十几人想要离开了。   荆如鸢连忙道:“不许走!”   “谁理你。”   有人当着荆如鸢的面唾了句,竟然直接从荆如鸢身侧绕了过去。   虽然有几个侍卫在帮忙,但就他们几人,卯足了劲也拦不住这么多人。   荆如鸢当下就急红了眼,大声道:“你们敢不听我的话,也敢不听宓昭仪的话吗?陛下可是亲自下了圣旨,要她掌管整座美人殿的,你们竟敢抗旨不遵?!”   “她何曾管过?不过就是有名无实罢了。”   宓襄刚刚踏进前院,就听见那个平日里很是嚣张的美人说了这么句话。   再一看院子里乱作一团的样子,很快也猜到了怎么回事。   不管她在众人面前的形象再怎么软弱,高出许多的身份是摆在那儿的,她人一到,众人立马安静了许多。   宓襄慢慢的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众人面前,厉声道:“看来,这美人殿里,是没人把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小小昭仪放在眼底了!”   声音不大,却叫所有人都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此话一出,刚才还在嚷嚷着的人群全都闭口不言,口不择言的说出“有名无实”一词的人更是恨不能把话都嚼碎了咽下去。   “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就是否认了?那就‘烦请’各位娘娘再待个一时半刻。”   总算是老实些了。   宓襄心底一叹,目光飞快的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荆如鸢身上,微微皱眉道:“这才一百三十四人。除去宁纾和照顾她的宫女,还有一人呢?”   几个眨眼的时间就数清楚人数了?   速度也太快了吧。   荆如鸢心中惊讶不已,还是立刻回道:“不在场的那人是赵嬷嬷。不久前,她去请杨公公了。”   “好得很。”宓襄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沉声道,“来人,把齐宫女给我抓过来!”   齐宫女藏在人群最里面,宓襄此话一说,她吓得转身便想逃走,跑了十几步后还是被侍卫抓了回来,带到宓襄面前,被摁在地上跪着。   宓襄看着她的头顶,不愠不火的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叫侍卫抓你?”   齐宫女浑身都在哆嗦。   众人都以为她是吓着了,可她一抬头直视宓襄,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恨和凶狠才暴露了她真正的心思。   齐宫女竟然豁出去了一般大声道:“娘娘想抓就抓,哪用什么理由。反正在昭仪娘娘心中,我齐梅儿就是个卑贱的奴婢,娘娘就是为了寻开心这便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妄加揣测娘娘的心思!”   三言两语间,倒是把宓襄塑造成了一个蛮不讲理、视人命如草芥的卑鄙小人了。   就是死,也要拉着我下水么?我岂能如你的愿。   宓襄冷笑着看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的话,转而对侍卫们命令道:“你们不用制着她。这就去把隔壁院子那口大青缸搬过来,再打几桶水把缸子灌满。”   侍卫们有些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办,去了后面的院子。   齐宫女到底是有些害怕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宓襄看准了时机,兀的问了一句:“今儿下午,宁美人落水的时候,你在哪儿,可有人证?”   齐宫女没想到她会直直的问她这话,惊慌之下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第十五章 ?  原来宓昭仪是为了宁纾落水之事。   许多人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宓襄兴师动众的把大家都叫过来是为了什么。   宓襄冷笑道:“你以为,你从身后推的宁美人,她就是醒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你吧?”   齐宫女立刻喊起了冤枉,委屈的以头抢地,呜咽哭诉。   “娘娘,绝无此事!若是真的是奴婢推的宁美人下水,奴婢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冤死了……”   在古代,发毒誓可是很严重的事情。加上齐宫女又是哭泣又是要死要活的,在场不少人还真的信了齐宫女是冤枉的,对她颇为同情。   宓襄静静的看她哭,等她哭够了,哭得快没力气了才凉嗖嗖的小声说了句:“演技太差。”   这话只有齐宫女一人听得清,不由得面色一僵。   宓襄没理她,目光环视众人,朗声道:“宁美人醒来以后,已将她落水之事详细同我说过。她说当时确实有人趁她不注意,从背后将她推下了水中。虽然她没有看清推她的人是何人,但是宁美人冰雪聪明,同我说了两个指认行凶之人的细节。”   齐宫女一下子僵住了,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众人也凝神倾听。   “其一,推她之人是从她的肩膀之上,从上往下推的。大家都知道,如果一个人想要从背后推另一个人,如果推人之人比被推之人个子矮,若非刻意而为之,落掌的位置也会因身高往下,落在被推之人腰脊之处;反之,如果两人中推人之人个子更高,落掌的位置也应发生变化。由此,行凶之人,身高十之八、九要比宁纾高,而且高许多。   “宁美人虽然身体病弱,身型却算得上高挑。今日所有人都在场,个子比宁纾明显高上许多的,不用我说,明眼人都看得见吧?”   比宁纾高得多的人,除了一部分侍卫和太监,就只有齐宫女了。   没有特殊情况,侍卫是不能进入美人殿内的,否则可能有祸乱宫廷之嫌。事发之时他们都在殿外看守大门,或是在大殿周围巡逻,自然可以排除。   就只剩下几名太监和齐宫女有嫌疑。   宓襄这番推测的话语一说,那几个个子出挑的宫人立刻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   “身高之事,不过其一,还有其二。”宓襄也不忙喊他们起身,继续道,“行凶之人推宁美人落水的时候,宁美人虽然没能回头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但她反应很快,曾经一度抓住过犯人,并且和那人激烈的争执、推攘了几下后才落入了水中。料想那犯人太过紧张,压根儿没能注意到——”   宓襄说着突然俯下身子,一把抓住了齐宫女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齐宫女立马惊呼出声:“娘娘——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宓襄的眼神变得十分狠厉:“换了衣服又如何?宁纾在犯人身上留下了抓痕,总归是一两个时辰之内不可能消失无踪,一看便知!齐宫女,你是要自己脱衣服,还是我亲自帮你脱?”   齐宫女瞪大了眼睛,不停的摇头。   宓襄作势要脱她的衣服,盘扣都没解开两颗,她突然崩溃的大叫了起来。   “不、不要!赵嬷嬷,救我!你说过不会有事的,你说杀了宁纾一切都会结束的,快救我,我不要死啊……”   美人殿外,一直注意听着里面动静的杨全松听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的丢下一句“事已至此,杂家也保不住你们了,自己看着办吧”,重重的摔了下拂尘,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赵嬷嬷看着杨全松远去的背影,绝望的瘫倒在地。   齐宫女没能承受住压力,那句话一出口,基本已经是认了罪了,也把赵嬷嬷给拖下了水。   这时,侍卫已经照宓襄之前的吩咐将水缸抬了过来,灌满了水之后,退到了一旁听候宓襄的命令。   在许多人看来,事情已经了了,不明白宓襄让侍卫们抬一口水缸来做什么。   但是他们没有人再敢像之前那样随意离开或者质疑宓襄。   她对付齐宫女的手段一使出来,傻子也发现了,宓襄绝非她平常表现出来的那么软弱可欺、不善心机,事实上可能恰好相反。   有些心思细腻的人一想到她居然装弱势装了这么多年,瞒过了美人殿里的所有人,不禁不寒而栗了起来。   齐宫女还在不知死活的哭闹。   宓襄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就没把她当成个活物,轻轻松松就把她整个人拖到了水缸旁边。   “说,除了赵嬷嬷,还有谁参与此事,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   齐宫女哪里还听得见宓襄说的话,嘴里咦哩哇啦不知念叨着什么,又是哭又是笑的,偶尔冒出几个粗鄙的词儿。   “记不得?好,让你也尝尝在冷水里泡得窒息的感觉,或许就能想起来。”   宓襄说完这话,跟抓小鸡一样一把掐住齐宫女的脖子,把她整个人连头带脖子都灌进了半人多高的大水缸中,从头到尾面无表情。   “唔、唔唔!咕噜咕噜……呜呜……”   齐宫女拼命挣扎了起来,寻常的话,就是两个成年男子也不一定完全摁得住她。   可惜,宓襄的力气大得惊人,制住一个齐宫女,轻而易举。   从许久之前就没人再敢说话了,此时此刻更是死一般的沉寂。现场除了水花溅起的声音,就只有齐宫女的痛苦呜咽声。   眼看齐宫女的挣扎越来越微弱,似乎马上就命悬一线了,可宓襄一点都没有停手的打算。   难道她并不是想威胁一下齐宫女,让其招供,而是为了报复要当众淹死她?!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荆如鸢也不外如此。   她越想越心惊,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小声在宓襄耳边劝说了句:“她快死了。”   “死不了。”宓襄唇边勾起一个冰凉的笑意,“我有分寸。”   “哗啦”一下,齐宫女终于被宓襄从水里提了出来。   人确实是还剩了半口气,但也早就气若游丝,几乎要厥过去了。   宓襄给了她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来缓神。   等到齐宫女的视线开始聚焦,以为噩梦已经结束,看着快要清醒过来的时候,宓襄二话不说又把她拎了起来,再次摁进了缸子里。   齐宫女再次跟落入水中的旱鸭子一样扑棱了起来,垂死挣扎。   宓襄继续面无表情的摁着她的脖子,浑身上下纹丝不动。   荆如鸢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宓襄这哪儿是在逼供啊,她就是在报复之前齐宫女害她和宁纾差点被淹死的事儿!   其实宓襄还真的是在逼供,当然报复也是顺了个便的事情。   等到齐宫女被第九次摁进那个已经从清水变成半清半浑,最后完全是浑水的水缸里时,就是让她把几岁尿床几岁换牙祖宗八辈儿的底都给掏出来她也会同意,更何况区区一个幕后主使。   “娘娘饶了我,饶了我,我说、我什么都说……是杨全松指示我做的,就是太极殿里那个杨公公!”   宓襄闻言,立刻松开了好长时间都没离开过齐宫女脖子的右手,把她随手扔在了地上。   她冷笑一声,对侍卫们吩咐道:“你们其中两人即刻把齐宫女押到内侍司去,听后发落,另外的人去找赵嬷嬷。人找到以后,也带到内侍司去。”   终于要离开这个女魔头了……   齐宫女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宓襄环视全场,朗声道:“劳烦诸位替宓襄做证人。既然此事已了,大家可以回去了。”   一百多号“证人”哼都不敢哼一声,纷纷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   久违的声音终于在脑海中响起——   【叮——您有新的系统提示,请注意查收。】   【叮——恭喜玩家完成任务“初露锋芒”,获得五十点经验。】   【叮——升级提示,恭喜玩家升级。您的等级现目前为五级,新获技能点一点。请玩家谨慎选择技能点加点。】   【叮——请玩家选择是否接受下一个主线任务“陌枫回雪”。任务成功玩家将获得经验一百点;任务失败或拒绝接受系统将判定玩家主线任务失败,并自动重启剧情。请玩家慎重选择是否接受。】   系统你总算是出现了。   宓襄在心中内流满面。   “陌枫回雪”是什么个意思,还整整一百点经验?   【玩家您好。系统提示,“陌枫回雪”剧情任务与本文另一位重要女性角色有关。】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宓襄激动得差点蹦起来,意思就是说,真正的“女主”,要出现了?!   ? ☆、第十六章 ?  能不能再给多点提示?比如,为什么任务名称会跟我之前画的首饰稿纸图有关。   没记错的话,第一次见褚明帝他也问到过那幅图,第一次任务失败也间接的和它有关联。   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咦,莫非,女主是只发簪精?!   【对不起,玩家所提问题涉及剧透,无可奉告。】   【请玩家选择是否接受该任务。即将开始倒数计时,倒数结束后将默认玩家接受任务。五、四、三……】   好吧,接受接受!   还有,技能点这次我要加在生命值上。   到水下潜水几分钟就差点挂掉,武力值再高有什么用,血皮太薄了。   【叮——玩家选择接受主线任务“陌枫回雪”成功。】   【叮——玩家选择技能点添加成功。】   【谢谢您收听本次的系统提示,再见。】   宓襄和系统交谈的过程中,大部分人都逐渐离开了。   整个前院只剩下宓襄和荆如鸢两人时,荆如鸢才凑了过去,担忧的问道:“虽然查出来幕后主使是杨全松,但是他势力那么大,真的能动的了他吗?”   宓襄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动不了也得动。我不仅要他死,还要他背后的人也不好过。敢动我的女人,活腻了!”   荆如鸢简直感动得要哭了。   我就知道宓襄发这么大的脾气,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她自己。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宁纾。   她很矫情的想着,要是今天出事的人是自己,宓襄会不会也……   宓襄瞥了荆如鸢一眼,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直截了当的说:“不会。”   荆如鸢心底大惊,瞪大了眼睛看向宓襄。   “不会为了你这样。下辈子也不会,死心吧。”   荆如鸢被噎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暴跳如雷,大声吼道:“我要被气死了啊啊啊啊,宓襄你太过分了!”   “实话实说。”   “你就知道欺负我,你偏心!”   “我这么专一,怪我咯?”   “你、你你你……唉,你往门口的方向干嘛去?”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趁着现在这幅又脏又狼狈的样子,抓紧时间去找‘某个人’装可怜博同情,看看能不能一次性搞死杨全松和他主子。晚饭不回了,夜里也不一定回。守着点宁纾啊。”   “……知道了。”   荆如鸢目送宓襄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   人都走远了,突然她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懊恼道:“我这破记性!方才该问问宓襄,今天来的那位姓‘fu’的太医她认不认识的。”   宓襄人到了太极殿大殿之外的时候,隔得老远,就看见一名先前打过几次照面的宫人满脸笑容的同她行礼。   看那模样,像是老早就知道她人会过来,特意在大殿外等着的。   果然,他一开口就证明宓襄的猜测是正确的。   “见过宓昭仪。请问,宓昭仪可是来求见陛下的?”   “正是。”宓襄点点头,“烦请小公公代为通传。”   那宫人道:“陛下此刻不在太极殿。”   这快到晚饭的时辰了,居然还没回寝宫,难道是在御书房批奏折批得晚了?   宓襄深思片刻后道:“我找陛下有重要的事情,既然陛下不在,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吧。”   宫人似乎早就料到宓襄会说这话,眼神没有半分意外。   “回宓昭仪的话。早些时候,陛下特意派人吩咐过奴才,若是宓昭仪来了,请您先回去。”   跟褚明帝建立合作关系以来,宓襄还是第一次吃了个闭门羹。   宓襄踌躇了片刻,小声问那宫人:“不知,小公公方不方便讲一声,陛下是不肯见我,还是,不能见?”   宫人立刻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宓襄只得作罢。   不管褚明帝是干什么去了,又为什么让她离开,今天她是一定要见他的。要是不趁热打铁把那杨全松拿下的话,经过一晚的时间,变数可就大了。   毕竟,只有齐宫女的供词,给杨全松定罪其实还是证据不够充足的。   于是她假意要离开太极殿,却在都步辇行至太极殿门口守着的人瞧不见的巷子转角处的时候,也是褚明帝回寝宫的必经之地走了下来,让抬步辇的宫人先行回去,自己另有事情要处理。   然后开始了漫长的守株待兔。   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未免引人怀疑,她只得盯着路边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桂花丛,装作一副在赏花的陶醉模样。   终于,鼻子都要被桂花浓郁的香气熏坏了的时候,不远处出现了褚明帝明黄绣五爪金龙纹的步辇的影子。   宓襄眼前一亮,正想走到褚明帝的步辇面前去跟他说说话,她突然眼尖的发现,褚明帝身后还有一乘紫色的步辇!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看那步辇的大小规格、成色用料,恐怕是个身份十分尊贵的女子。   那种鲜艳的紫色应该不是太后会用的,所以,步辇里那人极有可能是四妃之一的某位娘娘。   这么晚才回,搞半天,褚明帝是去见后妃了啊,还这么依依不舍的把人带回了太极殿。   宓襄摸了摸自己饿得干瘪的肚子,心底涌现出一丝说不出来的憋屈和失落。   两乘步辇越走越近,靠前的那乘明黄色的步辇在路过宓襄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   褚明帝掀开前面的帘子,和宓襄四目相对的瞬间,被她凄惨落魄得几乎快与第一次见面之时媲美的模样吓到了。   除了脸上的妆没花……   他晃了晃神,故意拔高了音量问道:“宓昭仪,你怎么在此处?”   宓襄眨眨眼:“臣妾有事求见陛下。”   只是好像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朕今晚有事同沉妃商议。你先回去,改日再来。”   后面那步辇里的人真的是四妃之一啊。   还是那个娘家掌握着不少兵权,和宫妃并称后宫二主之一的沉妃。   这种后宫文里boss的标准设定,肯定不是女主了。   她表情一变,用一种恰如其分的用略带醋意、又不得不得妥协的哀怨的神情,配合着微微颤抖的声音道:“臣妾遵旨。”   褚明帝头一次被宓襄足以以假乱真的演技弄得有些心慌,犹豫要不要再跟她解释一下。   后面的沉妃忽而用娇嗔的声音说了句:“陛下,怎么还不走啊?”   褚明帝立刻回了神,干脆狠下心去,别过脸不再看宓襄。   他挥了挥衣袖,沉声道:“起驾。”   “皇上起驾——”   “沉妃娘娘起驾——”   宓襄俯首道:“恭送陛下。恭送沉妃娘娘。”   步辇里的沉妃将窗帘撩开一小条缝隙,看了一眼宓襄,却只瞧见她这幅无比顺从、不起眼的模样。   仔细了解过宓襄不少著名“事迹”的沉妃细长的柳叶眉一挑,心道:真会装模作样,果然如那女人所说,宓昭仪是个表面柔弱,其实心机深沉的小贱人,留着早晚是个祸害。   不过,看今日陛下的反应,她的盛宠衰弱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那么,可以放手收拾她的日子,也快来了。   沉妃放下窗帘,心情愉快的笑了起来。   不念之外的宓襄完全不知道,一眼的功夫,沉妃就把她的名字从“伺机扳倒”移入了“彻底消失”的名单。   是夜。   宓襄去御膳房找了点吃的,一个人找了个僻静的小亭子坐着,一边吃一边发呆。   吃完了东西再慢慢晃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也就没再去找宁纾她们。   躺在床上,白天的事情在脑子里过来过去。   宓襄其实大部分时间都不是个心思特别重的人,今天却是个例外。   想得多了、想得远了,怎么都睡不着。   刚开始来到这个时间,她只把所有人当做游戏里的NPC,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了个叫她另眼相待的宁纾。   后来,又有了荆如鸢那个笨蛋,还有……褚明帝那个站了一堆萝卜坑的花心大萝卜,也算半个吧。   宓家一家人虽然见的次数不过,也在他们身上有了类似于“亲情”的温暖。   她逐渐觉得,这个世界所有的人,不管是她讨厌的也好,喜欢的也罢,都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或者是引导她做任务的NPC。   就连齐宫女那么讨厌的家伙,感觉到她在自己手下可怜兮兮的挣扎的时候,哪怕那么恨她,她都没办法真的亲手杀了她。   他们,慢慢的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她有些担心时间越长,入戏越深,最终会把自己困住。   “啊,好烦,睡不着!”   宓襄暴躁的低吼了一声,顺手把怀里抱着的枕头扔到了床脚,披了件斗篷,光着脚就出了房门。   ? ☆、第十七章 ?  披头散发的宓襄独自爬到了房顶上,用斗篷的帽子将一脸的落寞和隐忍挡住。   这破天气,连个月亮都没有,一点都不诗情画意!   宓襄无力的想着,却有些想哭。   反射弧都能绕皇城一转的宓襄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白天的时候,她差点让褚明帝都信了的伤心和委屈,可能,并不全是在演戏。   命都差点没了,又饿着肚子等了那么久,等得那么狼狈,却等来了和佳人有约回来,连多的一句话都不肯跟她说的褚明帝。   失望、伤心,还有,嫉妒,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所以才能演得那么真实。   她命悬一线的时候,孤立无援的时候,吹着寒风的时候,褚明帝在做什么呢?   现在……他又跟沉妃在做什么呢?   稍微一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呼吸都沉重了起来,不敢再细想下去。   真是糟糕,太糟糕了。   刚明白过来,暗恋就宣告失败了。   这么猝不及防,真是一场注定的悲剧唉……   倒也挺庆幸,女主快要出现之前,有人帮她把自己稍有苗头的心悸拔了出来。   瑟瑟寒风吹过,宓襄苦涩一笑,轻轻哼唱起一首老歌,将心中的故事唱给她自己,也唱给永远不会知道的那个人听。   为你我受冷风吹   寂寞时候流眼泪   有人问我是与非说是与非   可是谁又真的关心谁   若是爱已不可为   你明白说吧无所谓   不必给我安慰   何必怕我伤悲   就当我从此收起真情谁也不给/   我会试着放下往事管它过去有多美   也会试着不去想起你如何用爱将我包围   那深情的滋味   但愿我会就此放下往事   忘了过去有多美   不盼缘尽仍留慈悲   虽然我曾经这样以为   我真的这样以为   ……   宓襄唱完以后,安静了许久。   突然她对着空气道:“听够了,好听吗?”   寂静的夜空漆黑一片,哪有半个人回应。   她无奈的摇摇头,果断使出了杀手锏。   “暗卫小哥哥唉,你最近可有长高?”   一旁高大的树丛中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眨眼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宓襄扬了扬手,拍拍自己身侧的屋脊:“来,坐。陪我聊会儿。”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天色虽暗,周围的宫灯却是点了数盏,他隐约能看见宓襄微微通红着的眼角。   两人默默的对视了好一会儿。   宓襄忽而一笑,自嘲道:“算了。”   明明,刚才听到她唱得声音都哽咽了,从没听过的奇怪的歌声里带着明显的哭腔,都不觉得多可怜她的。   可这样一个笑容……   黑衣人皱了皱眉头,僵着身体,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只不过坐在了离宓襄足有一米远的位置,背脊打得笔直。   宓襄瞧见他的举动,真是又心酸又好笑。   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逗,又这么可爱呢?   “哎,暗卫小哥,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回来了么——哦,你也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离开了一阵儿?”   “之前是不知道的。自从那次在御书房房顶上见面之后,我就知道了。”   “我这人鼻子天生就比一般人灵得多,人称行走的测味器。谁告诉你喝牛奶能长高的?隔老远都能闻见你身上的奶味儿,太好认了……唉唉,别走别走!”   “男子汉大——小丈夫,生什么气嘛。说这个办法的人挺靠谱,喝牛奶是有用的。但是记得要配合着多运动,蹦蹦跳跳之类的。晒太阳也是必须的,促进钙质吸收。”   “听不懂的话,就当没听见吧。记住你听得懂的就好了。”   “嗯,然后,我想拜托你个事情。”宓襄一改嬉皮笑脸,认真道,“今晚你看到的,能不能别跟陛下禀告?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但是——”   “好。”   话说到一半,黑衣人就硬邦邦的打断了她的话。   居然答应了。   宓襄很是惊讶,继而笑弯了眼:“谢谢。再问你个问题行不?”   黑衣人僵着脖子一点一点扭头,看向宓襄,眼神中充斥着“你又要干啥”的警惕意味。   宓襄被他的眼神逗乐了:“噗,别紧张。你可以拒绝回答的。暗卫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到底多大了?”   黑衣人暗暗松了口气,垂着眼道:“三十……七。十四。”   “哈?!”   黑衣服扭头,不准备再说第二次。   宓襄脑子里绕了绕才明白过来。   三十七是他的名字,十四是他的年龄。   暗卫都以编号为名字倒是不稀奇。   不过,这孩子居然才十四岁,比想象中还小,完全是个中二期的正太啊。   宓襄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啪的一掌拍在三十七肩上。   三十七被拍得全身晃了一晃,但也亏得是他,换个不会武功的人估计就给拍到地上趴着了。   “三十七,你放心,今日我欠你一个人情。从今往后,姐姐罩着你。”   三十七很想说,反过来了。   他今天子夜过来之前,接到的最新指令是要负责保护宓襄,是他要罩着她才对。   不过看宓襄现在一改之前的伤心颓废,重新变得斗志昂扬的样子,决定还是先不说了。   三十七虽然是个过分沉默寡言的小面瘫,有时候还是很体贴人的。   宓襄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等你以后长大了,姐姐给你介绍个靠谱的媳妇儿。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温柔点的,活泼点的?长相身材呢?”   三十七默默的扒掉摁在自己肩膀上的爪,默默的飞回了树上。   宓襄暗笑不已。   至于之前失恋的伤心……   失恋是什么,是牛肉面还是鱼丸?   都不是,又不能吃,管他咧。   宓襄这样想着,动作稍显笨拙的顺着房檐和柱子一点一点爬了下去,回房间美美的睡觉去了。   宓襄睡得太晚,第二天本想好好补个觉的,所以荆如鸢一大早就叽叽喳喳的冲进房间来焦急的把她晃醒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极其崩溃的。   “……出事了,出大事了,别睡啦,快醒醒!我刚从太极殿那边得到的消息,杨全松死了!”   宓襄果然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一把拽住荆如鸢的胳膊,急急道:“死了?怎么会死了,不是没人抓他么?”   她想过杨全松可能会趁昨天晚上去跟齐宫女、赵嬷嬷她们窜供,也想过他会使什么手段完全将此事撇清,但从没想过,他会死。   “就是啊。而且,据说,人是昨儿夜里服毒自尽的,还留下一封认罪书,详细写了他犯下的种种罪过。具体是不是他写的,信上写的内容真假,陛下已经派人去查了。”   又来一个死无对证。   幕后主使那人到底是多喜欢杀人灭口?而且每次动作都快她一步。   宓襄摁着额头,头痛得要死。   想来是昨天受了凉,白天和夜里又都吹了太久的风,风寒倒是没染上,把头痛的毛病给吹出来了。   “我再去求见一下陛下。今天白天多半是回不来了。”   宓襄强忍着疼痛,眉头皱得死紧,还是一件事一件事跟荆如鸢嘱咐好。   “注意着些宁纾有没有低烧。她一发低烧就会来来回回的反复。要真烧了,给她多捂一下被子,烧几碗姜水先喝着,别的问问太医。   “对了,今天上午或者下午,我二哥——也就是昨儿给宁纾看病的宓太医应该会再来一趟,帮忙招呼一下他。若是他问起,就说我有事不在。事情繁多,辛苦你了。”   荆如鸢应了一声,倒不觉得有什么麻烦的,就是很想再问问宓襄她二哥的事。   可看宓襄已经焦头烂额的不行了,还在尽快收拾洗漱准备立刻要出门的样子,话在嘴巴堵了半天,还是没好问出口。   算了,反正今天就能见到那位太医本人,直接问他吧。   宓襄这次见褚明帝并没有等得太久。   她在御书房门外等了不到半个时辰,褚明帝就下了早朝过来了。   褚明帝进了大殿之后只去了繁重的冕冠,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宓襄远远的就看见他那身金丝绣成的金龙踏云吐珠皇袍,在阳光下奕奕生辉,闪得她的眼睛都有些发疼,不然也不会有泪光一闪而过了。   不过一夜,恍如隔世。   她很快眨眨眼,隐去了眼中的湿意,恢复往日那副表面上深情款款、实则没心没肺的模样,没叫褚明帝觉察到半分异样。   “臣妾参见陛下。”   褚明帝见到宓襄,倒是发自内心的惊喜。   “爱妃来了?”   宓襄笑了笑,不吭声。   褚明帝走了过来,极其自然的拉过她的手,宓襄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拉着。   “手怎么这么凉?快些进屋暖暖。”他说着又对身后的众人道,“你们就在外面守着,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第十八章 ?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看着很是恩爱的模样进了御书房内。   屋子里还是那般干净整洁,并未点上香,却已经开始烧上了暖炉以确保室内的气温四季如春。   褚明帝那硬底儿翘尖的龙靴落在光滑的木地板上,一边走动一边发出咔哒咔哒的厚重声响。   整个皇宫内,走路时还能肆无忌惮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只有至高无上的皇帝了。   进了屋子,宓襄假装要脱去身上的披风,不动声色的松开了褚明帝的手。   褚明帝微微一怔,总觉得宓襄今日有些反常,试探性的问道:“你……可是在为昨日之事不高兴?”   “哪儿能呐?昨日那种情形,臣妾明白陛下也是分、身乏术,臣妾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宓襄丝毫也不在意的答道,话题一转,目光温和的看着褚明帝。   “陛下可要脱下外袍?”   褚明帝点点头,这才打消了心底的顾虑。   宓襄帮褚明帝去了外衣,将自己的披风和皇帝的袍子都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两人又坐在御书房内详细交谈了一阵。   原来,杨全松背后那人他已派人问了出来,死了也没什么打紧的。   那人倒不是个举足轻重的,就是最近人人皆知,她背倚着的靠山是沉妃,动了她,也就相当于打了沉妃的脸。沉妃和她背后的势力庞大,一时半会儿是动不得的。   就像任何时候的当权者反腐一样,查到一定的级别就必须息事宁人,不能再查下去。否则,就可能本末倒置,影响整个后宫、乃至朝廷的安危。   听褚明帝的意思,这件事必须得就此打住了。   宓襄对此没有太多的意见,只问了句:“陛下,主使杨全松之人的名字,可以说么?”   褚明帝并没有直接回答,修长的手指在桌上叩了几下,想起了一事。   “说来,在你之前,朕也曾考虑过让那个人来当这肃清后宫的人选。只不过经过观察,朕发现此人太过工于心计,又锱铢必较,终究没有成为后宫之主的气魄。”   他说着放缓了语速,继续道:“不只是宁纾落水这次,先前你被控私贩御用图纸一事,也是她指使的。这一笔一笔的帐,朕都替你记着的,若是要报仇,以后再寻个合适的机会罢。”   “谢陛下如此为臣妾劳心。”宓襄自动忽略了褚明帝那句“后宫之主”的说法,七分笃定,三分确认的口气问褚明帝,“请问陛下说的那人,可是唐蓉唐昭仪?”   褚明帝目光灼灼,轻笑了起来:“爱妃果然是个聪明人。”   “不及陛下万分之一。”   宓襄也笑了起来。   褚明帝心情变得愉悦了许多,喝了一口茶,忽然道:“对了,除了昨日之事,更重要的还另有一事朕想同你说。”   “陛下请讲。”   “下月初八,就是太后的五十岁大寿。太后向来勤俭节省,不喜铺张浪费,往年的生辰都是小聚一番,举办一场家宴便是。今年这寿,却是怎么也免不得大办一场。”   褚明帝说着看向宓襄:“朕准备趁此机会,在太后寿宴那日将你正式介绍与她。”   宓襄很是惊讶道:“陛下,按照后宫惯例,臣妾目前的妃位,是不能参加皇族正式的宴会的。此举是否有所不妥?”   褚明帝摇摇头,正色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朕要带去的人,普天之下,谁敢拦着?”   褚明帝这话一说,倒是露出了几分在宓襄面前鲜少出现过的专横霸气,听得宓襄心底一跳,只得顺从应是。   “在那之前,你好好想想,给太后呈上什么贺礼。想好之后,不管是缺银子还是缺手段,任何不方便之处,同朕一说便是。”   “是。谢陛下。”   宓襄心绪一转,已经大致有了个想法,准备回去以后就着手准备。   褚明帝瞥了她一眼,堵在嗓子眼儿的话几番犹豫,还是说了出来。   “宓襄,往后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大可不必在朕面前如此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必一口一个陛下这般多礼。你同你的那些朋友们怎么相处的,就同朕怎么相处罢。”   本来以为褚明帝只是说的客套话,三番两次的提起,看来确实是想有那么个人在他面前说话随意些。   帝王也有这样寂寞的时候啊……   宓襄心底一叹,轻笑道:“好。再怎么说,也不能浪费了你给我的一千次御前失仪无罪的机会不是?”   此话一出口,不管是说话的口气态度,还是称呼转的都极快,褚明帝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褚明帝照旧留了宓襄在御书房用午饭。   这次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说话就真心开始像普通朋友一般了,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很是愉快。   下午的时候,宓襄本欲离开,褚明帝却突然面露异色,颇为尴尬的喊住了她。   宓襄开玩笑道:“陛下这是做什么,舍不得臣妾吗?”   这会儿的“陛下”和“臣妾”,完完全全就是调侃的说法了。   褚明帝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你倒是不认生。叫你不必拘谨,你还真的就随口胡来。”   宓襄立刻换做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臣妾失仪,万望陛下恕罪。”   褚明帝甩了甩袖子,彻底拿她没了办法。   “罢了罢了,朕也是怕了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朕再不说你了。”   宓襄在心底比了个“耶”。   “宓襄。”   “唉,在呢在呢。”   “下午可有要事?”   “唔。”宓襄想了想,“倒也算不上要事。怎么了,有什么事儿要我做么?”   “那好。”褚明帝目光变得十分深幽,“陪朕去个地方。去之前,你先换一身装扮。”   片刻之后,内侍将两个半大的箱子送了进来,很快又退了出去。   褚明帝指了指左手边较小的一个箱子,对宓襄道:“打开吧。里面是朕少时曾穿过的衣服,你应该穿着刚刚好。”   为什么要让我穿他小时候穿过的衣服?   这个混蛋是嘲笑我的身高么,长得高了不起啊!   宓襄即是奇怪又是气恼的打开了箱子一瞧,里面果然是一身八九成新、浅得接近月牙白的蓝色男装,成色和面料都极好,明显是非富即贵的十来岁少年人穿的,还配的有同色系的靴子、玉佩和发带等饰物。   去哪儿啊,非要穿男装?   半个多时辰后,宓襄站在京城最大也是最有名的青楼——水云阁面前,凌乱了。      卧槽,皇帝居然带着她来——逛窑子,怪不得要喊她换男装呢!   哪有皇帝带着自己的小老婆……啊呸呸呸,妃嫔才是小老婆,昭仪只能算是个通房丫头,皇族族谱都不会入的。   皇帝带着自己的通房丫头逛窑子啦,这什么世道!!!   褚明帝看着宓襄一阵白一阵青的脸色,也有些心虚,小心的把她拽到一旁少有人经过的小巷子里,低声解释道:“你别误会,朕……我是来这儿见一个人的,也是为了母亲生辰那日给她个惊喜,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个目的。”   宓襄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向远方,四十五度角仰望墙角,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唉,罢了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个萝卜也只能帮忙挖坑。你且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个地方,马上回来。”   褚萝卜:“……”   宓襄去的快,回得也快。   回来的时候,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撇小胡子黏在鼻子下方,手上执了一炳白底儿的大纸扇,边走边洋洋得意的摇晃着扇子,颇为风流倜傥。   仔细一瞧,扇子上写了几个大字——   帅、绝、人、寰。   褚明帝的表情变得……非常的难以形容。   宓襄冲着褚明帝狷狂邪魅的一笑:“哥哥,咱们走吧。”   褚明帝腹中涌出一口老血,然后又默默的咽了下去。   两人走了几步,褚明帝总觉得视线中的宓襄有了些变化,奇怪的问道:“我怎么感觉,你变高了些?”   宓襄凑在他耳边,用扇子挡住旁人,小声道:“嘘,我往靴子里垫了一指节高的棉花。”   褚明帝:“……”   还隔了有十来步的距离,眼尖儿的老鸨就看见了褚明帝和宓襄这两个明晃晃的钱袋子,两眼冒光的甩着铺满香粉的手绢儿就扑了过来,热情洋溢的对褚明帝道:“公子,您好久都没来了啊,阁里的姑娘可想您了,快些进来!”   哦,常客啊。   宓襄挑眉看了褚明帝一眼。   褚明帝瞬间表情尴尬了起来,扭过头不吭声。   见褚明帝半响不理她,老鸨立刻又扑到了宓襄身边热情洋溢道:“哎唷,这位爷长得可真俊,就是瞧着有些眼生。可是头一回来?”   “本公子的确是第一次来。”   宓襄“哗——”的一下打开折扇,十分装逼的晃了晃,一脸阔气道:“听说,你们这儿什么样的美人儿都有。不仅有姑娘,还有小倌儿?先给爷各喊十个八个来瞧瞧,银子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儿。”   ? ☆、第十九章 ?  老鸨立刻乐开了花。   “好叻好叻,包您满意!”   几句话的功夫,褚明帝已经被气得失去了理智,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老鸨,怒道:“我们不喊姑娘,也不喊什么小倌儿,走开!”   褚明帝虽然年轻,但他天生就长了张不怒自威的脸,一发起火来更是气势非常。   老鸨吓得脸上谄媚的笑都僵住了,忙道“是是是”,扭着腰肢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褚明帝一把将宓襄将拽到一边去,低吼道:“你干嘛啊!”   宓襄一脸无辜:“来这勾栏院,除了嫖,还能干吗?”   “嫖——你一个姑……你、你……”   褚明帝本来想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满嘴嫖啊嫖的多难听。   但是宓襄这会儿可是穿着男装,而且青楼这地方确实也是他让她跟来的,这话自然说不出口,憋到后面直接语无伦次了。   宓襄都快笑死了,努力的压抑着没有泄漏出来半分情绪,一本正经道:“好好好,不闹了。可是我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褚明帝深吸一口气,总算冷静了些,黑着脸道:“跟我过来。”说罢将双手负在背后,转身就往大厅左侧的楼梯口走了过去。   宓襄不慌不忙的跟在他身后上了三楼,又转了几道弯便走到了一处包厢前面。   周围转悠着的龟公一瞧是褚明帝来了,忙不迭的小跑过来,帮他把厚实的布帘子高高的撩开来,服务那叫一个热情周到。   “公子爷,您来了。今儿还是来一壶雨前龙井和几碟儿时兴的小点心么?”   褚明帝嗯了一声,对那龟公吩咐道:“待会儿送完东西后,你就守在外面,别让人打扰我们。”   他说着又侧过脸看向宓襄:“进来吧。”   宓襄应声进了包厢,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儿是整个水云阁三层楼高的表演区域正对着的中心位置,视野很是宽阔。   人坐在里面能够清晰的看见整个舞台的情况,下面大厅的人却看不大清包厢里的情形。很像是民国时期戏院里那种非富即贵的人图个安静,最喜欢呆着的地方。   看褚明帝这熟门熟路的架势,应该是之前就把这个包厢长期占着,方便他随时过来。   这么土豪的做法,怪不得那老鸨一眼就能认出来他来,还不敢和他置气。   没过多久,之前那龟公就已经的带着人把茶点都送了上来,手脚麻利的摆好。   龟公沏茶的时候,褚明帝问她:“还想点些什么吗?”   宓襄摇摇头。   满满一桌子上的点心,能吃掉一半就不错了。   褚明帝真是御膳用惯了,走哪儿都是这铺张浪费食物的破毛病。   龟公显然是清楚褚明帝来这儿是为了什么的,十分殷勤道:“二位公子爷,南姑娘一月一次的固定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请稍等片刻。”   南姑娘,谁啊,花魁么?   宓襄狐疑的看向褚明帝。   褚明帝轻咳一声,不耐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龟公连忙点头哈腰的带着人退了出去。   褚明帝想了想,对宓襄道:“方才他说的南姑娘,是这水云阁的台柱,更是这京城有名的才女。她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哦?”   宓襄挑了挑眉,尾音故意往上扬。   褚明帝点了点头,附身在宓襄耳边,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母后此次大寿,我想给她一个不太一样的寿礼。她年轻时极喜欢唱曲儿,也喜欢听曲儿,所以我就寻思着,送给她一台别致的寿宴表演。可是有名的宫廷曲师、艺人的曲子她都听过了,我只得从民间找起。”   宓襄和褚明帝认识时间也不算短了,可他们还从未在这般狭小的空间内独处过。   清朗的窃窃私语尚在耳畔,褚明帝怕隔墙有耳,跟她说话的时候靠得极近,热气都喷在了颈边,叫她十分不自在。   宓襄很快就没办法注意到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了,全心全意的跟萦绕在周身过分膨胀的荷尔蒙对抗着。   幸亏没过多久,水云阁内灯光突然暗了下来,整个大厅喧闹嘈杂的音量也跟着降了下去,褚明帝也停止了他的“解释”。   宓圜身子往椅子上一靠,离褚明帝远了些,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虽是白昼,但因为水云阁内的天窗早被挡了起来,几乎没有光线能够从房顶透进来。   门窗一闭,大门口倾斜进来的些许微光,到了舞台的位置早就不见了踪迹。   因此所有的灯一灭,屋内便有些八、九分夜晚的感觉,只能大致看见周围几米远的事物的影子。   “要开始了。”   褚明帝小声道。   宓襄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只能模模糊糊的瞧见他侧脸英挺俊朗的轮廓和十分认真和期待的眼神。   她凝了凝神,将目光移向舞台的方向,专心致志的等待这位南姑娘的表演。   昏暗不辨的舞台中央,打出一束橘黄的光。   不知何时搬上舞台的布景背后,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那是一个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女子的身影。   所有人都自觉的安静了下来,视线集中在舞台上。   顷刻,轻轻的古琴声响起,不紧不慢,似在撩拨人的心弦。   短暂的四个八拍前奏结束的同时,昏黄的灯光也暗了下去。   黑暗中,三声鼓点敲过,大厅的顶部亮起了一盏白色明灯。   少数几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原本,在布景背后的女子终于站在了众人面前。   她一手执着一支红梅,手腕高高抬起,另一只手扶着手肘,静静的站在光亮的中央。   女子眉心用胭脂画了一朵梅花形状的花钿,嫁衣一样鲜艳亮丽的霞光红裙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醒目。   虽然她蒙着面,但宓襄还是能清晰的看到,女子那双画着大浓妆的欧式大双眼皮和面纱遮住的高挺鼻梁隆起的幅度。   女子出场的短短一分钟不到时间,大厅内的其他人看到的是新鲜、赞叹和惊艳,而宓襄满脑子都是惊吓、惊悚和惊奇。   她刚刚还在疑惑,这首曲子的旋律似乎与一首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歌十分相似,都要怀疑自己幻听了。   歌声唱响的瞬间,她就给这位南姑娘跪了。   真是开口跪啊喂——   一眼之念,一念执着,注定就此飞蛾扑火……   宓襄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这段儿令人震惊的歌词,而后断定,这位南姑娘十成十是个穿越女。   她唱歌过程中暴露出来的不够清亮的高音、不够稳定的低音和差强人意的音色和现代感十足的唱腔,都足以说明她是个典型的一流KTV歌手绝对不入流的业余歌手。   天呐,这就是一个KTV歌手能成水云阁台柱、京城名才女的原因?   这挂开的。      南姑娘唱完一首《一念执着》,下去换了套衣服和妆容,又重新返台唱了首难度更低的《明月几时有》。   这个时候大厅的灯光已经亮了许多,宓襄能够看到满大厅年纪不一的客人——当然都是男的,那如痴如醉的表情。   至于旁边褚明帝的表情么,她不忍心看,害怕自己忍不住会犯下欺君之罪。   又是短暂的休息后,南姑娘换了第三套演出服,带着一个看上去非常漂亮精致的白玉琵琶回来了。   她坐在舞台中央准备好的凳子上,抱着琵琶非常含羞的说:“最后,我想为各位带来一首最新创作的歌曲,希望大家喜欢。”   这姑娘是学过琵琶的?那算她有点真本事吧。   从“一眼之念”四个字的歌词开始,宓襄脑海中万马奔腾的弹幕终于稍作停歇,端起茶杯边喝边等她的“原创曲目”。   可惜,宓襄又失望了。   南姑娘纤纤玉指在琵琶上拨了两下,就没再拨了,后面琵琶全程成了摆设,当然这些客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她美目顾盼四周,清唱了起来。   狼牙月,伊人憔悴。   我举杯,饮尽了风雪。   “噗……咳咳咳……”   宓襄一口茶喷了出来,差点被茶水给呛得喘不过气。   演出结束后,褚明帝用难掩惊叹的口气的开口道:“你也被南姑娘的才华所震惊了吧?朕第一次来的时候,也从未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的奇女子。这几月以来,朕虽然每月都会来看她的表演,还是会为南姑娘的才情所震惊。”   宓襄敷衍一笑,不置可否。   “朕决定了,太后的寿宴就请她来表演吧。”   褚明帝眉目舒展的笑了笑,站起身来。   “宓襄,走,随我一道去见见南姑娘。”   宓襄心底咯噔一下。   难道她真是女主?   不,不可能,宫斗文的女主怎么能是青楼名妓?这身份别说入宫宫斗了,当个小小的宫女第一轮政审就不合格。   她在心底暗暗祈祷:这货不是女主这货不是女主……? ☆、第二十章 ?  褚明帝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砸下一百两黄金,轻轻松松的得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见到南姑娘的机会。   南姑娘的闺房,也是水云阁顶层最里处最为安静的房间外面,褚明帝头一次像寻常年轻一般,表现出神色忐忑、又难掩激动的模样。   宓襄忍不住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深深的看了一眼褚明帝。   进屋之前,褚明帝小声的在宓襄耳边说了句:“你之前想的化名是什么?”   宓襄脱口而出:“龙傲天。”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屋内走出一名年轻貌美的少女,其容貌竟与大厅内绝大部分的烟花女子都毫不逊色。   “两位贵客久等,请进。”   房内燃着袅袅的熏香,随处可见珍珠穿成的帘子和浅粉色蕾丝布艺无不昭示着屋子的主人是位年轻女子,其性格喜好也可推知一二。   两人的刚刚踏进里屋,屏风后面的南姑娘就摇着团扇半遮半掩面部走了出来。   她微微一笑,冲着他们蜻蜓点水的作了一个揖,请他们坐在一旁的圆桌边。   三人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面对面,南姑娘的团扇完全挪开,露出脸的刹那间,褚明帝愣住了,宓襄也愣住了。   褚明帝是被她的容貌所惊艳,宓襄……   则是无言以对。   南姑娘那双欧式大双眼皮先前已经见过了,隔得近了看才看清楚,眼皮宽得简直不像是东方人。   她的鼻子也是又窄又挺,鼻尖也很翘,她的山根和眼窝处还是偏向扁平,粉嫩的唇自然是小巧又丰盈。   按理说,这样的出色五官落在一张巴掌大的锥子脸上,绝对是个大美女。   可正是因为她的五官每一样都太过耀眼,堆在那样小巧精致的脸盘上,整张面部都没了重心,叫人一眼看过去不知道看哪里好。   第一眼短暂的惊艳过后,转身就忘掉。   再乍一看好漂亮,转身又忘掉。   在宓襄心中,南姑娘就是那种见一百次估计也会忘掉一百次的网红脸。   可这样长相搁在古代,反倒是变得上天下地独一无二,变得极有辨识度了,难怪乎连皇帝都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宓襄还在思来想去的时候,南姑娘和褚明帝已经愉快的聊了起来。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姓龙,名傲天。”   南姑娘拿团扇挡住嘴角,如银铃一般的笑了起来:“咯咯咯咯,龙公子的名字,好生霸气。”   宓襄终于回了神,忍不住看向褚明帝。   原来你刚刚问我的化名是自己懒得想,居然用我的化名泡妞!   褚明帝心虚一笑。   宓襄冷冷一哼。   南姑娘这才注意到宓襄还在旁边坐着呢,扭头看向她,问了句:“这位公子是——”   褚明帝抢着答道:“他是我的表兄,此番是陪我来的。他这人不爱说话,平素十分沉默寡言,南姑娘不要介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朝宓襄使眼色。   宓襄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立刻绷起一张脸,变成了“沉默寡言的表兄”。   南姑娘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小女子该如何称呼龙公子的表兄?”   褚明帝神色一怔,心道:糟了,朕竟然忘了此事。   宓襄哗啦一下打开了手上的折扇,伸出手指了指扇面。   南姑娘瞧了一眼,有些艰难的辨认起上面的繁体字,支支吾吾道:“帅……绝,人、人……”   最后一个字儿半响认不出,宓襄都为她感到捉急,硬邦邦的说了一个字——   “寰。”   “对对,寰。帅绝人寰……”南姑娘笑着掩饰她的尴尬,“原来是,帅公子。”   宓襄一脸淡定的点了点头。   褚明帝:“……”   三人陷入了沉默。   再这样下去尴尬绝症都要犯了啊!   褚明帝急中生智,一脸柔情的看向南姑娘,说道:“既然我与表兄的名讳,南姑娘都知道了,可否请问南姑娘的芳名是从何而来呢?”   南姑娘露出一丝“还好我早有准备”的表情,低低吟诵道:“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褚明帝反复诵读了两次后,眼前一亮,叹道,“好诗、好诗!此诗句可是南姑娘所作?”   南姑娘,也就是南陌雪腼腆一笑,点了点头。   “南姑娘如此品行高洁,不畏世俗,果然是当世不二的大才女。”   “哪里哪里,龙公子过奖了。”   这诗听着好生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宓襄皱着眉头沉思。   褚明帝忽而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上好丝帕包裹的物件,递到南陌雪面前。   “小小礼物,还请南姑娘收下。”   南陌雪接过礼物,拆开丝帕一看,惊喜道:“好美!”   褚明帝目光温柔的看向南陌雪:“这支发簪名为‘陌枫回雪’,是我专门托人为南姑娘所作,希望姑娘能喜欢。”   宓襄往南陌雪手心瞥了一眼,眼神一凛。   那支发簪,就是化成灰宓襄也认得,因为设计图是她画的!   【叮——您有新的系统提示,请注意查收。】   【叮——恭喜玩家完成任务“陌枫回雪”,获得一百十点经验。】   【叮——升级提示,恭喜玩家升级。您的等级现目前为六级。】   【特别提示,从本级起,玩家的任务奖励将从技能点更改为获得某项特殊能力。】   【玩家本次获得的特殊能力为“时空倒回五分钟”,该能力为一次性,请玩家谨慎选择使用时机。】   【叮——系统提示,下一个主线任务将会随机触发,限时一年。一年后玩家如未触发任何主线任务,则剧情失败。请玩家注意掌握时间。】   【谢谢您收听本次的系统提示,再见。】   所以说,这个穿越女南陌雪真的是女主,那个发簪,也是几个月褚明帝为了送给她,特意令晟青殿的技师做的?!   因为南陌雪名字里有陌雪二字,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的何公公为了讨皇帝欢心,就将原本的“落枫回雪”改成了“陌枫回雪”。   大概是因为那幅图宓襄倾尽心力,画得太好,真的成功引起了褚明帝的注意,也远远超出了何公公应有的水平。   何公公被喊去问话,却答不出个所以然,遂被怀疑设计图是抄袭的。   褚明帝随口叫杨全松去彻查,杨全松稍微一拷问何公公,就查出来真正画稿的人宓襄,恰巧唐蓉知道了此事,便去找到了杨全松,想利用此次机会除掉宓襄。   兜兜转转,原本跟这事儿八竿子打不着的宓襄就这样被打死了……   这篇看着很小白的穿越文,原来剧情这么复杂,跟推理小说似的环环相扣。   宓襄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默默的坐在两个主角旁边,亲眼目睹他们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就肉麻兮兮的开始从诗词歌赋谈到了人生哲学。   而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尸首早就烂在土里了。   她突然情绪有些失控,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直愣愣的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褚明帝神色惊讶的问了句:“你去哪儿?”   我要一个人去静静。   宓襄扬起手,比了个只有褚明帝知道的手势,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这样的举动,无疑让从未在男子面前受到如此忽视和冷遇的南陌雪的表情有些难看,语气不太高兴道:“帅公子的性格,果然与众不同呢。”   褚明帝勉强一笑,应道:“是啊。”   眼眸中似有暗光一闪而逝。   ···   我叫宓襄,甄宓的宓,郭襄的襄。   这句话是我曾经用了许多年的自我介绍,现在却再也用不上了。   因为我是一个来自几百年后的世界的灵魂,却无意中去到了五百多年前的褚王朝,一个没有甄宓也没有郭襄存在的时代,成为了当时在位的皇帝,褚明帝后宫里的一个小小的宫妃,年方十七岁的李柔李美人。   开始我以为我穿越了时空。某天清晨,一个叫做“系统”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来到了一本以褚王朝为时代背景的叫做《穿越之炮灰皇后》的小说里。   我曾经一度天真的认为,只要在故事结束前避开皇帝,什么都不做,早晚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然后有一天我就莫名其妙的被打死了,科科。   重新活过来以后,我决定换个活法,主动跑去抱皇帝大腿,任劳任怨的走剧情,打定主意当一个称职的炮灰。   一切都在顺利的进行着,直到几天前,我见到了这本小说的女主,整个故事画风突变。   “傲天,你来了?”   “我来了。”   ? ☆、第二十一章 ?  “陌雪,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你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呢?   是的,傲天,我想你。   吃饭的时候想你,睡觉的时候想你。   走路的时候想你,坐着的时候想你。   天晴的时候想你,下雨的时候想你。   想你、想你,好想你!”   褚明帝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紧紧的抓住她的手。   两人静静的、深深的、含情脉脉的看着对方。   宓襄用指甲掐着自己虎口,强忍着举起火把的冲动。   三天了。   连着三天,褚明帝每天都会来水云阁见南陌雪,每次都非要拽着她一起,每一回都在挑战她忍耐的极限。   突然好想不当炮灰,改行当反派啊,汪!   宓襄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褚明帝的目光挪了一个小角角在宓襄身上:“表兄,你又要去哪儿?”   宓襄一脸悲愤冲出了房门,留下一句走廊那头都能听见的怒吼——   “出恭!”   褚明帝:“……”   南陌雪:“……”   水云阁到底是烟花之地,南陌雪的屋子里再是装饰得美丽雅致,出了门,再走上几步,免不得能隐约听见楼下传来的戏弄调笑、淫·声·浪·语。   还有这随处都是脂粉味,对普通人来说可能还好,可嗅觉比常人灵敏许多的宓襄很快就被呛得受不了了。   转过二楼楼梯口,就是通往后院的走廊,她捂着鼻子下了楼,其间躲过数名路过时企图勾引她的男男女女。   路过转角处之前,宓襄因为两人的对话停住了脚步。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   女的声音很熟悉,正是最近拿褚明帝金子拿到手软的老鸨,而那男子的音色很是特别。他说话时,言语间带着几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淡然和疏离感。   老鸨道:“真是对不住,今儿那位龙公子又来了。”   男子淡淡道:“又是他?”   “是。要是王爷那么想见南姑娘,可以明日再来。”   哈,王爷,南姑娘?   这男子居然是一个想见南陌雪的王爷。   可他说话的感觉,却一点没有皇家贵胄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和咄咄逼人。   身份这么显赫的仰慕者,莫非是男二?   宓襄忍不住好奇心,往前挪了几步,往二人的方向看去。   男子正侧对着宓襄,半靠在阑干前同老鸨说话。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宓襄只能瞧见男子小半张脸,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他身上穿了一件束腰的浅青色的长衫,腰间别了一对碧青通透的半月型玉坠,正如古诗文中常说的那样,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单从体态就能推断,他定是个美男子。   那一头瀑布似的长发看似随意的披散着,看得出来发色不若褚明帝那般夺目的乌黑发亮,在偏黄的灯光下稍显显得有些灰败,赋予他几分稍显孱弱病态的气质。   “……本王改日再来。”   宓襄只听见了他说了这后半句话,人转身就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看清楚男子脸的瞬间,宓襄愣住了。   苍白的肤色,清秀干净的眉,浅得近乎半透明的眸色。拥有那般独一无二、猫一样的一双眼睛的人,不是那位曾在御书房门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隋亲王还能是谁?   他应该认不出来我吧!   宓襄紧张得心底砰砰直跳,连忙转过身去,假装不经意间打开折扇将脸挡住。   又过了片刻,老鸨和隋亲王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宓襄小心翼翼的往之前隋亲王站的位置瞄了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当天傍晚。   回去的路上,宓襄就跟褚明帝讲了下午在水云阁内遇到隋亲王的事情,并再次向他表示了再不肯陪他去见南陌雪的决心。   褚明帝对隋亲王会出现在水云阁之事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而这次,他没有再拒绝宓襄不肯再同去的要求。   之前不是死活非要拽着我一起去,说什么一个人见南陌雪会害羞么,这次怎么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最近政务繁忙,朕也的确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褚明帝看了宓襄一眼,沉声道,“而且,陌雪已经开始准备太后寿辰要表演的曲目了,也不便再打扰她。”   我还以为你终于没有再色令智昏呢,原来还是为了女主着想。   随后几日,宓襄终于不用再跟着褚明帝每天早出晚归,专心致志的关着门画起了首饰设计稿来。   这次的图稿她画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原因很简单,这是准备要送给太后的生辰礼物。   亲自设计、制作的一整套碧玺鎏金珐琅耳环、镯子加璎珞项圈的组合,应该能给她留下一个不错的第一印象。   每天上午睡觉,中午起,天快亮了才休息,因为晚上才是她灵感最丰富的时候。   就这样日夜颠倒、足不出户的过了整整七天,画稿终于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带着图纸去晟靑殿找技师们帮忙把成品做出来。   还剩大半个月时间,应该来得及。   宓襄伸了伸懒腰,简单梳洗以后七天以来第一次踏出了房门。   阳光有些刺眼,都快变成吸血鬼了,见了光反而难受。   宓襄用手半捂着眼睛,淡淡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名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宫女就从花坛背后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态度恭敬的向她行礼。   宓襄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小宫女灵动的眼睛上,轻笑道:“看着年纪小,还挺机灵。”   能得到宓襄的夸奖,小宫女心里很是高兴,但她并未露出半分得意的神色,规规矩矩的回道:“谢娘娘夸奖。”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性子倒是不错。   宓襄心里念头一转,打定了主意,似是不经意的问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娟儿,今年冬天就满十四了。”   “从即刻起,你不用再在美人殿各个院子轮流伺候了。”宓襄看着娟儿疑惑的眼神,继续道,“往后,你可以跟着我。你可愿意?”   娟儿终于忍不住欣喜若狂的表情,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娘娘大恩,谢娘娘大恩……”   宓襄弯了弯唇角,语气放缓了些:“起来吧。我问你,这些日子,美人殿内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美人殿内诸事皆宜。宁美人的病情在太医的精心医治下已经痊愈,也没什么人敢在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放肆。只不过……”娟儿神色变得有些犹豫,“奴婢近日听到了关于荆婕妤不太好听的传闻。”   宓襄静静的听娟儿说完了荆如鸢这段时间三天两头跑去跟太医院去见宓太医,又是送东西又是嘘寒问暖的传闻,皱眉道:“她这会儿又去太医院了?”   “是。”   宓襄沉思了片刻,转身回了房间,将刚画好的稿子拿了出来递给娟儿,一脸严肃道:“娟儿,你帮我把这叠图纸送到晟靑殿,亲手交到许尚宫手上,就说我改日会亲自去晟靑殿见她。别的什么也不要问、不要说,记住了吗?”   娟儿忙不迭的用力点头:“娘娘放心,奴婢记住了。”   娟儿走后,宓襄又回了房间,坐在桌子边思索着到底是这会儿就去太医院把荆如鸢拎回来,还是在这儿等着她回来。   自从宓襄掌管美人殿,这才多久,荆如鸢又忘了之前的教训,做事情都不过脑子。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对宓文渊有意思,身为后宫妃子,这样明目张胆的频繁去见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男子,就算远远达不到给皇帝戴绿帽子的性质,皇家也是容不得她这样放肆的。   但愿发生的时间不长,还来得给她收拾烂摊子。   宓襄正这样想着,忽然眼前黑影一闪,面前直挺挺的站了个绑着高高马尾辫的蒙面黑衣人。   她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神色戒备的后退了几步。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人身上有着熟悉的牛奶味,也看清了他那双细长清澈的眼睛,眼神立刻变成了惊喜。   这还是暗卫小正太头一次主动现身。   三十七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将一卷小小的纸卷放到桌子上。   眼前人影一晃,就这样消失了。   宓襄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失神了片刻,从桌上拿起那纸卷,一点一点展开。   纸条上的字迹明显是褚明帝亲自写的——   管管荆如鸢。   每个字都笔锋凌厉、力透纸背,足见书写之人气得有多厉害。   宓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点燃了一只蜡烛,将那纸条烧成了灰烬。   太医院,御药局。   众医官和药童在宽敞的房间内各司其职,或在鉴别药引,或在研究医术药方,亦或在煎药、抓药,忙得不可开交。   隔得老远都能闻到浓郁的药香。   宓文渊刚刚抱着一大摞医书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就有要好的同僚喊住了他。   ? ☆、第二十二章 ?  “子璋!”   宓文渊闻声转头,温和的冲唤他的年轻男子笑了笑,喊了声“陆兄”。   陆羲之一把拉住宓文渊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子璋,那位娘娘又来了,就在里面坐着呢。”   宓文渊微微一怔,放下医书,往会客的里屋走去,一打开门就看见了屋子正中央坐着的那位金缕衣、玉搔头,面容尚有些稚气,但已足够艳惊四座的荆如鸢。   “微臣见过荆婕妤。”   荆如鸢一听见宓文渊的声音立刻回头,笑颜明媚道:“宓太医,我给你煮了些参茶带来。”   宓文渊唇角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苦笑。   陆羲之瞧了一眼快要燃尽的清香,又往会客室里望了望,暗暗一叹。   不管是荆婕妤还是子璋,都还没出来。   虽然屋子里还有别的太医在见客,二人不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这时间,着实太长了些。   荆婕妤并不是第一个对宓子璋百般示好的后宫女子,却是有史以来最漂亮的一个。   他自认为长相、气质都不输子璋,也和他一样同为太医院里年纪轻轻就有所建树的医官之一,可他就是从来不曾受到女子的如此青睐。   说不上是艳羡子璋的艳福,还是同情他随时可能被皇帝问责多一些,陆羲之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放下笔墨,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决定出去走走。   陆羲之在屋子外面溜达了一圈,猛的一抬头发现,不知何时,不远之处的紫荆树下站了一位穿着粉色长裙、雪白斗篷,容貌端庄秀丽的宫装少女。   轻风吹得她的发梢微微扬起,桃红色的紫荆花落英缤纷。   少女似乎也看到了他,漂亮的眼睛微微一弯,带着明显的笑意。   那样的笑,就像他们曾经见过多次,只是碰巧在此时此地重逢而已。   等了好久,才等到的一场重逢。   陆羲之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她,好半天眼睛也不眨一下。   少女忽然喊了声:“医官大人?”   声音十分清灵动听。   刚才还在羡慕子璋的桃花运,没想到,他自己的桃花也来了。   陆羲之心跳如鼓,脑子里也是乱作一团,整张脸瞬间跟烧着了一样变得通红。   少女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语气随和道:“大人你好,我姓宓,是宓文渊宓太医的四妹。请问,我二哥在吗?”   陆羲之终于明白过来眼前之人的身份,哑然道:“微臣陆羲之,见过宓昭仪。请娘娘随微臣来。”   宓襄人已经进了里屋,陆羲之还站在紧紧阖上的房门外一脸的失落,久久不能回神。   这桃花,还真的来得快,去得更快啊……   宓襄一跨进屋子表情就变了,跟之前温柔亲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看见荆如鸢那个二货正逼着宓文渊喝下一碗黑漆嘛唔不知道什么东西,气得半死,冷冷的喊了句:“荆如鸢。”   荆如鸢一听这声音半边骨头都凉了,僵着脖子一点一点的扭头看向宓襄,讪讪一笑。   “嘿嘿,宓襄。”   宓襄眉尖一挑,忽然疾言厉色道:“放肆!荆如鸢,你好大的胆,一个小小的婕妤竟然直呼我的名字!”   荆如鸢膝盖一软,噗通一下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手上的瓷碗也跌落在了地上,和着剩下的半碗没喝完的黑色液体摔得粉碎,惊惧交加的看向宓襄。   她不是从来没有计较过她们之间的称呼方式、身份尊卑么,不过十来天不见,这是怎么了?   屋内的其他几人立刻停下了交谈,战战兢兢的看向宓襄,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宓文渊也有些吓到了,过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该尽的礼数还没到,连忙起身行礼,但表情还算镇定。   “微臣见过宓昭仪。”   宓襄冲他点了点头,很是抱歉道:“真是对不住,叨扰各位了。”   她说完目光又回到了荆如鸢身上,冷冷道:“还不赶快随我回去?”   荆如鸢咬了咬唇,乖乖的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宓襄离开了太医院。   半个时辰后。   美人殿,宓襄房内。   荆如鸢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宓襄则是一脸暴躁的在她周围走来走去,一副随时要发飙的可怕模样。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荆如鸢面前,手腕刚一抬,荆如鸢就吓得浑身一缩,条件发射的用胳膊挡住了头部,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宓襄本来只想指着荆如鸢的鼻子臭骂她一通,叫她长长记性,见到荆如鸢一副怕被她揍,还不敢躲开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个笨蛋,好像吓得有点惨啊。   她沉思了两秒钟,故作严肃道:“荆如鸢,你可知道今日要是去太医院抓你的人不是我会有什么后果?以后还敢不敢再天天往太医院跑?!”   荆如鸢飞快的点点头,又拼命的摇头,满脑袋的各式玉簪都快被她摇掉了。   宓襄挑了挑眉,又问:“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二哥?”   荆如鸢连忙摆手:“不不不,绝无此事!”   不是就好,不然我肯定帮宁纾不帮你了。   宓襄心底暗笑。   “那你成天跑去跟他面前晃什么晃?”   荆如鸢一脸委屈道:“我就是想问他一个人的消息。”   “问了快半个月都没问出来?”   宓襄明显不信。   “我也不想啊。”荆如鸢难过得脸都皱成一团了,“实在太难开口了。”   宓襄神色恢复如常,跳着二郎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过来坐。”   荆如鸢傻乎乎的看着她。   “从头跟我讲起,到底怎么回事吧。”   见宓襄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熟悉的笑意,荆如鸢眨眨眼,颠儿颠儿的蹦到她身边去了。   这货不仅性格长相像孔雀,有时候还跟条鱼一样,再好再坏的事情转头就能忘,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宓襄简直哭笑不得。   荆如鸢的确对宓文渊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就是有些什么,也是因为当年前宓文渊曾像兄长一样温柔照顾过她,对他的感激和尊敬。   她藏在心底深处多年,一直念念不忘的,另有其人。   那个时候,她也才十一二岁,那个男孩比她年长一两岁,个子却比她矮小得多。   两人相识于一场小孩子间拉帮结派的群殴,第一次见面荆如鸢就仗着自己的身高体力优势把那孩子揍了个鼻青脸肿。   男孩脸上的伤刚刚好就跑来找她报仇,荆如鸢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把他揍得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第三次见面,愤怒不已的男孩就把已及弱冠之年的宓文渊喊来壮胆了。   他本来想让宓文渊帮他教训教训荆如鸢,结果反被听到他的请求的宓文渊苦口婆心的教育了一大堆“君子动口不动手”、“男子要礼让尊重女子”之类的大道理。   男孩听得都快哭了,荆如鸢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   然后宓文渊又走到荆如鸢面前,一脸温和的劝告她,身为女子要温良淑德,不能动不动就同男子扭打在一起,不能在外面笑得这般肆意巴拉巴拉……   两个熊孩子的眼神无意中碰撞在一起,瞬间产生了一种“我懂你的痛”的心心相惜之感。   化敌为友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慢慢的,男孩的个子追上了荆如鸢,荆如鸢的体力也慢慢不再占优势,他们都没有再打过一次架。   似乎人年少时,总要和最好的朋友至少打一场架或者大吵一架感情才能升华,他俩的顺序有些反了,但完全不受影响。   渐渐的,荆如鸢心中对男孩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酸酸涩涩的,很美好,很干净。   只可惜那时年少,她还不完全明白那样的感觉是什么。   这就是荆如鸢初恋的故事。   “后来呢?”   宓襄饶有兴致的问道。   “后来……认识不到一年,因为家中变故,我们就分开了,再也没有见过。”荆如鸢难得露出了多愁善感的表情,“我明白,我与他此生缘分已尽。我只是……想知道他这些年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过得好不好。权当了却一桩记挂多年的心事。”   宓襄微微一叹,轻声道:“太后寿宴结束后我会去宓家小住几日。到时候,我找机会帮你问问二哥。”   “真、真的?”荆如鸢眼神一下子就亮了,抱着宓襄的胳膊撒娇道,“谢谢你,宓襄。宓襄你真好!”   宓襄笑得有些无奈。   “对了,你还记得那孩子的名字吗?”   “啊……没问。我都喊他麻杆儿。”   “难不成,麻杆儿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是不是跟四五年前变化很大?也对,只可能因为这样,二哥才会完全记不得你。”? ☆、第二十三章 ?  “嗯。”荆如鸢神色有些尴尬,“我那个时候长得比同龄人高许多,也比较……胖,用麻杆儿的话说,胖得整张脸就像张摊开的饼,鼻子眼睛都看不清。宓太医认得出来才奇怪呢。麻杆儿都喊我母老虎,或者大、大饼……”   宓襄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大笑出声,笑声震天,都快把房顶给掀翻了。   荆如鸢表情别扭的不行,咬着锦帕眼泪汪汪的不吭声。   原来,现在艳光四射、嚣张傲气的荆如鸢几年前还是个高高壮壮脸像大饼一样的小胖妞?   真是胖子都是潜力股,不知哪天逆袭就变女神呐。   宁纾听到宓襄震耳欲聋的大笑声,披着外衫从对面屋子走了过来。   宓襄看见宁纾出现在门口,一边笑一边道:“阿纾阿纾,快过来。我给你讲一个你绝对不会相信的故事,哈哈哈哈……”   宁纾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顺手从背后关上了房门。   荆如鸢的事情解决后,此后诸事顺心,包括请晟靑殿许尚宫帮忙做的那套首饰在内,居然都毫无障碍的按时完成了。   这么重要的事唐蓉都没来找个茬儿、使个绊子的,宓襄还有些不习惯。   很快,就到了太后寿宴这一天。   褚明帝专门喊了人来美人殿接她,两人是在太极殿殿门口碰的头。   “宓昭仪娘娘,请移驾。”   宓襄听见张敬忠在步辇外说话,由着外头的宫人掀开帘子,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地。   皇帝御用的明黄色的车辇就在跟前。   宓襄几步就走了过去,褚明帝已经在一旁站着等她了。   他今日穿了身宝蓝色的袖袍,乌黑的发髻高高挽起,龙身金钗两头是由蓝色青金石串成的两串旒紞,随意的垂落在肩部。   数日没见褚明帝,都快忘了他这般神采飞扬、俊朗无双的模样了。   宓襄胸口有些闷闷的,任由褚明帝故作深情的牵着她的手上了步辇。   “陛下起驾——”   宫人的声音高高扬起。   路上,褚明帝见宓襄不似往常那般神色轻松便问了句:“是否在担心太后会为难你?”   她没有否认,勉强笑了笑,褚明帝就当她默认了。   “你放心,太后虽然不像刘夫人那般性情开朗,对后辈毫无架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更何况,你准备的贺礼十分用心,她定会对你印象极好。”   宓襄点点头,应和了句:“但愿如此。”   太后的五十大寿是皇宫几年来最大的盛事之一,办得十分隆重。   褚明帝先前已经宴请了百官,大摆了三天三夜的宴席。到了今日的皇家家宴,虽然参加的总人数不及之前多,但来的都是有爵位皇亲贵族和品位最高的嫔妃,个个都是权力最中心的人物。   褚明帝携宓襄到达露天宴会场之外时,天色已暗。   几个足球场般大小的宽敞会场摆放了好几十张八仙桌,足足绵延百数米。   随处可见宫女、太监端着酒壶餐具等物疾步匆匆的四处穿梭。会场中心更是人头攒动,隔得老远都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响。   而表演的舞台,就搭在会场的正中央,四面都用红绸挂了个巨大的“寿”字,显得格外喜庆。   褚明帝牵着宓襄的手下了步辇,张敬忠提高音量报了声——   “陛下驾到!”   会场里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除了太后之外,所有人都看向褚明帝的方向,规规矩矩的行礼。   一旁的宓襄间接被这么多人弯腰鞠躬或俯身跪拜,浩浩汤汤的一大片黑色的头顶望过去,不禁头皮发麻。   褚明帝昂首挺胸的穿过人群,带着宓襄一路走到了最前方的龙椅前,扬了扬宽大的长袖,朗声道:“平身。”   众人纷纷谢恩起身。   褚明帝悄悄给宓襄递了个眼色,看向一旁的坐着的太后,又道:“见过太后。”   宓襄连忙松开褚明帝的手,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的跪在太后跟前,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道:“臣妾宓襄,见过太后。”   她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精美礼盒高举过头顶。   “这是臣妾亲手绘制图稿,为太后准备的一套首饰贺礼。祝太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太后虽已年满五十,但保养得极好,眼角周围都没有明显的细纹。她的容貌又极为出色,看上去倒像是个不过三十来岁的美貌妇人。   但是她绝不是个徒有美貌的女子。前前后后加起来,她已经掌管整个后宫二十来个年头,心思哪是常人能比的。   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跪拜着的宓襄,好一会儿都默不吭声。   皇帝不好直接问她在想什么,旁的人更是不敢说话。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凝重。   宓襄不卑不亢的跪在原地,到后面举着盒子的手臂都酸了,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着,神色仍是一片坦然。   太后又细细瞧了她一会儿,忽而轻笑道:“起来罢。”   说着她便命人收下宓襄的贺礼,却没有打开盒子看一眼。   即便如此,宓襄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悦。   还好,她还算沉得住气。   褚明帝暗暗松了口气。   不料宓襄刚刚起身站定,太后又给她出了个新的难题。   “宓昭仪,如果没记错,你今年不过十七岁。算是在场后宫妃子中的岁数最小的了,辈分也是最低的。”   太后目光深邃的看着她,指了指席座处在在自己下方的三名年轻女子。   “这三位,你都该喊她们一声姐姐。来,给她们一一行个礼吧。”   褚明帝正想帮忙介绍,忽然被太后横了一眼。   宓襄根本从来都没见过她们,怎么可能喊得出来?   他张了张口,为难了起来。   宓襄神色不变,往那三名女子的方向望了过去。   能够依次坐在皇帝龙椅右侧最靠前的位置,很可能是后宫品级最高的四妃。   而四妃,今天正好来了三人,人数也对的上。   除开常年缠绵病榻足不出户的安妃,来的三位妃子分别是家族手握重兵的沉妃莫沉烟,丞相的嫡女宫妃宫绦,还有不论是出身还是容貌都其余三妃普通得多的程妃程怡。   宫妃性格外露,沉妃陈府极深,程妃则心慈手软到毫无原则。   方才太后稍稍叫她难堪,宓襄就已经从三个女子的反应推断出来她们分别是谁了。   太后的难题竟是连着出的,要是她刚才走神没有留心观察,这会儿就惨了。   宓襄走到第一位身着紫色宫裙的女子面前,规规矩矩行礼道:“见过沉妃娘娘。”   沉妃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点点头。   宓襄又走到第二位比沉妃稍显年轻,不论是长相还是妆容都更为张扬的女子面前。   “见过宫妃娘娘。”   宫妃表情有些不悦,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宓襄表情不变,最后对着三人中性格最为温和的程妃行礼。   程妃轻声细语的请她不必多礼时,宓襄趁机冲她扬起了一个友善的笑意。   程妃微微一怔,也目光柔和的笑了笑。   太后出的第二个难题就这样解决了,等着看好戏的数人难掩失望之色。   “年纪不大,倒挺机灵。”   太后随口评价了句,表情看不出喜怒。   宓襄对着太后礼貌的笑了笑,心里不停犯嘀咕。   类似的台词前不久她才娟儿说过,这么快就被别人用到她自己身上了,也是醉人。   “行了,都别站着了,坐下吧。”太后淡淡的看了众人一眼,又扭头看向褚明帝,“皇帝,是否可以准备开宴了?”   褚明帝点点头,让张敬忠吩咐下去。   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会场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众人逐渐将注意力慢慢移向了别处。   他招招手,让不知道该坐在哪儿宓襄过去。   你就坐朕身边吧。   他正准备说出这句话,袖口就被太后轻轻拉了一下。   “母后?”   褚明帝疑惑的看向太后。   太后在他耳边小声警告道:“今晚宓昭仪的表现已经十分招摇,凡事过犹不及,万不能让她再坐在你身侧,招人嫉恨。”   褚明帝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   他之前也没想到宓襄会表现得如此出色,想通过让宓襄坐在他身侧的方式来表示他的“宠爱”,也并未为她安排别的座位。   这可如何是好?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宓襄,漆黑的眸中晦暗不明。   宓襄正好也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稍稍一想,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看来,太后的第三个难题,她是无论如何也解不了了。   她无所谓的笑了笑,远远的冲着褚明帝福了一福,悄无声息的从宴会现场退了出去。   ? ☆、第二十四章 ?  皇帝左侧的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上,有一双浅色的眼睛时刻在注视着他们的举动。   宓襄离开以后,那双眼睛眯了起来,酒杯遮住的眼底下,划过一丝嘲弄。   是夜,皇宫内外一片喜气洋洋,宴会附近更是灯火通明,珍馐美色享用不尽。宓襄就在离宴会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背后,靠着树干饿着肚子吹了半晚上的冷风。   她倒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自虐什么,就是单纯的想再听听南陌雪唱歌。   上回,她带了一丢丢的主观负面印象去听,这次不会了。   南陌雪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闭上眼睛,静静倾听。   片刻之后,宓襄睁开眼睛,神色恢复清明。   “谁在那儿?”   那人也不拖沓,几步就从暗处走了出来,就站在她眼前几步的距离安静的看着她。   宓襄定了定心神,恭敬道:“见过隋亲王。”   隋亲王嗯了一声,似是随意道:“第三次见了。”   宓襄表情一僵,额头上冷汗直冒。   严格算起来,这的确是他俩打的第三次照面。   可是中间那次是她女扮男装穿着自制增高鞋、拿着把骚包的折扇还贴了俩小胡子在水云阁的走道里瞎晃悠,什么的……   所以说,隋亲王当时就认出来是她了,可他怎么没有当场拆穿她?   可隋亲王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此事,下一句话就换了个话题。   “本王以前是决不会出席这种宴会的。今日出现,只是为了见一人。”   他说着淡淡的瞥了宓襄一眼。   南陌雪南陌雪我知道是南陌雪!   可是不能承认。   皇帝跟他的小皇叔在抢女人这种戏码,可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事情。   宓襄一边笑着,脑子飞速运转起来,无意中抬眸,看了一眼隋亲王极其漂亮又独一无二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面,像是有一汪深邃清幽的湖水。   水流越来越深,越来越晕眩,搅得她脑袋一片空白……   隋亲王忽而扬起一个虽清浅,但很是轻松的笑意,丢下一句“有空来我府上坐坐”,连本王的自称都没用就这么走了,只给宓襄留了个长袖飘飘、仙风道骨的清瘦背影。   宓襄回过神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刚刚他是不是对我使了摄魂术,催眠,还是什么不知名的邪术?   总不会,隋亲王是个猫妖吧!   这是宫斗文穿越文玛丽苏文,又不是仙侠文,不能再这么开脑洞了,不然早晚把自己给雷死。   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第二天一早,张敬忠带着十来个宫人,送了一大堆褚明帝给她的赏赐。   褚明帝好像对昨晚她忙了那么久连顿饭都没吃上的事情非常内疚,足足给了她几大箱子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他还特意让张敬忠转告她,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宓家多住几日,过了中秋节再回来也无妨。   宓襄也不客气,照单全收。   挑挑拣拣了留了几样,又让荆如鸢和宁纾分别选了些她们喜欢的,剩下的绝大部分就这么原封不动的带到宓家去了。   宓家就是一座不到美人殿十分之一大小的四合院。勉强加上后院里的厨房、柴房、仓库,宓家所有的房间总共不过十来间,这对一个正四品的京官的宅邸来说,简直小得有些寒酸。   于是,宓襄说好来小住,结果带了好几大箱用一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宝,还一脸淡定的说全部送给他们,清廉正直、老老实实靠着俸禄过了半辈子的宓大学士受不住刺激,就这样厥过去了!   刘夫人又是给他掐人中又是给他灌茶的,宓圜才喘着粗气渐渐清醒过来。   宓襄本来想给他们一个惊喜,哪知道光惊着了,一脸的愧疚。   “对不起。”   刘夫人连忙摆摆手:“不怪襄儿。都是这个老头子没见过世面,丢死人了!”   她说着瞪了一眼宓圜。   宓圜心中尴尬不已,但还是勉强维持着身为男人的镇定,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不过,襄儿啊。”刘夫人小心的看了一眼宓襄,为难道,“这些财物,我们实在是不好收下。要不,你还是拿回去吧?”   宓襄沉思了片刻,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不然这样。东西我不拿回去了,也不算全部送给爹娘,就当你们帮我保管。”   宓襄眨眨眼,笑着说:“当然,里面的东西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们都可以顺便用。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宓圜皱皱眉,似乎还是不太愿意,刘夫人倒是表情松动了些。   宓襄见状连忙亲热的拉过刘夫人的手,兴致勃勃道:“娘亲,之前我随便瞧了瞧,里面有一匹靛蓝色的布料特别适合娘亲。娘亲本来就生的皮肤雪白,穿上它做的衣服肯定漂亮得不得了,起码年轻十岁!”   刘夫人一听这话高兴坏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嘴上还不承认。   “哎哟,真的吗?我老都老了还漂亮个什么啊。你这孩子,哈哈哈哈……不过我的确挺喜欢蓝色,哈哈哈哈……”   两人就这样愉快的翻箱子看布料去了,气得宓圜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到了晚上,宓文渊终于从太医院回来了,一家四口坐在一张桌子上用晚膳。   刘夫人忽然想起唯一不在场的小儿子,闷闷不乐道:“要是坤钰能早些回来就好了,还非得等到中秋前一日。”   宓圜摇摇头:“中秋能回来就不错了,军营里面哪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宓家三子宓坤钰几年前去了军营参军,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家几次,宓襄一直是知道的。   可她之前并不知道,宓坤钰中秋节就会回来。   “三哥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宓襄好奇的问道。   刘夫人和宓圜对视了一眼,两夫妻表情都变得有一丢丢的奇怪。   “咳,等到过几天你们见上面,你就知道了。”   宓襄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宓坤钰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所以宓襄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他。   直到第二天清晨。   这个时代的公务员可没有中秋假,宓圜一大早就去上朝,宓文渊也跟他一道出门去了太医院。   父兄不在家,某个刚回来的混世魔王彻底没了顾忌。   宓襄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开心的做着美梦,就被一个充满期待的声音吵醒了。   “妹妹呢,我的小妹妹呢?她在哪儿,是不是在这间屋子里住着?”   仆人连忙劝他:“小少爷,小少爷万万使不得啊!”   “我一个当哥哥的进自己妹妹的房间,有什么使不得的?”   宓坤钰冲那仆人哼了一声,用力推开了宓襄的房门。   然后,他整个人都傻了。   宓襄披头散发的半趴在被子上,尽情欣赏宓坤钰呆掉的表情,顺便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宓坤钰只比她年长不到一岁,两个月前刚满十八。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军营呆着的原因,他的皮肤被晒成了漂亮的小麦色,背部随时都打得笔直,四肢修长,浑身上下的肌肉结实又不过分壮实纠结,就像只活力四射的小豹子。   宓文渊的相貌像刘夫人更多,偏向柔和精致,而宓坤钰遗传宓圜多一些,长着一张和宓圜年轻时有五六分相似的轮廓分明的脸,浓眉大眼,鼻子高挺。   这般英姿勃勃、充满朝气的一个小鲜肉,看着就让某个心理年龄老成的怪阿姨心旷神怡。   过了好半天,宓坤钰终于回了神,问了句:“你是谁?”   宓襄眼珠暗自一转:“你说呢?”   宓坤钰皱着眉头想了想:“不知道,没见过。也没听二哥说他娶亲了,总不会是我的新嫂子吧。”   宓襄换了个姿势,以手托腮,笑眯眯的问:“你是不是三哥?”   宓坤钰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宓襄最有可能的身份,一脸崩溃道:“不、不可能!娘亲明明在信中说给我认了个小妹妹,软软白白可以抱在手心的小妹妹……”   宓坤钰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科动物一样大吼大叫了起来。   “我的妹妹不可能是你!”   宓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半响无语以对。   话说,刘夫人你在信中到底怎么跟宓坤钰说的啊,竟然能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刘夫人非常应景的从某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一爪子揪住高自己大半个头的小儿子的耳朵,直把宓坤钰揪得哇哇大叫。   她横眉竖目,大声呵斥道:“你个臭小子,一回来就给我胡闹!谁跟你说襄儿是个小女娃娃的,还不快给你妹妹道歉?”? ☆、第二十五章 ?  “对不起。”宓坤钰说完这三个字以后立刻不服气的嘀嘀咕咕,“谁说的,就是娘你说的。要不然我才不会千里迢迢的赶回家呢。”   刘夫人眼底划过一丝心虚,转瞬间理直气壮的眼珠子一瞪,手腕一转,落在宓坤钰耳朵上的上劲儿更大了。   “混小子,跟我走。”   “我的亲娘唉,轻点轻点,疼疼疼疼……”   “我真是恨不得没生下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捣蛋鬼!让你别去参军非要去,去了一整年都回不来两次,回来了就会惹我生气。生你还不如生个棒槌!”   “棒槌有我武功高吗,棒槌有我长得帅吗,棒槌有我这么可爱吗?我咋还就不如个棒槌了!”   “至少棒槌不会长了腿到处乱跑!”   “娘你怎么能这样……”   刘夫人和宓坤钰吵吵闹闹的声音渐行渐远,宓襄抱着枕头在床上笑得直打滚儿。   哈哈哈哈……笑死了,这一家子人真逗。   光是宓棒槌同志知道宓襄不是小萝莉的时候,一脸世界末日来了一样的绝望表情就够她笑上一整天。   比现实世界正好晚一个月,九月十五这一天,宓襄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中秋节,就这样热闹欢腾的开始了。   白天的时候,宓襄一直在帮忙刘夫人做月饼,准备晚上一家人团聚时的晚饭。   宓坤钰也被刘夫人硬逼着在一旁打下手,那叫一个百无聊赖。   他三番五次都想找借口溜走,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   “你个猴头,成天就想着到处乱跑,就不能老老实实待会儿?瞧瞧你妹妹,人家怎么就能安安稳稳的坐这儿一整天!”   刘夫人一边吩咐厨子将月饼放进蒸笼里,一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宓坤钰。   宓坤钰听见这话偷瞄了一眼宓襄,又想起他期待了好几个月的小妹妹就这么没有了的伤心事,哭丧着脸一声不吭。   宓襄忍笑忍得胃痛。   到了晚上正式吃团圆饭的时候,伤心了整整一天的宓坤钰才勉强重新恢复了精神,中气十足的大声嚷嚷着要看节目,不然这节过得太没意思。   刘夫人和宓圜全程嫌弃脸。   他们肯定是不会给他表演什么节目的,但是注意力大部分时间都落在他身上。   没办法,宓坤钰那张嘴就没怎么闲着,还手舞足蹈的,每分每秒都在狂刷存在感,想不注意到他都不行。   有这么个蠢萌蠢萌的活宝弟弟,这就是为什么过分懂事安静的宓文渊总是有意无意的会被爹娘忽视吧。   宓襄嘴角挂着笑,盛了碗乌鸡汤递给隔得太远不怎么够得着的宓文渊。   宓文渊惊讶的看着她,眼底也染上了深深的笑意,无声道:谢谢。   “……二哥二哥,好久没听你吹箫了,你吹首曲子给我听好不好?”   宓文渊闻声一转头,就看见弟弟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宓圜点点头:“也好,文渊,你就吹一曲吧。正巧你妹妹也没听过。”   “是,父亲。”   宓文渊轻声应道,转身回自己的屋子取萧去了。   宓坤钰瞬间高兴得眉飞色舞,冲着宓襄嚷嚷道:“你有耳福了,二哥的箫声可是一等一的好!”   宓襄顿时也对宓文渊吹箫的画面充满了期待。   宓文渊去的快,回的也快。   人还没走过来,轻灵悠扬的箫声就已经传到了耳畔。   那是一首宓襄从未听过的古曲,前奏好似有微风吹过扶柳,黄莺飞出山谷,旋律舒缓而清扬。   宓襄心底极为触动,不由自主的侧过脸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望去。   他手执一支无任何装饰的光洁竹萧,站在不远处挂着几盏火红灯笼的房檐下低眉垂目、神色平静的吹奏着。   白衣飘飘,长发如瀑,整个人如同天上似雾似烟的月色般清雅又冷冽。   宓坤钰说,他的箫声一等一的好,这话对,但也不对。   只一支清萧,就能带动人的内心情感,他的技艺早已远远超出奏乐的程度了,岂止是极好?可堪绝妙。   箫声渐渐拔高,情绪也逐渐充沛,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   高山流水,长河落日,万马奔腾,繁华巷陌……   不同的人都能想到不同的画面,唯一相同的就是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沉浸在那美妙的曲调中。   音调似是高昂,可那高昂的后背,夹杂着一丝丝不易觉察的愁绪。   千山万水,却无一人同行。   整整二十六载一意孤行不肯娶妻生子,也从不流连烟花之地的他;   主动亲近的女子数不胜数,却对谁都保持着温和疏离的他;   安静又温柔,总是容易让人觉察不到存在感的他;   从看到的第一眼起,就让宓襄的心为之柔软的文渊哥哥,他在想念,也在难过。   可是,是为了谁呢?   是少年夭折,从此无人敢提起的长兄;是远在深宫,得见而不得相守的宁纾,又或是,其他什么人?   ……   “三十七,你在吗?”   宓襄盘着膝盖坐在床上,试探性的对着房顶的方向喊了句。   没有回应。   她稍稍有些失落,转念一想也挺正常,中秋节嘛,暗卫也是有人权的,回家陪陪家人什么的也很正常。   所以当隔了一小会儿,光线昏暗的屋子内凭空出现一个人影时,当即吓得她“啊——”的一下叫出了声,然后又连忙捂住嘴,免得被人听见。   少年纤细修长的身影就这样定定的站在房间中央,不言不语,也不离开。   宓襄深吸了两口气,弯着眼角开始诱骗小朋友。   “三十七,过来,到姐姐这儿来。”   三十七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回家陪家里人去了呢,没想到你还在,所以刚刚吓了一大跳。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稍稍长高了一点呢,小阿七?”   三十七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点情绪。   “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宓襄忽然想起什么,说完这句话翻身就下了床。   她抓着厚厚的披风冲出了房门,片刻之后又喘着白色的冷气回来了。   宓襄反手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递到三十七面前。   “给,刚刚在厨房偷的。”   三十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手上的小盒子一眼,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那盒子。   打开一看,样式简单的小木盒里躺了两个形状不太规整的月饼。   三十七细长的眼睛都瞪成了椭圆形。   “可别瞧着这月饼不怎么好看,绝对比外头买的干净多了,馅儿也都用的最好的。我也有份帮忙跟我娘和三哥一起做的哦,你白天也看见了吧?   唉,今年的中秋节只能这样将就了。不过你放心,回头我就跟皇帝说一声,往后逢年过节还是让你回家休息一下……”   宓襄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神出鬼没的三十七转眼又不见了踪迹。   她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忽而一笑,无奈的摇摇头。   隔天一早,宓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出动了,在宅子大门口送宓襄离开。   宓圜一脸严肃道:“恭送昭仪娘娘。”   说罢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带领家人俯身跪拜。   进了门,他们是一家人,出了这道门,就得恪守臣子礼节。   一旁的刘夫人悄悄红了眼眶,宓襄看了她一眼,又最后再看了一眼宓文渊,心底微酸,转身上了马车。   路过宓坤钰身侧的时候,她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张小纸条到他手心。   宓襄回美人殿的时候没先进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对面宁纾的那儿。   敲开房门的时候,宁纾正神色平和的躺在椅子里看书,荆如鸢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玩儿自己的手指。   “听说我失宠了?”   宓襄一进屋就说了这么句话。   宁纾和荆如鸢对视一眼,后者难掩惊讶道:“你不是才回么,谁跟你说的?”   “用不着谁说。从宫门一路过来,几乎所有认识我的人脸上都写着这句话,我又不瞎。”宓襄挑眉,“到底怎么回事?”   “那你的眼睛可真够厉害的……”   荆如鸢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句。   宁纾淡淡解释道:“也算不得‘失宠’,不过是不再‘独宠’罢了。你去宓家这几日,皇帝召见了宫妃数次。”   宓襄眼神平静道:“独宠三、四月,不功不过,倒是挺聪明的做法。只可怜了那宫妃,好歹陪了他四年多。”   宁纾弯了弯唇角,嘲讽一笑:“对薄情之人来说,四年算什么,十年又算什么。”   荆如鸢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啊?”   “过些日子,你自然就明白了。”宓襄并没有跟她继续纠结此事,话题一转,“对了,麻杆儿的鼻梁正中间、鼻骨的位置是不是长了颗深褐色的桃花痣?”   荆如鸢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 ☆、第二十六章 ?  宓襄噗嗤一笑:“还真是他。”      “你是不是见过他了,他现在怎么样了?宓襄你可别再卖关子了,快些告诉我吧!”   猜出来荆如鸢的“初恋”就是宓家的三子宓坤钰并不难。   其一,宓襄去宓家的第一天就对宓文渊旁敲侧击过关于麻杆儿的事情,隐隐约约觉得他和宓坤钰的形象很是贴近,年纪也刚好对得上;   其二,就是宓坤钰本人了。   有句话叫三岁看到老,他可真是个从小到大都喜欢舞枪弄棍、直率又单纯的熊孩子,第一眼见到他,宓襄就有了八、九成的把握。   为求稳妥,宓襄有意观察了下宓坤钰不太可能在几年内改变的小特征,譬如鼻子上的痣。   果不其然,麻杆儿真的长了颗桃花痣在鼻梁处。   “他这次回京,娘说什么也不可能再让他回军营。一旦他留在京城,在爹娘眼中,他最好的职业就是御林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不久你就有机会在宫中见到他了。到时候你想不想和他相认,该不该和他相认,好生斟酌下吧。”   宓襄几句话一说,荆如鸢整个人都低沉了下去。   荆如鸢的事情弄明白了,那宁纾你呢,你跟文渊哥哥,是不是真的如我所猜想的那样?   这句话,她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和荆如鸢、宓坤钰之间美好单纯的小小遗憾不同,直觉告诉她,如果他们真的曾经有过什么,那一定是一段极其悲痛更不愿与旁人说的故事。   半个月后,圣宠正浓的宫妃宫绦被贴身宫女冒死揭发其与男子通奸,褚明帝亲自带人深夜冲进宫妃居住的宫殿。   虽未当场抓住“奸夫”,在场所有人都看见宫绦于内室衣衫不整、神色可疑,经老嬷嬷验身后认定,宫妃下体却有曾与人有染的痕迹。   褚明帝盛怒之下欲赐死宫绦,经宫丞相一族百般求情方才免于一死,改为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宽恕。   宫丞相为首的朝中派系由此从极盛走向衰弱。   褚明帝因此事伤心不已,整整三月不再召见任何一名后宫妃子。   后宫惶恐,朝堂震动,却久劝明帝无果。   又过月余,太后梳洗装扮之时乍见一宓姓妃子亲手绘制图稿、为其制作的首饰,思及宓氏对明帝真情之至,恐有望打动明帝,遂召见之。   明帝九年二月初九,时隔数月,宓氏再得皇帝宠幸。   不日宓氏得以册封宓嫔,逐渐得掌后宫权势,地位凌驾众嫔之上,仅次三妃。   自此,褚明帝后宫维持数年的四妃十六嫔局面,彻底被改写。   初秋,微冷。   绵绵细雨之中,六七名宫人簇拥着一顶湖青色的步辇,稳稳的穿行在狭长的宫墙夹道内。   步辇之外跟着宫人脚步快速行走的十来岁小宫女,被雨淋得眼睫上都沾满了水珠,却一直不曾吭过一声。生怕惊扰了坐在步辇内,连路途中都在忙着翻看账本的人。   停。   小宫女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道:“停下!”   步辇应声停在了原地。   小宫女掀开帘子,恭恭敬敬的询问里面的宫装女子:“娘娘,有何吩咐?”   “娟儿,给本宫备伞。本宫要下来,一个人走走。”   娟儿急忙替照做,并手脚麻利的为女子披上斗篷。   女子下了步辇,撑着伞矗立在宫墙边。   娟儿小心翼翼的瞧了瞧她的眼色,却是什么也瞧不出来,不由得暗自心惊。   自打今年开春,宁美人出了宫,她家主子就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也越来越叫人心生畏惧。   娟儿听见她说了句,你们先回去。   她冲其余宫人招招手,小声道:“奴婢告退。”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了蒙蒙雨帘织就的天地之中。   宓襄撑着伞,神色平静的看向远处,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是回到了一年多以前。   同样清凉的细雨、阴霾的天,同样荒凉的窄道、黯淡的朱色城墙,同样独行数步就能到达的分叉口。   往东是凤仪殿和嫔妃的宫殿,往西是美人殿和冷宫。   宁纾走后,她就搬出了美人殿,一个人在诺大的茗香殿住了小半年。   茗香殿,明与襄的谐音。   如今整个后宫,整个天下,都道她和褚明帝举案齐眉、恩爱无双。   演戏演得久了,感动了看戏的人,是不是也能感动自己?   宓襄不知道。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一直往西走,哪怕是呆在那肃杀寂寥的冷宫,也好过现在。   本来还有一年就能离开这座巨大的金色牢笼。   本来啊……   她无声的笑了笑,继续前行。   宓襄到达御书房所在的宫殿外时,雨已经停了。   守在殿门外的众侍卫一见她,连忙跪下行礼。   “参见宓嫔娘娘。”   “起来吧。陛下可在?”   为首的侍卫忙道:“回娘娘的话,陛下并不在殿内。万岁爷下了早朝就说身子不适,回太极殿休息了。”      “又不在?”宓襄挑了挑眉,“也罢,本宫这就去太极殿寻他。”   说着她转身欲走。   “宓嫔娘娘请留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名熟悉的中年宫人的声音。   宓襄回过头:“张总管?”   “娘娘,真是对不住,侍卫传话有误。方才陛下又回御书房了,这不特意吩咐奴才来接您进去么?”   张敬忠笑呵呵说着,表情那叫一个忠厚老实、绝无虚假。   他说着躬了躬身:“娘娘,请。”   宓襄哦了一声,神色不变,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张敬忠跟在宓襄身后半步的距离,边走边看了一眼宓襄手上拿着的伞,小声问道:“娘娘今儿又一个人散心去了?”   宓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哎呦,瞧老奴这眼力见儿,怎能让娘娘一直拿着伞这般劳累呢?”张敬忠说着扇了自己一巴掌,“娘娘,请让老奴替您拿罢。”   宓襄也不推脱,伸手便将伞递给了他。   “张总管若是没有眼力见儿,这整个内侍司,就都是半瞎子了。”   进御书房前,宓襄背对着他说了这么句话。   她的声音十分平稳,听不出喜怒。   张敬忠瞧着她消失在御书房门内的背影,小声骂了自己一句:叫你多嘴多舌!   御书房内只有褚明帝一人。   宓襄进去的时候,他正端坐在御桌前,手上捏了支毛笔,面前摊开一本奏折。   她故意踮着脚走路,将步子放轻。   人都走到褚明帝跟前了,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再一瞧,本来干干净净的奏折上滴了好几团墨迹,幸亏奏折的纸质极好,才没有晕得那一大块儿的字迹都看不清。   这人明显是在发呆。   宓襄抱着胳膊,哼了一声。   褚明帝立刻回了神。   “又怎么了?”宓襄往后退了几步,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下方不远处的椅子上,继续道,“是国事、政事还是私事?”   褚明帝表情微变,轻咳了一声。   “私事。”宓襄语气笃定,“又跟南姑娘吵架了?”   褚明帝先是一怔,继而苦笑道:“宓襄……”   “私事待会儿再谈。”   宓襄没管他欲言又止的半句话,从怀里翻出一本账册,啪的一下扔到褚明帝的桌上。   “晟靑殿、织青殿还有御膳房的账目数据。晟靑殿与实际支出差百分之一点五,织青殿差百分之二十三,御膳房差得最多,数据说出来得活活气死你,就不说了。水至清则无鱼,晟靑殿那点小误差不用管,织青殿小惩大诫也罢。御膳房么,是时候好好整顿一下了。”   “你说了就算数。”褚明帝看了眼宓襄眼下厚厚的粉都遮掩不住的浮肿和青色,眼神关切道,“又熬夜了?”   宓襄抬抬下巴,微怒道:“不然呢,三天看得完?当我是神仙啊!”   “描摹丹青,查案推理,审核账册,改革人事,整顿礼法……更不提你对朝堂之事的真知灼见。”褚明帝笑笑,半开玩笑道,“这世上可真有你做不来的事情?”   褚明帝这半年来对于宓襄逐渐展露出来的本事,还真是不知道是惊大于喜还是喜大于惊。   原本他只想找一个协助他管辖整顿后宫的棋子,结果找了个远远超出他预料的……该怎么形容她才好呢?   宓襄喝完一口热茶,放下茶杯,开口道:“为什么吵架?”   褚明帝的思绪被打断,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宓襄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算了,反正就是情侣之间那么些事儿。问:女盆友生气了怎么办?答:不要怂就是干。万能公式。”   褚明帝微微皱眉,不解道:“什么意思?”   宓襄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都是个百人斩老司机了,还要我解释么?妹子生气了,二话不说直接日。日到她说不出话来为止,然后什么道理就都好说了。”   褚明帝一口老血涌上心头,一声暴喝直冲云霄,震得房梁上的暗卫小哥差点摔下来——   “宓襄!!!”? ☆、第二十七章 ?  宓襄大步流星的走出御书房,给褚明帝留点时间想静静。   她很想像以前那样,趁此机会爬到房顶上去晒晒太阳睡个午觉啥的,可惜今天下雨,房梁和瓦片都太滑了,估计是爬不上去的。   真是可惜。   “宓襄——你、你回来。”   褚明帝的声音很快从身后响了起来。   看来他今天不怎么想静静,可怜的静静。   宓襄弯了弯唇角,扭头倒了回去。   褚明帝看着宓襄,表情很是无语。   “你能不能,不要每回都气一气朕才肯说实话?”   宓襄冷哼:“不能。”   褚明帝:“……”   算了,再说下去朕又要被她气得半死。   他叹了口气:“陌雪已经半个多月不肯见朕,不管是送什么给她都不管用。你想到什么法子了吗?”   宓襄不屑的瞥了一眼褚明帝:“就会送东西,庸俗。”   褚明帝怒道:“那我问你有什么办法你又不肯说!”   噢,居然连朕都忘记说了,看来问题有点严重啊。   宓襄摸了摸下巴……   然后非常不高兴的发现自己熬夜熬得下巴上都长痘了。   “臣妾心情很不好!”宓襄皱着眉一脸暴躁道,“臣妾想听水云阁南陌雪姑娘唱曲疗伤,请陛下派人请南姑娘入宫献唱吧!”   褚明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对啊,朕怎么没想到?好主意。朕待会儿就下旨,命人去水云阁请陌雪入宫表演。”   褚明帝兴奋过后,略微愧疚的看着宓襄。   “朕着实——”   “陛下只需记得一句话——宓襄从见到陛下的第一眼起,就心甘情愿被陛下利用。”   宓襄面无表情的打断他的话,福了一福。   “若无他事,臣妾先行告退。”   褚明帝心底大为震动,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该如何应对宓襄突如其来的严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转身离去。   片刻后,宓襄背对着大殿的大门,直直的盯着门口右手边的石狮子看了好一会儿。   周围的侍卫被她的余光扫过都吓得瑟瑟发抖了起来。   张敬忠从殿内赶了过来,正想说:娘娘,您的伞。   忽见宓襄猛地从地面腾空跳起,横起一脚用力踢在那石狮子足有碗口粗细的前蹄上!   嘎贝儿一声脆响,威武庄严的石狮子变成了跛脚的三脚狮。   张敬忠长大了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宓襄指着那倒霉的石狮子,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因为你就是头猪!”   然后她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定从容的登上车辇,走了。   张敬忠又愣了好久才回到御书房内,原原本本向褚明帝报告了宓襄方才的所作所为。   褚明帝沉着脸半响不吭声。   “陛下,可要将殿门口的石狮子换成铜狮?”   换了她就只能将狮子腿踢弯,踢不碎了,谁知道她恼羞成怒之下又会做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这人最近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脾气也越来越大……   褚明帝摇摇头,半是头疼半是无奈道:“罢了罢了,不必换,命工匠将那狮子复原便好。下次她还想踢什么、碎什么都由着她。”   “奴才遵旨。”   褚明帝正想让张敬忠退下,忽看他手中拿着一柄油纸伞,便问了句。   “你手上的伞,是她落下的?”   “是,陛下。娘娘走得急,奴才刚才没来得及还给她。陛下,可要奴才给娘娘送去?”   褚明帝想了想,轻声道:“给朕罢。”   张敬忠走后,褚明帝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那柄伞。   伞底雪白,伞骨赤红。   特异独行的色泽,看似简单又潜藏玄机的样式,诺大的后宫,这伞只可能出自宓襄之手。   伞面上乍看是一团团与伞骨同色的氤氲,细细辨认许久才能勉强看出,那是画上去的几个字。   “当雨下着天空……”   褚明帝将那几个字低低念了出来,有些出神。   去年冬天,褚明帝下令在距离太极殿不过数百米的空地上修建一座三层高的木阁,专供民间艺人表演所用,取名为观月台。   寻的名目是方便太后阴雨天也能前来观看,可真实的缘由,自然只是为了那一人。   他不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予旁人,便命宓襄全程监工建造。   一掷千金,修楼建阁,不过为了心上人一笑,可把宓襄累了个够呛。   近日,观月台终于得以完工。   数日之后,南陌雪入宫表演的地方便是这新修好的观月台。   快要开演的时候褚明帝才来到舞台对面的看台,坐在宓襄身侧的椅子上。   宓襄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神清气爽的表情便猜到,大约他已经趁着刚才在后台的间隙用了什么花言巧语把南陌雪哄好了。   片刻后,表演正式开始。   五名身着雪白纱衣的伴舞先于南陌雪登场,一人撑着一把纯白色的油纸伞背对着观众,摆了个花瓣形状的造型。   南陌雪今日表演的是一曲《千年泪》。   歌不错,就是副歌部分音略有些高,南妹子你确定你唱得上去?   宓襄尚在为南陌雪暗暗担心,褚明帝看到台上的油纸伞,忽然想起宓襄落下的伞伞面上画着的字。   于是他附在她耳盼,小声问道:“当雨下着天空。你写在伞上的这话,究竟指的是什么?”   宓襄瞳孔猛的一缩,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勉强一笑,手跟腿都在褚明帝看不见的地方抖个不停。   还好配乐适时响起,褚明帝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才话别已深秋   只一眼就花落   窗台人影独坐   夜沉的更寂寞   四句过后,聚拢的白色纸伞相继散开,南陌雪从伞后翩然出现。   她头戴一顶缀有数串透明白水晶的头冠,裹着一身极为轻薄飘逸的红色纱裙。赤·裸的足踝上,一小串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   红唇雪肤,美目顾盼,那一把纤腰盈盈不堪一握,身姿步伐飘逸而灵动。   暂且抛开唱功不谈,每回南陌雪的表演舞台效果都做得挺好,很有视觉上的美感。   变故就在此时毫无症状的突然发生。   南陌雪刚开始只是觉得脚下有些不稳,高约三米多的木质舞台颤了几下。   下一秒钟,整个舞台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轰然坍塌!   一阵巨响后,烟尘四起。   不仅是南陌雪和舞台上的四名伴舞,后台负责奏乐的乐师、化妆师等十几人都没能逃得过,全都淹没在了一片废墟之中。   一时间惊呼、惨叫声不绝于耳,好似刚刚发生了一场小范围的地震一般,叫人吓得心惊肉跳。   宓襄心都凉了,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想起来要赶紧去救人,连忙拎着裙角一路飞奔下楼,往对面舞台的方向跑去。   而褚明帝,早在舞台塌掉的第一时间就施展轻功飞了过去想要救下南陌雪。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他眼睁睁的看着刚刚还在舞台上笑容灿烂表演的南陌雪,就这样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一动也不动。   浑身的血液都凝在了一起,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冰天雪地一般冷得他瑟瑟发抖。   褚明帝一脸绝望的抱着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满目的血红被逼疯了!   宓襄看见他这般无助和惶恐的模样,也难过得红了眼眶。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跪坐在褚明帝身侧小声道:“或许南姑娘只是晕过去了。让我看看她有没有——”      褚明帝忽然神色阴冷的重重一把挥开她。   宓襄摔倒在地,还有些发懵,不明白褚明帝怎么会对她陡升如此大的敌意。   然后她便听到褚明帝冰冷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朕前些天听到那些消息时,朕还不信。没想到,呵呵……”   他忽然笑了起来,眼底带着抹不去的冷意。   “这后宫,不论你要害谁,要杀谁,朕都可以容忍放纵。可为什么,偏偏是陌雪!”   为什么?   呵,你以为是为什么。   宓襄惊讶的发现,心中竟然没有半分委屈和埋怨,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凉。   她收敛起所有的面部表情,一脸平静的听着褚明帝斥责她监工不力,应为舞台坍塌一事负主要责任的话,从头到尾一句也没为自己争辩过。   褚明帝看到她这般反应,以为她是默认,且一副不知悔改的表情,当场暴怒。   褚明帝九年八月初三,皇帝于盛怒之下将宓氏嫔宓襄连降四级贬为婕妤,并打入冷宫,待查明观月台坍陷一事后再作决断。   ? ☆、第二十八章 ?  与此同时,冷眼旁观,更甚于落井下石者,却是不计其数。   宓襄这半年多时间以来,为了帮褚明帝在最短的时间内节省开支、整顿后宫,一直站在风口浪尖,得罪的人远远多于感激她的人。   她费了好大劲才能在冷宫之中暂且勉强保住自己的小命。   面对突然从墙后的暗道里出现的褚明帝,她既没有起身,也没忙着同他解释什么。   倒是正忙着打扫的娟儿吓了一大跳,慌忙跪在地上对褚明帝行宫礼。   “娟儿,你去门口守着。有人来了就大声喊。”   “是,主子。”   娟儿应声退下。   宓襄神色淡然斜倚在破旧的美人榻上,轻声道:“看来,南姑娘已经醒过来了。那就好。”   褚明帝目光深沉的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她。   “坐。”   宓襄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褚明帝依言坐了下来。   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道:“陌雪说这件事不可能是你做的,是朕那天气糊涂了。可你为什么不直接否认?”   因为人家南妹子情商智商都正常,只有煞笔才会怀疑观月台里发生的事故是身为监工的她干的。   对,就只有眼前这个煞笔。   原来,你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宓襄嘲讽一笑,没有回答。   褚明帝以为她是气得厉害了,心中也有几分歉疚,便没同她计较。   “朕会命人尽快查清此事真正的幕后主使,你且在此再委屈一段时日。”   宓襄嗯了一声。   见她还是这样不痛不痒的反应,褚明帝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这段时日,朕也想了许多。有一句话朕早就想问你了,索性趁此机会彻底说开。”   他深深一叹,说出了盘旋心中良久的最大的疑惑。   “宓襄,你呆在朕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除了为宓坤钰在修仪殿谋了份普通侍卫的差事,从来不曾开口求过朕任何事。这般尽心竭力的帮朕,你……究竟图的是什么,不妨说出来,朕定然尽力会帮你办到。”   宓襄抬眸,静静的看着褚明帝那张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脸好一会儿。   “臣妾图的,自然是后宫之中所有女子都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   褚明帝闻言一脸震惊的看向她。   宓襄瞧着他的表情,忽而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以为,我想说这个?”   笑声戛然而止,她冷冷道:“那可真是对不住了,不是!”   她说着闭了闭眼,垂眸,似笑非笑道:“宓襄平生所求不过三件事,巧了,你一件也办不到。要是没有别的事,陛下请回吧,恕不远送。”   宓襄说着从身侧拿起一本书低头看了起来,故意作出一副再也不愿搭理褚明帝的冷淡表情。   褚明帝就是再好的脾气也被她三番五次的冷嘲热讽弄得失去了耐心,当即气得拂袖而去。   再见了,褚央。   宓襄在心中轻叹。   这段时日,荆如鸢几乎每天都会来一次冷宫,千方百计想要见她一面。   之前数次宓襄都让娟儿把她挡了回去,可这一次不知怎的了,无论娟儿怎么劝也劝不走她。      宓襄将外面两人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最后只得提高音量,无奈道:“娟儿,让她进来吧。”   荆如鸢也听见了她的声音,风风火火的就冲了进来。   她本想着宓襄在冷宫日子清苦,不知会形容憔悴、瘦成什么样子。   结果宓襄不仅没瘦,反而胖了些,气色也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此刻正笑盈盈的坐在桌子前为她沏茶。   荆如鸢惊呆了,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宓襄静静的听着荆如鸢讲述这段日子外面发生的事情。   大致和她预料的一样。   观月台的舞台修建原本是没问题的。有几名工匠收受了某个宫人的巨额钱财,在南陌雪表演前一日在支撑舞台的几根柱子上动了手脚。   台子上人一多,跳舞的时候动静再一大,就塌了下来。   荆如鸢得到的最新消息是皇帝已经查到昭仪殿的某位娘娘头上去了。   开始那些人的目的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让宓襄难堪,搓搓她的锐气。哪知歪打正着,害了褚明帝真正心尖儿上的那个人。   事情闹得这么大,宓襄也因此倒得这么快、这么惨烈,叫始作俑者们也没想到。   只不过,宓襄现在已经完全不想再管这些破事儿。   倒是荆如鸢气得厉害。   “不过就是死伤了几个贱藉的民间艺人,陛下怎么能这样对你?”   南陌雪的事情宓襄连宁纾都没说,荆如鸢更是不知其因。   在荆如鸢眼中,水云阁的那些人就是些命贱的奴才,塌一个台子也算不上多大的事,褚明帝的过激反应叫她百思不得其解。   “还是宁纾说的对,自古帝王都是薄情人。”荆如鸢忽然愤愤然道,“不过见了一面就让我当什么婕妤,后来又莫名其妙的把我册封为修仪。现在想来,他可真是居心叵测。幸亏我当初只喜欢了他几天就……”   荆如鸢说到这里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见宓襄神色不变,脸红红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喜欢过皇帝啊。””   “有什么好意外的。”   人家皇帝可是有着难以抵抗的男主光环的美男子呢。   宓襄好笑道:“我还知道你们唯一见面的那晚上,他压根儿就没碰过你。”   “唉?!这你都知道,宓襄你好厉害!”   因为姐姐我一眼就能看出,你丫到现在还是个处。   当初宓襄告诉荆如鸢宓坤钰是麻杆儿后,荆如鸢想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决定和宓坤钰相认。宓襄不能破坏她与荆如鸢的约定,就想了个委婉的办法,特意把宓坤钰弄到她身边去。   从那以后,荆如鸢天天都会“路过”修仪殿外,偷看某个气宇轩昂的侍卫小哥哥一眼。等到人家视线转过来,又一脸不屑的假装在看别处。   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傲娇。   宓襄没想到的是,宓坤钰也是个睁眼瞎。   大半年了,他愣是猜不出来宓襄留给他的纸条上写的“大饼”,就是他日日夜夜守着的荆修仪。   或许他们能有个好的结局,可宓襄还是会为他们的将来感到深深的担忧:这俩都是神一般的情商,以后生的娃得笨成什么样子啊。   过了没几日,荆如鸢又来了。   宓襄瞧着荆如鸢拎着的食盒里丑丑的“月饼”,有些出神。   “九月十五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已在这冷宫呆了一月有余。   荆如鸢笑嘻嘻道:“对呀对呀。今儿中秋节,我特意给你做了月饼送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自下厨呢!我对你好吧,感动吧?”   宓襄看了她一眼,轻笑出声:“可不是么,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说着她拿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口咽下,语带调侃道:“瞧着模样丑,味道倒是不差。”   荆如鸢表情跟见了鬼似的,嘴唇煞白,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宓襄。   宓襄刚想问她“怎么了”,忽觉有液体从鼻子底下冒了出来,伸手一抹,满手的污血。   她一脸愕然,竭力往荆如鸢的方向看去。   刹那间红色的液体盈满了眼眶,荆如鸢的身影模糊得只剩个轮廓。   她甚至都来不及感觉到痛,一阵天旋地转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许久之后,觉得屋子里有些异样的娟儿疑惑的往屋子里瞧了一眼,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荆如鸢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宓襄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七窍中流出了大量的血,血迹多得染红了衣衫、甚至滴落在了地面上,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半阖的手心里,攥着一块只咬了一口、奇形怪状的月饼。   娟儿并没有第一时间扶起宓襄,她当机立断,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太医院。   听到宓襄中毒的消息,宓文渊骇得浑身都在抖,立刻手忙脚乱的收好药箱,随她往冷宫赶去。   他走得匆忙,并未看见坐在他身后好友的表情。   陆羲之周身的力气都抽空了一样,瘫倒在椅子上……   宓文渊赶到的时候,宓襄虽昏迷不醒,但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襄儿中的见血封喉的剧毒。毒性早已侵入她的五脏六腑,能撑到现在已经非常不易。”   宓文渊为宓襄诊断之后道,神色悲恸,语气充满了绝望。   “我,救不了她……”   娟儿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文渊哥哥……”   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响起。   娟儿连忙止了哭声,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躺在床上的宓襄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   回光返照。   娟儿抽泣着,脑子里无端端闪过这样一句。   宓文渊何尝想不到是怎么回事,连忙凑到她身边去,眼中噙满了泪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在,我在。襄儿你说,哥哥听着呢……”   宓襄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竭尽全力,疲倦到了极致。   她小声喘着气,断断续续道:“请哥哥……替我……向陛下……转达两句,话……”   ? ☆、第二十九章 ?  从中午起,就有一名小宫女一直跪在太极殿外求见褚明帝。   她来的时候被告知,皇帝正在会见一位贵客,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闻声她不争不吵,安安静静的跪下,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   时光一点一点溜走,直到天色渐暗。   张敬忠从后门送走南陌雪,坐着轿子绕到前门时,晃一眼看见殿门口跪了个熟悉的身影。   金碧辉煌的太极殿正殿内此时已燃起数百盏油灯,光芒透过纸窗照射到四周,大殿内更是明亮得恍如白昼。   张敬忠站在那些橘色的光影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叩响了紧闭的门扉。   “陛下,奴才张敬忠。宓婕妤身边的侍女娟儿在殿外求见陛下。”   今天是中秋,他上午下了早朝便去见了太后,中午和下午又一直陪着南陌雪,倒把宓襄给忘了。   既然她都喊娟儿来了,应该就是气消了吧?   正好,可以让娟儿给宓襄带些月饼回去。   褚明帝心里这般想着,语气轻快道:“让她进来吧。”   “是,陛下。”   娟儿头一次踏进太极殿的正殿,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怯懦。   她快步走到褚明帝面前数步的位置,下跪行礼。   “奴婢参见陛下。”   走路时的模样气度,倒和宓襄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褚明帝在心中暗叹。   “平身。”   “谢陛下。”   娟儿起身,抬头看向褚明帝。   这时褚明帝才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同寻常,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过。   果然,娟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启禀陛下,主子中毒了。”   “怎么可能。她那么聪明,这世上哪有人能害得了她?”   褚明帝完全不肯相信,甚至还笑着开玩笑。   “这话是她故意让你来骗朕的吧?这次的花样倒是不同寻常,可惜朕不会信的。”   娟儿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哽咽道:“毒下在荆修仪亲手做的月饼里。”   若真是荆如鸢拿去的月饼,宓襄真的有可能会毫无戒心的吃下去,中毒也不奇怪。   褚明帝想了许久,才把娟儿的话当了真。   “难道真是……”说到这里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请太医瞧过了吗,可还严重?要什么解毒的药引,只管开口。算了,朕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说着他起身便往门外快步走去。   娟儿忽然扑通一声,在他身后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奴婢代主子谢陛下大恩。只是主子什么药引也用不上,陛下也不必再去了。”   褚明帝猛地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不知是谁心跳声,急促又剧烈。   娟儿哭着说:“主子已经没了……”   好半响,他都一动不动,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偌大的宫殿,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娟儿听见他问: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主子临走前曾托宓太医转告陛下两句话。   可主子去得太过匆忙,宓太医身子不适已暂且离了宫。   宓太医临行前特意吩咐奴婢来转达陛下。   第一句是,无论如何,放过荆如鸢。   第二句话……还请陛下恕罪,主子当时直呼了陛下的名字。   她说——   “对不起,褚央,我尽力了。”   宓襄的眼睛里似是怅惘,又仿佛卸下了承受已久的重担,终得解脱。   说完这句,她便缓缓阖上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褚明帝九年九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秋节这一天,大学士宓圜四女宓襄宓婕妤于冷宫之内食用一个月饼而身中剧毒,药石无灵,当日暴毙而亡。   宓襄,卒,享年十八周岁。   ——————————前方帝后感情线隐藏结局————————————   很长一段时间,褚央都会刻意不去想起,他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叫宓襄的人。   她名义上是他的后妃,可他们俩似乎都从来没有把这一层关系当过真。   年少时,褚央有过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可他们早在那些年的夺嫡之争中,因为他的缘故相继死去。   她有些时候很像他的那些朋友们,有些时候又不像。   到她死之前他都没想明白,她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为君王者,不能有朋友,不能有爱人,他们会成为他的弱点。   不仅仅是怕被人知道后用他们来威胁他,更是害怕会伤害到他们。   越是在意的人,越不能让别人知道。   这是褚央很早以前就明白了的道理。   于是他将最爱的人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用了许多人当挡箭牌。   其中之一,便是她。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却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清楚知道自己是被他利用着的。   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只在他身边呆了一年,他想都不愿去想起的人。   宓襄……   直到张敬忠目露异色的看向他,他才惊觉,自己不小心把那个早该遗忘了的名字喊出了口。   “陛下,夜深露重,当心身子。”   张敬忠似乎在安慰他。   安慰?   为什么要安慰他。   他一点也不伤心。   一丝一毫、一瞬间,他都没有为她伤心过。   数日后,南陌雪突然留书一封不告而别,这才是他真正应该之伤心的事情。   十二说:陛下,南姑娘跟一个年轻男子走了。   见他无动于衷,十二又问:陛下,可要属下将她追回来?   和南陌雪的那段感情,好似一场大梦,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爱她,鬼迷心窍一般,从第一眼就爱上了她。   可是为什么,是什么让他如此确定他爱她的?   他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爱过她什么。   明明她是自己爱过的人,才离开几天,他就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也忘了她说话的表情,忘了她最喜欢吃什么,忘了她最讨厌什么天气……   一想到这些问题,脑海里出现的,通通变成了另一个身影。   好烦,最讨厌下雨天,一脚踩下去裙子边儿和鞋子上全是泥。   我不喜欢韭菜不喜欢青椒不喜欢洋葱,记住了?下次再让御厨煮这些东西我就哭给你看,你最怕我哭了吧哈哈哈哈……   其实后来,她没有再哭过一次。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笑,放肆的笑,浅浅的笑,开怀的笑,伤心的笑……   她偶尔也会生气。   当她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能再惹她,不然就等着被她那些惊人语录活活气得吐血吧。   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她是个演技浮夸又搞笑的神经病。   第二次见面,刚刚对她有了一丝好感,她立马又表现更像个神经病——还是病入膏肓,完全没救了的那种。   想起她做过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褚明帝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十二头皮发麻。   “不用追了,随她去吧。”他表情平淡的回答了十二的话,想了想,又问,“今日可是中秋?”   “是。”   “张敬忠,备驾。”褚明帝提高音量道,“去茗香殿。”   宓襄死后,茗香殿就只剩下娟儿一人住着,里里外外也由她一人打理。   许多人不明白,娟儿这般聪明伶俐又招人喜欢的人,怎么会在宓襄死后婉拒了数名后妃让她跟着自己的邀请。   这个问题,娟儿只回答过程妃一次。   主子生前待奴婢极好。   程妃难以想象,会是如何的好,才能让她心甘情愿一直守在这座空荡荡的如鬼屋一般的茗香殿内。   “……主子,再过几年娟儿满了二十,便要出宫了。若是娟儿在外头给主子烧香蜡纸钱主子收不到的话,记得给娟儿托梦,娟儿好拜托宫内的朋友帮帮忙……”   褚央人独自进了茗香殿,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着一个人,直到他走到离宓襄之前住的房间不远处时,才听见了娟儿说话的声音。   她此刻正埋着头蹲在一个火盆旁边给宓襄烧东西,并未第一时间发现褚央。   一阵风吹过,几张铜钱形状的冥币顺着风飘了过来,慢悠悠的落在褚央脚边。   娟儿猛地一抬头,透过一片暖色的火光,看见了那个自宓襄死后就从未跨进过茗香殿半步的皇帝陛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就只有这些?”   褚央细细看过宓襄留在屋子内的每一样东西,难以置信的问道。   “是,陛下。”娟儿垂着眼答道,“主子的东西就只有这些。日常生活用的器具,三套换洗的衣裳首饰,画画写字的笔墨纸砚和几箱子书。那些值钱的东西,主子不是命人送去了宓家,就是给了宁主子和荆主子。她给奴婢备着的嫁妆,都比她留给自己的多得多。”   她当真是,什么也不在意。   朕当初为什么会听信那些人的话,曾怀疑过她是为了权势名利,或是皇后之位?   褚央苦忍不住苦笑。   “对了,主子亲手做的、最宝贝的三把伞,奴婢收在别处。”娟儿忽然想起此事,表情有些伤感,“只可惜其中有一把红色的不见了,奴婢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娟儿说的那把不见了的红色油纸伞,很可能就是现在还静静的躺在御书房的某个角落里的那一把。   上面有一句话实在太过奇怪,褚央记忆极深。   当天空下着雨。   他问过,但从未得到回答的一句话。   褚央忽然心底一紧,急急道:“娟儿,快,把另外两把伞找出来给朕看看!”   青绿色的油纸伞上,果真画着:当鱼游着水底。   而最后一把墨色的伞……   他闭了闭眼,ys道:“娟儿,出去吧。”   娟儿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安静的退了出去。   久远的记忆乍现脑海。   臣妾想单名一个襄字,请陛下成全。   是香气的香,还是湘江的湘?   回陛下,都不是。臣妾欲取“倾囊相助”的襄字。   你能不能,不要每回都气一气朕才肯说实话?   不能。   陛下只需记得一句话——宓襄从见到陛下的第一眼起,就心甘情愿被陛下利用。   当雨下着天空。你写在伞上的这话,究竟指的是什么?   因为你就是头猪!   这般尽心竭力的帮朕,你……究竟图的是什么,不妨说出来,朕定然尽力会帮你办到。   宓襄平生所求不过三件事,巧了,你一件也办不到。要是没有别的事,陛下请回吧,恕不远送。   你求的,是哪三件事?      当雨下着天空   当鱼游着水底   当你终于爱上我   你决不可能办到的三件事。   倒着念,才是事实。   当天空下着雨   当水底游着鱼   当我……   终于爱上你   我尽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可惜还是没能办到。   对不起,褚央,违背了我们最开始说好的,我不会喜欢你的承诺。   可我尽力了。   这就是,你临终前那句话的意思么?   你如何能笃定,这三件事,我一件也办不到,一辈子也办不到?   他喃喃自语道。   我其实早就后悔了,只是一直不敢承认。   事到如今……   好,我承认。   我后悔了。   我好后悔。   曾经你说,会爱我至死不渝的戏言你都办到了;   你说若是我不信你你就去死,也办到了。   可你还说过,就算是死了,也会变成鬼魂日日夜夜守在我的身边。   你也一定能办到,对不对?   宓襄,你回来。   不管是人还是鬼。   哪怕就一次,哪怕就一眼。   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一阵风吹开了纱窗,窗上映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悲喜交加的抬头看去——   窗外树叶在风中摇曳。   举目四望,空无一人。   他捂着脸,瘫坐在冰凉的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   褚明帝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中秋节当晚放了一把火,将整座茗香殿少了个一干二净。   一名叫娟儿的小宫女哭了一晚上,哭得死去活来。   没过多久,她就带着一辈子也用不完的钱财离开皇宫,回家乡嫁人去了。   又过了好些天,褚明帝突然宣布了一个震惊天下的决定——   他要册封一位已死去多时,并且去世时只是一名住在冷宫里的婕妤为皇后。   这还是他登基以来,前所未有的一次一意孤行。   整个后宫已经许久没有一位后妃能左右皇帝的意愿,大臣们只好找上了太后,请求太后劝劝皇帝不要做如此疯狂的事情。   太后说,宓家人个个都是硬骨头,听到消息的当晚就一把火把宓襄的棺木连尸身烧成了灰。   他立什么立?要立也只能立个衣冠冢!   真不知他到底图什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太后竟然也站在了皇帝那一边,甚至主动为他扫清障碍。   即便如此,反对者几乎是整个朝廷、整个天下,双方持续了许多年的对抗。   直到褚明帝二十四年春,明帝册封一个连尸身都化成了灰的死人为皇后的愿望,才终于得以实现。   因为那一年,年仅三十九岁的明帝竟先于太后驾崩。   明帝的继位者以孝悌为由,执意要满足明帝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吵嚷多年的反对的声音终于随着明帝的正式下葬而停止。   褚明帝在位二十四年,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一人诞下皇嗣。   他在死前立某位王爷之子为储,死后才得以有了一位名义上的皇后。   后世纷纷猜测,褚明帝与宓皇后相处不过短短一年,究竟发生过怎样的故事,才会造就这样一段匪夷所思的传奇故事。   但那些猜测,都与长眠地下的两人无关了。   【第二卷·完】? ☆、序 ?  我曾想过无数次我们之间最糟糕的结局   怕你知道我爱你,怕你不知道我爱你   更怕你一直在假装,其实早就猜出我爱着你   可到最后我发现,你真正给我的结局,才是最最糟糕的那一钟   你可以从未对我动过心   可以只把我当成一枚棋子,用过之后就抛诸脑后   再怎么心狠薄情,我都不会怪你分毫   可你怎么能……   【叮——您有新的系统提示,请注意查收。】   【叮——恭喜玩家完成剧情“更大的炮灰”。】   【叮——恭喜玩家获得称号“忍辱负重感天动地男默女泪炮灰女二号”。】   【叮——恭喜玩家达成隐藏结局“追悔莫及”。】   【叮——玩家本次剧情共获得两千四百三十二点经验。】   【叮——升级提示,恭喜玩家升级。您的等级现目前为二十八级。   【恭喜玩家获得新技能“轻功”。您的轻功技能初始值为1点,目前已自动升级为5点,最多可脱离地心引力五秒钟。   【恭喜玩家获得隐藏技能及被动技能“斗转星移”。启动技能条件为主线任务失败,技能效果为玩家可选择回到任务失败六十天前的任意时间点,重新开始剧情。】   【叮——系统判定玩家主线任务失败,启动“斗转星移”。玩家可以选择褚明帝九年七月十七日至九月十五日任意时间点,重新开始剧情。】   脑海中响起上述声音,是在她死去后以鬼魂状态飘荡在褚明帝身边,整整十五年之后的事了。   作为一个灵魂体,她对时间的感觉很模糊。   这十五年,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又似乎很漫长。   那些日子,她守在褚央身边,看着他和他周遭发生的一切。   除了偶尔情绪波动大时能吹阵小小的风,什么也做不了。   系统提示出现前,她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苦逼的、死的莫名其妙的炮灰女二号。   系统提示出现后,她那仿佛生了锈一样僵硬的思绪终于缓慢的开始重启 ……   然后她笑了——   木哈哈哈哈,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他喵的居然成功了!   事情还要从女主正式出场,完成“陌枫回雪”主线任务那天开始说起。   系统提示她下一个主线任务将会随机触发,限时一年,她还觉得奇怪。   结果没过多久,她就意外触发了一个叫做“更大的炮灰”的主线任务,据说可能通往隐藏结局。   就是难度太大了,有三个必须完成的要求。   第一,拆了男女主cp;   第二,让男主后悔得挠心挠肝;   第三,她要挂了以后再当上皇后。   系统你可真会玩儿……   可是,达成隐藏结局后可以学会轻功,更重要的是另一个牛逼哄哄的隐藏技能——   没错就是“斗转星移”这个使用次数不限、相当于可以随时自由重启剧情的极度不科学的挂!   那当然要接接接!   为了完成这个倒霉催的隐藏结局,她绞尽脑汁,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首先,作为一个炮灰女二,你得“爱上”男主,还得让男主相信吧。   男主可是有光环的男人,从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出她在演戏就知道了。   要骗过他,光靠演技可不行,一定得要真假杂糅、假戏成真,把自己都给骗了,才可能骗到他。   经过不屑的努力,她成功了。   唉,悄悄抹一把辛酸泪。   第二步,不能让男主知道你爱他,要等你挂了以后再让他知道。   还得在活着的时候对他非常非常非常好,好到独一无二的地步,这样才能让他有朝一日后悔不是?   豁出一切对他好让他感动可容易,关键是怎么才能让他等你挂了知道才恍然大悟,原来你爱他而且爱得隐忍又绝望呢?   所以就到了第三步。   她用三把伞、三个心愿、三行倒着写的情诗,给男主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感谢秋天那场雨,感谢张敬忠大总管忘了把伞还给她,最最感谢娟儿妹子天衣无缝的配合。   其实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哈哈哈哈哈!   南陌雪的确是自己走掉的,但是她也为拆掉男女主cp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最后还让天字第一号花心种马皇帝褚萝卜后面十几年孤独终老,跟自己的五指姑娘相亲相爱直到死去。(这里小小心疼一下无辜的男主……)   嗯,我可真是一个牛逼到不行的炮灰!   唯独不满意的就是挂掉的方式,她居然被个丑丑的月饼毒死了。   还好她之前加了一点技能点在生命值上,不然都撑不到宓文渊来的时候留下遗言。   最后再感慨一句:炮灰女二不好当,不如黑化算了。   【……玩家你脑内的废话能再多点吗!还能不能好好的重启剧情了!!!】   知道了知道了。   时间线就从褚明帝九年八月初三,观月台舞台坍塌那天重新开始吧。   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事事围着男主转了,管他和女主怎样。   我要回去还债——   欠了一个人,十六年的债。   ? ☆、第一章 ?  宓襄本以为这次回来也会和上次一样,清晨的时候躺在床上慢慢悠悠的转醒。   事实证明她跟系统比起来还是too young too simple。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整个人都懵逼了。   轰隆一声巨响,十几米外的舞台坍塌成一坨渣渣,人们四处奔走、乱作一团,尖叫哭喊声不绝于耳。   几秒钟后,她在脑海中疯狂咆哮——   我说的是从观月台舞台坍塌“那天”重新开始剧情,不是坍塌的那一瞬间!   他妈的舞台又塌了女主又伤了男主又怒了先入为主认定是我害了女主贬了我的妃位打入冷宫后面的剧情跟之前一毛一样我还回来个毛毛啊系统你滚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唉,等等。   我是不是可以使用刚得到的斗转星移技能回到舞台坍塌前?   【系统提示,因主线任务未失败,斗转星移不可使用。】   那怎么办,又要等到一个多月后啃月饼挂了重新走一次结局么?   中间隔了十五年不是十五天啊你妹!   【系统提示,玩家有一个可以让时光倒回五分钟的一次性技能尚未使用。该技能并无任何使用条件,请玩家选择是否使用?】   有这回事?   好像……是的。   【系统提示,根据计算,玩家选择使用技能回去之后,离舞台坍塌还剩两分二十三秒。请玩家注意把控时间。】   这是把脑内时间也要算在内了么,好了不管了赶紧用!   【三,二,一!技能使用成功。】   眼前的场景瞬间扭曲在一起,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时间顺利回到了五分钟之前。   舞台还是好好的,南陌雪和五个舞伴也好好的,纷纷踮着脚尖在台上翩翩起舞。   南陌雪正唱着——   一段路分两头   爱了却要放手   无事东风走过   扬起回忆如昨   宓襄深深闭了闭眼。   下一刻,她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大吼道:“舞台要塌啦,大家快跑!”   音乐还在响着,台上的南陌雪没有再唱下去,呆呆的看着她。   台下的宫人侍卫们也转过头,呆呆的看着她。   全场石化。   唯独身边熟悉的声音略带恼怒的响起:“宓襄!”   居然没人信她,宓襄心中暗道不妙。   时间越来越紧张了,怎么办?   想起来了,姐会轻功,直接飞过去救下女主不就好了嘛,还能刷个好感度。   好的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她毅然决然的冲到栏杆前,张开双臂,纵身一跃!   褚明帝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人就从三楼上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然后咚的一声,某人头部着地,当场就嗝屁了。   ……   是的宓襄又挂了,而且挂得前所未有的愚蠢和难看。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宓襄死不瞑目的亡魂飘荡在空中,泪流满面。   作者你不用打那段什么玩意儿宓襄卒,享年多少岁的话,系统你也不用叮来叮去节省字数。   我明白我刚刚不小心煞笔了,系统你直接告诉我到底该怎么用轻功吧……   【……好的。玩家在使用技能前请默念一句“使用轻功”之类提示的话。】   【系统判定主线任务失败,玩家现在可以选择使用斗转星移。】   使用斗转星移,回到舞台坍塌前十分钟。   【……三、二、一。技能使用成功。】   【剧情重启。玩家请睁眼。】   几分钟内死而复生又死了一次再活过来的宓襄简直心累的不行,勉强打起精神来,心中默念一句“我要使用轻功”,继而腾空跳起一米多高。   脚下像是有一块无形的地板,她犹豫着往前走了一步——妥妥儿的,很坚实,不会掉下来。   【请玩家注意轻功技能的五秒钟时限和体力槽,时限到达或体力槽耗光玩家将暂时不能再使用轻功。】   知道了。   使用轻功!   一二三四。   使用轻功!   一二三四。   使用轻功!   这节奏,简直跟个兔子一样,虽然没有蹦跶。   蠢得不忍直视,捂脸。   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褚明帝表示:朕一定是昨晚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众目睽睽之下,宓襄就用这么充满奥义的方式使用“轻功”的飞(zou)到了对面空无一人的舞台上。   几十秒钟后宓襄终于在体力槽已经消耗了大半的情况下安全落了地,连忙几步小跑绕到舞台后门,找到正在化妆的南陌雪。   拽着南陌雪下楼之前,她还命令所有人立刻从台子上下来,去往舞台前方的大厅内。   待她终于成功将那十几人全部“请”下来,还不到一分钟,整个台子应声而坍塌。   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怎么回事,纷纷面露惶恐和后怕之色。   褚明帝终于坐不住了,飞身从看台上落在了宓襄面前,不着痕迹的将南陌雪挡在自己身后。   他神色阴沉的对宓襄质疑道:“你怎会知道舞台会塌?!”   南陌雪从褚明帝身后歪头,偷偷瞄了一眼宓襄,眼神很是好奇,却没有半分责怪和怀疑她的意思。   宓襄心中一叹。   “回陛下的话。臣妾不久之前得到了密报,说有人在舞台上动了手脚。未免打草惊蛇,便没有提前告诉陛下。”   这话倒还算合情合理。   褚明帝对宓襄的怀疑稍去,目光环视众人,厉声道:“来人,即刻封锁观月台内外,不许任何人进出!”   守在附近的御林军闻声动作极快的行动了起来。   宓襄小声在褚明帝耳边说了几句话,并用手指向了方才舞台坍塌时神色有异,正准备悄悄逃走那名宫人。   褚明帝稍作沉思,便决定听从宓襄的建议。   那宫人跑到一半被御林军抓住,吓得哭叫连连,他们连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了下去。   “林统领,你带几个人去查一查参与观月台修建的所有工匠的名册,将他们所有人都控制住。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出宫。”   “是,陛下。”   褚明帝安排好一切,转头正欲对宓襄说些什么,却见她突然一脸凝重的跪在了自己面前。   “臣妾监管失责,竟让今日这般祸害后宫、残害无辜的行为在陛下眼皮底下发生。臣妾自愿去往冷宫静思己过,请陛下恩准!”   半个时辰后。   宓襄翘着二郎腿,坐在熟悉的冷宫熟悉的美人榻上神色惬意的喝着茶磕着瓜子儿,脑子里却十分严肃正经的开始思索,到底该怎么偿还她欠下的这一大笔债。   她的债主,是一个在旁人眼中没有任何存在感,台词还没有张敬忠或者娟儿多的龙套角色。   却是她心目中的……   盖世龙套。   明帝九年九月二十二。   这一天是宓襄死去的头七,也是她出殡的日子。   天冷,干燥,黄历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忌丧葬,宜嫁娶”六个大字。   活着的时候她就是个倒霉蛋,死也死得这么不合时宜。   因为宓襄死前只是个“婕妤”,不是妃嫔,既入不得皇族族谱,皇陵更是进不得的。   本来宓圜想找到“李柔”的亲生父母,将她的遗骨交还他们迁回家乡落叶归根。哪知她的亲生父亲听到“李柔”入宫封妃时表情狂喜,又听闻她死前被皇帝打入冷宫,似乎死前也没洗清罪责,当下脸色大变,说什么也不肯接纳她入李家的祖坟。   似乎之前褚明帝说“李柔”和李家感情淡薄的话,都算是美化了李家人。   宓圜这般与世无争的性子都被气得当场同他们翻了脸,长袖一挥,怒极反笑道:“既然如此,宓李两家就在白字黑字立下字据:从今往后,襄儿就只是我们宓家的孩子,与你李家再无相干!”   李父忙不迭的命下人去准备纸笔,生怕宓圜反悔。   他们哪儿能想到十几年后风水轮流转,宓襄得立皇后,宓家因此成为了皇亲贵族,且得数代阴萌。李家人气得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李父更是气得中风余生都瘫痪在床,也是应了为人父母一场却如此铁石心肠的报应。   因为这一场差点叫宓襄死无葬身之地的闹剧,最后她入的是宓家的族谱,棺柩也是葬入的宓家先祖的陵墓群。   中毒死去后没多久,她就一直被迫跟在褚明帝身边,以他为中心,活动范围为一个直径不超过五米的圆。   她看着他假装若无其事,礼貌性的来宓家慰问一番,却没能之前看见宓圜、刘夫人和她那两位兄长是如何神色悲痛的将她送入棺中,也没看到几次三番想进灵堂都被赶了出去的荆如鸢临行前诀别的那一眼。   目及之处具是素白的灵堂之上,真正为她伤心过,流过泪的,就只有几人。   虽缘分凉薄,但于心知足。   ? ☆、第二章 ?  刘夫人自然是对褚明帝的到来没个什么好脸色,宓坤钰更是一脸的暴躁和愤怒,要不是刘夫人一直拽着他,恐怕他都会忍不住当场破口大骂一句“狗皇帝你滚蛋”了。   便只有宓圜和宓文渊谨守君臣之礼,迎来送往。   褚明帝到灵台上完三柱清香,回头一看,便看见了几步之外,棺木中安静躺着的人,有些愣神。   害得宓襄的鬼魂也跟着他发起了呆。   就在此时,黑衣少年风尘仆仆的从灵堂外冲进来,招呼也不打就往宓襄的棺柩前凑过去,满脸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甚至还要伸出手去触碰宓襄的脸,检查那张脸是不是被人易了容的。   宓坤钰当下暴怒,冲过去重重的拍开他的手,一蹦三尺高,大吼道:“你敢碰我妹妹试试!”   少年终于确认棺中之人是宓襄本人,瞬间脸色苍白,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抖着声音道:“谁,是谁杀了她?”   宓坤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岁数比他自己小好几岁,却明显带着杀气的少年,张了张口,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谁啊?”   他说着转头看向爹娘,又看向宓文渊道:“爹娘,二哥,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这小孩儿怎么跟死了爹妈一样,一副比我们还伤心的样子?”   见他们三人都是一脸困惑的神色,宓坤钰抓狂的吼道:“你跟我妹妹什么关系!你他妈到底是谁啊?!”   宓圜皱着眉头呵斥他:“坤钰,不得无礼。”   “是不是因为你?”   少年突然抬起头,看向灵台另一边的褚明帝,却看不到的褚明帝身边飘着的宓襄。   他那双细长冷峻、如墨点漆的眼睛叫宓襄一下子想了起来,他是谁。   原来他长这样。   “没错就是因为他唔唔唔……”   宓坤钰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宓文渊一把捂住嘴,拖到了一边去。   褚明帝静静的看着少年,既没回答也没否认,反而言辞犀利的问了一句:“你爱她?”   少年急促的喘息起来,双手捂着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挤得他的胸口都快炸开了。   他只能这样拼命的摁着心口,才能稍稍的、减缓一些无法承受的剧痛。   他的手上,还戴着那双宓襄特意为他做的,可以当武器,也可以防御敌手的软金手套。   他回过头,再看了一眼棺木中躺着的人,眼泪哗啦一下就落了下来。不说话,也不叫嚷,就这么面无表情的、无声的,豆大的泪水就像没有止境一样,不住的掉落。   他拼命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拼命想要睁大眼睛看得清楚些早已死去的那个人,又被泪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长这么大,宓襄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这么突然的哭了出来,还哭成这样的,叫她也难过得想哭。   宓坤钰早已彻底噤声,其他人更是看得无以名状。   不知哪儿来的大风吹过灵堂中央,手腕粗的白蜡烛都被吹熄了。   整个灵堂死一般的寂静。   褚明帝忽然斩钉截铁道:“你爱她。”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人看得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隐约觉察,之前还淡定如常的皇帝陛下,步子似乎走得不太稳。   她也看不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少年的表情。   少年阴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如果她的死真的和你有关,我早晚有一天会杀了你。”   后来,宓襄每年都能见到他。   每次他都是来刺杀褚明帝,而且每次都失败了。   有时候一年只有一次,有时候会有好几次。   从他们相遇到她的魂魄转生,整整十六年。   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慢慢变成二十岁的年轻人,最后成为三十而立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而他却一无所知,只是固执己见的在坚守自己的承诺。   褚明帝病逝之后,他来他的棺木前,脸上露出了这么多年来宓襄看见的唯一的一个笑容。   可他又很难过,褚明帝终究不是他杀死的。   这种复杂又迷茫的心思……   他应该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她喜欢褚明帝,一直只字不提;   就样空气一样,哪怕他天天跟在你身边,你也很少会觉察或者会想起他的存在的少年,竟然如此在意她。   这是连她本人也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宓襄唱起了一首很搞笑的网络歌曲,歌词是这么写的:   我深深的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   傻逼却不爱你,你比傻逼还傻逼。   呜~呜呜呜~   你还给傻逼织毛衣。   她唱着唱着就被自己逗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三十七啊,三十七。   她无声低喃。   我到底该拿这个执着的孩子怎么办才好……   是夜。   宓襄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个人往她身上扑了过来。她猛地一翻身,身手敏捷的将那人制住,一手摁着他的胸口,一手扼住他的脖子。   胸这么软,是个女人?   宓襄睁开眼睛,透着天窗淡淡的月光一瞧,被她压在身下锁喉的人,竟然是明显已经吓傻了的荆如鸢。   宓襄看了她好几秒钟,这才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一个挺身跳下床,抱着胳膊挑眉道:“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做什么?”   荆如鸢眨眨眼,如梦初醒般的从床上跳了下来,一个飞扑撞进了宓襄怀里。   她一边抱着宓襄的腰瑟瑟发抖,一边嘤嘤嘤:“宓襄,有妖怪要杀我!”   据荆如鸢说,白天的时候她差点被一个黑衣红眼、戴着奇怪的面具,完全看不清楚的妖怪掐死,幸亏当时宓坤钰听到了她的呼救,冲进修仪殿里。   那妖怪不知为何一见到宓坤钰便跑了,她这才勉强保住性命。   未免妖怪再回来,宓坤钰一直守着她,直到子时他不得不跟其他侍卫换班离开了皇宫。荆如鸢不敢再一个人呆着,便跑来宓襄这里。   “宓襄宓襄,我认识的人里面就数你和麻杆儿武功最高了。白天有他在还好,晚上我就只能指望着你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宓襄翻开她的领子一瞧,荆如鸢的脖子上果真有一圈深深的掐痕。   经过近一天时间,伤痕都开始泛青紫了,那人明显是起了杀心才会留下这么严重的印记。   不过,这个“红眼人”似乎并非第一次出现。   宓襄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她曾在哪儿听过这样类似的事情了,就是从荆如鸢口中。   “荆如鸢,你记不记得去年秋天,我被陷害私售御用首饰图纸那次,我曾问过你那个何姓的宫人的下落。当时你说,唐蓉暂时顾不得对付你我是因为昭仪殿里正在闹鬼,还叫一个宫人疯癫了的鬼也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荆如鸢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再久以前的事情只要听过一次就能记得一清二楚?我早就忘了。”   宓襄被她这话气得噎了一下,一脸无语。   荆如鸢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道:“唉,困死了。就算那个妖怪来了,就凭你刚才掐我脖子那么快的反应速度,肯定也不会有事的,我可安心了。咱们先睡吧,明天再详谈。”   她说着爬上了床钻进被窝,非常不客气的呼呼大睡了起来。   宓襄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荆如鸢半夜跑来冷宫的事褚明帝隔天就知道了,没特意说什么。冷宫里的侍卫宫人便也当没看到她一样,随她在冷宫进进出出。   荆如鸢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搬来跟宓襄同住。   可她才来住了没几天,就几乎要崩溃了。   刚搬过来的第一天早上,正准备用早膳的时候,宓襄一筷子拍开了她猴急的手,然后吩咐娟儿拎了一只老鼠过来。   荆如鸢当场吓得尖叫了起来。   宓襄也不理她,将所有的东西都给那老鼠吃过,确认无恙后才开始食用。   原来她一直特意养着几十上百只老鼠来试毒。   她搬来不到十天的时间,老鼠就死了十几只。毒不仅下在一日三餐,点心茶水,一切可能入口的东西都出现过……   这还不算什么,更糟糕的是各种不分时间场合的暗杀和袭击。   第一波刺客来的时候,是荆如鸢搬过来住的第三天下午。   当时她俩正坐在屋子里心情愉快的喝茶嗑瓜子聊八卦,正在放肆大笑的宓襄突然神色一凛,端着茶杯的一只手稳稳的一动不动,另一只胳膊嗖的一下从床底抽出了一柄比她人还要长的银头红缨枪。   荆如鸢还没明白什么情况,七八名身手不凡的刺客便已破窗而入,手持尖刀朝着她们身上砍了过来。? ☆、第三章 ?  宓襄先是一脚将荆如鸢踢倒在地,让她趴好免得被误伤。   紧接着,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离她们距离的那名刺客的头上,素色的陶瓷茶杯啪的一声被砸成了碎片。   中招的刺客脑袋上瞬间被砸出了血,捂着头退后数步。   几乎在扔茶杯同时,宓襄手中的长·枪反手一扫,呼呼风声中数件兵器的乒呤乓啷的碰撞在一起,其余几名刺客瞬间便被震了开去。   她的招式虽然简单,但反应速度奇快,周身的杀气更是瘆人。   一时间竟叫人不敢再贸然攻上前去。   为首的刺客虽然知道刺杀对象会武功,但从未想到一个后宫嫔妃会这样难对付。   惊诧之余,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连忙大喝一声“杀——”带头冲上前去。   其余几人立刻紧随其后。   宓襄一边不慌不忙的抵挡,一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就在此时,房间上方如同鬼魅一般无声落下一道黑色的身影,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其中两名刺客只来得及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低头一瞧,大股的鲜血流水般喷涌而出。   他们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很快就栽倒在地,没了呼吸。   宓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名身形比她略高的黑衣少年。   这少年正是暗卫小哥三十七。   宓襄冷冷道:“留一个活口。”   她说着长·枪一挑,直朝那领头之人的心窝袭去。   三十七微微一颔首,手中黑金细长的软剑一抖,剑身瞬间变得笔直,下一刻,剑锋便已缠上了一人的脖子。   这便是真正的杀手杀人。   不喊一句口号,没有任何花哨的剑招,只在最短的时间杀最多的人。   荆如鸢趴在地上,仰头看着刀光剑影中双方快得看不清的打斗,看得眼睛都直了。   偶尔有鲜血溅到她身上,她便吓得一抖。   不过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不一会儿,屋子里横七竖八倒下来六具尸体,屋内的陈设也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宓襄左手抡起长·枪,将尖头指向唯一一个还没断气,但因为被三十七挑断了手筋脚筋,完全动弹不得的刺客。   “谁派你们来的?”   刺客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向她。   誓死不屈!   宓襄从他眼中读出了这四个字,挑了挑眉,忽然轻笑道:“抱歉,我想起了。婧嫔?”   刺客的眼中露出了又惊又惧的神色,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另一个时间线里她稍费了些功夫才查出来,第一波刺杀她的主谋是婧嫔。   今日稍一试探,刺客的反应证实了果然又是她,脑海中婧嫔这个名字后面的小正字又多了一笔。   “多谢。”   她说话的语气很是平淡。   下一秒钟,冰凉的枪尖刺破血肉,穿过了刺客的喉咙,鲜血如雨点般撒的到处都是。   刺客瞪大了眼睛,到死也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   宓襄抽回长·枪,将枪·头在刺客衣服上蹭来蹭去,直到擦干净为止。   她轻咳几声,提高音量朝隔壁屋子的方向道:“娟儿,搞定了,去叫人来收拾一下这几个不速之客。对了,桌椅板凳坏了一大半,记得叫他们换新的。”   “是,娘娘。”   娟儿的语气也很习以为常,不难猜测类似的事情曾发生过多次。   习惯了无处不在的毒·药,习惯了随时可能出现的刺客,习惯了杀人,习惯了收尸。   这到底怎样的生活才能养成的习惯?!   荆如鸢一脸复杂的看向宓襄,和她身后那个似乎武功比宓襄还要高好多的蒙面人。   只看身形感觉他年纪挺小,居然这么厉害。   今天宓襄的举动也吓到她了,她什么时候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人……   宓襄将长·枪重新放回床底,看了一眼荆如鸢,随口道:“我这儿的妖魔鬼怪,可比修仪殿里的多了去了。要不我去跟三哥说,晚上请别的人保护你,你还是回去吧?”   荆如鸢抿着唇想了想,摇摇头,摸了摸先前被宓襄踢得有些发疼的小腿,扯着嘴角道:“我不搬回去,不过我待会儿要回去拿几样东西。”   宓襄只是一笑:“你高兴就好。”   余光一瞟,三十七已经将软剑收好,飞身藏回了屋檐。   荆如鸢在宓襄这里住了一个多月。   从最开始动不动就尖叫惊恐,到逐渐习惯这样“丰富多彩”的生活,也就是一个多月的事情。   中秋节那天,荆如鸢天没亮就起了,轻手轻脚的绕过还在沉睡宓襄下了床,稍作梳洗便出了门。   宓襄在她关上房门没多久以后就睁开了眼睛,目色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阿七,跟上她。看她做什么去了。”   房梁上细微的动静便只有宓襄这样过人听力的人才能有所觉察。   鸟儿都飞去南方过冬了,清晨也再听不见窗外的鸟啼。   宓襄闭上眼睛,有些遗憾的笑了笑。   快到中午的时候,三十七回来了。   他走到她跟前简单汇报了一下荆如鸢上午的行程,最后说,荆如鸢这会儿人应该已经快到了。   宓襄深深一叹道:“我知道了。”   三十七看了她一眼,推门声刚刚出现的瞬间,便从房间内消失了。   荆如鸢抱着食盒一路小跑走到宓襄身边,乐呵呵的说:“宓襄,今儿中秋节,我特意给你做了月饼送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自下厨呢!我对你好吧,感动吧?”   宓襄看着她,听着她说这句曾听过一次的话,眼眶有些莫名的肿胀。   她连忙垂下眼睛,掩饰住自己的异样,低低笑着嗯了一声。   “来,快尝尝!这是你最喜欢的莲蓉馅儿。”   荆如鸢一脸期待的将一块月饼递到她面前。   宓襄捏着那块丑的要死的月饼,指尖有些抖。   她作势要咬下一口,余光时刻关注着荆如鸢的表情。   嘴唇即将碰到月饼的那一刹那,动作停了下来。   荆如鸢有些奇怪的看着她道:“怎么了?”   “跟我来。”   宓襄说了一句,转身走出了房间。   荆如鸢愣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在荆如鸢愤怒与宓襄不肯信她的眼神中,一只吃下月饼的老鼠“吱——”的一声惨叫后,眼耳口鼻涌出了大量的污血。   不到三秒钟,老鼠就死透了。   “……不、不是我,我没有……”   极度惊恐交加之下,荆如鸢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不是说,月饼是你亲手做的,不用试毒。”宓襄冷冷的看着荆如鸢,嘲讽道,“我是不是该感谢自己难得对你的一次不信任,不然这会儿七窍流血死得凄惨的就是我了。”   “宓襄……宓襄……”   荆如鸢只能不停的小声喊她的名字,一脸的无助和惶恐。   宓襄继续道:“原本你们家就是站在沉妃那一派系,唯独你非要跟着我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宓嫔。如今更好,我同那与人私通的宫妃一个待遇,被打入了冷宫,家人劝你弃暗投明,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我不怪你……”   她说到最后,神色变得无比的悲恸。   荆如鸢早就急红了眼睛,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见荆如鸢哭得那般伤心内疚,宓襄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着说:“荆如鸢,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我不会告诉皇帝,也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只是我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无欲无求,万事容忍的宓襄了。这些日子,想必你已有了最深刻的体会。”   荆如鸢闻声止了哭声,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她。   “我不怪你,但我也不可能原谅你。所以——”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荆如鸢离开以后,宓襄便一语不发的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她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从白昼坐到日落,又从傍晚坐到深夜。   三更天的敲锣声远远传来,她终于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脖子和身体,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抬起头,看向似要斜飞入云霄的房顶飞檐,和飞檐一角明亮似玉盘的圆月,怔忪道:“阿七,我有话跟你说。”   屋顶之上,宓襄抱着膝盖坐在屋脊上。   三十七坐在离她一米开外的位置,右手执剑,左手放膝,背部打得笔直。   几乎很少主动开口的他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赶走她?”   宓襄垂着眼睛回道:“你知道。整个后宫的所有女人,当初我只信她和宁纾;如今宁纾去了南方静养,一两月才来一封简短的信,我便只信她。要不是……呵,昨天早上我也不会让你去跟踪她。”   ? ☆、第四章 ?  三十七扭头看向她,静静的听她说话。   “像这种把她和她全家都骂了,也就知道哭着说对不起的傻帽……今早你也瞧见了,有人趁她一个不注意,往月饼的面粉里撒点毒粉。就算不能害死我,至少能把罪过嫁祸到她头上。最不济也能叫我失去对她的信任,从而决裂。这么简单的招数——”   当初轻而易举的就把我给害死了,恐怕荆如鸢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绝不会轻饶了他!   宓襄用手捂着眼睛,挡住眼神中的杀意,过了好几秒才放开手,继续道:“如今,我就算勉强保得住自己的命,却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索性顺水推舟,让别人以为我们闹崩了,她也能趁机暂时脱离危险的处境。这一个多月教了她这么多,她就是再蠢也该学会了吧?”   可她走了,你连一个相信的人都没有了。   三十七看着她,心里默默道。   宓襄像是听懂了他的想法一样,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没关系,我还有你啊。”   三十七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蒙住一大半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睛里似有光芒闪烁,比满天的星辰还要明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算三十七不说一个字,也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面无表情状,她都能清晰的觉察到他在想些什么了。   宓襄无声的笑了起来。   “今日之事一出,我没办法再坐以待毙下去。我会把那些暗处的人一个一个的揪出来除掉,以绝后患。”   “嗯。”   “如果他们本人来了,时态再严重你也不要出现。抓紧时间去跟皇帝通风报信就行了,记住了?”   “……”   “阿七,应一声,别假装没听到。”   “……哦。”   褚明帝九年九月十六日,明帝后宫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血洗,正式拉开帷幕。   从后宫的各个宫殿到内务司、事务局,几乎每一座宫殿都有人都牵涉其中。   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单是因为各式各样的罪名被赐死或无故消失的后宫妃子就有十五名,更不提还有上百名宫人被杖毙、流放或是赶出宫外。   没有人知道,这场血腥的大清洗是为何而起,何时结束。   最可怕的是,这一系列的动作像是被皇帝和太后默许了一样十分顺利得以进行,稍有反抗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一时间后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叫褚明帝头疼不已的深宫内斗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销声匿迹。   不知不觉便到了宫中除夕当晚,皇宫内四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褚明帝特意命人准备了一场盛大的除夕晚宴,从美人到妃子,所有有封位的宫妃都可到场参加。   唯一没有资格参加晚宴的,就是冷宫中的弃妃了。   现在整座冷宫就只有两名宫妃,一个是曾经的四妃之一,如今神志不清,成天只知傻笑的宫绦;   另一个,就是如今的冷宫一霸,死皮赖脸的在冷宫住着任褚明帝好说歹说、威逼利诱就是不肯离开的宓襄。   不大的主屋内,五个暖炉绕了一圈,屋子中央用小火炖着猪蹄,窗外飘着小雪,屋子里却一点也感觉不寒冷。   宓襄和娟儿、三十七三人围在小锅周围,一人坐着一张小板凳愉快的啃着猪蹄。   “娟儿把辣椒递给我点。”   娟儿抱着辣椒罐摇摇头:“娘娘,你这几日不能吃辛辣的东西。”   “难得过个年,这破忌讳还守它做什么!”   “娘娘……”   娟儿一边可怜兮兮的看着宓襄,一边把辣椒罐子从身后递给三十七。   三十七面无表情的接过罐子,走到窗子边,掀开窗户开了个小缝把整瓶辣椒罐都扔了出去。呼啸的风声刚吹进来半声,窗户就被他啪嗒一下关上了。   他走回座位,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面无表情的啃猪蹄。   宓襄:“……”   妈的,这俩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皇宫里还有一名后妃没去参加晚宴。   可她并非是因为没有资格去。   宴会刚刚开始之时,近侍带着一名身披风雪的宫人走进了她的卧室。   宫人在离屋内人还有几步距离的布帘外就停下了脚步,近侍掀开卧室最里面的帘子,放轻了脚步走到纱幔重重的窗前,小声对床上的人说了几句什么。   很快,宫人便听见了女子偶尔轻声咳嗽的虚弱声音。   “请公公转告陛下,咳咳……臣妾一切都好。谢陛下的恩赐。”   “是,安妃娘娘。请娘娘多保重身子,奴才告退。”   宫人走远后,近侍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陛下赐的那些东西,照旧收着么?”   “嗯。”   一个字便决定了褚明帝逢年过节送她的那些堆在一起长灰的东西,又会多几个同伴。   那近侍是名三、四十岁的中年女子。她做事向来妥帖,此刻的神色却有些犹豫:“小姐,有一件事……”   “曼姨,你跟着我也有二十年了吧。”   “是的,小姐。”   “有什么事,不管当讲不当讲,都不必吞吞吐吐,直说就是。”   曼姨这才下定了决心,将一封书信递到安妃跟前。   “小姐,今早奴婢收到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所以奴婢就打开看了一眼,信件里面写的是小姐很小的时候用过的名字。”   “可是宁纾那丫头?不对,她去年已经出宫了。父亲前几天也已寄过信,还能有谁……”   安妃忽而想起了什么,神色一震。   “……难道是他?”   曼姨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除非小姐还能遇到第二人,能知道小姐几岁时的乳名,还能写得一手行云流水的隶书。”   宓子璋啊宓子璋,你可真是……   “我不会看的。”安妃闭了闭眼,轻声笑道,“烧了吧。”   “小、小姐?!”   曼姨大惊失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姐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这么一封信,为何不看一眼就要烧了它?   “既然已经等到,写的是什么,还重要么?我要睡了,你先下去。”   曼姨抹了抹眼泪,颤抖着声音应道:“是,小姐。”   外室隐隐约约传来中年女子压抑的呜咽声。   安妃静静的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想了许久,突然翻身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到窗边。   窗外的树木台阶已挂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大风卷着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不知刮向了远方的何处。   一双带着淡淡药香,骨骼分明的手伸出窗外,接住了几片落下的雪花。   身后家人嬉笑的声音似乎隔得很近,似乎隔得很远。   天地浩大,咫尺无涯。   能看见同一片天,能遇见同一朵雪花。   就是他们之间仅剩的缘分了……   “……哥,二哥,快过来!宓襄叫人给咱们送来了一副新的汉白玉麻将,爹娘叫你过来试试!”   他悄悄收紧拳头,任那雪花在手心化成清凉的一滴水珠。   转过头,他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温和善解人意的宓文渊。   他对远处不停冲他招手的弟弟一脸温柔笑笑道:“好,这就来。”   冷宫。   吃过饭后,他们打起了三国杀。   宓襄被娟儿和三十七两人轮流着砍,砍到她第二次出牌局时,已经只剩下一滴血了。   她不慌不忙的对着三十七挤了挤眼睛:“诸葛村夫,听说你单挑很厉害?”      三十七:???   “木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愚夫!”   她说着啪的一下揭开了隐藏着的另一张武将卡——黄月英。   不论是出身还是地位都十分尊贵,近日更是多次得褚明帝召见的婧嫔娘娘,在众后妃欣羡的目光中,双手捧着一件汉白玉的观音像一步一步朝着褚明帝坐前走去。   褚明帝目不转睛的看着盛装打扮的婧嫔,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无中生有,摸三张。”   爱妃可要小心,这观音像,是母后好不容易为朕从观音庙求来的,象征着我朝的子嗣命脉,容不得半点闪失。   婧嫔满面春风的笑脸微微一僵,其他人的表情也变了。   手里的观音像,因为褚明帝的几句话,突然从无价之宝变成了烫手山芋。   “顺手牵羊,摸一张……娟儿把你的八卦给我!”   明明只有十来步路,婧嫔却走得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她紧了紧手指,将观音像捧得更稳了些。   “过河拆桥,再摸一张。阿七,去了你的加一马。”   好不容易走到了台阶前,婧嫔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快些走完这最后九步的台阶,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 ☆、第五章 ?  “差不多了。AK走起。”   只剩最后一步了。   褚明帝轻声道:辛苦爱妃。   婧嫔瞬间笑颜如花。   就在这最后一步,婧嫔精致的方跟绣花鞋刚踩到阶沿儿上,忽然感觉脚下一滑,顿时脸色大变。   她拼命全力想要稳住身子,哪怕是自己摔着,用身体护住观音像都好,却是徒劳无功。   整个人的重心因为鞋跟的关系后移,身子往后仰去——   清脆的玉质跌落的声响后许久,晚宴大殿内鸦雀无声。   “收工。”   宓襄打了个响指。   “娘娘您可真厉害。”   娟儿一脸崇敬的看向宓襄。   就在这时,宓襄忽然和三十七不约而同的看向屋内的一侧墙壁。   墙壁中央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大,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个子高挑挺拔的男子。   财神爷来啦!   宓襄心底狂笑。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凑齐四个人,陛下,来几圈麻将?”   “别闹,朕有事跟你说。”褚明帝一脸严肃。   “边搓边说!”   过了会儿,他又道:“朕今儿没带银子……”   “无所谓无所谓,可以赊账的。娟儿快去准备一下!”   她赶紧蹦到褚明帝面前,跟个老鸨推销花姑娘一样热情洋溢道:“赢的给你现银,输了就收你张欠条。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只收你三成利息如何?”   褚明帝没对三成利有什么意见,反倒是对宓襄料定他必输无疑的态度很是不服气,立刻就决定给她点颜色看看。   第一局,开局不到三分钟,宓襄将牌面一倒。   “清一色大对自摸加俩暗杠,三百两,通吃三家。皇上,画押吧?”   褚明帝不情不愿的在一张欠条上签下“三百”二字。   “娟儿扣你三天奖金抵了。”   “是,娘娘。”   “阿七,你也不用给了。”   褚明帝听到这里怒了:“扣娟儿的奖金抵债就算了,三十七为什么不用给!”   宓襄眨眨眼:“因为三十七的钱都是我帮忙保管的啊,从左边口袋放进右边口袋有意思么?”   褚明帝:“……”   她说的好有道理朕竟然无言以对。   天快亮的时候,褚明帝看了一眼宓襄手边那一厚摞他签下的欠条,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打了一晚上实际上就他一个人在输钱。   他又着了宓襄这个财迷鬼的道!   “不打了。”   褚明帝将麻将一推,起身便走,免得又被宓襄用什么理由留下来再输个几千两白银。   临走前,他忽然皱眉道:“结果还真的忘记说正事了……宓襄,婧嫔那般小心,众目睽睽之下又没有人推她,你是如何料到婧嫔一定会摔倒的?”   “谁说我是料到的?”宓襄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是我让、她、摔倒的!”   “什么意思?!”   “宴会开始以后,除了你身边的宫人,旁的人除非你命令他上前,所以除了你跟他们,就只有婧嫔能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对吧?”   “嗯。”   “昨天夜里大殿内外长明灯遍布,偏巧台阶两侧没有,那是我故意让人去了的。别处都很亮,就你眼前的台阶暗了些,容易造成视线的盲点,一点点就足够。”   “是,然后呢?不要告诉朕,就因为你去了几盏灯就能让她摔倒。”   “只去了灯当然不行。”宓襄笑得像个狐狸,“如果再加上陛下亲自赐给她的一双精美的特制的鞋子,和一块透明的、计算好时间刚好在她踏上台阶时化成一小片薄薄冰片的冰块呢?”   褚明帝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旭日自皇城城楼一隅升起,金色的光芒笼罩大地,给所有的高楼玉阁镀上了一层金色。   阳光透过缝隙照进了修仪殿。   荆如鸢裹着被子,趴在卧室正对着大门口的桌子上,眼眶红红的盯着紧紧阖着的木门。   她维持这样的姿势,已经一整夜了,可还是没有等来她想见的人。   就在她几乎放弃,抱着被子准备回床上补眠时,身后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她飞快的扭头一看,惊喜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那人取下将大半张脸都挡的严严实实的斗篷,一脸嘲讽道:“难不成,你以为是宓襄?你可是差点害死她的凶手,她不杀你就已经很念旧情了,怎么可能来看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荆如鸢看清来人的相貌,颇为不悦道:“唐蓉?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唐蓉关上门,软底的鞋子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她走到荆如鸢面前,不紧不慢道:“其实我也不想来。至于我怎么进来的……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问题。”   荆如鸢神色阴沉的看向她。   唐蓉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斜着眼睛瞅着她,举起袖子捂唇笑了起来。   见荆如鸢虽然表情难看,但任她冷嘲热讽,就是不肯理她,唐蓉终于止住了笑,神色恢复如常。   “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倒不像是你了。无怪乎沉妃娘娘让我来拉拢你。”   沉妃?   荆如鸢惊讶的看向她。   “昨日连婧嫔都着了道,这会儿都在宗人院关着等候发落呢。如今宫内人人自危,有个大树主动来让你靠,好好考虑一下?”唐蓉淡淡一笑,“话已带到,我先走了。”   唐蓉快走到门口时,荆如鸢突然叫住了她。   “我已经想好了。”   唐蓉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一盆水迎面浇过来。   极痛极冷,痛到麻木,冷到手心出的汗都有了暖意之后,人会死么?   是痛死的,还是冷死的?   以前常在电视上看到革命斗士被绑在十字架上,任由敌人严刑拷打也绝不透露组织的秘密,惹得急了,只会一脸冷傲的将被打落的牙齿和着鲜血和唾沫往施刑人的脸上一吐,高喊“XXX万岁!”,然后终于惹恼敌人,英勇就义。   所以我就不是个当革命者的料,这么痛,哪还有力气吐人一脸,更别提还喊什么XXX万岁了,挺多喊一句“渣系统傻逼”。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走神?!”   她抬起头,任由刺骨的冰水沿着眼球落了下来,有些痒。   女子因情绪过大而变得有些扭曲的美丽脸庞,就在抬起胳膊就能一巴掌闪过去的地方。   可惜手脚都被绑起来了,扇不到她。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脸被打得偏向了一边。   嘶,真是鬼了的,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本宫再问一次,太后的印章,你藏哪儿去了?”   宓襄很想冲沉妃翻个白眼以表示鄙视之情,可惜浑身上下都是伤,痛得无意识的抖个不停,眼皮动不了。   忍了这么久,终于逮着一个褚明帝去几十里外的深山祭天,太后也去了寺庙的机会,我要是她,也会想尽办法趁机弄死死对头。   又是诬陷,什么玩意儿偷盗太后印章的罪名。   老套的办法永远最好用。   唯一的意外就是她了……   宓襄勉强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搅着手帕眼泪汪汪的荆如鸢。   沉妃一行就是被她带来冷宫的。   她低笑出声,笑声震动牵着伤口,不停渗着血,看上去十分可怖。   荆如鸢不知是被她看得吓到了还是心虚,眼泪哗啦一下落了下来,转身便跑远了。   在场所有人注意力都落在突然发疯的宓襄身上,并没人发现荆如鸢人已经不见。   沉妃被她的笑声渗得无意识的倒退半步,过了一会儿才恨恨道:“居然还敢笑?来人,把她的嘴堵住。”   做戏都懒得做了,堵住嘴还刑讯逼供个什么供?   这不,终于暴露本性了吧。   她看了宓襄半响,扭头看向一旁的唐蓉:“你说,陛下喜欢这贱人什么地方?”   唐蓉连忙回道:“可能,是她画图的那一双手?”   沉妃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这后宫中出身不差的女子,有几个是不懂丹青的?”   唐蓉又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宓氏不单是会描摹丹青,还会画首饰图稿。当初太后不就是因为她送的那套碧玺首饰……”   唐蓉话并未说话,沉妃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   屁,他只喜欢我的脑子,因为能帮他太多忙。   褚萝卜你看看你的烂桃花,朵朵报应都要落在我头上,真他妈的,管我毛事啊……   “去,找把钳子来。先给本宫把这贱人的十个指甲盖全给拔了,然后再砍了她的双手。本宫倒要看她,还能拿什么勾引陛下!”   卧槽,莫沉烟你个碧池,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你让人拿鞭子抽我拿刀片划我拿脚踹扇耳光我都忍了,这也太狠了吧?!   宓襄终于忍不住拼命挣扎了起来。? ☆、第六章 ?  “害怕了,后悔了?”   沉妃仰天大笑了起来。   我是后悔,后悔没早点弄死你丫,悔死我了都。   宓襄忍不住流下了悲愤的热泪。   沉妃见她落泪,笑得更加开心。   一旁的唐蓉冷冷的看着宓襄,眼睛里全是深邃入骨的恨意,甚至比沉妃更甚。   宓襄看得心底一惊。   她一直最想不明白的问题之一,就是唐蓉为什么会这么恨她,而且几乎是从她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开始就恨上了。   宫人为了找钳子,去了好些个地方,最终还是去了晟青殿才找来了一把做首饰用的小钳子。不免耽搁了好一会儿时间。   沉妃心情极好,也没同他计较,招招手让战战兢兢的宫人退到一边去。   眼看拿着钳子准备对她试刑的人离她越来越近,宓襄心里无比矛盾和纠结。   先拔光指甲再砍手的痛,她肯定是忍不下去的。横竖都是失败,要不要用蛮力挣开束缚,徒手撕了沉妃和唐蓉再自杀,重来一次?   安妃到达宓襄的院子外时,正巧看见宓襄被折磨得浑身都是伤,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被人五花大绑架在碗口粗的木头十字架上的场景,不由得微微颦眉。   而沉妃背对着她,正在叫人用钳子拔了宓襄的指甲。   “安妃娘娘驾到——”   安妃身边的近侍曼姨的声音高高扬起时,沉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病痨鬼不是长年累月都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吗,怎么可能此刻出现在着冷宫之中?   宓襄开大招的蓄力也因此中止,抬头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往。   在见到安妃之前,她一直认为宁纾是最符合自己审美倾向的古典美女。   宁纾容貌极美,又温柔文雅,说话轻声细语,忍不住让人想去呵护她,可以说是她心目中的最美的女子。   可见到步辇中走出来的安妃之后,即便加上对宁纾的感情分她也不得不承认,安妃比宁纾还要美。   其人以玉为骨,冰肌为肤,风姿酌华,皎若云间之月,皑如天上白雪。行走间身形娉婷如流风,动静皆可成画,却一点都不显张扬。加之她浑身上下带着几分病态孱弱的特殊气质,叫人过目难忘。   安妃从容貌到气质,都不似世间可以存在的人物。   讲的直白些,就是她身上有仙气,仅是往那儿一站,就活生生的将沉妃这样的人间绝色都比作了陪衬。   她踏入院子后便停住了脚步处,素白的披帛在微风中飘扬,恍若谪仙。   忽而,她轻启朱唇:“沉妃,陛下刚走,你就要私自杀死嫔妃?”   她的音色和语气都极冷,就像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叫人心生畏惧。   所有人都看她看呆了,直到她开口说话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估摸着当年尹志平等全真教众人初见小龙女,惊为天人,也就是这样的效果了。   只不过安妃经过岁月沉淀下来的身量气度,远不是一个十来岁小姑娘能达到的。   “安妃姐姐误会了。陛下和太后都不在宫中,只得由本宫暂且做主。这宓嫔竟敢偷盗太后的印章,本宫不过是在例行公事,向她问话罢了。并无私下里取她性命的意思。”   沉妃心中愤然不已,这女人一开口就是暗指她犯下欺君之罪,还是和当年一样讨人厌。   可她说话间明显有所忌惮,不敢开罪安妃。   安妃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陛下当年金口玉言让四妃辅助太后同掌后宫。如今太后权势渐释,宫妃已疯,而你心中我与程妃也同宫妃一般神志不清,便只剩得你一人做主。”   寥寥数语,却重如千斤,直斥沉妃此举将皇帝、太后和安程二妃都不放在眼里。   “姐姐言重了,妹妹不是这个意思。”沉妃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手心都惊出了冷汗,强作镇定的笑笑道,“妹妹的意思是,姐姐体弱多病、鲜少出门,程妃妹妹又不爱劳心这些事,所以——”   “既然沉妃娘娘承认,我与程妃说话还是有人听。我已出了门,见到了此情此景,就不得不管。你再去请人问问程妃,她可愿劳心一次,是否同意将宓嫔十根指甲都拔掉,再剁了她的手的决定?”   安妃冷冷的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   就程妃那个不小心踩死只蚂蚁都要难过内疚半天的性子,能同意这么残忍的刑罚,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话已至此,沉妃哪还敢再同她争辩什么,更不可能去请程妃,随便寻了个理由便带着人落荒而逃。   宓襄整个人都看傻了。   安妃不仅有着上好的家世、绝世的美貌,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就将沉妃套进她事先设计好的话语禁区,逼得她狼狈离开,可以说是超乎常人的聪明睿智。   可她偏偏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剧情都走到这一步了才出场。简直就是少林寺扫地僧一样,“不在江湖,江湖却遍布她的传说”,神一样的存在啊。   安妃这样完美的人设,完全就是个bug。   系统你置女主于何地!   很久以后宓襄才知道,安妃是小说里真正的女二号。她虽然出场次数极少,却是女主最大的情敌。这些都是后话了。   沉妃一行离开后,安妃命人将宓襄小心从架子上扶了下来,送回床上躺着。   “多谢安妃娘娘救命之恩。宓襄铭感五内,不敢相忘。”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于最危险的时刻赶到救了她,她比任何人都要惊喜,也很感谢安妃。   “不必谢我。我不过是看在宁纾的面子上,行举手之劳罢了。”   安妃的声音还是很冷,但语气比之前不知温和了多少倍。   宓襄这才想过来,安妃姓宁名安,是京城大户宁府的嫡长女,也是宁纾同父异母的长姐的这一层关系。   当初宁纾一次都未在她面前提过那位大名鼎鼎,却从不轻易露面的安妃是她的姐姐。还是她自己整理后宫妃嫔名册时看到的,着实叫她惊讶了好久。      说话间,宁安坐到了宓襄身旁的凳子上。   和宁安隔得这么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感觉她呼吸的频率,不停有歌词飘过脑海,她也跟着唱起了脑内KTV:   宁安姐姐你这么美~你这么美   你美得像幅泼墨画中的仙   一江春水只为你搁浅   如果你的月光肯施舍照亮我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让我拱手河山讨你欢,呵哈!   宓襄忍不住捂着脸既兴奋又害羞的低吟了一声,太羞耻了。   宁安还当她是伤口疼得难受,连忙转头对曼姨吩咐道:“你快去一趟太医院,请医官来。”   曼姨悄悄看了一眼宁安,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宓襄:“宓嫔娘娘,奴婢去请宓太医来给您瞧瞧可好?”   宓襄眨眨眼,思索了一秒钟而后摇摇头:“最好还是别让我哥来,免得家里人担心。烦请嬷嬷将陆羲之陆太医请来吧。”   “可是——”   宁安打断曼姨想劝告宓襄的话,冷声催促她道:“还不快去?”   曼姨张了张嘴,不情不愿的退下了。   她走后不久,宓襄迟钝的脑回路才转过弯儿来。   她曾一度以为宁纾跟二哥有点什么,还想过要不要帮帮他们。   后来有一次,她还撞见过两人争执的场景。   其实也算不得争执,不过是宁纾在单方面的发脾气,宓文渊口气温和的劝告她罢了。   你还来做什么?   小纾,当年的事的确是我不好。可是当中也有误会,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不能。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样的台词一听就很糟糕,宓襄以为自己歪打正着了,扒着墙壁继续听了下去。   结果越听越不对劲。   他们说着说着,又扯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   拨开迷雾之后,宓襄发现,那名宁纾称作姐姐的女子,似乎才是这个误会重重的故事真正的女主角。   宁纾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姐姐不会原谅你的。   宓文渊苦笑着说,我从未想过她会原谅我,我只希望,能让她知道一件事。往后在这宫中,她再也不是无依无靠,我会在这里静静的守着她,但决不会打扰……   宓文渊的那番话,听得宓襄唏嘘不已。   现在看来,宁纾那个宫中的“姐姐”,就是宁安。   宁安和宓文渊的年纪相仿,青梅竹马相恋十年的时间线也正好对得上。   所以曼姨刚刚那个意有所指但被宁安制止了的眼色,明显想帮她家主子制造机会见见宓文渊,结果被宓襄无情的否定了。   守在宓襄床头安静看书的宁安,余光觉察到她因为搅黄他俩见面的绝佳机会内疚不已,又夹杂着因看不成八卦很是失落的眼神,先是十分莫名,很快又想起了什么。   宁安书卷挡着的下半张脸,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   ? ☆、第七章 ?  还没睁开眼,她就感觉浑身上下的痛觉就先一步醒来,稍微一动弹就忍不住嘶嘶的低叫起来。   奇怪的是伤口很是清凉,似乎已经有人帮她上过药了,比之前好受许多。   “娘娘,您可算是醒过来了!”   娟儿惊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陆太医已经给您瞧过了,也开好了药。早些时候内服外用的都送了过来,奴婢之前已经为娘娘敷过一次伤药。陆太医说,娘娘身上的伤口虽多,但万幸没有伤到要害,好生涂药修养几月就能痊愈。”   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宁安坐在她床头,沐浴在一片淡淡的微光中的场景,也不知是太痛了还是太累,她居然昏睡了过去。   没想到她睡了这么久,外面明显天色已暗。   “安妃娘娘呢?”   “陆太医来后,安妃娘娘就先行离去了。”   娟儿突然跪了下来,低着头一脸羞愧道:“请娘娘恕罪。奴婢无能,没能请来程妃娘娘。今日若不是安妃娘娘及时赶到,奴婢……奴婢真是后怕不已。”   其实她早猜到程妃那个怕事儿的绝对不会赶来救她,当时不过是故意把娟儿支开,免得她被沉妃迁怒。   “我没事,不怪你。”   她说着便要挣扎着坐起。   “娘娘,您可是想起身?”   “你不是说陆太医还开了内服的药么,扶我起来喝药。”   娟儿小心翼翼扶宓襄坐起,拿了个软软的靠垫枕在她身后,语气恭敬道:“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把药热好,再伺候娘娘服下。”   “幸苦了。”   关门的声音响起后,宓襄瞥了一眼透过木框纸窗照进来的满地月光,压低嗓音道:“这么快就送完信了,怎么不出来?”   斑驳的月色中,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黑色影子。   少年直挺挺的站在房间中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目光比月色还冷。   细细观察就能发现,他那万年不变,冰凉淡漠的表情下时刻隐藏着不能轻易觉察,却无比炙热的东西。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对方,半响一语不发。   就在宓襄以为他又要不声不响的跑回屋檐上藏着时,少年略带愤怒的声音终于响起。   “你骗我!”   竟然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点点愤怒,简直太不容易了。   要知道上辈子到她死之前,她可是一次都没听到过三十七有明显情绪波动的话……扯远了。   “生气了?气我把你支去找皇帝么。可这原本就是我们商量好的计划。莫家根基太深,莫沉烟做事时指点她的高手太多,不激她干出点有辱‘端庄仁慈’的事儿,几年之内是别想有机会扳倒她了。”   我这大好的生命,才不要永无止境的浪费在宫斗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吃吃喝喝睡睡讲带颜色的笑话才是我真正的追求嘛。   可惜三十七一点都不领情,就跟完全没听到她的解释一样,又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   你骗我。   这死心眼儿的孩子!   三十七神色凌厉的盯着她,冷冷道:“没有下一次。”   不许再骗我,这是最后一次,没有下一次。宓襄心里默默的翻译了一下。   说完这话他就飞身上了房檐,甩了一个冷酷的背影给宓襄,打定主意不再理她了,以表示他的生气和抗议。   宓襄被他番言行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十五岁小孩要不要这么——   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三十七突如其来的霸气又蛮横的态度么。   总觉得我这次回来,这孩子脾气越来越长偏了啊……   自认为是三十七的半个家长的某人,不由得为自家孩子的性格发育忧心忡忡了起来。   沉妃回去之后想了好几天,突然想明白了,安妃当时纯粹就是在诡辩。   她跟安妃说宓襄偷盗太后的印章,安妃跟她说后宫掌权之事,二者根本毫无瓜葛。后面的话题越扯越远,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她竟然忘了事情的源头是宓襄犯下的重罪。   可恨的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太后已经从寺庙回来了。   宓襄的院子里里外外被御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完全找不到机会放进去叫她人赃并获。“丢失”的印章不得不在别的地方找回来,死了好几个的宫人。   沉妃查清真相后心怀愧疚的想要亲自登门,向被误会了的宓襄道歉,结果被宓襄以伤重不能见客为由挡了回去。   不日褚明帝回宫,听闻此事,对沉妃的莽撞行为十分生气和失望。   几番博弈之后,沉妃被罚禁足自己的宫殿半年不得外出,莫家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收敛了许多。   她用去了半条命的代价,表面上只换来沉妃被禁足半年,其实么,莫沉烟,你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多多珍惜最后的时光吧。   宓襄思及此,笑得十分惬意。   不过,三十七这回真是气得厉害啊。从他回来为止就没理过她,简直就是家庭冷暴力。   娟儿见宓襄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的,满脑子的疑惑。   不过她家娘娘向来都是如此,日子久了,她早已习惯。      “陛下驾到——”   张敬忠的声音从屋子外面响起时,宓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   只不过,这还是她被打入冷宫以来,褚明帝第一次从正门进来。   他一踏入门口便挥了挥衣袖,娟儿无声的行礼后便退了出去。屋子里便只留褚明帝和宓襄,当然还有房梁上趴着的暗卫小哥三人。   宓襄本想调戏褚明帝几句“几日不见陛下又帅气了几分”之类的话,可一看他一副眉头紧锁的晚·娘脸,打趣的话便咽了下去。   褚明帝看了她好几眼,冷声质问道:“你怎么和安妃搭上关系的?她竟然会亲自来救你,你是不是又有事瞒着朕?”   一股冷气从脊梁骨窜了上来,宓襄浑身都在哆嗦。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   忽然她扬起手,问褚明帝:“这是什么?”   褚明帝微微一怔,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你的手,你问这做什么?”   宓襄咬牙切齿道:“陛下可知,那日若不是我踩了狗屎运,安妃来了,我这双手早就被你的沉妃娘娘剁了!”   宓襄……   褚明帝无声的喊了一句,忽然觉得心底阵阵的闷痛。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刚刚说了多么残忍的话。   “我亲爱的皇帝陛下,是你要弄倒莫家,弄倒沉妃,不肯暗杀又不肯亲自出面。既要让此事半点牵扯不到你头上,助你明目张胆的削弱沉妃在宫中的势力,也让莫家不能再气势如虹,我只能想出最最愚蠢的一招苦肉计。   “是,这一开始就是我们说好的。事到如今,我也不会说什么后悔了的话。我就是死了,也不怪你半分。可我这不还活着呢,就在你眼前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内地都下不得。你就不能稍微的、稍微的……”   哪怕一次,稍微为我着想一下。   不要才把我利用得干净利落,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你的初恋安妃为什么从不肯见你却会特意来救我,或是质疑我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也是人,有血有肉有心的人,我也会痛的。   天呐,褚央你竟然曾爱过我。   这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她捂着胸口剧烈地喘着气,拼命的攥着拳头,才能让眼泪不从眼眶中掉落下来。   不管是抱怨还是脆弱,在宓襄的世界里,这样丢人又愚蠢的状态只能存在片刻,很快她就恢复如常。   她甚至还能眨眨眼,笑着说:“我开玩笑的。陛下不会当真了吧?”   褚明帝听到这话,像是劫后余生一般,松了一大口气。   他想了想,叹息着说:“往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哪怕是很多事不能如朕的愿,朕也不想……”   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宓襄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安妃娘娘是宁纾的亲姐姐。”   “什么?”   褚明帝话已出口才反应过来,宓襄在回答他之前问的那个问题。   “宓襄,对不起。只要朕能做什么,只需你一句话,朕都会补偿你。”   褚明帝一脸愧疚。   真是不容易,九五之尊跟个冷宫里的弃妃讲对不起。   “好啊。”宓襄说着对着褚明帝勾勾手指,“陛下,走近些可好?”   褚明帝依言走到她面前,宓襄又让他弯下腰,他也照做。   宓襄将手指捏得咔磁作响:“那我就不客气了。”   下一秒钟,褚明帝的惨叫声刺破天际。   “宓襄!!!”   “你、你这样叫朕明早如何去上朝面见群臣!”   “哎呀呀,也是。是我欠考虑了,我帮你弄个对称的吧。”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宓襄注意到房梁上传来某人小小的“噗”的一声。   揍他两拳你就高兴了?早说嘛。   看来,适当的家暴还是有益于家庭和谐的。   ? ☆、第八章 ?  次日,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不得不盯着两个青紫的熊猫眼去上朝。   百官都不敢抬头看他,免得一不小心笑出来,犯下欺君之罪。   直到数日后,他眼周围的淤青全部消除,满朝文武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很快就到了桃花盛放的时节。   宓襄伤好以后便搬回了茗香殿。   褚明帝像是突然良心发现,找了一堆人明里暗里保护她。茗香殿现在是整个皇宫除了皇帝的居室外最安全的地方,别说是刺客了,连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隔三差五就跑来让她帮忙,除非事情实在棘手才会出现。   所以宓襄这段时日过得十分清闲舒坦,把三国杀风火山林几个包的卡牌都画了出来,和三十七、娟儿玩儿得不亦乐乎。   她还给他俩一人画了一副卡通版的肖像画。   娟儿的形象是个大眼睛小嘴巴穿着粉色小宫女裙装的圆脸小萝莉。   四格漫画里依次是她微笑、噘嘴、沉思和瞪眼睛的四个表情,十分神似生动,娟儿惊讶得好半天都没有合拢嘴。   至于三十七……   面瘫小暗卫拿着手上的画看了好半天,又透过阳光看了看,上面那只线条简单的黑框白底儿的兔子都没什么变化,终于彻底死心了。   宓襄把他画成了一只兔子。   原来在她心底,他是一只兔子,还是只长得特别奇怪的兔子。   他忍受着心脏都碎成渣渣了一样的闷痛,面无表情的问:“为什么是兔子?”   宓襄嘿嘿一笑:“这可不是普通的兔子,他叫兔斯基。你看他的眼睛,俩细长的横线,万年面瘫脸,内心戏又比谁都丰富。你不觉得你俩简直一毛一样吗?”   “我不是兔子,兔子太软弱。”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而且不好吃。”   好冷的冷笑话,三十七你是认真的吗?   而且红星兔丁这种人间美味哪里不好吃了!   三十七忽然冲她使了个眼色,闪身飞上了房粱。   宓襄凝神一听,果然有人来了。   片刻后,娟儿将一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请了进来。   老人一见到宓襄便恭敬的行礼道:“老奴王悉,参见宓嫔娘娘。”   这位老人正是隋亲王府的管家王悉,宓襄曾在隋亲王府见过他几次。   “老人家不必多礼。”宓襄连忙扶他起身,“不知王管家突然进宫,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老奴确有一事相求。老奴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的娘娘。还望娘娘能出面,帮忙劝我家王爷回府。”   宓襄一脸惊讶:“难道皇叔被什么人或事给绊住了?”   王悉窘迫道:“不是……”   一个时辰后。   宓襄穿着男装,脑袋顶上绑着高高的发髻站在水云阁二楼的一间房门外一脸沉思状。   她真的觉得自个儿现在跟个居委会大妈一样,他们老褚家的啥玩意儿破事她都得管。   宫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也就罢了,反正那是她的主线任务不走也得走。可规劝留宿青楼的风流王爷回家的任务是个什么鬼?!   第一次见隋亲王,人家那叫一个仙风道骨、文质彬彬;   第二次见隋亲王,她也感觉他是个很有故事和内涵的人。   他的眼睛生的如此特别,她甚至错以为他是猫妖变的。   后来她才知道,隋亲王是整个京城都出了名的风流公子,一年到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花街柳巷里过的,全京城所有青楼的老鸨和红牌都认得他。   隋亲王最近花眠柳宿的毛病更是变本加厉,人都搬过来住在了水云阁某位姑娘的闺房里,一两个月了家都不肯回,连太后劝他都没用。   所有他是因为纵欲过度才会瘦得跟个竹竿儿似的,走起路来飘啊飘的吗?   宓襄越想越污,赶紧收敛了心思,敲响房门,礼貌的问道:“有人在吗?”   “谁?”   屋内传来隋亲王的声音,听着音色还挺清亮。   “皇叔,我是宓襄。我能进来吗?”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道:“进来吧。”   宓襄推门进去,确定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她才关好房门,放心大胆的往内室走去。   这里本是青楼女子的房间,不说多么花哨,至少应该有很多女子用的事物。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陈设非常简单干净,简直就像一名普通书生居住的房间,只不过是搬来青楼里罢了。   “奇怪这里为什么跟你想的不一样吗?”隋亲王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谁说我在这里住,就一定要跟屋子里的姑娘,或是青楼里的其他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隋亲王轻声斥责:“你们这些人的思想就是龌龊!”   思想确实很龌龊的宓襄羞愧的低下了头。   “坐罢。”   隋亲王说着便走到桌子前,准备亲手为她泡茶。   “大红袍,竹叶青,安溪铁观音,还是君山银针?”   “有没有苦荞?”   隋亲王微微一怔:“苦荞?”   “就是苦荞麦的种子做成的那种茶,黄色的一颗一颗跟老鼠便便一样的……呃,皇叔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爱茶成痴的隋亲王激动得两只眼睛都跟黑夜中的猫眼似的,明晃晃的发着光。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两人都在交流如何筛选、烘烤、加工和泡制苦荞茶中渡过了。   至于劝隋亲王回府什么的,那是啥,可以吃吗?   临行前,隋亲王交给了宓襄一个有史以来最幸福、最可爱的任务——   他要去田间山头跟农民们研究一下苦荞麦的种植,所以拜托宓襄帮他照顾琼枝一段时日。   琼枝是谁?   琼枝是宓襄心目中最可爱的蓝孩纸!   她一脸激动的冲过去,一把抱起隋亲王床上躺着的那只正在酣睡的、软软的、尾巴像小伞一样张开,身长有足有一米多的大猫咪,恨不得把自己整张脸都埋进它蓬松的尾巴里。   “琼枝小宝贝儿,几月不见,你又长胖了。姐姐想死你了嘤嘤嘤嘤~”   琼枝作为一只喵,一只刚满三岁,对布偶猫来说才刚成年的双色蓝眼睛白手套自带眼线美貌无双的喵,被宓襄弄醒的那一瞬间,内心是极其崩溃的。   这个愚蠢的人类怎么又来了!   “劳烦了。”   “皇叔哪里的话。我一定把琼枝养得白白胖胖的,尽管放心。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宫了。皇叔再见。”   隋亲王点点头,轻笑:“再见,小宓襄。”   皇叔你真是太坏了,长得这么文弱俊秀,怎么跟我一样喜欢调戏人家呢?   果然之前什么魏晋风骨,柔弱书生的印象都是错觉啊错觉。   唉,等等,什么情况?   琼枝被宓襄抱着越走越远,表情逐渐惊恐了起来。   主人好像要把自己托付给这个愚蠢的人类?   “喵喵喵——”不要啊!   琼枝不禁发出了一连串凄厉的惨叫。   然并卵,整只喵还是被宓襄连吃的用的玩儿的东西一道打包回了茗香殿。   当天晚上。   三十七看着琼枝跟夜明珠一样在暗色的光线中熠熠生辉的漂亮的蓝眼睛,琼枝坐在椅子上,毛绒绒的大尾巴盘成个圈绕在身前,也在歪着脑袋一脸疑惑的打量着三十七。   琼枝:这个人类好奇怪,怎么只有眼睛没有鼻子嘴巴呢。而且他的眼睛好细好长,嗯,黑黑的亮亮的,还挺好看。   三十七:这是猫。哪有像狗一样大的猫?这不是猫。可它的脑袋身子尾巴都长得像猫。这是猫。这不是猫……(无限循环……)   一人一喵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足足半个时辰都没动一下。   当然大眼睛的那个是琼枝。   宓襄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看着他们互相瞪的画面,忍笑忍得肚子疼。   她倒是日子过得十分开心。   没过几天,却是褚明帝那边出事了。   那天深夜,张敬忠突然从暗道中出现,心急火燎的请她去太极殿,宓襄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到达正殿内室之后,她看着斜靠在龙床的床头边,身着一身单薄的中衣,腰腹部都被鲜血染红了的褚明帝,额头突突直跳。   褚明帝听见动静,抬头望向她,眼神中难得闪过一丝脆弱。   他无声喃喃道:宓襄。   好像这两个字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能让他暂时脱离此刻心力交瘁的处境。   “怎么回事?”   宓襄眉头皱得死紧,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子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   伤处仅有半个指节宽,内里却很深,应该是被什么细长的利器刺伤的。   事发估计有一阵了,伤口却还在渗血。   怕是伤得不清。? ☆、第九章 ?  褚明帝默不吭声。   张敬忠红着眼睛回道:“大约半个多时辰前,有个武功极高的江湖人突然冲进来,刺伤了陛下。”   “刺客抓住了吗?”   “幸亏老奴听见动静及时进来抓住了刺客,人就在后殿关着。”   张敬忠可是大内数得上名号的高手,那刺客功夫再高,被他和褚明帝联手擒住也不意外。   “罢了,这个呆会儿再谈。张公公你去后殿看着那刺客,千万别让他跑了。”   张敬忠小心翼翼的看了褚明帝一眼,后者微微点头,他便立刻应声退下。   宓襄头痛的揉了揉额角:“不能任伤口这么流着血。怎么不去请太医?”   “不能请太医。”   褚明帝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十分沙哑。   他说:“刺客是和她一起来的。她不让朕杀了他。”   宓襄一看褚明帝的表情就明白了,能劝得动褚明帝不杀刺客,又能大半夜进出太极殿的那人,只可能是南陌雪。   总结起来,就是南陌雪认识的某个江湖高手为了她要杀死褚明帝。因为南陌雪拼死拼活护着那刺客,褚明帝被刺伤了都不敢大声叫人护驾,甚至不敢找太医来包扎伤口。   但是他实在伤得不轻,只能找跟宓文渊学过一点简单医术,并且知道内情的宓襄来帮忙。   看褚萝卜这纠结又郁闷的表情……莫非那刺客是他情敌?   哦嚯嚯,终于轮到你被虐了,心里有点暗爽。   宓襄清咳两声,一脸严肃道:“我先简单替你处理一下,明儿一早再去太医院问问我二哥类似的情况该怎么办。明日早朝,还有后面几日的,都找个借口推了吧。你这样的伤,短期内不能有大动作。”   褚明帝苦笑着点点头,安静的半闭着眼睛坐在那儿任她蹂·躏……啊呸呸呸,任她包扎伤口。   唉,其实他也挺可怜,身边女人无数,却几乎没有一个对他全心全意的。   所有后宫嫔妃中,最喜欢他的沉妃都爱权势大过爱他,就连正牌女友南陌雪也是不停的找他麻烦,跟他吵架又和好和好又吵架。   南陌雪是个善良貌美三观正常的妹子不错,可就是性格喜好太小女孩子气了,亏得他受得了。   “宓襄。”   “干啥。”   听见褚明帝叫她,宓襄手上剪刀剪开伤口周围衣服的动作分毫不停,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喊了声:“宓襄。”   “说。”   褚明帝半响没动静。   仔细一看,伤口真的刺得好深,那刺客明显动了杀心的,下手又快又狠。   虽然男主那是绝对不可能挂,当初三十七伤了他那么多次他都挺过来了。最后他那么年轻就病死,应该跟那些伤,没关系……吧?   算了,看在他最近对我还算不错的份上,今天晚上得守着他吧,伤这么重,要是感染了还是很危险的。   等到宓襄简单迅速的处理完伤处,给他上好药又包扎好,褚明帝第八次莫名其妙的喊她名字又一句话不说。   她终于耐心耗尽,火冒三丈的一蹦而起,咆哮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一直喊我名字做什么,叫魂啊!”   她说完这句话,倒是把她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卧槽,他还真叫过她的魂。   当初她挂了,褚央想明白自己心意之后,非要再见她一面,为此和尚道士喇嘛跳大神的能找的都找过,可惜统统没用。   她就在旁边飘着呢,没一个“大师”发现她的存在。   褚明帝也傻了,一脸呆滞的看着宓襄。   果然刚才细腻柔和、温情脉脉的宓襄都是错觉啊错觉。   其实他很想问,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   但他知道,从这个凶巴巴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一百句里面最多只有一句是真的,就算得到答案也只会把他气得吐血。   宓襄瞪了他一眼,非常应景的吼了句:“看什么看!”   说着她便往龙床上离他不足一尺远的空隙处躺下。   褚明帝又惊又惧,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一脸紧张道:“你要干嘛?”   “难不成干你?”   宓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就这样和衣躺在诺大的龙床上,闭着眼睛开始认真的找周公聊天。   褚明帝隔了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她说的最后两句话。   她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朕今晚这觉还怎么睡得下去!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人就这么隔着老远的距离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褚明帝又困又累,终于忍不住稍稍打了个盹儿。   极短的时间内,他梦到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长得像是过完了一生。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浸入枕头,留下一小块浅浅的水印。   半梦半醒之间,一只略带清凉的手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人的动作很轻柔,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全天下最不可能对他温柔关切的人,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做恶梦了?糟糕,有点低烧,我得赶紧去太医院了……”   他很想让那人不要离开,却喉咙又干又烧,全身乏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的手在半空中虚晃了一下,什么也没抓着。   褚明帝睁开眼,盈盈袅袅的龙诞香环绕四周,出奇的安静。   他慢慢起身坐起,披散的乌黑发丝落下挡住半张英俊又极其苍白的脸,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门口的张敬忠埋着头走近些,跪在龙床前约莫半丈的位置,回道:“回陛下的话,刚刚过了午时。宓嫔娘娘吩咐奴才不要打扰陛下休息,陛下可要用膳?”   “她人呢?”   “娘娘早晨回来替陛下重新换药包扎,又熬了些内用的伤药放在炉子里温着就走了。”   褚明帝沉默了片刻,忽而开口:“把他们放了。”   ···   宓襄最近很纳闷。   褚明帝不知道是吃错了药还是中了邪,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照例每天上午通过密道去往太极殿,为他换完药,忽然想起一事:“前些日子沉妃的父兄不是在南疆吃了大败仗么?现在莫家势力最为薄弱,我准备对她下手了,先跟你打个招呼。”   “好。”   “我要弄死她,有意见不?有意见赶紧提。”   褚明帝一脸淡定的说着吓死人不偿命的话:“除了太后,你想弄死谁都没问题。”   这话说得……   拿错剧本了吧!   虽然以前他除了在利用自己的时候蛮狠的,经常会利用完就丢一边,其实平常相处的时候还不错。   单是作为一个皇帝能任打任骂任她发泄情绪这一点,就不是一般唯我独尊的君主能办到的。   可最近真的好得有点过了,物极必妖,让她不禁怀疑起他又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宓襄将双手放在胸前画了个叉,警惕道:“你别吓我,要让我干嘛直接说,犯不着这样!”   褚明帝难得说句发自肺腑的话就被她这样曲解,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一边收拾东西,随口提了句:“好一阵没听你说你和南姑娘的事了,难不成因为上次的事还在冷战?”   “其实我们——”   宓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赶紧打断他的话:“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嘴贱,当我什么都没问。吵架还是和好都是你们自个儿的事儿,憋告诉我!我该回去喂琼枝午饭了,走了,白白。”   她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了暗道的入口处。   褚明帝十年四月初六,把持褚朝大半兵力长达数年的莫家终于犯下拥兵自重、意欲谋朝篡位之重罪。莫家家主及长子、次子等主犯被大理寺判决午门斩首,其余九族流放三千里。   因受父兄的牵连,后宫中权势最大、背景最深厚的沉妃莫沉烟被贬为美人,打入冷宫。   莫沉烟入冷宫不到三日便被人发现悬梁自尽,明帝感其旧时恩情,既往不咎,莫沉烟才得以体面入葬。   莫家从此被连根拔起,褚明帝将天下兵权收入掌中,明帝后宫也正式迎来了宓氏独霸的时代。   昭仪殿,唐蓉寝宫之中。   两名年轻女子各自坐在长长的木桌两侧,冷静的对峙。   木桌中央摆放着一个青花瓷的小瓶,瓶内放着见血封喉的鸩毒。   宓襄缓缓开口:“有一事我一直想不通。唐蓉,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从一开始就如此恨我?”   唐蓉闻言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灼灼的瞪向宓襄。   “因为李柔你啊,是我见过最自私狂妄、心机深沉,又表里不一的人,偏偏又喜欢装柔弱无辜,真是看见你就胃里直犯恶心!”   居然还喊她李柔?   这执念深得似乎从她刚到这具身体里就开始了。   她那么早就能看出端倪,唐蓉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第十章 ?  “有些时候见你那么会装,那么会演,我就会想,你真的不会把自己也给绕进去?李柔啊李柔,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哈哈哈……”   唐蓉捂着肚子弯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你演着演着,竟然假戏成了真,真心喜欢上了皇帝!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哈哈哈哈……”   宓襄手心捏成拳,顷刻间动了杀心。   “被戳中痛处了,想杀我?”唐蓉一边断断续续的笑着拭去眼角的泪痕,一边说,“信不信,我的死期并非今日,而就算我死了,你也永远斗不过我?”   宓襄面上神色自若,冷冷道:“你倒是自信。那你又信不信,我立刻结果了你?”   “你不会的。”   唐蓉慢慢走到宓襄面前,俯身低头凑在她耳畔,两人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   宓襄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卧槽这个变态的女人!   她用极小的声音道:“我已身怀龙裔。”   眼睁睁的看着宓襄的眼睛里瞳孔瞬间放大,震惊得都来不及掩饰的那许许多多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唐蓉的唇角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太极殿。   太后正在与褚明帝说着话,殿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争吵声,她正疑惑发生何事了,电光火石间有人已经冲开重重阻碍蹿了进来。   “褚央!你他妈究竟在搞什——”   咆哮声戛然而止,宓襄目瞪口呆的看着褚央他妈坐在正前方的椅子上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褚央本人更是变成了一座活化石。   她终于明白为毛从大殿门外的侍卫到房间外面守着的内侍都拼了命的要拦她了。   接下来一秒钟内,宓襄用神一般的快速收敛表情收敛动作,刷一下变回了人前那个端庄大气、温柔娴淑的宓嫔。   她像是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冲着主座的方位微笑着福了一福。      “臣妾见过太后,见过陛下。”   那就姑且算是,哀家刚刚眼花耳背了吧。   太后心中即是无奈又觉好笑,十分配合的颔首道:“宓嫔不必多礼。哀家与皇帝该说的话已说完,这便走了。”   确认太后已走远,宓襄将门关上并反锁得死死的,转身便朝着褚明帝的方向看去。   褚明帝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怎么了?”   “唐蓉肚里的孩子,真的是你的?”   褚明帝走神了好久,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视线逐渐聚焦落在宓襄脸上,点了点头。   足足过来几分钟,宓襄比方才更加激动和愤慨的咆哮声才响了起来——   “你怎么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她的肚子给搞大了,皇帝陛下你是不是傻啊!!!”   褚明帝用手挡住大半张脸,颓然的瘫坐在椅子里,哑声道:“那天夜里,她突然出现在御书房内。当时朕神智有些不清,还以为她是……”   唐蓉早就料到沉妃落败,下一个轮到的就是她,所以提前作了这么一出以龙胎保命的计策,还成功了。   多半那天唐蓉给他下了药,搞不好还是被强……暴的。   想到这里她哪里还骂得下去,只无力的吐槽了句:“她跟南姑娘长相身材都差得远了去了,这都能认错。”   褚明帝无声苦笑,嗯了一声。   很快他便彻底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考问题的解决办法。   “她敢这般暗算朕,定是不能留着她的。当日她能畅通无阻的进入御书房,当时当值的人也该好好清算一下了。”   褚明帝眼底闪过一抹厌恨。   “就先留她几日性命,等她诞下孩子立刻赐死。”   宓襄闻言微微皱眉。   “怎么,你觉得不妥?”   “要是她生了个女儿倒还好,长大了嫁远些就是。若是个皇子,便是长皇子,他日极很可能会参与储位之争。他这样的出身,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必将成为一场血雨腥风的隐患。”   虽然宓襄说的很有道理,但是……   “要是,朕让那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你所出呢?如今唐蓉的肚子月份还小,完全可以瞒天过海。”   所以你这是要让我喜当娘吗?   还是唐蓉那个死变态的孩子的娘!   褚明帝还在继续循循善诱:“因各种缘由,皇后的人选朕心中一直悬而未决,朕登基十年都无子无嗣。虽然现在朝堂宫中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因为朕没有皇子一事,已经有了很大的危险。如果你肯答应朕的提议……”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完,但明显是以皇后之位引她接受那个孩子。   “不要!”   能一步到位完成主线虽然很有诱惑力,可要是代价是让她跟唐蓉再有什么牵扯,她宁可一年一年的熬下去。   “宓襄,唐蓉再可恨,没出世的孩子却没做错什么。”   “找别人养去,反正我不可能当他妈。”   任凭褚明帝如何劝说,她都态度坚决的拒绝。   褚明帝无声叹道:“你以前,绝不会这样心狠。”   我心狠?!   唐蓉前前后后总共策划杀了我八十七次!其中两次还成功了,这也就罢了。   她还找人推宁纾落水,陷害荆如鸢,绑架娟儿……她身边的人几乎都被她害了个遍!   宓襄气得有些丧失理智,口不择言道:“要是我真心狠手辣,让你把他们母子都杀了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反正杀死自己孩子的事儿你也不是没干过!”   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宓襄就后悔了。   褚明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而自嘲一笑:“安妃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宓襄看了他一眼,有些烦躁道:“也没多少。”   她就只听说过,宁安是褚明帝登基为帝之后第一个明媒正娶的妃子,这就是为什么她总说宁安是他的初恋。   九年前,褚明帝登基当年,也就是宁安嫁给褚明帝的第二年便有了身孕。   有一天,褚明帝去宁安宫殿中看她,可就在那一天,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好端端的就突然没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能出生,早母凭子贵当上了皇后,也没了她到来后的故事。   不久,逐渐有风声传出,褚明帝是怕宁安要是成功生下皇子当上皇后,宁家原本已权势滔天的气焰更加兴盛,外戚之患不可避免。所以他为了皇权稳固,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褚明帝瞳色深幽,直直的盯着她:“你可信这传闻?”   “其实是不信的。”宓襄加上一句解释,“就连唐蓉的孩子你都想留下,何况宁安。”   褚明帝神色木然道:“既然你不肯要,唐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都不能留。”   宓襄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你是认真的吗?   宁安的孩子当真是你杀的,还有唐蓉的也……   “还是算了。大不了孩子一生下来就把他送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等我走了,你再把他接回来。   宓襄在心中补充道。   褚明帝忽然看着她笑了起来,将手伸过去放在她头上的揉了揉。   又把我当小狗或者小屁孩,烦死了!   宓襄一脸嫌弃的扒开他的爪子,眼神变得十分严肃道:“平心而论,唐蓉那女人真是太厉害了。你千万记得,要派人盯牢她,但不能让守卫跟她有直接接触,尽量一句话都不要跟她说。她最擅长的就是揣测和蛊惑人心,肯定会抓紧一切机会控制他们帮她逃跑。”   今天我险些就着了她的道。   不,其实他们已经照着她事先安排计划好的路走了下去,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   宓襄原本想尽快处理完唐蓉的事,好去南方找宁纾,问问她为什么突然好几个月书信都没有回应。   现在暂时动不了唐蓉,宁纾那边却不能再耽搁了,她实在是担心宁纾。   当天晚上她就坐上离开皇城的马车。   登上马车之前,宓襄抬头往后一望。   一轮明月悬挂在侧,大若银盘。红色的灯笼整齐排列的高高的城墙之上,玄武城门宽大的匾额下,站着一个高挑熟悉的身影。   他那宽大的云纹锦袍在大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面上的神色却因逆光看不大清。   宓襄淡淡一笑,朝城楼上的人挥挥手,掀开车帘钻进了马车内。   “阿七,咱们该走了。”   穿着样式寻常的浅色收腰曲裾常服,但还是绑着高高马尾辫的三十七终于取下面罩,应了一声。   车轱辘由慢及快迅速转动起来。   少年驾驶马车,在夜色中策马扬鞭而去。   马车行驶了一天一夜,次日黄昏时分终于来到了离京城几十里远的一座小小的古城。   车辆在城内的街道上缓慢行驶,宓襄用手指敲了敲车窗,对三十七道:“今晚先在这里找间客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   “嗯。”   ? ☆、第十一章 ?  窗外大街小巷的青瓦白墙、店铺商贩都被夕阳的余晖笼罩着。路上的行人远不及京城的多,穿着风格和说话的口音也大不相似。   要不是赶时间,她真想留下来小住几天,好好欣赏一下这座极具特色的小城镇。   宓襄出门前换上了男装,头发高高的绑起来在头顶绾成个丸子头,绸缎质地的白色发带随风飘逸。   这次她没加小胡子也没垫鞋垫儿,这两年个子长高了些,她自认为不加也不会太违和。   她哗的一下打开那把好久都没用得上的装逼神器大折扇,将“帅绝人寰”四个字对着外面,摇着扇子踏进了一间客栈。   三十七将马车交给店门口的小二照看,沉默着紧跟在她身后。   “掌柜的,我们要吃晚饭外加住店。饭就要简单的两荤一素一汤,待会儿做好了直接送房间里。马记得喂上好的饲料,顺便也给它和马车车厢涮涮灰尘。”   宓襄走到前台,一脸豪气道。   掌柜满脸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好的客官!只是不知客官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那成,给我们安排两间挨着的单间。最好是靠里面的。”      宓襄说完用扇子挡住脸,在三十七耳边小声道:“我以为所有武侠小说里的客栈永远都只剩一间房呢,这里居然有两间。”   三十七:“……”   小二送饭来的时候,宓襄正神色慵懒的斜倚在床边看书,三十七则端正笔直的坐在椅子上打坐。   两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相处的,各做各的事,互相陪伴却又互不打扰。   小二先是鼠头鼠脑的往房门内探了探头,才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饭菜依次放在桌上。   “谢啦,小二哥。”   “应该的应该的。”   临走前,他看了看宓襄,小声道:“这位客官我说句话您别多心,咱们干客栈小二这一行的,看到的女扮男装的姑娘多了去了,客官这样的装束……怕是瞒不住几个人,实在没必要。”   宓襄故意压低了嗓音,一本正经道:“谁跟你说我是女扮男装,我只是长得有点男生女相罢了。”   小二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居然信了,结结巴巴道:“原原来如此。二、二位请慢用,小的告退。”   他边说边往门边退去,房门哐的一下被紧紧关上,溜得飞快。   “这小二挺有意思,不过——”宓襄笑眯眯的看向面瘫脸小暗卫,“还是没你可爱。”   三十七耳朵瞬间通红,目光不住的往四周和房顶的方向瞄。   宓襄扑哧一笑:“别看了,这间屋子没有房梁,你能躲哪儿去?坐下吃饭吧。”   当天夜里。   宓襄洗漱完正准备休息,忽然发现门外有个影子。   她披着外衣推开房门,发现是三十七抱着手臂站在她房门口,疑惑道:“怎么还不去睡?”   三十七回道:“不安全。”   “早知道我就不多喊那一间房了。难不成因为屋子里没有房梁,你就想在这儿守一夜?”   三十七默不吭声。   居然真是这样。   宓襄无奈道:“你不睡觉,是想让我明天赶车么?事先说好,我可不会啊。”   “我赶车。”   “你当自己铁打的啊,可以两天两夜不睡觉?”   三十七认真的想了想:“四天或者五天。”   宓襄被他噎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既然如此,你还不如进来打地铺睡。”   她说着一把拽过三十七的袖子,把他往屋子里拖。   “走走走。”   “……哦。”   第二天一早,小二上宓襄门里送早饭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屋子里宓襄和三十七两个人都在。   他们似乎都是刚刚睡醒,还在整理仪容装束。   他嘴巴都张成了个圈,好半天才合拢,讪讪道:“原来……客官请放心,小的绝不去外面多嘴。”   出门前,他还特意好心的安慰他们了几句。   “其实二位客官不必故意多喊一间房。现在年日不同了,大家挺能包容你们这样的……不同。隔壁村儿的李阿牛和大壮就住在一块,平日里村里人也不会没事儿说他们闲话。”   听了半天宓襄总算听明白了,这蠢萌蠢萌的小二居然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儿断袖。   宓襄嘴角抽了抽:“谢谢啊。”   小二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第二次住店的时候,宓襄换了身式样简单大方的女装,但是发型没变。丸子头小发带又方便又好看,多衬李柔这张端正秀丽的鹅蛋脸。   掌柜的问她:“客官要几间房?”   宓襄:“有两张床的房吗?”   掌柜的一脸惊讶道:“莫非客官去过有两张床在一间屋子的客栈?”   宓襄:“……那就要一间大一点的房间。”   掌柜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问她:“敢问一句,二位是什么关系?”   “问这个做什么?”   “客官有所不知。咱们镇新来的县令特别不喜欢自己管辖的范围内有人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最近正抓得严,我也是逼不得已。”   原来是个喜欢扫黄打非的县令啊。   这个爱好挺不错,她还听说过因为喜欢蓝色所以一上任就把整个县所有的建筑物都漆成蓝色的糊涂官。   宓襄指着三十七道:“这位是我弟弟。”   三十七马上面无表情的反驳:“不是。”   宓襄:“……”   要不要打脸打得这么及时!   掌柜目光上下扫了宓襄几眼,忽而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二位楼上请。”   不是,掌柜的你到底懂了个啥?   次日清晨吃早饭的时候,隔壁桌和隔壁隔壁桌都在偷偷的瞄他们俩,互相窃窃私语。   他们以为宓襄听不到,其实她听得一清二楚,三十七武功那么高就更不用说了。   “……真是可怜,怕人家瞧不起,那小兔儿还特意扮成女人。可他也挺傻,忘了把发饰也给改成女人的。”   “其实我倒是觉得断袖没什么,别歧视人家。”   “我可没歧视他们。唉唉,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那个个子矮一点的,就是喜欢穿女装呢?”   “还有这样奇怪喜好的人?”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喜欢穿女装的男人算什么,我还听说过有人就喜欢跟动物哔(以下消音)……”   宓襄啪的一下将手中的碗捏得粉碎。   我一个女的怎么老是被人当成断袖?而且还是个喜欢穿女装的娘炮!   稍后上了马车,出了城,行经鲜少有人走过的小道时,三十七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她。   “什么是断袖?”   宓襄从马车里走出来,坐在三十七身边。   “断袖就是,呃,喜欢把自己新买的衣服袖子断成两截儿的人。”   三十七:“……”   免得三十七多想,宓襄眼珠子骨碌一转,赶紧转移话题:“照现在的速度,咱们到宁纾住的地方还需要多久?”   “十天。”   “还有这么久啊……阿七,你说,阿纾会喜欢我给她新做的这套‘碧空如洗’的首饰吗?”   “会。”   “我是觉得浅浅的青色很适合她清丽柔弱的气质,才选的这种颜色的玉坯作为原料,每一件小东西的样式和细节也琢磨了好久。不知不觉,我和她一年多没见了。”   她轻轻一叹,转头看向三十七:“阿七,我们认识多久了?”   “一年九个月零十天。”   “我跟皇帝第一次见面那天你也在?”   “嗯。”   “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你做一个。”   “没。”   “那好吧,回头送你一对护腕和护膝。”   “……”   “阿七,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说话?”   “……”   “你回我六个点点是什么意思?”   “嗯?”   这个小闷葫芦,真是多少棍子都敲不出个响。   宓襄哭笑不得。   十日后,江南繁城。   宁纾住在城郊绕城而过的滨江河畔的一处小山庄中。   正值春末,一路走来到山庄周围都开满了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花。山庄的白色墙面上更是爬满了紫红的蔷薇,美得就像一副瑰丽的壁画,随便拿相机一拍就是一张桌面壁纸。   叩叩。   宓襄敲响了山庄大门。   过了一会儿,沉重的青铜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山庄里走出一名目光浑浊、弯腰驼背的老妇人。   宓襄有意提高嗓音,礼貌道:“老婆婆您好,我叫宓襄,是宁纾的朋友。请问她是住这儿的吗?”   老妇人转动着泛着青白的眼珠子看了她一眼,动作迟钝的点了点头。   她一句话也没说,关上青铜门,转身便山庄外走去。   宁纾平日基本都不出门的,此时怎么会不在山庄里?   宓襄心中暗道奇怪,和三十七对视一眼,小心的跟在那步履蹒跚的老妇人身后。   ? ☆、第十二章 ?  山庄依河而建,绕过山庄,往北走上数百米,有一处茂盛的小树林。树林外还是艳阳天,往里走了没多久便感觉清幽微凉。      忽而视线豁然开朗,原来树林中央有一汪浅浅的碧绿小潭。潭水极为清澈,潭底的石头青苔都能窥知一二。   老妇人在潭边停住了脚步。   宓襄也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好久。   几只画眉鸟儿落在小小的土堆前的石碑上嬉戏打闹,很快又扇着翅膀叽叽喳喳的离开。   石碑上只写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宁纾之墓。   宓襄却是被那四个字震得站都站不稳,三十七连忙扶住她。   过了许久,她颤抖嗓子问:“什么时候的事?”   老妇人缓缓开口道:“去年今日。”   “不可能,四个月前我还收到过她的书信!”   怎么四个月后,突然就是她的忌日?   老妇人叹息着解释道:“后面那些信的确是小姐所写,却是她去世前特意嘱咐老妇帮忙寄的。”   宓襄瞬间像是也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步伐艰难的走上前去,轻轻抚了抚冰凉的墓碑。   指尖上传来冷得刺骨的触觉,她这才认清了事实,神色变得极为悲恸。   阿纾,我等与你重逢之日等了一年有余,你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去了,还故意让人一直寄信,瞒着我。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   两行清泪不可克制的簌簌而下,宓襄终于忍不住抱着墓碑大哭起来。   小襄亲启:   吾作此书时,尚余气息一缕,于卧榻间苟延残喘;汝看此书时,吾早已不再为世间一人。   吾幼年母亲早逝,身为庶女,与父来往甚少、感情凉薄,唯有长姐宁安来往招拂。少时听闻长姐与宓子璋相许十年,不敌一半路结识之女子;其后与皇帝互相倾慕,亦不及他江山一隅。长姐心灰意冷,再不复当年温柔细心待我,入后数年只得见寥寥几面。经此事,吾遂感人世男女之情、亲人之缘均如此清浅。   尤记病榻缠绵,卿悉心照料;愁眉不展时,卿许我欢颜。窗外青梅成双,月下低低窃窃,池前舍命相救,门前待卿归来。吾独爱为卿梳洗青丝、点缀红妆,此情此景,历历在目。是时岁月清苦,却是前所未有之舒心。   吾生短短二十一载,只曾得遇卿卿如吾友小襄情深意重、不改初心一人。思及与卿相识、相知、相伴,竟如修得三生因缘,方有幸得此良友。虽身死埋骨,此生足矣,卿切莫伤悲。   九泉之下,顾盼重逢;此别数年,万望珍重。   宁纾绝笔。   几日后,宓襄在她和三十七花了几天才修好的水潭边简易小木屋内,终于鼓起勇气看完老妇人刚刚才交给她的,也是宁纾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   【系统,主线任务失败,我能不能先回到两个月前,再回到两个月前的两个月前……直到一年之前?】   【系统为维护这个世界的基本稳固和秩序,斗转星移技能使用是有限制的。不同的时间线使用次数不限,但不能无限度的持续使用。因此,四个月、六个月或是一年前都不可以,玩家最多只能回到两个月前。】   覆水难收。   宓襄坐在窗前,将信件收好,深深的闭上眼。   窗外小雨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雨水落在小潭中,激起一个个圆圆的小点。   不久,小雨骤歇。   身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回头看着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有未干雨痕的三十七,发现他手中拿了一小卷展开的纸条。   “皇宫里又来信催我回去了?”   “是。”   “阿七,我突然不想回去了。我们就在这儿住上一段时日,过段时间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好。”   这不是她第一次想要逃避,却是逃得最心酸又心累的一次。   这是一本小说,一个总想着与她毫不相干、但无数次深陷其中的漫长的故事。   不知道什么时期起,她早已分不清故事和现实。   褚明帝第十七封信来得又快又急。   原本她是懒得管的,直到三十七看完信后眼神猝变。   “阿七,怎么了?”   什么样的事会让三十七都失了镇定?   三十七犹豫了片刻,才将那封长长的信件递给她,表情难得的担忧,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心底砰砰直跳,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   褚明帝在信上亲手写的第一句便是——   宓襄,你快回来,昨天夜里,荆如鸢上吊自尽了。   宓襄蹲在地上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不住的流。   半个月前,皇宫内。   唐蓉自从被发现有了身孕之后,就一直被软禁在冷宫之中,锦衣玉食一应俱全。但是宫里的所有都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那一日,就是她命归黄泉之时。   宓襄走之前万般叮嘱不能让其他人跟唐蓉有过多接触,最好话都别说。   别的人倒是能防住,可请脉的太医天天都会去,一来二去,那名年老的太医便被唐蓉唬得动了恻隐之心。   她也不求老太医别的事,只想请他帮帮忙,给程妃传递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之语。   老太医没有多想,便应了她的恳求。   早在一年多以前,唐蓉就知道沉妃此人并非良主,早早的就暗中投靠了其他妃嫔,其中的一个就是最不起眼的程妃。   而她让老太医传递的那句话,便是她和程妃之间的暗语。   三天后,程妃果然偷偷来了冷宫见她。   她一来唐蓉就恐吓她,宓襄一回宫肯定就会害她。   “如今陛下对她的宠幸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你瞧,就连沉妃都斗不过她。”   宓襄非常不简单程妃是知道的,可是感觉她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程妃半信半疑道:“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多此一举?”   “呵呵,程妃娘娘,您别忘了,我也与她无冤无仇!若不是太后想要抱皇孙,我与我腹中的孩子也早就遭了那女人的毒手!娘娘现在还安然无恙,不过是因为她觉得你暂时没有威胁,或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罢了。”   见程妃表情大为松动,唐蓉继续道:“沉妃已死,宫妃疯了,安妃数年没见过陛下,四妃中有威胁的便只剩你一人,娘娘,你觉得,到时候她会放过你?”   程妃此时已信了十之七八,心中大骇,哆哆嗦嗦道:“那、那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放我走。”唐蓉微笑着抚了抚腹部,“等到我生下皇子,将其养到懂了事的岁数再回来,她就奈我不得了。而这段时日因为我和孩子也下落不明,她宓襄也会有所忌惮,自然不会忙着害你。待我回宫之日,娘娘自然是长皇子最大的恩人,来日可与我同为圣母皇太后。”   程妃想了许久,方才下定了决心,摇摇头:“我从没肖想过太后之位。我只希望,到时你能护我和我们程家周全。”   当天夜里,唐蓉就从冷宫中消失了。   程妃以为唐蓉会按照她的安排,早就出了皇宫,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处养胎。可她并不知,唐蓉根本就没有出宫,一直躲在御花园的假山内,伺机而动。   次日深夜,一张纸条突然出现在荆如鸢的卧房中的枕头上。   荆如鸢打开纸条神色一变,披着外衣从后门一个人出了修仪殿。   冷宫。   “不管是杀你,还是伤你,都不是让你最痛苦的办法。要让你生不如死,最好的办法就是毁了你在意的人。我要让你永远后悔,哈哈哈哈……”   唐蓉坐在宓襄曾居住过的房间内,神色疯狂的笑了起来。   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唐蓉视线落向门口。   李柔啊李柔,任你怎么管教她,她还是气急之下还是会这般没头没脑的冲动行事。   要是你知道了,会不会失望的很?   荆如鸢跨进房门,怒道:“唐蓉,你手上究竟捏着宓襄的什么把柄,次次拿来威胁我!”   唐蓉阴测测一笑,徐徐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人关了起来,从门外反锁,暗处不知何时冒出了七八个神色猥·琐、穿着死囚服的男子。   他们齐齐朝着荆如鸢围拢去,发出阵阵淫·笑。   荆如鸢神色大惊,连连后退数步:“你们是什么人?唐蓉,你想要干什么!”   “荆如鸢,事到如今,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罢。其实一直以来,她在宫中最大的把柄,就是你这个傻子。当初你不是最瞧不起我,觉得我出身低贱、没见过世面吗?过了今夜,你会比谁都肮脏低贱!”   死囚中的两人一左一右动作粗暴的抓住荆如鸢的手,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剩下数人默契的排起了队列,站在她面前。   ? ☆、第十三章 ?  唐蓉神色愉悦道:“诸位,你们眼前这位,可是整座皇宫、整个京城中都难得一见,出类拔萃的小美人儿。好好享受吧。”   荆如鸢终于明白她想做什么了,又惊又惧,大骂道:“唐蓉,你敢!”   一声刺耳尖叫后,随即传来阵阵衣物被撕裂的声响。   荆如鸢不住的绝望的哭喊:“宓襄,你在哪儿,快来救我!宓襄,救救我……”   ···   “啪——”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脸上,荆如鸢被眼前的女子重重扇倒在地,唇角都被打出了血痕。   宓襄将痛得有些发麻的手收回袖中,一脸淡漠。   今日一早,荆如鸢刚刚起身就听闻宓襄从南方回来了,特意请她到程妃宫殿中一叙的消息。   她高兴得早膳都顾不上吃,简单的梳洗打扮后便赶了过来。   结果一进殿内,方才还和程妃有说有笑的宓襄一下子就沉了脸,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荆如鸢捂着脸,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程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宓襄扭头看向程妃,问了句:“敢问程妃娘娘,依这宫中的规矩,若是有后妃尊卑不分,该当何罪?”   程妃磕磕巴巴道:“轻则禁足,重则罚、罚……”   “重则逐出皇宫?”宓襄挑眉道。   程妃急忙称是。   “荆修仪三番五次目无尊卑,见妃嫔不行宫礼,直呼姓名,可谓屡教不改。近日我听闻,荆修仪更是意欲不经陛下允许私下见冷宫中的唐蓉,险些放走那戴罪之身的重犯,错上加错。请程妃娘娘对其施以惩处,以儆效尤。”   私见唐蓉?   荆如鸢闻言大惊:“我没有想见她,我是被冤枉的!”   程妃原本刚得到太医的消息,今夜正准备去见唐蓉。原来,唐蓉曾犯下重罪,连带见她也会犯下大错?   两人各怀心思,宓襄突然噗通一下在程妃面前重重跪了下来。   虽然现在名义上她是妃,宓襄是嫔,妃位在她之上,可如今皇宫内外谁不知道,宓襄才是真正大权在握之人。   程妃都快被她这一跪吓死了,慌忙道:“宓嫔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请娘娘下令,即刻将荆修仪贬为庶人,逐她出宫。”   荆如鸢整个人都傻了。   宓襄要赶她出宫?!   “好好好,我依你就是。妹妹快些起身可好?”   “谢娘娘恩典。”   宓襄语毕起身,回头看向整个人已经懵了的荆如鸢,冷冷道:“荆如鸢,还不赶紧回修仪殿收拾东西,准备出宫?日落之后,别让本宫再在皇宫之中见到你!”   “话说回来,幸好你还没来得及见着那唐蓉,否则的话,陛下大怒之下,就是本宫念着旧情再想帮你,荆家上下也都免不得受到牵连。”宓襄说着笑着看向程妃,“程妃娘娘,您说对吧?”   程妃额头上冷汗直直的冒个不停,只得勉强笑笑,点了点头。   早朝结束后,褚明帝静静的听完三十七汇报宓襄今早回宫之后的行程。   褚明帝皱着眉头,不解道:“前些日子任朕怎么催促就是不肯回来。忽然连日连夜的赶回来,先是去见了太医院又不是找宓文渊而找那个陆太医。见了程妃,却是借她的名义将荆如鸢赶出宫去……她究竟想做什么?”   三十七道:“属下不知。”   “就算是去找程妃,这会儿已快到午时,也早该走了吧。她现在人在哪儿?”   “冷宫。”   “去冷宫做什么,现在冷宫中也就只有……”   褚明帝说着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她去找唐蓉了?”   三十七垂着眼睛没有回答。   唐蓉乍见宓襄,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语气戏谑道:“哟,稀客啊。”   宓襄看见她就一股子邪火直往脑门上冲。   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她也犯不着拿枪捅自己的肚子切腹自尽。   结果咬咬牙一枪下去,痛得她嗷嗷直叫,还半天死不了。   躺在床上等死,熬了小半个多小时一直不停的流血,全身冻得跟冰似的。最后又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慢慢失血过多而死。这么凄惨的过程,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成王败寇,原本天经地义,她之前其实也不是那么的憎恶唐蓉,别人欺她辱她,她找机会如数奉还便是了。   可是这个女人,竟然敢趁她不在,找了一群死囚去侮辱荆如鸢,害得荆如鸢不堪受辱,次日便悬梁自尽。   千算万算你也算不到,我有能死一次让时光倒退两个月的技能。   傻了吧,姐有挂!   宓襄冷笑道:“唐蓉,你死期到了!”   唐蓉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听说你今早去了趟太医院。怎么,又想用毒?”   “你让人推宁纾落水,害得她彻底伤了身体根基,第二年春末就体虚而亡。现在再加上如鸢的仇,光是这两笔账,我就不能直接毒死你那么干脆。”   唐蓉一脸惊讶道:“宁纾这么快就死了?你拼死拼活救下她,居然只活了一年不到,啧啧……”   宓襄懒得同她废话,一掌自后颈将她拍晕,像拖麻袋一样把她往隔壁的小柴房拖了过去。   片刻之后,唐蓉被一盆冷水泼醒后发现自己被宓襄绑手绑脚扔在地上。炎炎夏日,她都被冻得直哆嗦,因为她发现身上的衣服竟然都被扒光了!   似乎她不止是要杀了自己,还要在死前折磨她?   “李柔,你当真要杀我?若是我死了,这诺大的后宫,就再无一人可做你旗鼓相当的对手,你不会寂寞吗?”   到了这时,她还在企图蛊惑宓襄。   宓襄就跟没听到她在说话一样,装水的盆子往旁边一扔,往盆里倒了半袋子的新鲜牛肉,转身出了门。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手上牵着十来只身长一米多,足有半人高的大狼狗。   那些狼狗一进屋子就闻到了鲜牛肉的问题,卯足了劲往肉盆的方向冲去,不时发出凶狠的犬吠声。   换作旁人,早就被那些狼狗拖倒在地了,可宓襄牵着它们的手十分稳,任它们怎么蹦跶都岿然不动。   唐蓉一脸不可思议道:“你想放狗咬死我?你什么时候学来这样的狠毒的手段了?!”   宓襄笑眯眯的说:“这些狼狗以前都是吃人肉吃惯了的,我好不容易才从隔壁院子宫妃那儿借来。黄泉路上,有这么多‘可爱’的狗狗陪你,唐蓉你就知足吧。可你竟然以为,我会让他们活活咬死你?你不是自诩了解我的很吗,竟然猜不到我想做什么,我可真是失望。 ”   宓襄发出一声嗤笑,当着唐蓉的面将怀里的十几瓶药剂倒入了肉盆中。   “你在肉里放了什么……”   唐蓉看着宓襄的动作,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直觉告诉她,宓襄这次回来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以前她骂她心狠手辣还有些夸张违心的成分,而现在的宓襄的眼神似乎真的当得起这四个字。   她从来都不怕死,但怕极了此时的宓襄。   “最烈的春·药,一小瓶就能药住一头牛。”   宓襄拍拍手,轻声道:“就这样,击掌二十下,药效就开始发作。再见了,唐蓉。哦不,永不再见。”   她松开拽住狼狗们的手,将柴房房门重重合上,抱着胳膊靠在门前,欣赏里面女子凄惨痛呼和狼狗的吼叫声。   刚开始几分钟还能听见唐蓉骂她“你不是人”“不得好死”之类的废话,到了后面除了偶尔的绝望呻·吟、低泣就一点人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不得好死吗?   托你的福,早就不得好死好多次了。所以,你怎么着也得连本带利还我一次不是?   宓襄弯了弯唇角。   六月天说变就变,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乌云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聚集起来。   宓襄原本想着完事儿之后一把大火将里面早就被啃得残缺了的尸体,连带着那些不知口下食了多少无辜宫人人肉的畜生一起烧成灰。   天色一暗,眼看大雨将至,火是暂时放不成了。   远远的,她便看见了熟悉不已的明黄色銮驾正朝这般过来,脸色沉了下来。   褚明帝问她:“唐蓉人呢?”   宓襄抿着唇不吭声,不着痕迹的用身体挡在柴房门口。   多年以来的默契让褚明帝一看她的动作就明白了,唐蓉就在屋子里面,而且凶多吉少。   他一脸不可置信道:“莫非你——”   轰隆一声巨响,滂沱大雨落了下来。   连绵的雨帘中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哗啦啦的雨声盖过人说话的声音,必须要用吼的才能让对方听得清。   雨水刷过眼睫,宓襄瘪瘪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算是默认了。   ? ☆、第十四章 ?  褚明帝大吼道:“她不是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儿吗,你不是答应过,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杀她吗?为什么!”   是啊,老实待到今天晚上为止。   可我要怎么告诉你,几个时辰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宓襄只得骗他说:“唐蓉是找人吃下了一种药草,短时间之内会让人误以为是喜脉。所以别吼了,你儿子根本没存在过。”   褚明帝神色稍霁:“世间真有这样的药?”   “不信你叫几个太医来,一问便知。”   褚明帝现在十分信她,自然不会特意去问太医此事,心中芥蒂尽去。   宓襄稍稍松了口气。   “唐蓉既已身死,你们便好生替她收敛入葬。”   褚明帝吩咐身边宫人后,又对宓襄一脸关切道:“雨这般大,快随朕回去,免得受了风寒。”   宓襄到底还是有些心虚,语气不自然道:“你先走,我还有点事。”   “有什么事非得要现在冒雨去做?”   “总之你先走。”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褚明帝作势要走,趁她不注意之时忽然倒转脚步,一脚踹开了柴房。   看到房内场景的瞬间,饶是见惯了生死场面的他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屋子里十来只恶犬像发了疯一样正在争相啃一副几乎只剩了骨架的残尸,内脏被拖得到处都是。唐蓉整个头部都被吃得只剩下半张脸,余下的一眼珠子瞪得都快凸出来了,明显死不瞑目。   浓郁得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夹杂着犬类下·体溢出的麝香味,不难让人猜出之前还曾发生过什么样的事。   跟在他身后的宫人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汗毛倒立,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你究竟做了什么……”   褚明帝的声音抖得太厉害,都快被雨水彻底淹没了,不过宓襄听得见。   她走到柴房门前,啪的一下将门拉过来阖上。   她自己都没想到唐蓉居然会死得这么惨,不过她一点都不后悔。   绝不后悔。   褚明帝红着眼眶看了她一眼,极深极深的一眼。   你怎会变得这么可怕?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的主线任务叫“黑化的炮灰”?   不,那都是借口。   每一次,每一个结局,都是因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就是唐蓉说的那样,我和她压根儿就是一类人,一样的心机深沉,一样的不择手段,甚至狠起来比她还要更过分。   宓襄扯了扯嘴角,抱着一大坛子的陈年酿酒咕噜咕噜的灌了下去。   当日傍晚。   宓坤钰特意向侍卫长请了假,送荆如鸢出宫。   宣武门前,抱着精致的小首饰盒的粉色裙装小宫女已经等了有些时辰了。   “见过宓三公子。”娟儿冲马车旁的宓坤钰行了一礼,又大声道,“荆主子,请留步!”   宓坤钰连忙叫马车停下。   荆如鸢闻声掀开车帘一看,发现眼前的人是娟儿,又想起自己无论做什么宓襄都不再原谅她,甚至还打她骂她、将她赶出宫的事了。哭得红肿的漂亮的凤目再度积满了泪水。   宓坤钰拍拍她的肩膀,无声的安慰她。   娟儿眼眶也有些泛红,轻声道:“荆主子,您别难过。这个是我家娘娘早些时候就给你备好了的生辰礼物,请荆主子收下。”   “礼物?”   荆如鸢眼睛中惊喜乍现,半信半疑的从娟儿手中接过那个镶满金玉的首饰盒。   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件东西,一支巴掌大的发梳。   发梳的形状很像一只神采飞扬的孔雀尾翼,鎏金深蓝为底,间或紫红色系的珍贵宝石为眼,做工十分精致细腻。   “这支发梳名叫孔雀翎,和这个盒子是成套的,娘娘亲手做了数日才做好。”   你那品味,就喜欢这样花里胡哨,一看就金光闪闪的特别值钱的东西,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有钱有势大家族的女儿。   荆如鸢想起宓襄说话的口气和神色,瞬间破涕为笑,笑过之后又有些抑制不住的难过。   宓坤钰只送荆如鸢送到城门前,两人挥挥手,面上恪守礼节,内心依依不舍的惜别。   不过,来日方长,如今她不再是宫妃,只是个庶民,她与麻杆儿或许真的有些可能再续前缘了。   荆如鸢思及此处,忽而心底一跳,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连忙打开盒子,东翻西找,终于从盒子里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卷小小的纸条。   字条上写着几行字迹极小的毛笔正楷:   小孔雀,我知道你有很多伤心,有很多委屈,也有很多疑惑,可我懒得一一跟你这笨蛋解释。你只用记得,当初那个月饼就算是我真的吃了下去,就算我死了,我也从未怀疑过你想害我。你和阿纾一样,都是我宓襄第一眼认准了的,就永远不会背弃的挚友。好好照顾自己,未来的三嫂。福相。   福相是什么,宓襄的谐音?   你可真是想得出来。   我也期待着,我们当妯娌那一天。   荆如鸢抱着小盒子,跟个傻子一样边哭边笑。   三个月后。   素白如玉,就连指甲盖都像贝壳一样晶莹圆润的一只美手,拈着一粒近乎透明的白玉棋子。   女子稍作思索,便将棋子轻轻落在了棋盘之上。   她对面坐着的宓襄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宓襄轻叹道:“娘娘棋艺精湛,此局是我输了。”   女子抚了抚耳畔的发,姿态极为优雅。   “棋算三步,算是入门;算作五步,已是不易。你既能眼观十步之外,怕是国手之称也担得起,哪里能算作是输?侥幸之胜,不算胜,此局当作平局。”   “是安妃娘娘太过谦虚。”   宁安神色淡然的看了她一眼,招了招手,一旁的曼姨悄然将棋盘撤了下去。   宓襄有些惊讶道:“今日才下三局,娘娘这么快就没了兴致?”   “你每月来陪我这性格乏味的半死之人下两次棋,我已十分感激。往后若日忙得厉害,不必再常来。”安妃顿了顿,似是随意的问了句,“当初求我从沉妃手下救你的那个小朋友,最近可好?”   “娘娘说的是荆如鸢吧。她出宫后没多久就在皇城内开了间专门卖首饰的铺子,听说很多达官贵人都慕名而去,生意不错。有劳娘娘挂心。”   宁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渐渐能明白,为何宁纾当初为了不让你分心,宁可瞒着家人,也要拖到你亲自拆穿后才让人告诉我们她早已不在世。我这个当姐姐的更是昨日才得到消息,呵……”   语气平静的几句话,竟不知是指责还是自嘲多一些。   想起宁纾,宓襄只得露出一个苦笑。   她救得了任何人,偏偏救不了第一个真正在意的人。   安妃眼眸一垂,似有泪光闪过:“前些年因为儿女私情,忽略了我这个最小的妹妹。斯人已逝,后悔也晚了。宓襄,往后我可否这样叫你?若是不嫌弃,今后请叫我一声姐姐。”   宓襄微微一怔。   安妃平素里对谁都冷若冰霜、没有半点人气的一张脸上,竟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好。安姐姐。”   夜里,太极殿。   宓襄和褚明帝一人一张桌子,手边堆满了成堆的要处理的文书,自顾自的奋笔疾书。   光影摇曳,红烛半残。   过了许久,宓襄手上的事情终于处理完了,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褚明帝觉察到她的动作,悄悄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   宓襄闻声抬眸,挑眉看向他。   有事?   皇帝陛下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头。   最开始刚认识的时候,他嫌弃宓襄有事没事装疯卖傻假得让人烦。后来她倒是不再那么惺惺作态了,脾气却越来越差,气急了还会对他动手——虽然每次下手非常有分寸。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也有怀念之前那个粗暴野蛮、直来直往的宓襄的时候。   现在的宓襄,别说再肆无忌惮的跟他说什么开玩笑的话了,就算因为公务两人经常共处一室,大部分时候她连个眼神都懒得甩给他,憋得他好生难受。   那个时候明明是他生宓襄的气在先。   她杀死唐蓉的过程太过阴损,让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他还没气到三天,宓襄不知怎么的突然发起了高烧,烧得人世不醒,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急得直上火,什么唐蓉张蓉王蓉的,统统见鬼去吧。   他不跟她计较了,不料宓襄大病初愈,脑子稍一清醒反倒是跟他翻起了旧账。   所以记性太好、脑子太聪明的女人真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宁纾身子不行了,故意提早把她送到江南去的?你明知她活不久了,为什么要瞒着我?!   ? ☆、第十五章 ?  那个时候他只想着尽早把宓襄这个人尽皆知的最大的弱点送得远远的,免得威胁到他们。没想到宁纾一口答应不说,想的计划居然比他还要周全,甚至连自己死后都算到了。   他本来以为宓襄会发货骂他或者揍他,出乎意料的是,那次她不仅没有发飙,甚至没有用上她生气的时候惯用的宓氏咆哮。   她指着他的鼻子抖着声音,与其说是在骂他,其实陈述一个事实的口气更加合适。   “褚央你混蛋……”   人还在病床上虚弱的躺着,她说完这句话就这么抱着枕头无声的哭了起来。   褚明帝心都凉了半截。   回忆到此为止。   眼看宓襄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褚明帝张口便没话找话说了句——   “听说你最近跟安妃关系不错?”   话一出口皇帝陛下就恨不得原样吞回去。   宓襄冷哼一声,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起身收拾东西回茗香殿去了。   他只得佯装严肃道:“记得好好准备下几天后的封妃典礼。”   “哦。”   极其冷淡的一声,就算是回应了。   因为宁纾的事,宓襄生气的对象不止一人,事情发生之时还有一个人多半也是知情的。   她问三十七:你是不是也在帮忙皇帝瞒着我?   三十七没有回答,也就是默认了。   这件事本身或许不至于多么严重,可是三十七骗她,他怎么能骗她?   这是就算世界末日来了她也想不到会发生的事情!   太多太多旁人无法理解的原因让她当场情绪失去了控制,说了许多伤人的话。   这就是她这几个月来心情一直很糟糕,顺带不想搭理褚明帝的最重要的原因。   封妃典礼当天。   出发之前,宓襄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和三十七好好谈一谈。   明明数世为人,还是忍不住跟一个才来十来岁的孩子如此蛮不讲理的信任过度,同时也逼迫他毫无保留的对待自己。   她想,自己还是太任性苛刻了。   “阿七,我不生气了。”   她对着房梁的方向说了句,又有些别扭道:“那个……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能不能也别气了。或者你告诉我,怎样才肯消气?”   久久的没有回音。   宓襄有些奇怪的喊了句:“阿七?”   她加大了声音,开始有些心慌:“三十七,你不在吗?”   房梁上轻轻落下一道矫健的黑色身影。   宓襄悬着的心刚刚落下,很快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谁?!”   蒙面男子语气平静道:“属下三十七。”   宓襄又气又恼:“胡说八道,你明显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个子也十分高大,哪里会是三十七!”   男子神色略有些惊讶,很快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很是耐心的对宓襄解释道:“回主子的话,三十七并非是暗卫的名讳,而是一个代号,从暗卫存在开始,‘三十七’已经换过不下百人了。属下的确是现在的暗卫三十七。”   宓襄急急的喘了好几口气,捂着胸口问:“难道他已经……”   “属下虽然不敢保证之前的‘三十七’一定没有殉职,但从十二统领从未提到过他是因为类似的原因离开。主子可暂时放心。”   眼前的“三十七”倒是很符合她梦想中的那样温和耐心又善解人意,也能跟正常人一样回她话的暗卫。   可他再好,终究不是她的阿七。   宓襄用手捂着眼睛,轻声道:“我知道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暗卫担忧的看了她一眼,飞回了暗处。   阿七走了。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想接受这个简单的事实。   ……   你眼睛底下有颗痣。   真的?好像是唉,这么小的一颗黑痣,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听说长这种泪痣的人都特别喜欢哭。   别哭。   嗯?我才不会哭呢。你认识我快三年了吧,可曾见我哭过?哦,刚开始的时候骗皇帝的那些戏不算。阿纾她……   哭吧。   怎么又让我哭了,刚刚不是还叫我别哭?   我在。   有你在就能哭了么,往后要是你不在我,可怎么办呐。   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不在?你瞧,也就我能听得懂你说话一个两个字儿的蹦。你可要说话算数,我们拉钩。我要准备哭了,肩膀借我一下,回头我亲自帮你把衣服洗干净。   “骗子。”   宓襄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封妃典礼吉时都快到了,宓襄迟迟没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   褚明帝面上镇定自若,心底早就着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朕就知道,一到关键时刻她肯定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张敬忠顺着高高的石阶神色慌张的一路小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饶是褚明帝再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大惊失色:“什么,她跑去爬宫殿了?!”   “是。刚刚奴才得到消息,娘娘半个多时辰前已经爬完了西宫所有宫殿的房顶,估计快要到东宫来了……陛下,陛下您没事吧,您别吓奴才啊!”   封妃典礼当天放皇帝的鸽子不去参加典礼,而是跑去爬遍了皇宫内所有宫殿房顶的妃子,她也算是褚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后面估计也不会有来者了。   三年后。   这三年间,发生的足以改变整个商界格局的大事寥寥可数,其中排得上名号的,必有城西郊外“琼枝翠叶庭”的出现这一件。   这样一座近一年才竣工,融合了茶楼、食府、琴行、驿馆……各种你能想到的所有休闲娱乐功能为一体,容纳了全天下大部分最有名的说书人、名伶、乐师等等,足有一个小型城镇大小的商业综合体幕后的主人是谁却一直是个迷。   曾有人通过“琼枝翠叶庭”的名字猜测过,那人或许是隋亲王。毕竟这位闲散王爷宠爱他那只叫“琼枝”的猫的事人尽皆知。   可又有人分析道,他就算有这样可怕的财力物力人力修起这座“城”,却实在没有这样精力和能力能把它经营起来,这样的猜想很快也就不了了之。   琼枝翠叶庭内部分为十几个区,往来都需要马车或步辇。每个区各有特色,基本满足了所有身份地位、经济水平层次的人的娱乐需求。   除了传统意义上的休闲场所外,琼枝翠叶庭最大的特色就是里面的美人居和君子楼的存在。   美人居,顾名思义,能踏进去的人,不论是客人、普通服务人员还是节目表演者都必须是美人,不分男女老少。   美人居的掌舵人有一套极其严苛的审美标准。他会将想进去的人按照一星到十星打分,星越高的人越美。   若是一个人的容貌在五星以下,哪怕他是当朝丞相,哪怕他富可敌国也绝不能踏进美人居半步。相反,若是一个人达到了七星,他在美人居里所有的消费都可享受七折优惠;八星可享受五折。九星以上,你在里面不论做什么都是免费的,美人居会把你当神仙一样无条件的供着。   放眼整个京城,能打七星的不过数百人,八星以上更是罕见。而目前为止天下间唯一一个被评为满分十星的美人,就只有那位从来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安妃娘娘宁安。   慢慢的,美人居竟然变成了全天下最顶级的相亲圣地。   普通长相的人想进去找对象?那就赶紧去美容打扮、修身养性,提高品位气质,达到五星再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若是说美人居是究极颜控的天堂,君子楼就是个更加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里是君权神授的封建王朝唯一一个皇帝下旨特许,不论你是谁、不论你说什么都不会被追责的场所。   只要你人在君子楼里,哪怕你把当朝皇帝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也没有任何问题。   拿到君子楼会员卡的人,有才高八斗的读书人,有持得一技之长的民间及宫廷工匠技师,有富商将军、皇亲贵族,也有通晓民间习俗的普通农民,什么样的人都有,评判标准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楼内小聚每天都有,而楼中一月一次的君子论坛,已逐渐演变成天下有识之士畅谈国事的盛会。   坛主每个月都会提前征求所有会员的意见,拟定一个题目作为中心论题供众人探讨。   近年来,论坛最热门的话题都是那一个——讨伐妖妃宓氏。   不管一期论坛的题目是什么,说着说着总有人会往宓妃身上扯。   比如这一次,明明题目是“科举制度改革的利弊”,宓妃的一众脑残黑中最杰出的人物之一,一个叫苏寒山的年轻书生又开启了“每期不黑宓妃不舒服斯基”状态。   ? ☆、第十六章 ?  一提到宓妃,苏寒山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连串精妙绝伦又绝不重复的骂人的成语从他嘴巴里不住的往外蹦。   他握着拳头,站在人群中央,目光扫过在场的百十来号人,慷慨激昂道:“陛下此番改革科举,原本是不论考生地位出身等闲视之,捍卫公平,广纳贤才,当世无双的杰出之举。若不是那妖妃专横跋扈,恶毒善妒,身为后宫妃嫔却妄自干政,以至朝堂不稳,祸国殃民……”   两声清咳打断了苏寒山没完没了的成语。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自觉的安静了下来,寻着声音的来源,不过十尺见方的闲庭内围着的重重纱帘方向望去。   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清亮柔和的声音在纱帘后响起。   “苏公子文采出众,总结到位。”   不过得了八个字的称赞,苏寒山两眼放光,激动得不能自已。   是的,苏寒山还有一个几乎跟宓妃的脑残黑一样有名的身份,那就是君子楼坛主的头号脑残粉。   “不过——”   女子口中这两字一出,苏寒山脸一下子又垮了下去。   女子此次并没有过多指责他,语气平淡道:“苏公子每回谈到最后,总是要忘记我们讨论的主题是什么。让我们回到科考改革利弊上来。   “何谓利,何谓弊?此次改革放宽报考条件,不论民族信仰、平民贵族,让天下能人都具有资格参加考试,正如苏公子所说可以捍卫公平、广纳贤才,是为利。   “且不论这举措能不能在最下面一级的县城乡村做到真正贯彻实施,即便是这一前提能达成,从政策的最本质来看,这次的改革就没能做到真正的公平。我听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听到一人提到这一点上。”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他们自认已经探讨的够深刻透彻了,怎么会有没提到的点,还是根源上的?   一名中年贤士不服道:“不知坛主此话何解?”   “在诸位看来,此次科举改革已经做到了公平选拔的极致。我却认为,连一半的公正都没有达到。”女子轻笑一声,接着道,“天下间还有一半的人,也就是女子,是否也该有资格参加科举,便是皇帝没有允诺,也是诸位从未想到的。”   这个观点一提出,现场就跟炸开了锅似的。   “什么,让女子参加科举?坛主这话也太过荒谬了,恕在下不能赞同!”   “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在家洗衣服做饭生孩子,参加什么科举考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是就是,要真让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之见充斥朝野,那还得了!”   ……   许多人还是头一次如此激动的驳斥坛主的话,尤其以出身寒微,周围女性基本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农民和小市民阶层反应最为强烈。   不管什么时代,总有直男癌——包括许多女性直男癌在内,认为女人最大的价值就只有为男人生育后代。再能力出众的女人都逃不过他们这项自以为是的价值评判标准。   看来推行女性从政的时机,远远还不成熟。   坛主重重一叹,只得重新转移话题矛盾。   “正如苏公子所说,宓妃最大的错就在于干涉朝政。女子妄论朝政就是不贤不德、罪恶滔天,旁的不说,我本人早该被抓去斩首示众了。”   众人哑然,一时间竟没人再吭声。   她所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可莫说女子,就是天下男子如君子楼坛主这般的人物,又有几人?   苏寒山目光灼灼的看向闲亭,一腔真诚道:“坛主纵横捭阖、智谋盖世。若是陛下真要不明是非,追责于坛主,我苏寒山第一个不答应!”   不愧是头号脑残粉啊。   女子无奈的摇摇头,以眼神示意一旁的侍女:认识这么久,我也该见他一面了。   侍女颔首,绕到纱帘之前,伸手便要掀开重重帷幔。   难道坛主她,竟要在今日以真面目示人?   所有人都紧张得不能自已。   苏寒山更是心脏砰砰直跳,兴奋得快要昏死过去了。   纱幔之后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的年岁,虽算不得沉鱼落雁之貌,却也眉目清俊,唇红齿白。   她身着一袭嵌有青竹暗纹的浅绿裙装,及腰的乌黑长发绾成一个松散的髻垂于耳畔,长发落于胸前,未戴任何发簪首饰。   她就这么神色泰然的站在八仙桌前迎接众人的视线,眼神带着淡淡的笑意,周身肆意又内敛、不动如山的气度叫人时刻不敢轻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苏寒山在见到坛主真人的那一刻,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便是这样一段诗文。   一句话脱口而出——   “坛主可曾婚配?”   褚明帝听暗卫汇报到这里,长袖一挥,又砸碎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   宓襄换好宫装踏进御书房的时候,宫人刚刚忙着把碎片收拾妥当,恭敬的行礼后与她错身而过。   宫人一关上门,她便口不停歇道:“原本以苏寒山之才此次科举可以荣登三甲。但他性情方面的缺陷太明显,还是别再顺风顺水下去的好。不如就给他一个前十的进士名次,搓搓他的锐气,再扔去大理寺磨练几年。他日说不定会是个可堪重用的国之栋梁,再次也能当个出色的谏臣。”   褚明帝也不回话,就这么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宓襄一脸莫名其妙道:“什么眼神,又跟南姑娘吵架了?反正你们三个都p了那么久了,早点适应吧。”   褚明帝差点被她气得喷出一口老血。   这三年来,每次他好不容易酝酿好情绪,一切准备妥当想要跟宓襄认认真真的说什么,南陌雪就会突然出现。   然后隔不了多久她又会被当初曾行刺过他的那个江湖高手、某个门派的少宫主,一个叫池清霜的青年男子拎走。   如此循环往复。   倒霉的皇帝陛下不知道根源就在于南陌雪有个叫做“没有任何逻辑没有任何原因存在就是存在了的女主光环”,就跟他自己身上的男主光环一样,是躲不开的。   “没有的事。”褚明帝深吸一口气,岔开了话题,“上个月琼枝翠叶庭的盈利如何?”   宓襄坐在褚明帝的桌子旁并排着的她自己专用的桌子前,翻看今日呈上来的奏折,头也不抬的回道:“上月一月的纯利润支撑皇宫开支半年不成问题。按照这个趋势,估计到了年末,明年的军费也出来了。不过你记得把皇叔的分红先给了,再冲抵国库。”   褚明帝应了一声,又道:“听说荆如鸢又有喜了。孩子出生后,可要朕前去参加满月酒?”   宓襄翻了个白眼:“眼看着科举改革的风头还没过,那些被触犯了利益的权贵保守阶层正一肚子火呢。三哥从副队长升为队长这么小的事都得一缓再缓,你还想去参加他们第二个孩子的满月酒,是生怕反妖妃联盟的名目不够多么?”   褚明帝神色阴沉道:“所以朕早就说了,应该找个机会让苏寒山消失!”   宓襄无语的瞥了他一眼。   这人到底是有多讨厌苏寒山。苏寒山骂得再厉害,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根本没过做过任何谋害她的事。人明明能力出众又呆萌耿直,长得也不差。   其实苏大才子岂止长得不差,入京之前还曾是江东一代负有盛名的才貌双全的英俊少年。只不过宓襄见过的天姿国色太多,他算不上中楚翘罢了。   “话说回来。你非要废了三年一次的选秀惯例,让我无故多背一个黑锅也就算了。就算太后不催,登基十三年马上就要三十的人了一个孩子都没有,你是不是该认真考虑一下皇子的事儿了?”   说话间,宓襄已经开始翻看第二摞奏折。   “要是你肯生,十个八个都没问题”这句真心话他就是敢说出口,除了铁定会被胖揍一顿之外不会有任何意义。   朕这个皇帝为何会当到如此窝囊的地步!   褚明帝额头上青筋直跳。   算了再换个话题。   “……宓襄,朕即将三十而立,你是不是也该送朕一次生辰礼物?”   “我每年不都有送吗。”   “不是那些名义上的东西。你身边所有人都收到过你亲手做的东西,为何唯独没有朕的份?”   宓襄抬起头来,看着褚明帝认真到过分的表情,瞬间愕然。   这人怎么年纪越大越幼稚,这点破事儿都……   “好吧。”她摊摊手,“稍等。”   说着她从手边专门放的作画用纸的大花瓶里抽出一张雪白的纸,连笔都没换,就着手上书写的沾墨细毫就开始一脸淡定的画画。? ☆、第十七章 ?  在褚明帝满心期待的目光中,她不到一分钟就画完了。   褚明帝:“……”   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看清宓襄画的是什么那一刻,褚明帝又惊又奇道:“这事物既像马又像羊,却又都不像,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它是何物?”   “这就涉及一个数万年前的神话传说了。”   宓襄站起身,走到已经与她身高差距早不复当初那么明显的褚明帝面前,背着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起来。   “北冥有马,其名草泥。马之大,不知日行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把老庄的《逍遥游》略作更改背完一遍之后,宓襄最后总结陈词:“此物非羊非怪,是为神兽。”   褚明帝恍然大悟:“原来它是神马。”   “没错,它就是传说中日行千里、垂天蔽云的神兽草泥马。我以此神兽之画作为生辰礼物送给陛下,用以赞颂陛下的神武之姿。”   褚明帝瞬间心花怒放:“朕定会好好保管此画。”   宓襄:“嗯。给你,草泥马陛下。”   褚明帝:“朕已经知道它的名讳了,不必再重复。”   宓襄:“好的,草泥马。”   褚明帝:“……”   晚膳之时,褚明帝又试探性的向她提了一次封后之事,无一例外又被宓襄挡回来了。   六年前他就是做梦也不可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近乎求着一名女子当他的皇后,然而人家还死活不同意。   宓襄当然不能同意。   这趟回来最根本的目的她可一刻没忘记过,她是来还债的。   她后来才知道,妈了个蛋的,自己一时嘴贱,三年前债主真的听进去了她那句“我再也不信你了,你给我滚到海角天边我看不到的地方去”的气话,不知道躲到哪个她看不到的犄角旮旯去了。   再读一次小说题目,《穿越之炮灰皇后》。   要是她当上皇后主线任务就算是成功了,马上得离开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强迫症患者她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所以真的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人都不能嘴贱、不能嘴贱、不能嘴贱,重要的事情说三次!   “宓襄,你究竟为何就是不肯答应?”   “要我答应也行,只要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宓襄看着褚明帝,一脸期待道,“告诉我阿七去哪儿了。”   褚明帝眉头皱得死紧:“你为什么非要知道他的下落?”   宓襄大声道:“因为我欠他钱啊!”   “欠多少,朕替你还。”   “卖了你的褚国也还不起。”   “……”   动不动就把卖了褚国挂在嘴边的人,某种意义上确实当得起“妖妃”两个字。   宓襄好声好气的哄他:“他让你不说你就不说啊,你一个当皇帝的,就算是跟个小暗卫不讲信用一次又能怎么着?等我找到他了还完账,分分钟跟你完成封后大典。所以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儿,你好我好他好,从此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可问题就在于三十七不只是个小暗卫,这个承诺朕必须守。   褚明帝万分为难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我们三个,谁最冥顽不灵。   宓襄瞪了他一眼。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见!”   她说完这话便风风火火的嘭的一声撞开门冲出了御书房,然后又嘭的一声冲回来了。   褚明帝尚且在纠结先前之事,忽见她转瞬之间神色变得从未有过的焦急忐忑,走路都有些不稳,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极其骇人的大变故。   “你怎么了?”   他连忙上前扶住她。   实际上跟褚明帝隔了整整两个月远才刚刚回来的宓襄并未回答他,而是认真的看了他好几眼,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我没事。”   褚明帝狐疑的看着她。   “真的没事。”宓襄轻声一叹,挣开他扶住自己的手,“封后之事我答应你。条件换一个,我要去一个地方。帮我拟一道圣旨吧。”   ————————————另一个时间线的两个月之后————————————   御书房。   这日事情有些多,褚明帝和宓襄刚刚坐下准备开始用晚膳,张敬忠突然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陛下,娘娘,奴才有罪,打扰二位用膳。御书房外有兵部的人求见,说是有八百里加急军情禀报。”   如今盛世太平,顶多有些边境摩擦或是山贼匪患,怎会有加急军情呈来?   褚明帝放下碗筷,与同样神色惊诧的宓襄对视一眼,而后道:“快请他进来。”   “是,陛下。”   报信之人是位三十来岁的中级将领。   他似乎刚刚经历了数场浴血奋战,连染上血迹和尘土的衣物都没来得及换,甚至没按照惯例去兵部先行报告兵部尚书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足见事态之严峻紧急。   将领走到离褚明帝尚且有一定距离的位置便重重的跪下,干裂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道:“启禀陛下,大约十日前,北疆边境突遭罗刹国大军偷袭!”   “什么?!”   “回陛下的话,守城的叶典元帅托付左路将军帅领三十骑兵突破罗刹国军队重重包围,前往冀城传递罗刹国攻城的消息。可那三十人早在到达冀城前便被屠杀殆尽,只剩将军一人与罗刹国五百精兵激战两天两夜,最终力竭而死……   “边城这边,叶元帅带领其余三千七百二十八名将士拼死抵抗,终不敌罗刹国十万大军。等冀城的守城军队终于得到消息到达边境,罗刹国大军早已退军多时,三千余官兵,全军覆没,边城旷野,满目横尸……”   那将领本是久经沙场的铁血汉子,想到当时的场景十分动情的落下来了热泪。   他重重的朝着褚明帝叩首,请求道:“请陛下下令,派大军前往北疆歼灭罗刹国军!”   “立即传朕命令,召集所有内阁重臣进宫商议战事。”   褚明帝怒极而道,声如洪钟:“犯我大褚者,虽远必诛!”   将领激动不已,连连叩首数次:“末将叩谢陛下隆恩。”   “快快请起。将军如何称呼?”   “末将原本是叶元帅座下负责守城的右路将军,名叫曾吉。只因事发前一日奉元帅之令去往冀城采买物品,这才没能与元帅一同奋战杀敌。”   说到这里,曾吉忽而想起一事。   “陛下,末将还有一事要向陛下禀告。”   “曾将军请讲。”   “隋亲王世子威远小侯爷,也在那三千名壮烈殉国的将士之列。”   “怎么会这样?”褚明帝闻此消息似是极为震动,不可置信道,“小侯爷不是一直在冀城?”   曾吉道:“回陛下的话。小侯爷武功盖世,深受敬重,早在几个月前已被叶元帅请去边城帮忙训练士兵。末将有幸与侯爷共事,无意中才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位以一己之力大战五百罗刹精兵的左路将军就是小侯爷。”   褚明帝沉默了许久,哑然道:“曾将军,你先退下。”   “是。末将告退。”   房门被嘎吱一声阖上。   隋亲王并未成过亲,只听说有一名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养子,年初刚被封为威远侯。   宓襄与隋亲王关系如此亲近,这位小侯爷她却没见过。   褚明帝突然屏退曾吉,不禁让宓襄有了不好的预感。   “莫非这位小侯爷……”   褚明帝的眼神十分复杂,他知道此事早晚瞒不住,索性点了点头。   “抱歉,受皇叔之托,不得不瞒着你。皇叔唯一的养子,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三十七。”   她想起来了。   隋亲王的养子就叫褚柒,柒不就是七?   褚柒,阿七,原来壮烈殉国的小侯爷就是她的小暗卫阿七。   北疆那么冷,他是怎么在那儿生活了整整三年的?   原来早在几天前,他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战场上。   阿七死了?!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   等等,我有斗转星移,确实可以让时光重来啊。   太久没用,她差点都忘了。   宓襄通红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嗖的一下起身,在屋子内来回的踱步,掰着手指喃喃自语道:“十天前偷袭,两天两夜,也就是八天前……曾吉快马加鞭赶到京城最多用了八天。来得及,肯定来得及……”   褚明帝先是听见宓襄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胡话,紧接着她人便走到了墙边,踮着脚尖取下了那柄削铁如泥的尚方宝剑。   她的反应太过奇怪,褚明帝暂且顾不上伤心,担忧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宓襄?”   宓襄深吸一口气,将剑身从剑鞘中拔出,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剑刃指腹处便血流不止,不愧是名剑尚方。   太久没死了有点害怕,但是北疆那么远,中间万一出什么意外的话怎么办?   还是去得越早越好。   思及此,宓襄很快下定了决心,调转剑尖的方向指向自己的心脏处,眼神一凛。   褚明帝神色大变,近乎疯狂的低吼道:“宓襄!”   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宓襄用他那柄尚方宝剑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她曾杀过不少人,以前从没亲眼见过她杀人。   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便是杀的她自己。   宓襄下手又准又狠,眨眼睛整个人已经气息微弱的皱着眉头摔倒在光洁的地板上。   宽敞明亮的御书房内瞬间变得极为安静,鲜血染红了她最喜欢的那套月牙白的宫装,鲜珠顺着剑尖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褚明帝脑子里有一段时间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去飞奔到宓襄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他害怕得全身上下都在发抖,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为了救阿七啊。   宓襄很想回答他,但是开口实在艰难。   刚刚那一剑刺得太狠,心脏都被绞碎了,好痛,每喘一口气都是在活受罪。   不属于她的冰凉的泪水不住的落在脸上时,她忽然很是为看似花心又无情的皇帝陛下心疼。   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她之前对他太好,好到周遭的人都觉得无法理解的地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懂他不为人知的寂寞,懂他掩埋在心底一直没能化脓结痂的伤。   她和他才是最相像的一类人。   可她其实也对他非常糟。   否则怎么能接二连三的用死折磨他,这次更是毫无征兆的在他面前自尽。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最终结果都一样。   她凝视着褚明帝越来越模糊的面容,想起他们初见时他那张英俊无双、尚有些未褪尽的稚气的模样。   还有那段只有她自己记得的岁月里,他病逝前看透人世沧桑的表情。   她头一次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他的脸。   “别、别哭……我们很快,就能再……”   穷尽所有的力气的话,终究没能说完。   指尖在即将触及他的脸的前一刻,重重垂落。      褚明帝抓住她滑落下去的那只手,喃喃道:很快就能再什么?   你为什么要让朕别哭。   朕没哭。   朕是皇帝。   当皇帝的人是不能有感情,不能有心的。   我不可能哭。   我不会哭的。   可你是怎么了。   宓襄,你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一直不肯回答?   要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你,那该有多好……   张敬忠领着群臣踏进御书房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得瑟瑟发抖。   褚明帝正背对着他们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身体正在逐渐冷却的宓妃。一柄剑从宓妃娘娘的心口穿胸而过,她的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了。   而才刚满三十周岁风华正茂的皇帝陛下,满头青丝竟已花白。   ……   京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初雪,巍峨肃穆的皇城披上了一层银色。   雪花静谧无声的飘落,皇宫上下满目素白。   你在城外冬雪纷飞,我在城内秋雨连绵。   出了城门,我策马扬鞭,向北而行。   不久之后,我路过刻着我的名字的墓碑,和孤身一人在坟前沉默着的你。   于不同的时空相遇在同一个地点,我们都没有回头看对方一眼。   就此擦身而过。   时光苟延残喘,无可奈何。   【第三卷·完】? ☆、第一章 ?  褚明帝十四年九月二十三,一个普普通通的秋末的日子。   这些年褚国与边疆各国相安无事,唯有南疆偶有些冲突发生,也打过几次小型的仗,但也是前两年的事儿了。   北疆冬日严寒,夏日酷暑,因气候恶劣原本匪患就少。方圆百里唯一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开春的时候已被左小将军带了百十来人连窝端了。   没了土匪扰民,边城的战士们更加无事可做,每天除了操练就是操练,闲得都快发霉了。   这日厨子张听说,京城那边来了位监军大人。   北疆既无战事,条件又困苦,就是当元帅的也半点没有油水可捞,不可能有贪污舞弊之类的事儿发生,不知道他来监个啥。   那位大人作为男子来说个子不算高也不算矮,体型偏纤瘦,长得白白净净、眉目秀丽,跟个小白脸似的,结果,嘿,偏偏是个刺儿头。   他刚刚报完道就跟叶元帅提出,要元帅座下的将军比武切磋,叶元帅爽朗一笑同意了。   打架唉,好难得有热闹哪儿能不看!   瞧瞧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哟,怕是大半个军营的人都跑来了。要不是他厨子张个头高,甭想瞧着比武场里的情形,光看脑瓢子去了。   可这监军大人要比武,选谁不好,非要选左路将军当对手。   哦对,这位左路将军正好姓左,名叫左七,人称左小将军,今年才二十岁。   “监军大人估计是想借比武立立威信吧。可咱们左小将军是谁啊,妇孺皆知的北疆第一人!就监军那弱不禁风的样儿,能在将军剑下过几招儿啊?”   厨子张看着比武场上严正以待的两人,抱着个大馍馍一边啃一边跟旁边的人说。   那人瞅了他一眼,哼哼道:“我赌两招。”   厨子张把嘴一抹,从怀里掏出张油汪汪的纸铺在一边的木杆子上:“要赌就好好儿赌。趁着开打之前赶紧的,来来来,下注下注!”   周围人哗的一下一拥而上。   “我赌三招!”   “屁,一招都过不了信不信……”   比武场外吵吵嚷嚷,比过年还热闹。   比武场内,身为对手的两人用别人看不懂的眼神默契的交流着。   新来的监军帅人寰……呃,就是这个鬼名字,一脸挑衅的看向左七。   而左七默默的看着站在他面前手执·长枪、鼻子底下贴了两片儿熟悉的黑色小胡子的“监军大人”,心中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左小将军:要不别打了,我认输?   帅监军:你敢!   左小将军:……那你想怎样。   帅监军:说了来战,就战个痛快。   帅人寰大喝一声“看招——”,双手紧握长·枪,枪·头一挑,朝着左七的要害挥了过去。   “横扫千军!”   “八荒六合!”   “五虎断门!”   “猴子偷桃!”   帅人寰前面几招每使一招就会把枪法招式的名字吼出来。   头几个就算了还能勉强忽悠人,哪儿来的叫猴子偷桃的枪法,神经病啊!   可就是这么个看似不靠谱的神经病,一招一式的攻击都下手极重,枪法也并不尽然毫无章法。   左七最开始还有心让着她,很快就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应对了起来,否则任意一枪落在身上都不是闹着玩儿的。   红缨长·枪与三尺青锋刺啦啦的碰撞在一起,打得叮当作响,电光火石间就是数招。   厨子张作为赌局的庄家已经顾不上数两人过了几招了,和大部分人一样全程惊呆脸,看得眼睛都直了。   除开帅人寰自己吼的几招,后面的招数根本没办法数,因为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打起架来气势磅礴,如吞日月山河,这场比武简直太精彩。   打了小半个时辰,“哄”的一声巨响,比武台终于不堪重负,塌了。   四十出头的长胡子帅大叔叶典元帅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提议道:“二位,不如比武就到此为止吧?”   宓襄从武台废墟渣渣中爬起,冲着叶典元帅温柔害羞的笑着摇摇头,而后扭头,凶神恶煞瞪向……三十七,阿七,左七,还是褚柒?   妈的,名字改来改去都是七,你干脆姓七算了!   居然敢假装不认识我,居然敢不告而别,还他妈给我死在外头不回来?!   宓襄积攒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我今天非要打得你跟我姓不可!”   褚柒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打得你姓(信)宓(服)”。   在宓襄重新抡起长枪揍他之前,他面无表情的学宓襄的口气说了句:“好冷的笑话。”   估计是想缓和气氛……吧?   宓襄却被他这句更冷的话噎得愣在原地,腹诽道:肯定是这群军痞子把我们家小孩带坏的!   实则现在的褚柒五官终于长开了,变得挺拔高挑、冷峻硬朗,远远看去在人群中极为惹人瞩目,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嫩葱一样一把下去都能掐出水来的半大孩子。   宓襄很是欣慰,同时也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间。   “好,我听元帅的,不跟你打了!”   她故作逞强的吼了一句,一脚跺扁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铁坨坨(武器架子落下来的铁锤),扭头就走。   褚柒冲着叶典行了个军礼,快步跟了上去。   宓襄出了比武场一直往东走,褚柒就保持着离她约三米不近不远的距离,却不敢多靠近半步。   一路上时不时会有人认出褚柒,喊一声“见过将军”,他也只是冷淡的点点头算作回应,可那些人还是很高兴。   走到军营入口附近时,途经几十个正在巡视的将士。   他们见到左小将军像个被扯着线的风筝似的,牢牢的跟在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小胡子男人后头,纷纷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褚柒冷飕飕的瞥了他们一眼,一群人立刻噤若寒蝉,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目视前方。   宓襄出了军营,穿过集市,头也不抬漫无目的往前走了好久,眼看着天色渐暗,都快要走出城门了。   褚柒心中很是着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制止她。   还好宓襄不准备大晚上的出城去在旷野跟野狗豺狼再打一架,到了城门口她就调转方向,顺着城墙开始绕城行。   一走又是几个时辰。   月上中天。   宓襄背对着褚柒,站在一棵光秃秃的不知道是什么树下面,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褚柒看不到她的表情,心底暗暗紧张,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他什么也没多想,就这么习惯性的跟过来了。   至于要跟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   好一阵子没得到回答,宓襄只得转过身看向他。   一路走来,她看到他变成了好多小姑娘芳心暗许的冷酷军人,变成了积威已久一个眼神就让下属再不敢造次的左小将军,也变成了年少有为,深受百姓爱戴的叶元帅座下大将。   宓襄苦笑道:“阿七,我今天一整天都想,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你是不是更开心、更圆满,我是不是,早该放你走?”   “不是!”   褚柒瞬间急红了眼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手足所措的站在原处。   至少在我面前,他还是那个羞涩简单,只能习惯性的用面无表情和安静陪伴来表达绝大部分情绪的阿七,这就够了。   宓襄释然一笑,摊开手臂,神色温柔道:“阿七,过来。”   褚柒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呆呆的看着她。   山不就我,我还不能就山了?   “不肯过来?行,我过去。”   宓襄说罢,一步一步朝着褚柒走去。   三年,十步的距离。   你终于长大成人。   阿七,你可知道,我这十步走得有多难……   宓襄一把抱住褚柒的腰,将脸埋在他因为紧张僵硬得跟石头似的肩膀处。   她闭着眼睛,将太多的辛酸藏在眼底,叹息似的喃喃道:“阿七,我想你了……”   褚柒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既不回应,也不推开她,就这么任由她抱着。   唯有紧握颤抖的拳头,泄露了一丝丝年轻将军的真实的情绪。   凌冽的北风刮过边城,一轮弯弯的月牙挂在天际。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二天早上,两人在宓襄的营帐里探讨要不要立刻回京城这个问题时,突然吵起来了。   当然是某个人单方面的吵。   “跟我走。”   褚柒不吭声。   “你走不走?”   褚柒还是不吭声。   “你不走我——我也得拽着你走。”   见褚柒不为所动,宓襄急道:“北疆真的不能再待了,罗刹国的军队很快就会打过来。我有时候能梦到一些未来发生的事情,以前好多次不都应验了吗?你一定要相信我,赶紧收拾东西,咱们今天就动身出发!”   褚柒终于眼色微变,沉声道:“我得赶紧禀告元帅。”   他说着便起身往营帐外走去。? ☆、第二章 ?  宓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悔得肠子都青了。   卧了个大槽,我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褚柒这一世没和皇帝闹掰,是个正儿八经忠君爱国的将军,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三观比正字还正。   知道这么重要的军情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立刻告诉叶元帅,到时候打起来了,多半也是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去的。   之前曾吉说的他以一敌百,战死沙场的结局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我怎么这么傻我怎么这么傻啊啊啊啊啊!   宓襄抱着枕头在硬梆梆的军床上直打滚儿。   滚着滚着,褚柒又回来了。   宓襄暂停翻滚的作动,疑惑的看向他。   褚柒沉默了片刻,才道:“元帅不肯信。”   他说的话不仅没人肯信,还被其他两位将军当成了笑话来听。   他们讽刺他是吃饱了撑,瞎做什么白日梦,还拿来当成真的军情报告。   叶元帅倒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口气委婉的劝他一句:年轻人,要注意节制啊。   言下之意别夜里哔(lu)多了害得脑子不好使,元帅大大你好像说话更狠。   哦嚯嚯,看来我不是最傻的那个,眼前还有个更傻的。   “你看你看,说了人家根本不信是不?所以别管他们了,快走。”   宓襄想了想又道:“不然揍你!”   褚柒默默的看她一眼,然后开始解盔甲。   宓襄吓得都结巴了:“你干、干啥?”   褚柒微微一怔:“你不是,要揍我?”   盔甲太硬了,会揍得你手疼,所以我干脆脱掉让你揍到开心为止,但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回京城。   宓襄在心底把他的话翻译完,半响无语。   果然像皇叔说的,全世界就属我的思想最龌龊吗?   不对,这不是重点!   当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宓襄还在扶着下巴在认真思考着怎样才能把褚柒弄走。   光靠说肯定是没可能了。   打架虽然他不敢赢她,但是褚柒武功在她之上她必然也打不过他,同样没意义。   干脆粗暴简单的下药迷倒,然后拖走?   嗯,这个主意好像不错。   坐在旁边的矮矮胖胖的大肚子中年男子小声提醒她:“帅监军,你的胡、胡子……”   宓襄手一摸,小胡子果然落手上了,多半是刚刚不小心摸掉的。   一抬头,除她之外全桌子四个人,包括叶元帅和左中右三路将军——曾吉,褚柒,还有刚刚那外跟她搭话的中路将军王大虎,全都神色各异的看着她。   作为大褚后宫第一临危不乱兼厚颜无耻的妖妃,马上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诌了起来。   “我这个人吧,从十几岁发育开始体毛就轻,不长胡须。可我又觉得男人长胡子特别特别好看,就自己做了个假的粘着,各位莫见怪。”   她说着一脸赞叹的看向叶典:“从小到大,我最羡慕叶元帅这样浓密的长胡子了。叶元帅的美须真是衬得叶元帅威武霸气,与众不同啊!”   “哪里哪里,监军谬赞了……”   叶典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不经意的捋了捋胡须,笑得非常开心。   本该被深究下去的性别不明的难题就这么被忽悠了过去,褚柒暗暗松了一口气。   晚上宓襄和褚柒跑到某株大树上面聊天时,褚柒忽然问了句:“中午,你说的是真的?”   “哪句?”   “胡须。”   “我滴个妈,我其实最讨厌大胡子了尤其是络腮胡,你可别把这话听进去了!”   “哦。”   “不过长得帅的人偶尔有一丢丢小胡渣还蛮好看。总之都是看脸。”   “……哦。”   “阿七,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宓襄扑闪着眼睛看着某面瘫小将军,一脸期待。   褚柒抬头望天。   宓襄:“……”   其实我也从来没指望过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真的。   次日晚上。   宓襄跑到市集买了足以药倒一匹马的蒙汗药,趁褚柒不注意倒进了他的茶里。   毫无防备心的褚柒喝下茶,没过多久就倒下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该怎么把他弄走呢?   她力气大倒不是弄不动,关键是走路的姿势。   这么高的人,公主抱肯定不可能,扯都扯不开。同理背也不行。   扛走?   虽然难看了点,好像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屏退左右,扛起褚柒就往小树林跑去。   小树林那边有条虽然很绕但是僻静的路,可以通往城墙边。   出了城再搞辆马车,趁褚柒醒过来之前一路飞奔回京城,妥妥儿的。   一刻钟后,沿途被迫围观和偷听了好几场活春宫后,某人又哭丧着脸把褚柒原样扛回来了。   算了,改明儿换条路走吧。   她用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扛着褚柒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好死不死的撞见了出来撒尿的隔壁营帐的王大虎。   王大虎用他的双下巴大圆脸给了她一串“我终于明白了你俩真正的关系”“刚从小树林回来吧”“天呐还能有这样的姿势”“诶嘿嘿厉害啊怪不得能把左小将军累晕过去”“哇哦你们京城来的真会玩儿”生动形象的五连发表情包。   最后他摆摆手,挤眉弄眼道:“监军放心,今晚月色好暗,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到哟……”   宓襄心里疯狂咆哮:王胖子你脑补的画面太脏了赶紧给我吐出来!   实际上她也只能讪讪一笑,扭头躲进了营帐内。   经历三番五次的失败,宓襄终于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把褚柒打晕后成功弄到边城外荒无人烟的原野上,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情了。   马车内。   褚柒醒过来之后非要调转马头回边城去。   宓襄心想老娘为了救你都死过一次了,你能不能稍微珍惜一下你的小命,不要那么一意孤行的非要去送死好不好?   怎么会有你这么倔的人!   对峙半响无果,褚柒忽然掀开车帘,翻身便要直接从急行的马车上跳下去!   还好宓襄反应极快,一手险险的拽住褚柒的胳膊,他整个人都悬在了半空中。   她连忙用另一只手重重拉住绳僵,将马车停住,吓得几欲魂飞魄散。   重重的喘了好几口气,她才慢慢回过神来,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蹦三尺高。   “你不要命了,竟然敢跳车?姓褚的,你牛逼啊!”   褚柒面无表情道:“我要回去。”   “我就不明白了,没一个人信你的话,回去做什么?”   “我要回去。”   宓襄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强忍着怒气试图跟他讲道理。   “好吧,假设这次回去,你说服他们相信你了,那又如何?罗刹国有十万大军!三千人对十万人,而且一个毫无防备,一个蓄谋已久,这仗怎么打,啊?以卵击石也不是这么个击法!”   褚柒再重复了一次:“我要回去。”   宓襄:“靠!”   所以三观不同的两个人真的没办法沟通,你们思考的方式就不在一个频道。   褚柒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跟我来。”   褚柒驾驶马车,带她去了几个的地方。   第一个地方。   一家牧民的帐篷外,牧羊犬守着十来只几乎代表着牧民全家所有家当的羊,漫山遍野的跑来跑去。   这一家子不管是人还是动物,神色都非常的惬意,看到褚柒他们很热情的打招呼,老实淳朴的牧民看到不认识的宓襄,也会笑着问好。   宓襄有些意外,礼貌的回以他们浅浅一笑。   第二个地方。   城内有一家开茶馆的小商户,老板是一对刚刚成亲没两年的年轻夫妇。   丈夫忙里忙外的招呼着客人,赚一点勉强维持生活的茶钱,妻子一边抱着才满月的孩子,一边在烧茶水。   虽然生活艰苦,但他们过得很充实,很幸福。   宓襄想起了荆如鸢和宓坤钰的一个尚在襁褓中,另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表情有所触动。   第三个地方。   军营内。   几乎所有将士都因为宓襄刚来的时候和褚柒打的那场惊天动地的架,认识或听说过她。   军队里,实力就是一切,从那以后,他们看她的时候眼神中都带着深深的敬佩之意,同时也会暗搓搓的将目光在她和褚柒身上来回瞧。   因为某个大嘴巴胖子,她和褚柒已经变成了大家公认的一对儿断袖,成天厮混在一起没人怀疑什么。   他们中就算有些人觉得,两个男人搅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也会直白的表达出来,不会在背地里恶毒的说三道四。   谁说褚柒不善言辞?   他比谁都明白眼见为实,远远比听来的道理更容易说服一个人。   这天下,是你们褚家的天下,这些百姓,是你们褚家的百姓,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这样的话,她再也无法理直气壮的说出口。   城外某高处的一株参天大树上。   宓襄心中差不多都快妥协了,正想跟褚柒说不如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突然脸色大变。   “阿七,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没等褚柒说什么,她寻着马蹄声的方向举目眺望,果然发现远处的旷野上出现了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一样黑压压的一大片影子,并且还在快速增加着。   罗刹国的大军居然比之前的时间提早大半个月就出现在了离边城不过几里外的地方!? ☆、第三章 ?  褚柒顺着宓襄的目光看去,心中大骇,猛然色变。   她所说的罗刹国的不宣而战的梦境,就这么切切实实的发生在了眼前!   他死死的盯着密密麻麻、人头攒动,排行几百米宽、长得一时间竟望不到尽头的军队队列,草草一算,和他们一比,边城中的守军人数连罗刹国大军的零头都没有。   在冷兵器时期两军交战,人数虽然不是一切,但确实占了太大的因素。更何况和人高马大、身体壮硕的罗刹国士兵一比褚国将士的身体素质完全不占优势,城门只要一破,褚国军队将要面临的基本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宓襄注意到褚柒眼神变化,也在暗暗着急。   但她很快注意到,军队的行进正在逐渐放缓,不久之后竟然停了下来。   两人惊讶的对视,互相交换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安静的潜伏着等了一会儿。   直到罗刹军队有组织的形成数圈包围状的阵列,而阵列的中央开始搭建营帐,燃起寥寥炊烟时他们才敢确定,大军暂时不会再继续前行。   “我记得当时我在梦中听到的消息是‘罗刹国的军队偷袭北疆’。此刻他们选择在既不会被城中巡逻的军队轻易发现,但也能在较短的时间内攻城的距离安营扎寨,而不是大白天的直接将军队碾压过去,也算合理。”   宓襄为罗刹国军队的行为想了个合理的解释,随即抬头看向褚柒。   “阿七,照你的经验,怎样的时间偷袭效果最好?”   褚柒思索了片刻,沉声道:“寅时。”   大约凌晨三四五点,是很多人一天中最为疲乏、陷入深层睡眠的阶段,再没有起床气的人在这个时间段被人从睡梦中戳醒都是十分崩溃的,更别说打仗了。   “所以说,他们最有可能在明早寅时的时候突袭攻城?”   褚柒眼眸深邃如黑夜,重重颔首道:“即刻回城!”   未免引起罗刹国军队的注意,二人去了系在马匹身上的缰绳,弃了马车车身,同乘一骑飞奔回城。   到了城门口,宓襄让褚柒一人骑马赶先回军营,自行下马登上城楼,直接找到了那负责守城的将领。   数次进出城门,守城将领早已认得宓襄是谁,远远的看见她便喊了声:“见过监军。”   宓襄冲他点点头,将他招至一侧,压低嗓音吩咐道:“将军,快快命人将城门关上,也将城外的百姓士兵立刻叫回城内,没有我或元帅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再进出。”   将领不解道:“时日尚早,监军大人为何今日……”   宓襄眼色如刀横过去,打断他的话,微微不悦道:“你只需听我的命令,不必多问。听明白了吗?”   将领立刻正色道:“遵命,监军!”   褚柒那边却一点也不顺利。   他一进军营便急急的对叶典帐前负责守卫的王大虎说,他有要事禀告元帅。   “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什么要事?”   “军情。”   王大虎想起他前不久才说过类似的话,哈哈大笑道:“左小将军又做了啥子梦,要来同我们摆一摆梦里的军情?元帅正在休息,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他的态度很是不以为然,口气随意得连家乡话都冒出来了。   褚柒心底再着急都是瘫着张脸,真没几个人看得出来他此刻急得肝火都快烧起来了。   他说不出来什么震慑王大虎的话,未免军心大乱,更不能在这里就直接说出罗刹国数万大军就屯兵几里外随时都可能攻来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营帐前。   王大虎不肯放他进去,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掌将王大虎推开便要硬闯。   王大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又惊又怒道:“左将军,你疯了吗?来人,还不快拦住他!”   附近的将士立即将长戟对准了褚柒。   两人僵持不下之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王将军,左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王大虎眼神猝变,立马换做一副笑呵呵的表情。   他挠了挠头,对步步逼近的曾吉道:“原来是曾将军啊。没啥事儿,我老王是同左小将军闹着玩儿呢。”   “你们没听见吗,还杵着做什么!”   他说着便以眼神示意手下的护卫将长戟收起,各自散开,刚刚的紧张局势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左中右三路大将,名义上地位相同,其中微妙的差别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大敌在前,他们竟然还在忙着勾心斗角。   褚柒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   曾吉略微不屑的看了王大虎一眼,转身看向褚柒:“左将军有何要事要找元帅商议?元帅近日身体不适,你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褚柒正在犹豫,忽然听见帐中传来了叶典的咳嗽声。   “有什么事,咳咳……都进来说罢。”   原来刚才一番吵闹已经将叶典吵醒了。   盏茶功夫后叶典帐中的情形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一片沉寂过后,叶典作出了和当初一模一样的决断——“严防死守,哪怕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决不弃城投降!”   曾吉眉头皱得死紧,王大虎则呐呐道:“可是……”   就在此时,宓襄掀开营帐前厚重的布门走了进来。   “帅监军来得正好。”叶典抬头望向她,神色肃然道,“左将军说罗刹大军是你最先发现的。关于如何守城,监军有何高见?”   监军之职虽并无排兵布阵的职责,但类似是战是和的重大决断,元帅必须得过问其意见,否则就是藐视皇威。   此时叶典不问一句就定下守城的命令,要是换个多心的当场就能跟他翻了脸。   宓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缓缓开口道:“元帅说的严防死守、决不投降,我肯定是赞同的。只不过,为何我们不能趁大军还没将城守死之前,派人前去翼城请求援军?翼城再远,快的话来去不过两天。”   “对对对,帅监军说的太对了!早些请援军来,咱们也能有个盼头。”   王大虎听闻此言耷拉着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仿佛枯木逢春,瞬间精神大振。   曾吉也应和道:“监军大人所言甚是。元帅,不如此事就交由末将去办吧?”   叶典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去吧,越快越好。”   “遵命,元帅!”   曾吉应声退下。   叶典又与王大虎和褚柒探讨了一阵守城的战术,宓襄一直没怎么开口。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如何打仗、如何守城,我没有实战经验,刚才诸位的话我不好仅凭臆断说什么有用的意见。不过,刚才我倒是想了个办法,或许可以延缓罗刹军攻城,为援军的到来争取多些时间。”   叶典有些意外道:“监军尽管将办法说出来。”   “很简单,四个字。”宓襄弯了弯唇角,“火烧连营。”   次日寅时。   就在罗刹国大军整兵列队,即将出发攻城之时,后防堆放粮草的十几处帐篷忽见火光,不一会儿就烧成了一片,周围人发现之后慌忙前去扑救。   然而他们扎营的地方是荒芜的野外,方圆几里都没有河流,除了做饭饮用的水哪来的多的水源可用?于是只好将饮用水都拿去救了火。   若不是秋冬时节,荒草几已枯荣,这火烧起来更是不堪设想,这火救得既慢又危机重重。   留守营地的将领原本不愿为此事惊扰备战的大军,哪知这边的火还没灭完,囤放衣物的帐篷又烧起来了!   那领头的将领怒不可斥,一刀砍了负责守卫衣物帐篷的小军官的脑袋,咦哩哇啦的吼了一堆罗刹国语。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前去报告大将军了。   小军官没了头的身子啪嗒一下倒在地上,被小兵拖走,他那浅发浅眸的脑袋却咕溜咕溜的滚到了角落没人注意到的地方。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以后,和小军官死不瞑目的眼睛互相看着的宓襄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悄悄溜开,去往先前跟褚柒商量好的地方碰头。   防守较为薄弱的某处帐篷外。   褚柒趁巡逻的队伍走过的间隙,悄无声息的窜到某个士兵身后,伸手便扼住他的咽喉。   士兵喉中发出一声极低极小的“嗬”声,脖子便被拗断顷刻间没了气息。   之前宓襄跟他商量好,一人背了一大罐子从全城鞋匠那儿淘来的类似香蕉水的东西作助燃物,算准时间一人烧粮仓,一人烧衣物,事成之后到这里来汇合。   结果就在宓襄一去一往衣物帐篷那边不到十几分钟的时间,褚柒已经默默的玩儿古代版刺客信条玩掉了不知道多少小兵的小命。   他能弄死这么多人就算了,还能藏尸藏得那么好;   擅长藏尸就算了,还能不被发现,确实厉害。   宓襄刚想到这儿,杀红了眼没顾及到四周的褚柒就被人发现了。? ☆、第四章 ?  “唧唧默默,呵呵哒哒……”   隔了百十来米的位置宓襄便听见某个身披盔甲,头戴罗帽的军官冲着褚柒所在的方向大声说完那一串完全听不懂的话,褚柒当然没搭理他。   军官神色微变,招招手,周围的十来号罗刹士兵便簇拥在他身后。   他们举着火把,迈着大步快步走了过来。   这么紧张的时候,宓襄脑子突然里蹦出个特别冷的段子。   罗刹人赏梅时说了什么句什么?   答案后面揭晓。   宓襄三两步冲到褚柒身侧低喊一声“快跑”,一把抓住褚柒的手就开始往之前栓马的地方狂奔。   “呱啦呱啦!”   罗刹军官在他们身后大喊了一句什么,想来是喊人捉拿他们的命令。   宓襄根本没空回头看那军官一眼,也没注意到被她拽着手的褚柒表情从刚刚就不对劲。   原本只用几分钟的路程,他们在越来越多的士兵的追杀中艰难的杀出一条血路,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了目的地。   在罗刹人想起使用弓箭射杀之前,各自解了绳缰翻身上马,朝着边城的方向策马一路疾行。   出了营帐边缘,天上的月光杯乌云遮盖很难再追踪下去。他们不知在黑布隆冬的荒野上跑了多久才停了下来。   “吁——”   举目四望,罗刹国的人早被他们甩到不知哪后面去了,应该安全了。   刚才骑马的动作太大太急,宓襄腿都磨疼了,连忙从马匹上跳下来,抬起胳膊擦了擦满额的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   她余光瞥到褚柒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有些愣神,有些奇怪的看向他:“手受伤了?”   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的血,她还以为都是追杀他们的士兵的呢。   褚柒摇摇头,将完好无损的双手背在身后,快速的看了她一眼,侧过头去沉默不语。   宓襄想起之前他们从罗刹军营逃出来的时候,好长一段路她都没有松开过他的手,忽然笑了。   “阿七,我给你讲个新想的笑话。罗刹人赏梅时说了什么句什么,答一成语。”   褚柒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道:“不知道。”   宓襄道:“鸟语花香啊。哈哈哈,好笑吧?”   褚柒:“……”   宓襄自知转移话题的手段太蠢,只得道:“反正也不赶时间,要不我们走一会儿?”   “好。”   于是他们牵着马,朝着边城微弱的灯光所在的方向不紧不慢的步行而去。   “今天的风儿真是喧嚣。”   “嗯?嗯。北疆的确风很大。”   “你真是太不会聊天了,听不出来我在没话找话么,能不能偶尔换你想?”   “……琼枝好吗?”   “挺好,又肥了一圈,得有小二三十斤了吧。换个柔弱点的妹子早就抱不动他了。我让皇叔别老是喂他那么油腻的饭菜,给他减减肥,结果正巧被他听见了,好一阵儿看见我就翻白眼。那小混蛋可真记仇。哦对,皇叔是你爹,所以皇帝是你堂哥?”   “……”   “你表情怎么这么嫌弃,嫌弃谁啊,褚央?我也嫌他。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那货真是一天比一天幼稚。我来北疆之前,他已经退化的跟个三岁的小朋友差不多了,所以我都暗搓搓的喊他褚三岁。”   “……哦。”   褚柒有那么一丢丢闷闷不乐,宓襄听出来了。   她心底暗笑,忽然连蹦带跳的绕到他面前,仰着头半眯着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瞧。   褚柒被她看得心底直发毛,还不好躲开,只得强忍着。   “仔细一看,我们家阿七五官长开以后还挺好看的。瞧这斜飞入鬓的眉毛,细长深邃的眼睛,鼻梁也很挺直。从脸型到五官,可不比那些所谓的英俊美男逊色。就是平日里表情太冷,没人注意到罢了。”   褚柒离京之前,有事没事宓襄就会像这样“调戏”褚柒几句。来边城这些天,难得逮着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好机会,她哪会放过?   说话间她将脸凑得更近了些,秀丽精致的鼻子几乎快要贴上褚柒的了。   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交错间,褚柒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未有过的迅速,几乎快要跳出胸腔,漆黑的眼睛比夜里晴空的漫天星辰还要明亮。   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她会吻上来。   就像,她每次看见琼枝都会抱着他亲个不停那样……   褚柒唇角露出半分极难觉察的苦笑。   宓襄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奇怪,戏谑之色不知何时已褪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从未认真想过但极为严肃的问题。   很快她眨眨眼睛,若无其事的退了开去。   接下来的回城的路上,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天快亮之前,宓襄和褚柒烧的那两把火才被彻底扑灭,罗刹国大军粮仓和衣物被烧毁大半。   此次征讨负责总领全军的罗刹国大将巴扎从手下那儿得知,多半是褚军派人来放的火,当即大怒,下令攻破城门之后立刻屠城,城内一猫一狗的活物都不放过。   原本定于凌晨开始的攻城因此变故被迫推迟,但也只晚了不到两天的时间。   次日清晨,即褚明帝十四年十月初二,褚国北疆最强大的邻国罗刹国十万大军围困要塞边城。边城元帅叶典率领三千余名将士与城内众多自发加入抗击的百姓一道,誓死守城。   双方军队正式开始了这一场声势浩大,注定会留名青史的边城之战。   投石器、长长的云梯,撞门的木桩,以及死了又立即添上,半天之内尸体便堆积如山却还在源源不断攀爬城墙的普通士兵的命,这个时代攻城的方法无外乎这些。   遥遥的便能听见战鼓擂擂,杀声震天,城门上的宓襄望了一眼城下将整个不大的边城围得水泄不通的罗刹国军队,心情十分复杂。   下命令的主帅像是完全不在意死多少人,就算拿无数人的命堆也得攻破城门。就算是敌军,这样草菅人命的行为也看得她眉头皱得死紧。   忽然脚下重重一摇,宓襄险些摔倒在地,眼疾手快的扶住城墙站定。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罗刹军队好几十人抬着近半米直径大小的大木桩,开始了第十七次撞击城门。   不远处的王大虎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狗娘养的,又撞门,吃爷爷的箭去!”   王大虎说着便换上了特质的钢箭,将重达百十来斤的钢质弯弓拉得如同一道弯月,眼定神定,大手一松,脸上肉抖,十支离线的钢箭破空而出,划出十道散开的弧线直袭抬着木桩的士兵。   下一刻,便有十人的头部精准的被钢箭刺穿!   鲜血飞溅中,他们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直直的倒下。那十人一倒,剩下的抬木桩的士兵体力不支,木桩顺势落下又砸死了几人,这一波的撞门算是废了。   王大虎哼唧一声,继续用普通的竹箭射杀攀爬云梯的士兵。   第一次看见王大虎的箭法的时候,宓襄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哪怕现在还是会惊叹于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同发十箭,还能百发百中的神技。   怪不得他一个又懒又八卦的吃货大胖子能够从这多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中路将军,单靠这一手无可复制的神箭法都足够有说服力。   但糟糕的是,她刚刚偷偷看了一眼,王胖子的钢箭只剩了不过十来支,已经快用完了。   宓襄连忙问一旁不停挥舞长剑的褚柒:“照这样下去,我们守城的武器还能坚持多久?”   褚柒手起剑落,同时削掉三个罗刹士兵的脑袋,头也不回道:“弓箭已去大半,石料也有限。还能反击不到三个时辰。”   边城原本就是座物资匮乏的小城镇,平常又一直安稳平和,哪里会准备这么多的器具用于抵抗这样长时间、大范围的强攻。   石头砸完就砸完吧,不能再继续浪费弓箭了,不然用完之后全靠刀砍,人数差距这么大真是一点抵挡的余地都没有。   宓襄想了想,扭头走向后方叶典所在的堡垒内。   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什么,自罗刹国攻城开始叶典的身体不适逐渐加重。未免军心不稳他如今都不敢轻易以憔悴的病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宓襄一进堡垒便向叶典提议道:“叶元帅,帅某有一计!”   叶典连连咳嗽数声,眼睛里的光芒却是尤甚焰火:“监军又有何良计?”   不久后,宓襄下令,让厨子将军营厨房里所有的油都取来城墙上,也号召百姓将家中的油送来。   下面一系列的命令更令人费解。   “所有弓箭手,停止射箭,要是有人攀上来就用刀砍,用剑刺,总之不能让罗刹军爬过城楼!左将军,请你务必带领众将士守住这一时半刻。”   褚柒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多说,拱拱手便毅然执行军令去了。   宓襄又对镇守城门的将军道:“郭将军,请你让跟随你士兵们将这些油端到城墙边缘去,全部淋在罗刹军的云梯上,一步梯子淋半盆左右就够了。”   宓襄昨日所想所做的火烧连营之计已为她在整个边城赢得了不小的信任度,郭将军虽然对此命令很是不解,还是去照做了。   不多时,几乎全城所有的珍贵的油就这么的贡献给了罗刹国军的云梯。? ☆、第五章 ?  巴扎刚开始以为,褚军暂停射箭是在诱敌深入。   但他胆大心细,料到褚军的弓箭所剩不多,应当是无奈之举,修整片刻反而命人加速攻城。   渐渐有云梯被油淋滑,一些士兵攀爬不稳从几米或十几米高的地方摔落下来,惨叫声不绝于耳。   巴扎见状神色微变,正在与手下将领商量对策,不料更匪夷所思的情形发生了——   以王大虎为首的弓箭手们,一人准备了几支箭头用现撕下来的衣料裹着的特殊弓箭,用明火点燃箭头,就这样毫不间断的射了出去。   他们这回奉宓襄之命瞄准的不是那些爬墙的士兵,而是被油淋过一遍的木质云梯,北疆天干物燥,油淋了干干的云梯被小小的带火木箭一点,大火即刻将云梯烧成一片!   巴扎死死的瞪着或是被火势牵连、浑身燃得跟火球似的,或是因为害怕直接从半空中摔下不死也半残的成百上千的士兵,气得心口血气不住地上涌。   死了这么多人也就罢了,最惨的是云梯没了,还怎么用人海战术爬墙攻城?!   褚军竟歹毒奸诈如斯,此仇不报,我巴扎誓不为人!   “鸣金,收兵!”   巴扎双眼满目血丝,咬牙切齿道。   罗刹军暂时退兵的高昂的号角声吹起,巴扎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直直的倒了下去。   巴扎身边的军师连忙扶住他倒下去的高大身躯,罗刹国军队指挥的主战台上一阵慌乱。   罗刹大军攻城第一日,褚军奇迹般的以折损不过百数的兵力杀死罗刹军近万人,击退罗刹军,大获全胜。   边城百姓欢欣鼓舞,纷纷奔走相告喜讯。   数千将士们更是为能够亲身参与这样一场不可思议的胜仗感到激动又自豪,一改先前以为自己必死的绝望颓然,就着城墙附近的位置以粗茶淡酒争相庆贺了起来。   叶典营帐内,主导战事的几人却是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今日的大胜看上去开了个好头,但经由仔细探讨分析后他们都知道,总体情势非常不容乐观,甚至比之前还糟。   城内能找到的投石已经用尽,箭矢剩了不足八分之一,能用的油也已泼完,下次想要故技重施不再有可能的。   十里之外就有一片柏杨林,罗刹军想要重新修好足够的云梯最快也就三两天的事情。   等到罗刹军带着崭新的云梯再次攻城,抵抗一个多时辰的箭矢又彻底用完,褚军只能用刀剑长戟和罗刹军硬碰硬的比试。   王大虎剩着的十来支钢箭再使一轮,木箭的威力和射程根本不能阻止撞门的军队,城门被撞破,城墙防线坍塌,也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王大虎将拳头重重的捶在桌上,满眼悲愤道:“难道我们只能等着罗刹军再次攻城,一起死?”   宓襄当时向叶元帅提出的以油烧云梯的计划,几乎是孤注一掷了。她从来想的都不是如何打赢实力悬殊的罗刹军,而是为翼城援军的到来争取时间。   翼城的兵马也不过万余,说白了也只是请他们来再拖延些时日,直到京城得到消息请到北疆郡王的大军压阵,才能真正有机会退败罗刹军。   她向众人解释完之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复杂。   宓襄道:“曾将军离开已有二日,如果事情顺利他早该带着翼城的援军回来了。”   “除非他根本没去请援军,而是跑了。”   王大虎半开玩笑半是讽刺的冷哼着插了一句。   叶典接连咳嗽数声,不赞同的冲王大虎摇了摇头,神色万分沉重道:“我最担心的是,咳咳,曾吉是在去的路上,遇到了咳咳咳……罗刹军。”   的确,要是真像叶典说的那样,曾吉还没来得及传递消息到翼城就被罗刹军拦下,才真的完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比之前更加难看了几分。   王大虎走到叶典身侧,一边抚着叶元帅的背部为他顺顺气,一边不服气的低吼:“大不了天黑以后再找人带一路轻骑,杀去翼城!”   生怕叶典又和上回那样派褚柒去翼城求援,宓襄立刻道:“不妥。我们已经错过了再派别的人出城去翼城的最佳时机,如今边城之外四处都是罗刹军队重兵把守,不管是谁去只要一现身就是被射成箭猪的命。”   叶典闻声一脸期待的看向宓襄:“监军,你可还有别的妙计?”   王大虎和褚柒也扭头看向宓襄,眼神跟叶典差不多一个意思。   你肯定还有办法,快说出来。   她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这次真木有。”   王大虎和叶典略微失望的相视一望。   唯有太了解宓襄的褚柒是不信的,既然她早就知道北疆会有战事,肯定留有后招。   果然,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宓襄一脸焦躁的背着手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忽而抬头对褚柒小声道:“要是曾将军真的已经被抓或被杀死了的话,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希望。只不过这件事实在不方便告诉别人,先前在叶元帅营帐里我才没敢提。”   褚柒认真的看向她,静静听她说完。   “我离京之前给娟儿留了封信,嘱托她要是我九月过完还没回京的话,就把那封信给褚央。信上写的就是罗刹军队可能会偷袭北疆的事情,前两天他应该就已经看到信了。   “从召集大臣到派信使命令北疆王出兵抵达边城,还需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也是之前我梦见的北疆被袭差不多的日子。”   从京城的城门策马疾行之前,她为了以防万一褚柒不随她回京,留给褚央的那封信就是她匆忙离开之前极短的时间内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宓襄说到这里头痛不已的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皱得死紧。   “本来我把时间卡得刚刚好。要不是罗刹国提前太久攻城,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被动的局面!”   褚柒沉默许久,闷闷道:“是我不好。我该早些让你离开的。”   “你也不是没劝过我先走,是我自己坚持不走而已。”宓襄抬头看向他,无奈的一笑,“好了,这事儿咱们不提了。总之,最重要的就是确定曾将军是不是真的任务失败了。如果不是,翼城的援军今晚到明天就能赶到。”   她说着顿了顿。   “不过,我还是倾向于从现在起就做好最坏的打算。”   褚柒认同的点点头,陷入了深思。   但任由他们怎么计划最糟糕的境况,也料不到会突然城破。   两天后。   边城上天灰蒙蒙的,天边太阳升起的方向还没开始浮现第一缕泛白的云朵。   罗刹军停攻两日,军营本是难得的一片宁静,突然远远的一阵吵闹声将近日都刻意让自己浅睡且时刻警惕着的宓襄给吵醒了。   宓襄猛地睁开眼睛,凝神听了几秒钟后翻身从床上坐起。   她连袜子都顾不上穿,光着脚胡乱的套上鞋子,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支没有任何修饰的光滑的桃木簪两秒钟内反手将头发挽好,手执红缨长·枪便冲了出去!   营帐之外却是平静之中鬼魅乍现。   从罗刹军攻城开始一直牢牢闭合、不曾撼动的城门迎风大开。   数百露宿在城墙周围的褚国士兵在一刻钟前已全数被杀,横七竖八的尸身到处都是,鲜血顺着城墙悄然流下。   负责夜里守护城门口的将领拼死抵御,却被人一刀劈成了两半,上半身和下半身隔了一米多远,肠子流了一地,双目瞪得滚圆,死不瞑目。   无数身着黑色衣袍、身形高大之人恶鬼一般神色凶狠的蹿了进来,一间房、一处帐篷的搜了过去,见到活物便是乱刀砍去。   他们途经之处犹如蝗虫过境,满目横尸,从守夜的士兵到普遍百姓、羊马猫狗,无一幸免。许多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这样被一群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乱刀砍成了碎尸。   宓襄拽着几个守卫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是一脸茫然。   她咬咬牙,三两下爬到帐篷上面极目望去。   晦暗的灯火中从城门到军营入口,四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就像电影木乃伊传奇中埃及法老的金字塔中成千上万、铺天盖地的甲虫一样,黑压压的一片移动的不知是什么组成的暗潮正快速的朝着军营中心的位置移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将最糟糕的情况都想到了,也做好了应对的办法,却没想到在她还在睡梦中的时候,边城全城的百姓已被已被屠杀殆尽,军营也很快要保不住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们拼尽全力保护着的淳朴安宁的边城,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 ☆、第六章 ?  宓襄整个人从身到心都凉透了。   可情势险峻,容不得她多想,她几乎是立刻便回过神来,抖着声音低吼了一声:“城门已破,准备御敌。”   四周负责夜巡的将士有些没反应过来,纷纷不解的抬头看向她。   “罗刹军攻进来了,赶紧通知元帅!”   他们这才听明白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跑了开去,也不知是逃命去了还真的有人去到了叶元帅身边。   宓襄明白大势已去,心中惶惶然。   她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人了,翻身从营帐上跳了下来,冲着褚柒住的营帐一路狂奔。   褚军军队大本营之外。   巴扎领头揭开头上的黑色披风的帽子,高举着被染成殷红的尖刀,以罗刹语大喝道:“除了褚军的元帅和军师活捉之外,其余人等,一个不留!”   他身后众人立刻哗啦啦的揭开了遮掩的披风,露出了深红色系的战甲和浅发浅瞳的异族长相。   “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上万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此起彼伏,在平静的夜空中整耳欲聋,比白日更甚数倍。   片刻之后,营门大开,军营周围高高的栅栏被千军万马踢倒在地,马蹄哒哒,马匹的嘶鸣声和士兵的喊杀声直冲云霄,罗刹军如排山倒海之势排列纵横近百米碾压入营!   营门附近的褚军乍见万名罗刹军骇得心神俱裂,乱作一团。   凌冽的北风和罗刹大军一道从褚军营帐中肆无忌惮的穿梭而行,所到之处如遇无人之境。   即便是偶有不惧生死的铁血将士拼命抵抗,不过眨眼睛便会被十倍乃至百倍的人围剿砍杀,鲜血飞溅,残肢遍地。   这哪里是突袭,更谈不上两军交战,完全就是罗刹军单方面的大屠杀!   宓襄去往褚柒帐中,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急得额上冷汗直冒,原地打了几个转才想起来,褚柒很可能也发现罗刹军破城而入了。   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扭头往叶典的帐前奔去。   可等她赶到时,罗刹军上千人的先锋军已经杀了过来。   王大虎正率领叶典的亲军奋力抵抗,周围既不见褚柒,也不见叶元帅。   犹豫的几秒钟内,王大虎眼睛一眯哗哗十几箭过去,终于防守有了空缺的罗刹前锋军头领和他周围数人几乎是同时惨叫着摔下马去。与此同时也有步兵冲到了他身边,他躲闪不及,胸口被划出了好长一道血印。   宓襄心一横,从百十米外从先锋军队列的后方穿破阵势,一路杀进了重围。   快要冲到王大虎跟前时,她将长·枪一扫,便是七八人被重重甩了出去。   那些罗刹军不死也伤得趴在地上暂且起不了身,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王大虎等人近战薄弱的劣势。   王大虎和她一样惊醒得匆忙,连盔甲都没来得及换上,周身只着了一套单薄白色的中衣,因没有防御,周身已被刺得大小伤痕不下十处。   他忽见宓襄赶来救他,上阵杀敌的动作又快又狠,不禁心生惊诧和敬重,感激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他一边喘着粗气重复着拉弓、射箭、取箭的动作,一波箭矢下去就倒下十来人,一边发自肺腑的哈哈大笑道:“监军真英雄!今日老王就是与你战死在一块,也算是死而无憾!”   宓襄半开玩笑的大骂道:“谁他妈要跟你个大胖子死在一块儿!左将军呢,见过他没?”   王大虎并未回答,笑得更是大声,浑身的肥肉都在抖。   褚军死伤加剧,罗刹军不断赶到,人越杀却越变越多了。   宓襄开始还能游刃有余,慢慢的也开始有些吃力,寻思着要不要抛下王胖子先溜去别处找褚柒。   就在这时,一支身着黑衣不过几十来人的小队每人都骑着汗血宝马,从罗刹军后翼突破防线。   他们所到之处,就如一道乌黑的长剑刺破罗刹军铺天盖地的红色剪纸,冲破千军万马速度极快的杀了过来。其中一骑当先,势如破竹之人正是宓襄苦寻多时不见人影的褚柒!   王大虎听见动静便知是褚柒率领手下个个可以一敌百的精军来了,眼睛一亮,扯着嗓子一脸杀气腾腾的大吼了一句:“左小将军的左路精军来了!二郎们,随我杀啊——”   “杀——”   周遭死伤得只剩下不到百人的部队立刻斗志昂扬,浑身如使不完的劲儿一样充满了力气。   宓襄横扫过几人,趁着周遭无人的空隙抬眼四处张望,褚柒人已经冲到了十几步外的地方。   左路精军将叶典的营帐牢牢的围在中心,形成一个圆的形状,一时半会儿罗刹军完全攻破不入,几十个人竟然比结界还好使!   褚柒赶到后第一件事就是对一名亲兵道:“快去请叶元帅出帐上马。”   “是,将军!”   “阿七。”   她望着褚柒浴血奋战的身影喊了一句,心脏砰砰直跳个不停。   褚柒冷峻肃杀的目光短暂的落在了她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万幸和柔弱的温度。   相视不过一瞬,宓襄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兀的从远处横来嗡的一声惊响。   宓襄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朝着她头部而来的一支带着寒光的利箭便被另一支箭钉到了箭尖,方向被打偏,刺穿了她身后不远处的罗刹军小兵的脑袋!   王大虎收回弓箭,抖着嗓子咆哮道:“帅人寰,左七,我说你俩能不能稍微消停一会儿?还在打仗呢,别光顾着眉来眼去了!”   卧槽,要不是胖子,她刚刚已经被那飞来的一箭弄死了!   宓襄后怕不已的同时还有空暗想,谁的箭术这么牛逼,都快赶上王胖子了。   褚柒忽见有人以暗箭偷袭宓襄,神色猝变,去往宓襄跟前沉声道:“上马。”   话音刚落,一只背部光洁、十指修长有力,指腹处满是暗茧的手伸到了她跟前。   宓襄看了他一眼,两只手第二次合在了一起。   褚柒手腕一带,宓襄身姿轻盈的轻松上马,坐在了他身前。她人一落坐,褚柒便像甩脱瘟疫似的极快的松开了手。   宓襄微微皱眉,正欲说什么,王大虎的声音打断了她还未出口的话。   “元帅出来了!”   扭头一看,叶典已在亲兵的搀扶下走出营帐,跨上了马匹。   既如此,他们该走了。   王大虎爽朗笑道:“你们该走了。”   为什么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宓襄心下一惊,却听见褚柒双眼通红的冲王大虎一拱拳:“王将军保重!”   语毕,他带领左路精兵两侧护卫病得话都说不出来只默默流着泪的叶典,往人数最少的方向冲了过去。   王大虎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领着剩下的寥寥残兵挡住他们离去的路,豪情万丈的吼道:“龟儿子们,快来与爷爷们大战三百回合,哈哈哈哈!”   数千罗刹骑兵一拥而上。   身后的罗刹军穷追不舍,宓襄与褚柒一左一右刺杀追兵,心底一直想着她看向王大虎的最后一眼。   她曾误会过胖子是个仗着叶元帅偏爱与他,总爱狐假虎威、贪生怕死的死胖子。可他刚才就为了多拖延这么一点点的时间,也许在现在这一秒,也许在下一刻,他就真会变成彻头彻尾的死胖子。   对不起啊胖子……   眼前有水迹模糊了视线,她也只能咬着唇死命的眨去,继续奋战杀敌。   当夜,位于边城和翼城之间的某处凹沟内。   抱着叶典逃走的亲兵早在城门口时便死在了罗刹军的箭下,随便一个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兵良将的左路军死得只剩下三人。   从边城军营到城墙外一路被追杀过来,他们能暂且逃脱已是奇迹,活着的六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其中一名左路军更是受了好几箭伤,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能不能熬过今夜都要看老天的意思。   比起身上的伤痛,更让人难以忍受的却是心底的绝望和懊悔。   一片死寂之中,宓襄脑海中许多断开的线索和疑点终于有时间静下心去思索。   明明按照时间推算过去,罗刹国的大军应该是十月十八号前后才偷袭的,到底为什么这么早就来了?   就算这件事是巧合,今日之事根本说不通。边城的城门是厚达三十多公分的这个时代最好的钢筋修建而成,修得那么牢固,根本不可能被短时间攻破。   就是被城门不幸破了,在那之前也有足够的时间让守城将士通知他们,罗刹军怎会悄无声息的就这么一路杀到了军营门口!   难不成是因为她出现在边城,使整个世界产生了蝴蝶效应,或是有什么非人类的力量出现?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大的可能则是——   “叶元帅,左将军。我觉得之前罗刹军突然攻城,是有人将那日左将军在元帅帐中所说的,梦到罗刹军突袭的话向罗刹国的人通风报信过。城门恐怕也不是他们从外面打开的,城内有内应,他们才能进得如此快,如此轻而易举又不被觉察。”   宓襄说到这里,死死的捏着拳头看向叶典和褚柒:“而那个叛徒,就一直在边城之内!”   ? ☆、第七章 ?  若非如此,褚军再是势单力薄也不至于在毫无防备之下一夜之间被罗刹军尽数屠杀,只剩得他们六人!   此话一出,褚柒眼眸深幽,强忍着满腔怒火。   另两名清醒着的左路军更是气得破口大骂了起来,比起凶残的罗刹军,他们更恨的却是自己内部的背叛的人。   “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叛徒,竟做出通敌叛国的下作事?”   “他娘的!要是我早些发现,也不至于叫兄弟们死都死得不清不楚。“打不过就打不过吧,罗刹军卑鄙至此,我输得不甘心,不甘心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叶典忽而急火攻心,又思及无数同袍百姓已死于乱刀之下。还有大虎他,他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叶典隐忍多时的目中泪终于落下,他捂着胸口呕出一大口污血,头首往后倒去!   众人慌忙扶住叶典,劝他身体要紧,也没人敢再骂骂咧咧刺激他了。   自记事以来受再重的伤、吃再多的苦都不会抱怨一句的叶典,一天之内竟恸哭两次,也是实在悲怆至极,无法承受了。   宓襄见叶典气若游丝、神色极差,便将手指摁在已然虚弱得动弹不得叶典的腕上,又细细观察他的眼底和唇色,忽然神色大变。   “元帅,你近些日子身体急转直下似乎不是因为生病,而是中了什么慢性毒·药!”   托唐蓉等宫里那些死的死驱逐的驱逐的老对头们的福,宓襄跟着宓文渊学了几年的医学。别的只懂一点基础皮毛,单单对成百上千种毒·药如数家珍,毕竟隔三差五就得跟它们打交道。   叶典的症状虽然不与她见过的任何一种毒·药毒性发作时完全相同,却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个子稍高的左路军将士又惊又怒问道:“监军大人可确定?”   宓襄点了点头:“十之八、九。可恶的是,我们现在暂时没有条件医治或暂缓元帅的毒。元帅千万要撑住,等到我们赶到翼城,就好了。”   叶典现在的状况十分危险,已经容不得再拖个一天半天的了,可就算现在他们快马加鞭,一天之内也是赶不到翼城的。这是她没敢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褚柒终于暴怒不堪,重重的一拳捶在一旁坚硬的花岗岩石壁上,石壁都被打得穿了一个拳头形状的洞。   不久之后,重伤昏迷的那位将士安静的咽了气。褚柒红着眼眶和另外两名战友一道在附近的泥土中将他埋葬。   出兵匆忙,他们都没来得及换上盔甲护身,否则左路军的折损可能尚不至此。   褚柒撕下身上唯独一身的黑衣衣角布料的一缕,塞进身亡将士的掌心,又抖着手将他的手重新合上。   三人一把一把将干裂的沙土掩埋在简陋的坟土中的将士身上,最后一人手捧一把黄沙,扬沙作酒,送他最后一程。   从头到尾,除偶有哽咽低泣外,无一人发出声响。   宓襄扶着半昏半醒的叶典,望着他们送别昔日并肩作战的生死战友沉默又悲壮的场景,情绪深受感染,也悄悄红了眼。   简陋又庄重的葬礼结束后,他们决定让马匹稍作休憩,一个时辰之后再出发赶往翼城。   于绝望之中徒生希望,就如在浩瀚星海追逐一颗小小的流星,可望而不可求。   宓襄阖着的眼睛猛地一下睁开,与几乎和她同时发现有异常动静的褚柒一道,往远处望去。   远处高高的山岗之上,点点火星从山坡另一边乍现,须臾之间便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线光。   火把的数量还在不断的增加着,包围圈离他们越来越近。   罗刹军寻着马蹄印一路追踪,能找他们也很正常,去往翼城的计划怕是不可能实现了。   有人用褚国语在冲他们喊话。   大风中将他的话语吹散,有些模糊不清,但宓襄听得真切,他的大致意思是投降缴械,或可不杀。   她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回过头,笑着问褚柒:“阿七,你可有话跟我说?”   阿七,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这句话她都记不清问过多少次了。   这一次,还是一样沉默以对的结果吗?   褚柒的目光深深的看向她,宓襄挑眉,不慌不忙的与他对视。   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中有明亮的火光在奕奕生长,眨眼间便要溢出眼眶。他很快垂目,沉声道:“桶子,钱杰,随我杀阵,至死方休!”   两人齐齐视死如归的大喊道:“好!!!”   褚柒终究没能说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   他手握三尺青锋剑,带领最后的两名下属冲出凹沟之前路过宓襄身侧,在她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毫无征兆的俯身在她额前落下了一个轻轻的、极为克制的吻。   宓襄呆呆的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心乱如麻。   是她疯了吗,居然产生了这么不切实际的幻觉……   褚柒那个闷葫芦,原来不是真闷,是闷骚?!   叶典听见近及几十米内的兵器碰撞声,勉强打起精神对宓襄道:“帅监军,老夫最后,求你一件事……待他们三人都战死后,杀了我。”   “杰子!啊——”   肝胆欲裂的嘶吼声从不远处传来。   宓襄只得暂时将心中的儿女私情收敛,扭头一看,原来她与叶典说话间那位叫钱杰的将士身中数刀伤得太重倒了下去,顷刻间便被几十号罗刹军团团围住用长戟刺穿,腰腹之下一团血肉模糊。   她看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断了气。   宓襄简直要气哭了,叶元帅你这flag立得也太及时了吧!   叶典红着眼眶,咳嗽不停的颤抖着声音道:“罢了,请监军现在就杀了我吧。”   宓襄头一次没顾忌叶典的身份,低声咆哮了起来:“杀你大爷啊,我不杀友军!”   你死了,桶子死了,就剩我跟阿七两个人。   难不成让我完整的看一遍他再与罗刹军精兵大战两天两夜然后力竭身死的结局吗?   妈的,这一局算我输,老娘不玩儿了行不行!不过在那之前,我要搞清楚一件事。   宓襄吼完便将叶典扶在一边坐着,也不管他什么反应直直的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拼了命的往四处眺望。   没过多久,桶子也战死了,只有褚柒独自一人抵御数百精兵,不见半分怯意。   他不停挥舞着长剑,随便一剑下去便是断臂残肢、血肉横飞。他的表情还是那般冷峻淡漠,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只满眼的杀气泄露了些许不同。   漫天血雨之中,褚柒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平野所到之处,也是百人退却,千军莫敌!   山岗之上,军师有些焦急的对巴扎提议:“大将军,可要命弓箭手射杀阵中之人?”   巴扎震惊之余,心中斗升复杂的情绪,他回头问身边另一人:“他是谁?”   那人沉默瞬息,回道:“左七。”   “那就是北疆赫赫有名的第一人,左七?没想到褚国竟然如此年轻英勇的将军。”   巴扎本人也才不到三十岁,乃是罗刹国最年轻的大将之一,不禁对褚柒产生了一种英雄惜英雄的别样之感。   他沉思片刻,说道:“左七这样的豪杰壮士,不该死在乱箭暗算之下。吩咐下去,让他们与左七正大光明的打,就是杀了他也要留他一个全尸!”   副将单手放于胸前,俯身应道:“是。”   巴扎扬起手制止副将,手指指向告诉他左七名字的那人:“褚国人,你去。”   “……是,巴扎将军。”   那褚人一现身,宓襄便眼尖的发现了他。   原来是你。   她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你给我等着!   叶典还在孜孜不倦的拉她的衣角让她杀了自己,宓襄半天不理他又呕了好几口血出来。   照这样下去,不用宓襄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叶大元帅你到底在着急个啥?   宓襄默默的吐了个嘈,最后再看了一眼沙场中褚柒浴血奋战的身影。   真真是觉得此刻的他帅得惊天动地、气壮山河。   这次她再见他,虽然只有短短十来日,几乎都是在打打杀杀中度过的,却让她见识到了曾经没有机会见到的褚柒其他身份,和在其他的人面前的不同形象。   她想,自己再也无法把他当成当初那个孩子,也……无法再下意识的忽略他的感情。   就算她不能回应他,也不会再逃避下去。   宓襄猫腰钻进褚柒暂且看不见的沟壑的死角处,一把抓过叶典腰侧的长剑。   叶典以为宓襄终于愿意杀死他,几分悲哀几分解脱的闭上了眼睛,等着她一剑刺来。   宓襄看着他的反应有些想笑,却是难过得静静的落下一滴泪。   抬剑,锋利的长剑重重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阿七,此世相逢短暂,命途坎坷。   来世再见。   ——————————————————————————————————————   【叮——您有新的系统提示,请注意查收。】   嗨,系统君,好久不见~   ? ☆、第八章 ?  系统君一本正经的在完成本职工作没顾上理她。   【叮——恭喜玩家开启副本“边城之战”。】   【叮——恭喜玩家获得称号“活到最后一个场景的巾帼炮灰”。】   【叮——系统判定玩家副本任务失败。】   【叮——因为玩家此次剧情与主线任务并无关联,共获得零点经验。】   【叮——系统判定主线任务失败。且因开启副本关系,“斗转星移”技能受到限制。玩家可以选择褚明帝十四年九月二十三日至十月五日任意时间点,重新开始剧情。请玩家选择重启时间。】   什么,九月二十三?   意思就是剧情居然只能从我刚到边城那天开始,那我在京城就直接让褚央派大军过去碾压罗刹军的计划算是彻底没得搞了吗!?   【玩家请冷静一点。】   这还能冷静才鬼了,之前也没说斗转星移的适用还有这种限制啊,差评!   【呵呵呵,给我好评也不能吃,随便差评。不过玩家你是不是忘了,这是一篇宫斗文?你已经脱离主线太久了,你让活在台词里的皇帝陛下情何以堪。】   没忘啊,兼职打个仗不行嘛?打完立马回京城。   【行。可是玩家选择开启边城之战副本给系统增加了太多额外的工作量,系统一度繁忙到好几次差点崩(duan)溃(geng)。为了整个故事世界的基础逻辑和秩序平衡,请玩家接受技能受限制的事实。】   我不想接受!!!   【倒计时五秒,如玩家没有选择重启时间点,系统将随机开启。】   【五、四……】   唉唉,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三、二……】   好好好,我服了,限制就限制吧。   从九月二十三日我刚到边城那一刻重启。   【斗转星移技能使用成功。】   【主线剧情重启。】   【边城之战副本重启。】   【玩家请睁眼。】   ————————————————————————————————   宓襄睁开眼睛就被呼啸而过的北风刮得脸生疼。   耳畔吵吵嚷嚷,人声与马鸣声纵横交错。   视线里的画面由黑转彩,很快清晰了起来。   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刚刚下了马,正站在边城军营中心区域、叶典的营帐外面不远处。   一个熟悉而中气十足的大嗓门的声音传入耳畔:“来者何人?”   宓襄上前几步,走到他身前一本正经道:“新任监军,帅人寰。”   “边城中路将军王大虎,见过帅监军。”   说话这人正是大部分时间都尽职尽责的守在叶典营帐门口的王大虎。   “监军请进。”   他说着抱了抱拳,撩开厚重的营帐粗布帘做了个请的动作。   王大虎的态度看似热情,眼底一丝丝不容易发现的对京城空降的小白脸监军的鄙夷,宓襄却是看得真切。   能重新见到活蹦乱跳,初见时不怎么待见她的王胖子,真是太好了。   虽然这家伙还是和当初一样讨人嫌啊……   宓襄心情复杂的笑了笑,回以抱拳的手势,迈开大步走了进去。   因为时间紧急,宓襄自己揣着绕磨硬泡费了好大劲才弄到的褚明帝任命“帅人寰”为北疆新任监军的圣旨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叶典等人也是她刚到营门口方才得到的消息,实则并没太把她当回事。   所以宓襄走进来的时候,叶典和曾吉头也没抬的继续在沙盘前认真探讨着边境局势,不知是不是真的没发现她。   宓襄也不着急,远远地在营帐入口不远处,抱着胳膊站定,安静的听他们说话。   他们讨论的话题都是围绕保卫北疆而展开。包括何处险峻易守难攻,多少人才能保证边城固若金汤,哪种兵种更占优势,哪种武器才有最大的发挥空间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宓襄上回来得匆忙,一进屋念完圣旨就想了个办法找褚柒的茬儿去了。因为觉得自己基本帮不上忙,后面几次实战也没怎么用心听。   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听他们说关于军事的话题。   谈话中叶典表现出来的战略眼光非常长远,忧患意识也并非不强。   只不过因为朝堂近几十年来一直重文轻武,他曾数次提出来要在北疆增兵、强武,都被京中不愿再在边防多花一分军费的文臣们以疑其意欲意图拥兵自重等各种名目打了回来。      叶典终于抬头看向她,语气略带抱歉道:“这位可是帅人寰帅监军?老夫刚刚与曾将军迷心议事,没能注意到监军大人进来了,实在有失礼仪。监军莫怪。”   宓襄温和的笑笑道:“帅人寰见过叶元帅。二位方才的一席话,让在下受益匪浅。”   叶典听她后半句话有些意外,饶有兴趣道:“哦?敢问帅监军对如今朝中不重边防军事的现状,有何高见?”   宓襄沉思片刻,说出了心中所想。   “在帅某眼中,如今正值盛世和平年代。君臣重武或轻武都无所谓对错,只是立场不同导致的观念差异罢了。不同的情况下还是应各有侧重。”   叶典因她模棱两可的观点脸色不是特别满意。   宓襄顿了顿,又道:“可就近而言,防守疆域第一线只有三千多人,实在太少。帅某这次奉陛下之命来边城任监军之职,首要任务就是为了实地考察北疆的军师状况,看看怎样的兵力才合适。”   叶曾二人又惊又喜的对视一眼,曾吉更是难掩激动道:“陛下当真有意增兵北疆?!”   “或许不止增兵,还有武器军粮一干物资。但陛下没开金口,帅某也不好早下结论。”宓襄似笑非笑的瞥了曾吉一眼,“等到往后边城的将士百姓眼见为实,也就无所谓真假之说了。”   “若是陛下当真有意为边城增兵纳粮,那可真是边城所有人的福泽啊!监军别站着了,快快请坐。”   叶典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对宓襄的态度大变,急忙请她坐下。   宓襄也不客气,动作豪迈的坐在了叶典正座侧位的椅子上。   “本官奉陛下之命前往边城,还有另一项迫在眉睫的重要任务须与元帅交代。”   刚落坐,宓襄紧接着又道。   她连自称都变了,足见郑重其事。   叶典微微一怔:“监军大人请讲。”   “数日前有确切的消息传入陛下耳中。边城之内,有罗刹国的内应。”   宓襄面沉如水,直直的看着同时神色大变的叶典和曾吉。   叶典怒而捶桌,几乎是宓襄话音一落便大声反驳道:“不可能!边城里的三千两百多名将士每一个都是老夫亲自带出来的。更有好多年轻人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品行纯良,就算犯再大的错,也绝不会做叛徒!”   曾吉劝他:“元帅,监军既然笃定消息确切,他的话恐怕并非完全空穴来风。当务之急是快些将那内奸找出来。”   “是啊,不然的话,等到内奸与罗刹国里应外合、攻破边城,什么都晚了。”   宓襄表情严肃的应和道。   曾吉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监军所言,似、似是太过危言耸听。”   宓襄挑眉看了他一眼,曾吉心下一惊,立刻改口:“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她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叶典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捂着心口瘫坐在主座中。   曾吉急忙眼疾手快的将一旁盛有液体的茶杯递到他手中。   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宓襄眸中光亮一闪而过。   一个时辰后。   褚柒带领手下例行巡视完边城一周,这才回到军营。   他还没走进营门便感觉不太对劲。   往日营门周遭士兵们往来进出,十分热闹,可今日除了镇守营门的小队和不远处的楼台上的寥寥几人外,其余人都不见了踪迹。   守门的小队长看见褚柒身披盔甲,挺拔出众的身影,便对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褚柒走近了问他:“今日营中发生了何事,其他人呢?”   队长道:“回左小将军,晌午的时候来了个新的监军大人。听说他一来就去元帅的帐中密探了好长的时间,后来元帅突然让军中所有人都赶去校场集中,说是监军有要事要告诉全军上下。总之除了我等防守的人以外,其他人都去了校场。”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左小将军,元帅有令,请将军回营后也即刻前去校场。”   褚柒身后的众将士甚是不满的抱怨道:“哪儿来的什么半道子狗屁监军!仗着官职品位高,人没来多久过场就这么多。”   褚柒横他们一眼,几十号人立刻就老实了,闭着嘴不敢再胡乱开口。   他冲那队长拱了拱拳,银色的盔甲和腰侧的长剑碰撞在一起发出金属特有的清脆声响。   收回拳,他便一刻也不耽搁的往着校场的方向阔步走去。   ? ☆、第九章 ?  三千余名边城将士等了已有些时间,清闲自在惯了的众人逐渐站得歪七八糟。不少人和旁边的人嬉笑打闹了起来,一片闷声嘈杂。   高台之上的曾、王二位大将从头到尾都没制止过他们,叶典更是好似没看到一样,稳稳的坐在后面的椅子上低声和二人时不时的交谈几句。   放眼望去,边城的守军就是一支自由散漫、目无军纪的部队。   褚柒走进校场,举目一望便看见了阔别整整三年之人就站在校场高台的最前方。   远远看去,她似乎比他离开时长高了不少,着一身模糊身形的宽大月牙白男式长袍也很是称身。   乌黑的长发盘高高发于后侧,雪白的发带和袍袖在猎猎大风中随风而舞,不知多少姑娘见着了会误将芳心托付与这位风流倜傥的“公子”。   性格冷冽的年轻将军表情依旧冷淡而镇定,内心早已慌乱无章。   宓襄的目光觉察到一抹白光亮闪过,原来是褚柒走动时银色的盔甲在烈日的直晒下闪烁得像一尾腾空而飞的银龙的龙鳞。   两人相视相撞的瞬间,都愣住了。   褚柒微怔过后极快的转过视线,抬抬手让手下们留在原地,独身一人垂着眼眸从另一边往高台的方向走了过来。   宓襄幽暗的目光落在褚柒的身上不过须臾,很快也不再看他,转而走到叶典面前去。   褚柒方踏上高台一侧,便听见宓襄正对叶典道:“叶元帅,左将军已到,可以开始了。”   叶典面色一沉,皱着眉和王大虎和曾吉交换过眼神,从座椅上起身,脚步缓慢而坚定的走到高台前侧。   他双臂一扬,所有人都自觉的看向他,校场之内变得十分安静。   “今日,本帅召集全体将士与此地,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叶典说话时中气十足,校场最角落处之人也能听见,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一,让诸位见见新来的监军大人,帅人寰帅监军。”   他说着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宓襄身上。   宓襄应声走到他身侧,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她。   “这第二件事,是监军大人此行边城的最大目的,也是关系边城所有官兵生死存亡的大事!”   此话一出,校场之内的氛围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不少人不肯相信太平如边城会突然发生这等事,纷纷与旁人低声耳语。   叶典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口气,将胡须都喷的扬起几分,黑着脸低吼道:“安静!”   众人议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全都惊疑不定的看向他。   “具体情况,请帅监军来说罢。”   叶典说着沉着脸将胳膊甩到身后,退开半步。   宓襄点点头,上前两步走到最前面,视线环顾全场,故意压低嗓子开口道:“数年来我褚国北疆和平无战事。然则众所周知,北疆的邻国罗刹国是唯一可与褚国分庭抗衡的强国之一,本监军近日得到消息,边城内有罗刹国的内应。”   她声音远不如叶典洪亮,加之压了嗓子,能完全听清她说的话的人本就不到一半;这一半的人中愿意认真听她说话的,又得再打个折扣。   就剩下这一小部分人,一听到宓襄说边城内有罗刹国的内应的说法,立刻情绪反应激烈,甚至有人当场出言驳斥。   “监军大人此话可有证据?”   “就是!帅监军刚才从京城而来,哪儿这么快得来边城的消息,怕是被有、些、人愚弄了吧?哈哈哈……”   主将们反应各不相同。   王大虎早就料到大家伙会是这个反应,抱着自己胖胖的胳膊在一旁看起来好戏。曾吉的唇角也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   之前叶典就是最不乐意相信“边城内有内奸”这一说法的人,要不是王大虎他们劝他多少卖监军一个面子,或许也有机会如宓襄所说为边城的官民争取些好处,他才懒得召开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全体“会议”来探讨什么无中生有的叛徒之事。   见将士们反应这么大,叶典哼哼两声,完全不想上前去说什么。   即便遭遇千夫所指,宓襄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神定气闲的模样。   她等着底下的人闹够了、吵够了,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才故意朗声道:“边城之内确有罗刹国的内应。那人既不藏于校场下的三千一百二十二名将士之中,也不是站在角落里的那几十名负责后勤的炊事杂役中的任何一人,更不在军营之外上万名普通百姓之列。”   站在最前排的一名干瘦的士兵大声嚷嚷道:“照监军的说法,边城内所有人都被排除,那内应就只能是马匹或者牛羊了?”   数千人顷刻间哄堂大笑,笑声此起彼伏,竟是比先前闹得还厉害。   王大虎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连忙又捂住嘴,憋得肉肉的脸通红一片。   叶典抚了抚长长的胡须,掩住唇角的笑意。   一边的褚柒从一开始便安静的看向宓襄的背影,一句话也没说。   忽然他想通了什么,眼底似有暗流涌动,开口道:“我知道了。”   叶典在吵闹之中乍闻他冰凉沉着的声音,有些意外的看向他,问道:“左将军,你说什么?”   褚柒垂了垂眼眸,眼中利光扫过看台之上的几人:“监军大人唯独没提到的,就是高台上的我们。”   王大虎嗤笑道道:“左小将军,你说内奸是我们五个中的一个?开什么玩笑!”   他说到这里,脑海中闪过一些曾见过的可疑片段,目光落在了站在叶典另一边的曾吉身上。   宓襄挑眉,扭头看向曾吉。   褚柒也顺着她的目光神色淡漠的看了过去。   王大虎心中甚是惊讶,视线与他们二人一道落在了曾吉身上。   三人成虎,叶典态度再是中立也不免发生了动摇,眉头紧锁。   曾吉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场景,不可置信道:“你们,莫不是在怀疑我是内奸?”   台下士兵们嬉笑打闹,鲜少有人注意到高台之上眨眼睛氛围已大变。   曾吉拼命压抑着内心的委屈和痛苦,直直的看向叶典:“元帅,曾吉已经跟在您身边十几年了,您是知道的。这十几年来,我曾吉可以拍着胸口说,我为边城百姓、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出生入死不必在场的任何人少,我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数次拿命换来的国土……”。   说到这里,他已是泣不成声。   如曾吉这样一个铮铮铁骨的大男人哭成这样,王大虎和叶典均已不再怀疑他,甚至为心中曾有过的一丝怀疑感到有些愧疚。   从褚柒说话开始,宓襄就注意到了身后几人的微妙的氛围变化,他们说的每一字也听得一清二楚。   叶典和王大虎回过神来,对她的态度比之前还要排斥许多倍,已经认定了她就是朝廷派来挑拨离间的小人。   她没急着为自己辩解,任凭他们如何看她。   至于褚柒么……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的信任之意从他眼中传来。   宓襄心中酸涩,竟不知是感动多些,还是难过更多些了。   不久之后,半个时辰前跟小队长请假去拉肚子的某路人小兵终于回来了,他一边跌跌撞撞的跑着,一边扯着嗓子惊慌失措的哭嚎道:“军、军营内,有罗刹军的内奸——”   这话犹如一颗炸弹晴空炸响,校场之内数千人瞬间乱作一团,叶典好不容易稳定军心,连忙唤那小兵上前细细报来。   宓襄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神色镇定的模样,和几步之外的某人骇得差点没站稳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这位仁兄就是在她这个世界活了好几辈子,见到的唯一一个让她甘拜下风,当之无愧的第一影帝。   当初影帝曾满身血迹、风尘仆仆的赶到皇宫,声泪齐下的说边城战事的时候,她也和叶典他们一样想也不想的完全信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实在因为影帝曾的演技太逆天了,简直跟开了挂似的,连男主都被坑了不是?   回想起来,宓襄来了边城,嘴贱告诉了褚柒罗刹军偷袭的计划;褚柒又跑去叶典营帐中告诉他时,曾吉也在场。   便是他听到后便想尽千方百计向罗刹军通风报信,才引得他们为以防万一提前攻城。   不久之后,罗刹军提前偷袭的计划无意中又被她和褚柒撞破,商议战事时曾吉非常自然的揽去了到翼城求援的危险任务,也切断了边城褚军所有的生路。   待他于途中杀死所有同行的战士,次日天明才赶到罗刹军营,不然宓襄火烧连营也是一个败字。   接着,守城首日告捷。   再后来,所有人都渐渐觉察到守城艰难,苦苦支撑等待他带援军来的时候却久等不到,几乎绝望时,曾吉却和罗刹军主将巴扎、军师等人商量出一个毒计——   让所有罗刹军人换上黑色披风挡住面部冒充夜袭的翼城援军,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城门口。   ? ☆、第十章 ?  绝望之中斗升希望,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加之曾吉十数年来的确拿命博来了不少边城将士对他的尊重和信任,所以他让守城将领先别慌着报告叶典,抓紧时间悄悄打开城门,免得一来一去惊扰几百米外驻扎营地的罗刹军。   将领稍作犹豫,就真的被他哄骗着下令开了城门。   紧接着,守城将领等来的便是在曾吉的冷眼中被高大的罗刹将军一刀砍成两段,倒在城墙附近、死不瞑目的下场。   边城不费吹灰之力的告破,数万罗刹军蜂拥而入将万余百姓被屠杀。   不日,褚军全军覆没,最终导致和上次大同小异一边倒的惨烈败局。   副本重启之前,宓襄亲眼看见消失数日,他们以为已经被罗刹军杀死或俘虏了的曾吉,就站在罗刹军核心位置,神色淡定的上传下达!   所有的疑点全部有了解释,除开一些细节,完整的真相宓襄连蒙带猜的串联了起来。   曾吉狡诈狠辣,心机陈府之深非常人可比拟,可以说是升级豪华版的唐蓉。   可他又与唐蓉截然不同。   唐蓉这人跟个坟地里爬出来的黏糊糊又阴冷的怪物一样,叫她痛恨且厌恶;她对曾吉恨则恨矣,却不讨厌。   他做任何事都果断又决绝,毫不拖泥带水。这样的人物,搁乱世绝对会是个极为厉害的枭雄的料。   曾吉隐忍十几年才爆发的背叛,其中必有缘由。可惜,她已经没有耐心、更没有时间跟斗唐蓉的时候一样,等到找齐证据再将他名正言顺的绳之于法了。   回忆走马观花般闪过脑海,宓襄心中暗叹的时候,哭哭啼啼的胆小士兵已经将他之前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   原来他刚刚在茅房里拉肚子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那人说话声不大,他听了几句后才发现不对劲,虽然一句听不懂,但那人叽里咕噜的说的明显是罗刹国语。   军营重地,怎么可能有罗刹国人?分明是有内奸混进来了!   他又慌又急,正想大声喊人,突然想起所有人都被元帅喊去了校场。   片刻后那人便离开了,他急忙提上裤子,连跑带摔的赶来校场跟叶典汇报。   叶典尚有些怀疑:“你可听清了,那人说的真是罗刹国语?”   小兵斩钉截铁道:“小的曾经在开放贸易的时候跟罗刹国的商人说过话,什么叽里咕噜,呱啦呱啦的,肯定就是。”   王大虎附在叶典耳畔,声音压得极低说了句:“元帅,看来监军大人说的,并非完全虚假。还是快些把那个罗刹人和内应都找出来,才能稳定军心。”   曾吉也料不到真的会有罗刹人闯进来,自知此时多说多错,一直表情隐忍,默不吭声。   叶典思量再三,决定采纳王大虎的建议。   他下令立即将军营乃至边城全城封锁,全军解散后所有人都去找,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出那个贸然闯入的罗刹国人!   片刻后,除去叶典的亲兵队伍校场内外的将士们都已散去,广阔的校场显得空荡荡的。   宓襄偷偷看了褚柒一眼,动作幅度非常小的挪了两步走到他身边。   褚柒身子一僵,浑身上下的肌肉绷得死紧,却是不敢回头看她。   宓襄在心底暗笑,连忙收敛神色,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叶典并不是那种喜怒完全形于色的人,可宓襄有了之前在皇宫和朝堂跟人斗来斗去的丰富经历,他这个普通中年汉子再怎么掩饰自己的眼神和情绪波动,她都能非常清晰的感觉到。   因为刚才小兵禀告的事情,叶典已经对宓襄口中内应的消息信了几分。   他通过排除法排除曾吉和绝不可能有半分疑心的王大虎后,竟然开始怀疑才来边城半年的褚柒或许就是那个内应!   见叶典犀利的目光落在褚柒脸上,宓襄暗道糟糕。   她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倒是曾吉率先开口提议道:“元帅,既然监军大人说咱们中有人是罗刹国的人,不如请元帅派人搜我们每个人的营帐,并亲自到现场作证,看能不能搜出什么可疑的东西。若有没有那自然最好,我们每个人的嫌疑都能洗清;若是有……”   “若是有证据证明那人是罗刹国的人——”   宓襄打断他的话,虽是在笑着说话,眼神却极冷:“无论他是谁,有多显赫的功劳,即刻执行军法,以儆效尤!”   见她如此态度,害得曾吉本来笃定的心情都有了瞬间的惊疑不定。   他脑海中闪过自己营帐各处的场景,再三确定可疑的东西昨天夜里都被他清理干净了,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表情,大声应好。   叶典也想趁此机会弄清楚褚柒是不是叛徒,自然答应的爽快。   一个时辰后。   曾吉表情十分坦然的任由叶典的亲兵们四处翻动自己的东西。   搜了半天,亲兵们什么也没搜到。   其中一人抱拳对叶典汇报道:“启禀元帅,没有。”   到此为止,几名主将包括叶典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营帐都被其他人当面搜查过,却没有一人有嫌疑。   曾吉哼了一声,颇为不悦道:“监军,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和罗刹国勾结的证据啊!”   言下之意,你这么冤枉我们,究竟想怎么收场?   叶典虽然留了把看似豪放的大胡子,但因为说话很少带脏字,五官长得硬朗帅气,整体给人感觉还是偏向儒将风。   此刻的他已经认定宓襄之前在空口说白话,气得完全失了平日的风度,指着宓襄的鼻子破口大骂道:“监军专程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边城,难不成就是为了来挑拨离间的吗?!”   叶典一发话,周围一直静静看着的士兵们纷纷义愤填膺嚷嚷了起来。   有骂她其心可诛的,有冷嘲热讽的。更甚者直接喊她滚出军营,滚出边城,这里不欢迎她。   褚柒表情微变,似乎想要为她说话。   宓襄从角落里走出来,不着痕迹的路过褚柒身侧,给了他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   褚柒将手中的佩剑捏得死紧,还是忍了下来。   她朗声道:“各位,稍安勿躁。”   王大虎见她还是一副不慌不忙没当一回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道:“监军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宓襄瞥了他一眼,指着地面上斑驳的光线道:“我记得,别人的营帐中棚顶投下来的光可不是这样坑坑洼洼的。曾将军,上面难不成藏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   她说着抬手,顺着光芒投射下来的方向指向了头顶曾吉营帐尖尖的顶棚。   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往上看。   曾吉闻言神色一变,皮笑肉不笑道:“监军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是或不是,一查便知。”宓襄挑眉,扭头看向褚柒,“左小将军,这里就数你的轻功最高。烦请你上去瞧瞧,可有什么东西挡着光。”   褚柒眨眼间便飞上几米高的营帐最上方,很快又动作轻巧的落了下来。   他当着众人的面将手掌心摊开,上面放着一卷细长小巧的羊皮卷。   绝大部分边城的人都知道,羊皮卷就是罗刹国贵族最常用的传递消息的载体,所有人的表情大变,目光全都落在了曾吉身上。   王大虎愣了一下,连忙上前将那羊皮卷拿过来,递给叶典。   叶典抖着手展开那羊皮卷,上面深褐色弯弯扭扭像蝌蚪一样的符号很像是文字,但明显不是褚国文字。   “怎么会在你的营帐中搜出这种东西?曾吉,你作何解释!”   叶典大怒道,将那羊皮卷重重摔在地上。   “元帅,我也不知道。肯定是有人陷害我……”   此话一出他又自觉反驳得十分无力。   之前所有人都被喊去了校场,这些时间一直与他寸步不离。旁的士兵又没有胆子私自进入他的营帐,更不可能偷偷放羊皮卷进来,谁能陷害他?   他这么一想确实是有些懵了,脑子里乱作一团。   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这羊皮卷是不是之前那个小兵所说的罗刹国人偷偷放过来的。   宓襄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羊皮卷,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后一脸震惊的对叶典道:“元帅,糟了。”   叶典因为曾吉的事气得脸都绿了,吹胡子瞪眼道:“帅监军请说!”   宓襄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元帅,我只懂一点点罗刹国语。这羊皮卷上写着什么偷袭,攻城,做好接应,怕是大事不妙。”   叶典接连遭受巨大的打击,急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然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他向来身子爽朗,一年到头连个风寒都很少得,这一昏可把王大虎吓坏了。   王大虎几乎把全城的大夫都请了过来,可就是查不出叶典的问题出在哪儿。   ? ☆、第十一章 ?  叶典营帐中。   宓襄装作不经意的慢悠悠的说了句:“不是病,难不成是毒?”   其中一位大夫听到了她这话,顿时如醍醐灌顶。   他顺着中毒的方向再为叶典一番诊断,果真叫他查出叶典是中了一种名叫“醉清风”的慢性奇毒。   中了这种毒的人十日之内只是偶尔咳嗽,很像普通伤风感冒的症状。咳嗽会逐渐加剧,但程度也和严重的伤寒差不多,很容易让人忽略。   十日后的某天,中毒者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身体状况急速下降,头晕脑胀、浑身抽痛,连路走都不稳。   “到了中毒的最后阶段,中毒者会出现呕血的症状。呕出的血液颜色越深,那么他就离死越近了。元帅还没开始咳嗽,应该刚刚中毒不久。没想到醉清风这种失传百年的奇毒,真的会出现。”   听完大夫的话,宓襄心中暗道,原来这毒叫醉清风,之前她连听都没听说过。他说的此毒的征兆和上次叶典几个阶段的病症几乎完全一致。   这位大夫年纪不过二三十岁,长得也是貌不惊人,竟然是个民间的岐黄高手。   王大虎才不管这是不是什么罕见的奇毒,口气暴躁的问大夫:“这毒到底能不能治,该怎么治?”   “不知道。”大夫沉默了一会儿,在王大虎略带威胁的眼神中面不改色道,“这毒的毒性我也是在一本古老的医术上偶尔看到的。我得回去翻找一下那本书,上面或许有解毒的法子。”   王大虎心下稍宽:“好好,你快些回去找书,找到立即过来!”   大夫点点头,收拾药箱退了下去。   曾吉因有通敌卖国的重大嫌疑被关进了重兵把守着的地牢中。大夫们走后,一众亲兵队伍守在了营帐门口及附近,营帐内便只余尚在昏睡中的叶典,还有宓襄、褚柒和王大虎四人。   王大虎将自己胖胖的胳膊缩了起来,趴在叶典床边一脸忧心忡忡。   跟熊一样大的块头的中年胖子,此刻看起来跟个迷途的小孩一样慌张又无助。   宓襄见他这样,便想起来之前他为了叶典义无反顾的留在军营挡住罗刹追兵,最后一幕壮烈的画面,不禁感慨,王胖子对叶元帅实在是忠心耿耿。   转念一想,王大虎这么在乎叶典,他是肯定不会放过试图害叶典的人的。最后一步棋,由他去走最合适不过,这样叶典醒来也不好责怪与任何人。   “元帅一定会没事的,王将军不必太过担心。”宓襄看了王大虎一眼,又道,“就是不知,谁这么恶毒,竟然下毒害元帅。”   王大虎之前光顾着担心,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经宓襄提醒后他一下子变成了只喷火的熊,红着眼睛低吼道:“还能是谁,铁定是曾吉那个叛徒!”   说着他提起□□,满脸杀气、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王大虎赶到地牢,开口便怒气冲冲的逼问曾吉,是否是他下毒害叶典。   自知通敌卖国的行迹已然暴露的曾吉为求死得痛快,非常干脆的冷笑着承认了。   他还告诉王大虎毒粉就放在他的袖口中,他每次给叶典端茶递水时都会顺势在杯口抹一点,神不知鬼不觉间,叶典就会因剧毒而暴毙。   “真可惜,居然被你们提前发现,他暂时死不了了。”   王大虎气得浑身都在抖,大骂道:“曾吉,这十几年来元帅待你亲如半子,你居然下毒害他,你还有没有良心!”   曾吉听到这话,哈哈大笑了起来。   “王大虎,你说他待我亲如半子,那你可知道,为何我会一个亲人也没有,又为什么他明明不喜欢我,还要假惺惺的对我好?”   曾吉没有看他,继续说了下去,与其说是在跟他解释,更像在自言自语。   “二十几年前,我爹被诬陷投敌叛国,我曾家家破人亡,我被迫流亡边城,隐姓埋名。可就在八年前,我无意中知道,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根本就是他叶典!我爹竟然是被当年自己最好的兄弟背叛的,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他一边笑一边流泪,癫狂的笑声中夹杂着他稍有动作,腿上重重的镣铐就会被撞击得哐当作响的声音,看上去十分可怖。   “叶典这个老匹夫,让我认贼作父十几年,竟然还敢仗着自己当年‘救过我性命’的恩德对我呼来唤去。他与我之间,从来都没有恩,只有仇!既然他诬陷我爹投敌叛国,那好,我就真的叛国给他看,也当不负他当年的‘大恩大德’,哈哈哈哈……”   王大虎调来边城也不过五六年,哪里会知道二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原来曾吉投靠罗刹国还有这样隐秘的缘由。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论他是诬陷旧时战友,还是包庇本该被满门抄斩的罪人的幼子的事,一旦传出去叶典就完了。   于公于私,曾吉今日都是非死不可。   曾吉便被王大虎点了哑穴,拖到天牢之外。   曾吉何等聪明的人,一看王大虎的眼神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他说不出话来,无声看向众人,喉中发出低哑难听的赫赫声,口型却看得分明——   我就是做鬼,也饶不了你们!   王大虎大声宣布,曾吉已亲口承认自己投敌叛国、谋害元帅的重罪,理应即刻按军法处置。   “行刑!”   王大虎一声令下,副将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曾吉的脑袋从颈脖出被齐齐斩下滚落在地上滚开好几步远,鲜血才从跪坐下去的下半截身子喷涌而出。   人头落在了人群正中央,满布血丝的眼睛瞪得大到骇人,嘴角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意。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头皮发麻,许久都没人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至此,宓襄为弄死曾吉设下的一连串的局,终于告一段落。   叶典营帐这边。   王大虎冲出营帐不久,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褚柒忽然开口道:“跟我来。”   宓襄没来得及看到褚柒的表情,他人已经走开了。单凭他那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她还真猜不出来他想做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褚柒人高腿长,闷头一走就走了大半座边城,宓襄跟在他身后追得腿都快断了。   终于,他在城边某处僻静的角落停下脚步。   宓襄插着腰累得直喘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这里不就是上次她刚来边城,跟褚柒在比武场打了一架之后气鼓鼓的在前面走,褚柒在后面跟,最后她停下来的地方吗?   地方没变,就是他俩角色对调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   褚柒看了她好几眼,目光闪烁的问道:“校场中报信的士兵,是你指使的?”   宓襄翻白眼翻到一半的眼皮瞬间收拢。   她十分警惕的观察周围,确定没人后才小声点点头道:“是。在提议让所有人校场集合前我出去了一阵,就是去找合适的人选。当时我一眼就选中了他。   “我让他假装拉肚子消失一段时间再回来,将我教他的有罗刹国人混进来的话当着元帅的面原封不动的背出来。要是成功了,就给他一千两银票。你也看到了,这小兵演得不错,过几天边城封锁解除,他就会带着银票‘抱病回乡’。”   宓襄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可没冤枉曾吉,他的确是罗刹军安插在军中的内鬼。倒是刚刚,我偷偷将那羊皮卷藏到你手中,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你就配合着将它从曾吉营帐里顶‘搜’了出来。这样我的连环局才能最终奏效。阿七,谢谢你,愿意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无条件的帮我。”   褚柒似乎有些高兴,又有些懊恼,最后种种思绪、千言万语都凝结成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嗯”。   他应是信了她的解释,也习惯了她的这些年的行事作风,并无她这件事的处理手段卑鄙无耻的想法。   宓襄终于彻底安心,也有了闲心逗他。   “说来,咱们已经好久不见了。之前都没机会叙叙旧。不过在那之前,先问你件事。若是我真如叶元帅他们之前所说是专门来挑拨离间,冤枉曾吉的,你该怎么办?”   褚柒眼神似有些为难,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   宓襄默默在心中吐槽:我就知道这个闷葫芦说不出来什么。   褚柒静静的想了一会儿,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口中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对他来说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在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心中最重要的就是天下苍生;可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你就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重要。所以如果你要害叶将军他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褚柒眼神猛然一震,整个人好似大梦初醒,冷冷的面瘫脸从耳朵角开始晕染上霞光,瞬间整张脸都红透了。   ? ☆、第十二章 ?  作为一个调戏过无数男男女女不要脸的臭流氓,宓某某几乎要跪地不起,仰天长啸一声“系统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啊又乱给人发剧本”了。   褚柒这人最大的优点之一是泰山崩于眼前也能面不改色,最大的缺点也是过分冷冽镇定,就算偶有情绪表露也只是转瞬即逝,所以总叫人无法注意到他的心思。   要不是宓襄死去活来太多次,见到了一些她死后才能见到的画面,谁平白无故跟她说褚柒待她与旁人不同,她也是不信的……   褚柒很快便恢复如常,面沉如水道:“你说,曾吉是罗刹国的内奸,他们想让他做什么?”   这话题转移的正合宓襄之意,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四处看了看,眼神充满了警惕。   “换个地方说。”   “嗯。”   两人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另寻了处更为隐蔽的地方,开始聊正事。   宓襄还是跟上次一样,把自己的真实经历说成一场梦境,着重讲战术相关的事宜跟褚柒讲得一清二楚。当然,两次她都是为了跑回来救他而自尽的结局可不敢跟褚柒说。   褚柒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   现在他们唯一明显的优势,就只有她脑海中的一些“先知”的信息了。   借此虽然褚军能取得一些先机,但理智来看,单靠边城这三千多名生长于和平年代、大都没见过什么大阵仗的士兵,战胜罗刹大军的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   宓襄道:“现在派人传信回京城,褚央得到消息的时间也跟娟儿把我留的信给他的时间差不多,飞鸽传书又太不安全,犯不着多此一举。所以,在下个月下旬北疆郡王的大军到来之前,还是要先依仗翼城的部队抗敌。”   褚柒严肃道:“我这就回营禀告元帅,请他派人到翼城求援。”   宓襄摇摇头:“上次元帅他们可是把你的话当笑话听了,你再去说一次,效果也是一样的。”   褚柒稍作思索,提议道:“不如,你去说?若是你去,他们很可能会信。”   哈?让我去?!   阿七你这是对我的演技多有自信……   宓襄心中无奈,但也没有直接说不去,认真的分析道:“假设,我有办法让他们信了罗刹国即将攻城的事,这条路也注定走不通。首先,军衔上翼城主帅许平昌与叶元帅平级,前者官职甚至更高。他俩素有间隙,许元帅十之八、九不会卖叶元帅这个面子。”   她说着微微一愣。   “干嘛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哦,对,忘了解释,这是‘梦里’王胖子喝醉了之后说的。”   经由宓襄解释之后,褚柒才恍然大悟。   “好吧,继续说。其次,就是叶元帅亲自去翼城,许平昌不拿谎报军情的说法为难叶元帅就不错了。总之,只能临开战前再去请翼城,到时候眼见为实,许平昌自然推脱不得。在那之前,决不能让罗刹人觉察到一点风吹草动,免得他们又像上次一样提前发兵。”   “你的意思是,大战在即,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褚柒哑然道。   “也不是。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做,而且必须要做的。”宓襄摸了摸下巴,半眯着眼睛道,“军营里那群小兔崽子们真是太不像话!到时候仗一打起来,除了你亲自训练带兵的左路军能撑得住场子,战况稍微不利,他们中大多数人就只能顾着哭爹喊娘,逃命去了。”   褚柒忆起今日在校场所见的场景,难得微微皱眉。   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回营。   叶典刚醒过来不久,宓襄便和褚柒一道又去到他的营帐里谈论今日发生的内奸之事。   “……找到现在,今日出现的罗刹国人没找到,恐怕那人也是来者不善。”   说到这里,她一脸认真的提议道:“元帅,得让全军上下加大练兵强度,时刻准备好与罗刹国军队可能出现的边境摩擦。”      叶典还在因为曾吉的事情伤心不已,这点小事他哪有心情去管,心不在焉道:“监军说的是。此事就请左将军去办吧。”   褚柒道:“末将想请监军主事练兵之事,末将从旁配合。请元帅准下。”   叶典神色疲倦的看向宓襄:“只要监军同意,我没意见。”   这本来就是宓襄想的主意,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不同意?   当天深夜,寅时。   王大虎抱着被子吧唧着嘴巴睡得正香,突然被阵阵锣鼓、唢呐还有鞭炮声连番轰炸惊醒了,披了件外衣便冲出营帐,用家乡话破口大骂道:“是哪个龟儿子大半夜的乱放炮!”   他骂完抬头一看,外面到处站着被噪声吵醒的人。   被吵醒的将士们也在七嘴八舌的痛骂那始作俑者,一时间周遭空气中充斥着夹杂着各地方言、丰富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国骂。   没多久,几名左路军举着火把阔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大声的重复着两句话。   “监军大人命所有人,一刻钟内赶到校场。超时者,罚;违令不到者,重罚!”   仔细一看,几人的表情比他们还臭。   王大虎听了半天也没明白,插了句嘴:“监军让我们去校场,也就是说,这主意是他出的,炮锣也是他喊人放的?!”   其中一名左路军顶着双青紫的熊猫眼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口中机械的重复着:“监军大人命所有人,一刻钟内赶到校场……”   “这个小白脸儿监军是不是脑壳有包喔,我日他个仙人板板!!!”   被日了仙人板板的某人无声的瞥了一眼手边即将燃尽的清香,又看了一眼因为只站着零零散散百十号人,和昨日白天一比显得尤为空旷的校场。   就算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不高兴。   监军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这是全边城官兵拿血泪换来的教训,可惜此刻的他们还一无所知。   清香熄灭,最终到了的人也没多多少。   宓襄突然毫无征兆的飞身跳下高台。   虽然人是稳稳的落在了地上,可那是近十米高的台子啊,她就这样跳下来了!   她这举动不仅把一旁的褚柒吓了一大跳急忙跟了过去,也叫底下那几十个因为种种原因虽然站得歪七竖八、好歹这了的将士们吓得瞌睡都醒了一半,全部呆呆的看向她。   宓襄一下子就认出其中一个吊儿郎当的坐在地上,嘴里还叼着根干草的高个儿瘦子,就是白天的时候当面骂她骂得最凶的人之一。   没记错的话,此人还是个小小的军官。   她三五步走到他面前,有些意外的问道:“你不是对本监军有很大意见吗,怎么来了?”   瘦子很快回了神,哼哼几声道:“小的是对监军不服!但是——”   他的眼神变得十分严肃。   “监军既已下令全军所有人到校场,军令如山,就是刀山火海,属下也必须遵从。”   宓襄抬起手,缓慢又郑重的拍了三下手心。   “说得好。”她挑眉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瘦子将嘴里的干草吐到地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关城,关口的关,城池的城。”   宓襄将袖中的从厨房淘来的细条木炭和一本干净的空白的本子顺势扔到关城怀中。   关城不解的看向她。   宓襄道:“关城,就由你负责将按时到场的人的名字、年龄一一记下。被记过名字的人就可以回去睡觉了,明日午时三刻,吃过午饭再准时过来。”   很多人忍不住当场抱怨了起来。   “喊我们来,就是为了记个名字吗?”   “耍我们玩儿呢!”   “就是,太过分了!我明天中午才不会再傻傻的过来……”   宓襄也不同他们争辩,抬头看向刚踏进校场门口,姗姗来迟的王大虎一行人。   “把咱们的王将军的名字,还有虽然到了但是没有按时的其他人一道单独记在另外几页。天亮之后,抄一份名单交到伙房。”   她冷笑一声,继续道:“这些人,从现在开始,到明日的这个时候为止伙房停止对其供应饭菜,只能喝水。若是被发现偷偷吃东西,和没到的人一起,一律按当众杖责三十的军法处置!”   刚刚还在抱怨的那些人瞬间鸦雀无声,有些后怕,冷得下意识的裹了裹身上的袄子。   王大虎走得近了些,发现校场内所有人都一脸复杂的看向自己,莫名其妙道:“干啥这么看着我?”   王将军可是整个边城都除了名的一顿不吃肉就会人来疯。要是叫他知道自己整整一天都不能吃东西,是不是直接就气死了?   关城心中腹诽,嘴角一抽,继续刷刷刷的记名字。   ? ☆、第十三章 ?  次日午时三刻。   不管是再不乐意,军营中绝大部分人还算是听话的按时到了校场集合。   叶典可没闲功夫掺和这点小事,一早就去了城区大夫那儿看病。   他不在,宓襄一说完未来大半个月内有高强度练兵的安排,有许多不服气的人不怕死的要挑衅她,拒绝参与练兵。   她对所有人朗声道:“若有人真觉得自己的本事大,可以不必参与练兵,只要你能过得了王将军百米内连发的十箭,左小将军的长剑下的十招,又或是,能在本监军的戟下坚持十个数。完成上述三个要求中的任意一个,都可以立马回营睡大觉去,如何?”   此话一出口,好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王大虎和褚柒的本事他们都是亲眼所见数次的,自然没几个人脑子发抽去做那等傻事。   唯一剩下的机会,就是跟这个小白脸监军过过招了,顺道也能搓搓他的锐气。   让他以后还敢这么得意!   宓襄话音刚落,就有一名人高马大的粗糙汉子迫不及待的走出了队列:“我,李大敢,持双龙刀讨教监军高招!”   两人在众人面前相对而站,悬殊的体型差距让不少人都着看这个夸下海口的小白脸的笑话。   褚柒小声道:“太弱了。”   一边站着的王大虎还以为他在说宓襄,扭过头看向他:“左小将军,你说监军什么?”   “砰”的一声巨响,王大虎吓了一大跳。   扭头一看,壮得跟头牛似的李大敢整个人已经被掀翻在地,摔在地上砸出好大一个人型坑!   李大敢这惊天动地毫无还手之力的一摔,叫好多武功普通却想要挑衅的人打起了退堂鼓。   谁能想到看着斯斯文文的监军竟然是个力气如此大的怪物?   其后,陆续有好些个有真本事的人上前挑战宓襄。   开始他们的确是想给这个不按套路出牌讨人厌的监军一个教训,打着打着,所有人都认真了起来。   男人嘛,真刀真枪的打一架,永远比在那儿叽叽歪歪半天容易发泄情绪。   可这小白脸的嘴也实在太臭了。   比如打着打着,宓襄就会右手负于身后,单手执戟,潇洒冷傲的嘲笑道:“你们这帮废物,真是弱爆了!”   “你说谁是废物?”   “少瞧不起人了,我们北疆大好男儿就没有废物,看招!”   “来呀,兄弟们!打他,打到他服气为止……”   又有几个不怕死的砰砰砰砰肉体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几声惨叫被拍得老远。还是不停的有人上前去找虐。   众将士眼神中的忿恨和不屑,早就被震惊、爽快以及敬佩等情绪替代,即便是被揍得鼻青脸肿或是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人们也是如此。   这小白脸,啊不,监军大人,够本事的啊!   人群后方,一人对斜躺在栏杆上叼着干草神色悠哉的关城道:“关校尉,你之前不是最看不惯监军的吗?你武功那么高,怎么不去跟他打?”   “咱们全军上下,能有本事与监军大人一战的不过几人。一是百步之外使箭的王将军,二是马背上的元帅,三是咱们那位神勇无敌的左小将军。至于其他几个……呵呵,反正,我是不会去同他打的。”   关城说着瞥了一眼宓襄,低低笑道:“还有,谁跟你说我之前最看不惯监军的?”   这一场混乱的群架打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告一段落。   百战百胜的宓襄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其实早就累得站都站不稳了,褚柒悄无声息的扶了她一把。   她感激的看他一眼,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每个队列的训练任务。   接下来几天,整个校场都能听到她毫不客气的唾骂声。   “哟,单挑群架都打不过我的一群娘娘腔,还好意思偷懒?”   “唉那边跑操的,你们就是个球也得给老子滚快点,圆润的滚,好嘛?速度、速度!”   “射箭的,你们都是瞎子吗,看靶子啊!”   宓襄啧啧称奇道:“你蹲的这是啥马步,腚翘这么高?”   被骂的男子脸都红透了,连忙摆正姿势,其他人瞬间哄堂大笑起来。   宓襄眼刀一横。   “好意思笑别人,你们就觉得自己下边儿长了根东西是个男人了?让你们蹲一个时辰的马步这么简单的任务都达不了标,还打仗呢!我看啊,你们下面那根玩意儿都白长了,不如切下来泡酒……”   众人听得下腹一紧,连忙告饶,老老实实的蹲自己的马步,不敢再胡乱笑话别人了。   几天后,听到风声的叶典终于带着亲兵队伍过来了。   他们人还没进校场,便听见被扒光了裤子摁在木板上一棍子一棍子抽的好几个大老爷们儿的闷哼、惨叫声,和周遭喘着白气训练的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又是震惊又是心疼。   走进校场,叶典顺手拉过一个跑圈的小兵,皱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小兵一看是叶典,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元帅,您可算来了,监军他、他——”   告状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宓襄随手抡起身侧的一柄钢箭便小兵脚边一扔!   “嗖”的一下钢箭插入土中足足两寸,吓得他一蹦三尺高,抱着头忙不迭的快步跟上了大部队,再不敢跟叶典多说一句话。   “元帅来得正好,请检验一下练兵的初步成果。”   宓襄上前几步,笑眯眯的对叶典道。   叶典面上一晒,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平息了怒气,好声好气的劝她道:“监军这样的练兵方式,是不是过于苛责了呢?”   他话还没说完,宓襄突然脸色一变:“元帅稍等。”   她黑着脸冲着校场中心的某个刚被揍过就开始不老实的士兵低吼了起来。   “唉你,就你!去边上休息一刻钟,到点儿了马上加入跑操的队伍。天黑之前要是跑不完一百圈,晚饭没了。”   什么,一百圈,哪里跑得完?   意思就是今天晚饭也没了!   本来就是因为饿得慌,昨天夜里偷吃饭菜才被光着腚揍了一顿的某士兵不乐意了,他一看叶典在一边站着,这几天来头一次有了底气,大声嚷嚷道:“我完成不了任务,监军打我我也认了,凭什么又要扣我的饭菜!”   扣吃的什么的,作为一个吃货的究极尊严,完全不能忍!   宓襄冷冷瞥了那士兵一眼,扭头问褚柒道:“敢问左将军,士兵的天职是什么?”   褚柒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样的问题,稍作思索,回答了一个保守的答案。   “保家卫国。”   宓襄点头,又问王大虎:“王将军,请问每天只顾着吃吃喝喝,游手好闲,违抗上级军令,拒不遵从,算得上履行了保家卫国的天职了吗?”   刚还在心中对那士兵的话深表赞同的王大虎听得心虚不已,讪讪一笑道:“这自然,算不上。”   宓襄最后面向叶典,一脸谦逊道:“启禀元帅,三天前的夜里,本监军命所有人到校场集合,这名士兵胆敢抗命不从。昨天他又未能完成训练任务。本监军对其分别处以杖责三十、一天不得吃饭,您觉得,是罚的轻了,还是重了?”   叶典愣了好半天,只得道:“监军仁德,罚得恰到好处。”   他拿宓襄完全没办法,也不忍心继续看着将士们这样被折腾,不一会儿便叹着气,找了个借口走了。   原本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将士们看见唯一可能救他们脱离苦海的人就这么走了,只得认命的继续训练去。   某日深夜,大练兵结束之后。   宓襄和褚柒寻了处僻静无人的角落里的大树,坐在树上闲聊。   不可避免的,他们谈到近日来许多人对她过于严厉的练兵方式颇有微词的话题。   宓襄无奈一笑道:“这次集训是有些超越他们平日承受的极限了,抱怨就抱怨吧,我理解。”   褚柒微微颦眉道:“可你在救他们。”   “我宓襄做事,从来不求别人的看法。我认为对的事,做了就好。就像当初对待唐蓉,说我做事太绝的大有人在。只是后来,我有想过这样一种假设——”   宓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看向褚柒道:“阿七,你觉不觉得,要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那么她之前唯独对我那些无缘无故的恨意,倒都可以理解了。”   褚柒想了想,摇头道:“唐蓉不可能知道。”   宓襄心中暗道,搞不好唐蓉脑子里也有个“系统”,能知道自己的结局,只不过她和我角色定义不同。   我是专职炮灰,她是什么,专职反派么?   “总之,我总感觉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不管我们怎么努力,都改不了最终的走向。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我命由我,不由天。”褚柒十分认真道,“若是真有报应,让他们都冲着我来。”   宓襄心间一暖,发自内心道:“谢谢你,阿七。”   ? ☆、光棍节无责任虐狗番外(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 1、本番外与后续主线开展木有半毛钱关系,木有半毛线关系,木有半毛钱关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2、上篇是宓七线,下篇是窝的恶趣味3了个……p,所以1v1党表戳下篇。保证不虐主角只虐狗,是的我就是写来虐你们这些单身狗的,不服你透过次元壁来打我啊,汪! 3、本章文字很和谐,内容重口味,如被雷到,概不负责。 正文如下,顶锅盖遁~   对二十一世纪的Z国人来说,今天是个特别的节日。   关于这个节日的称呼有很多,双十一、光棍节或者干脆点就叫买买买节。   作为曾经剁手剁成千手观音的剁手党的一员,打死她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至少名义上半个天下都是自己。   钱对宓襄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可这一天的她还是和普通z国妹子一样悲伤逆流成河。   除了吃,除了买,能让一个女流氓这么忧愁,无外乎就是因为哔——生活不和谐了。   嗯,所以这是一篇几乎通篇都在讨论如何跟男票过得xing福这个深奥的哲学问题的番外,纯洁的小朋友千万不要看,单身汪们也请不(yi)要(ding)看下去。   虽然她和褚柒的第一次头开得不算好,正式在一起之后其实还挺咳咳,挺好的。   可最近褚柒不知怎么了,任凭她怎么明示暗示就是不肯一起愉快的完成生命的大和谐!   就拿昨儿夜里来说吧。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穿上了那套猫娘情趣play的衣服,还仿照琼枝的模样手工做了一副毛绒绒的猫耳朵戴在头上,下足了血本来勾引这个不开窍的。   弄完之后她还特意照了照全身镜检验效果,深深的觉得自己穿上这套衣服后真是前所未有的又萌又可爱,捂脸。   为了给褚柒一个惊喜,宓襄早早的藏在隋亲王府褚柒房间的被窝等着他。   晚饭过后,某面瘫走到屋外就觉察到屋子里有人,一进门走进内室便看见了床上的被子里有一坨明显的隆起。   他疑惑的掀开被子一看,赫然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个浑身毛绒绒(衣服),弯着两只雪球爪子(手套),跪坐着歪着脑袋卖萌,长相神似宓襄的猫妖!   褚柒瞪大眼睛足足愣了三秒钟,就跟定格了一样一动不动!   三秒钟后,某面瘫涨红着脸拔腿就跑,跑得那叫一个快,就跟身后有恶鬼在追他似的,还差点被门槛绊得摔了一跤!   宓襄僵坐在床上,听着被褚柒撞开后大风吹得吱呀作响的房门的声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她准备了好久的猫咪跟主人cosplay的台词全都废了。   真可谓冬风萧瑟,刮了我一脸,吾男票禁欲伤透我的心……   可恶!   宓襄一想起昨天晚上的画面,又是气愤又是窘迫,重重一脚朝着院子里的石凳子踢了过去,无辜的石凳子瞬间变成了一地渣渣。   姓褚的,老娘脸都不要了这么没节操没底线的勾引你,你丫居然敢就这么跑了,你牛逼啊!   可宓襄才不是普通矜持害羞的小姑娘,这点小打击分分钟就消化完鸟。   她很快便想出来一个新的主意,半眯着眼睛,细长的手指摸着自己的下巴,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隋亲王早上去书房路过后花园,就看见自家儿子坐在亭子里背对着他的方向发呆。   中午的时候他抱着琼枝回房间午休,儿子还在那儿发呆,姿势都没换一个。   下午。   隋亲王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顺手戳了戳趴在被子上,懒洋洋的舔着自己小白手套似的爪爪的琼枝,一脸温柔的轻笑道:“琼枝,你说小柒还在亭子里吗?”   琼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软软的喵一声,埋头继续舔爪爪。   “搞不好真还在。”   隋亲王哈哈大笑,一把将琼枝从床上打横捞起。   “走走,咱们瞧瞧去!”   琼枝眨巴眨巴大眼睛:“喵。”   片刻之后。   当隋亲王真的看到了褚柒都快变成石雕了的纹丝不动的身影,却深感头疼。   照往常褚柒早该发现他来了,可这次隋亲王都走到离他不过几步远的位置了他才蓦的起身面向他,恭恭敬敬的喊了声“父王”,足见走神走得有多厉害。   隋亲王嗯了一声,心中暗暗担忧,故作淡定的摸了摸琼枝的脑袋,神色淡然的问他:“小柒,我见你独自一人坐这里快一整天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褚柒正想说没事,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隋亲王怀中的琼枝身上,某些想了整天的画面刷的一下浮现在脑海中。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难以名状,不仅脸泛起了红晕,烧得耳朵都快红了。   琼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摇摇尾巴小声的\"喵呜\"。   褚柒脸更红了。   隋亲王嘴角抽了抽,心道,这孩子的眼神怎么就跟看上琼枝了似的呢!   “咳咳。”   隋亲王故意咳嗽两声。   褚柒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将视线从琼枝身上移开,甚是尴尬的垂眸道:“父王,我没事。”   隋亲王瞥了他一眼:“噢,是吗?”   褚柒点点头:“天寒风疾,父王小心身子。请回屋吧。”   这个倔孩子,看来是什么也不肯说了。   深谙褚柒脾气的隋亲王只得无奈一叹:“好,我这就回去。你在这儿坐了一天,都没吃过东西吧?我让管家给你在膳房留了吃的,快去吧。”   “是。父王慢走。”   隋亲王走了几步,又停下步子,没有回头。   “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父王帮不了你,你尽可以去找小宓襄。这天底下,可难得会有咱们大褚国的皇后娘娘都办不到的事情。”   褚柒这回却没有应他。   隋亲王走后不久,褚柒终于也离开了长亭。   不远处屏气凝神听了好半天的一道身影从灌木丛中一闪而过。   王府的膳房很大,此刻却空无一人。   褚柒见四周无人,紧绷着的脸有了一丝丝的颓然。   他掀开冒着烟的蒸笼一看,里面一直用小火温着一整盒的饭菜,找了双筷子食不知味的吃了起来。   刚觉察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饿的久了头有些发昏。   毕竟这里是自己的家,上上下下、明里暗里都被那个人派人保护的很好,绝对不可能有外人潜进来做什么手脚,饭菜又是父王专门让人留下的,怎会有问题?   结果这饭菜里,还真的被人下了毒,而且又是他没办法立刻用内力抵抗或逼出来的那种毒。   褚柒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之前,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这些问题。   ……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有了意识。   四周很安静,眼前似有微光若隐若现,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人虽然醒了,却还是浑身无力,四肢软得跟棉花一样,他心里清楚,这不是单纯药物的后遗症,他还被人点了某处的穴道,才会像现在这样乏力。   五感逐渐回归,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被人拿步蒙住双眼,绳子负住手,整个人绑在了一张厚重的木质椅子上!   几番挣扎无果,褚柒有些慌神,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他能听到离他不远处有且只有一人呼吸的声响,想必那个绑架他的匪徒就在他眼前,稳了稳心神,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他。   “你有什么目的?”   那人用指尖叩了叩桌面,发出了些许轻微的声响。   就在褚柒一面冷静分析情形,一面暗中试图冲破穴道时,那人突然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了他面前。   那人弯着腰,脸与褚柒凑得极近,温热的气息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有什么东西从褚柒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他抓不住。   一只手用力的钳住将他的下巴,将他整张脸都固定住,另一只手微凉的食指手指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轻轻的,像是羽毛划过蚕丝被,指尖悄无声息的顺着隆起的眉骨、深邃的眼窝、挺直的鼻梁往下……   这种说不出来是挑逗还是侮辱的行迹,可比打断他的肋骨还要难受。   褚柒挣扎不开,恼羞成怒得浑身都在抖,难得有些情绪失控的呵斥道:“住手!”   指尖在即将碰着褚柒唇角的位置停了下来。   始作俑者瞧着他的反应,没再碰他的脸,而是换了个更让他崩溃法子——   “你要做什么?住手,我叫你住手!”   原来那人竟不顾褚柒拼命制止,找了把剪刀来剪他的裤子!   荆如鸢新开的成衣定制铺,别人三催四请都求不来的限量版布料做的新裤子,三两下就被剪得七零八落。   虽然屋子里事先烧好了暖炉,并不冷,可褚柒还是心冷得直打颤。   这个匪徒,似乎不求财,不求命,只想羞辱他。   我答应了她,不能死,可再这样下去我就会对不起她,我也不能再苟活于世。   究竟该怎么办……   褚柒心中绝望的想着生或死的问题的时候,他腿上最后一块遮挡的布料也被剪开了。   玩够了,闹够了,也报复够了,可不能再逗他。   不然心疼的还是她。   匪徒,也就是那调戏褚漆的流氓宓襄心中一叹,一把扯开挡住褚柒眼睛的黑布,迎上了他纠结痛苦又充满内疚和悔恨,带着点点泪光的眼睛。   看清眼前人是谁的那一瞬间,褚柒翻腾的心就像遇到了世上独一无二的良药,渐渐平静了下来。   刚才所受的屈辱也好,委屈也罢,都和曾经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一样,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奇迹般的都消失无踪。   只要在她身边,只有她在的时候,他才像是回到了温暖的家中,什么也不必紧张,不用计较。   宓襄附身,用唇轻轻碰了碰他变得柔和中有一丝丝心安的眼睛,无声的安慰他。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气氛很是平和。   褚柒很快恢复如常,面露疑惑的看向她。   \"为什么,做这些事?\"   贼喊捉贼的某人故作生气道:“是你该先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半天都没认出来是我吧?”   褚柒楞了一下,有些懊恼道:“对不起。”   宓襄:“……”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怎么就这么好欺负呢!   我也真是、真是哔了——咳咳,还没哔到呢。   对,哔——才是我今天的究极目标啊!   宓襄眼珠子一转,一本正经道:“一般的情侣别说肢体接触了,就是蒙着眼睛隔得近了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存在。你看你都这样了还认不出来我,都是因为平常的时候咱们亲密接触太少啊,是不是?你要补偿我!”   褚柒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当然就算真没道理他也会觉得既然是宓襄说的那一定有她的道理,这就是他认为天下间最大的道理。   于是他点点头道:“好。”   宓襄眼前一亮,满脸兴奋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没逼你啊!”   褚柒不疑有他:“没有。”   纯洁无辜的小兔斯基就这么扑通一下跳进了某猎人挖好的深坑里。   宓襄看着褚柒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上半身穿戴整理,下半身不能描述的样子,真是禁欲又性感,一脸猥琐的笑了起来。   “嘿嘿嘿。”   突然想起了自己裤子没了的褚柒不自在的动了动:“绳子?”   宓襄晃了晃手指,示意他自己暂时不会给他松绑。   她口气颇为遗憾道:“你居然不喜欢萌萌哒的猫咪装。好吧,那咱们就换个口味。”   褚柒:!!!   他心中挣扎犹豫了许久,正想说“不是不喜欢”,就被宓襄接下来的一番举动直接给吓懵了。   宓襄转身退回先前坐着的椅子附近翻翻找找,不知从哪儿突然掏出一根软皮鞭,一脸兴奋道:“捆绑、皮鞭、道具play,叫我女王大人,灭哈哈哈哈哈……”   软鞭高高扬起,啪一声划破空气,屋子里很暖和,褚柒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至于后来他有多后悔昨天晚上放弃了可爱的\"猫妖\"没出息的一个人跑去默默的流鼻血,最后却被女王大人……   所以还是憋去问他了,嗯。   【番外上篇?完】   ? ☆、光棍节无责任虐狗番外(下) ?  方到盏灯时分,褚国皇宫内。   皇帝的寝宫太极殿内外灯火通明,从褚明帝居住的宫殿门口到正殿大门附近,每隔十来步就有一名内侍站着。   他们每人手中都提着一盏莲花形状的灯笼,队列伸展开去,竟有几千米远。   从天上往下遥遥的望去,就像是一条漫长清浅、光芒闪烁的星河。   明月清风,光影摇曳,宫墙巍峨,四周静谧无声。   宓襄头戴最简洁样式的凤冠,提着宽大的裙摆从步辇中缓步下榻。   她一抬眼望去,便看见了这清丽中带着一丝寂寥的皇宫夜景,不由得驻足须臾,轻声喟叹。   宓襄一下步辇,娟儿便动作娴熟的将她身上披着的雪白的毛绒斗篷的帽子扣了上来,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娟儿收回手,看着自家娘娘在灯光的照耀下目光平静的侧脸,有些出神。   柔柔的光晕下,她白日里的红唇白肤的优势不甚明显。或许是被光线模糊了轮廓的缘故,她周身不威自怒的庄严气息也淡了许多,竟让娟儿生出了一种,多年前初见娘娘时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本宫待会儿自己进去。娟儿,你不用跟着了,回去吧。别叫你夫君在家等久了。”   娟儿闻言微微一怔,很快回过神来,俯首道:“是,皇后娘娘。奴婢恭送娘娘。”   宓襄头部微侧,冲她点了点头,踏进了太极殿内。   除开左右拎着灯笼照明的两人,其他的内侍们忙不迭的跟在她身后。   进了太极殿正殿,屋子里常年熏着的龙诞香还在,角落里的暖炉也时刻加着火,温暖如春。   宓襄一边往里走,一边将身上厚实的斗篷解下,张敬忠连忙动作轻快的接了过去。   她足下一顿,有些意外道:“张公公,这点小事儿,怎么好劳烦你老人家?”   “不劳烦、不劳烦。娘娘的事,哪样都不是小事,下头的人总有不周到了,老奴不放心。”张敬忠笑呵呵道,“娘娘,茶水一直暖着呢,老奴一会儿就给您端进来。娘娘来的时辰稍晚,想必用过晚膳了。可要老奴再去备些糕点,晚些时候好给娘娘送来?”   呵,这么体贴入微,真是奇了怪了的。   宓襄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有话直说吧。”   张敬忠笑容一僵,很是无奈道:“奴才的什么心思,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朝中事务繁杂,陛下今日有些不高兴,还请娘娘多担待些。”   搞半天是给褚央待会儿意料中的撒泼打诨提前打预防针来了。   这姓张的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过了头,对皇帝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好。   宓襄心思一转,也有些为褚央感到欣慰,淡淡一笑道:“张公公放心,本宫心里有数。”   说罢她冲着屋内大声说着“是我,我进来了”,用力推开了皇帝入寝的里屋的房门,张敬忠无声的在她身后关好门。   宓襄进去的时候,褚央正斜躺在龙床上看折子。   屋子里熏得很暖和,他也就穿了件明黄的暗龙纹绣金丝中衣,姣好的身形在薄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长而浓密的乌发半挽半散,落了些在平直的肩膀上和胸前,还有些洒在青金色系的枕套上。   褚央的姿态,真是说不出来的慵懒随意,还是和往常一样,秀色可餐。   她站在离他不过几步远的位置,就像看完美的艺术品一样静静的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去,笑眯眯道:“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我进来好一会儿都不搭理。”   褚央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随手翻了翻页,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   催魂儿似的把人从隋亲王府催回来,就这态度?怪不得张敬忠那么担心呢,不知道之前已经发了多大的脾气。   宓襄笑意逐渐褪去,腰还酸着呢,哪有兴致哄他,干脆单刀直入道:“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直说。几岁了,还生闷气。”   褚央将本来就是个摆设的奏折往旁边一扔,强忍着怒意,看着宓襄的眼睛不服气道:“你是不是又想说朕幼稚?”   “哈?原来,你也知道你幼稚啊,褚三岁陛下。”   褚央一下子就跟被火点着了炮竹似的,嗖的一下从龙床上窜起,跪坐在床上大声道:“是,我幼稚,再幼稚也比你风流好!”   宓襄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道:“你说谁风流,我?”   “没错,说的就是你!”褚央接下来的话跟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炸了一串,“天天没事儿就往隋亲王府跑,这也就罢了。昨天夜里到现在这么久了,要是我不派人去喊你,你是不是又要在那儿过夜?你知道朝野上下都在悄悄议论着什么吗?他们说,朕的皇后红杏出墙了!朕每天起床都能听到全天下人都在说朕的皇后在出墙!身为一国之母,你就不能稍微收敛一点,给我点面子吗!”   我居然被一根萝卜说风流,这都什么跟什么……   宓襄简直要被气笑了:“我就是去看看皇叔,看看琼枝,哪里就天天出墙了?你这人怎么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呢?而且就是出,出的也不是你褚央宫里的墙!别忘了,你顶多就是个小——不对不对……”   她伸出一根小手指,故意比给褚央看道:“你连小都算不上,顶多是个通房的。”   “宓襄!!!”   一声暴喝凭空炸响,吓得端着茶盘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张敬忠手下一滑,差点把一整套上好的青花瓷茶具给打碎。   好久没听陛下这样吼了,还有些怀念呢。看来,陛下和娘娘这场架,一时半会儿是吵不完的咯。   张敬忠稳了稳手上的动作,无奈的摇摇头,决定暂时不送茶水进去了。   话匣子一开,接下来,两人跟斗鸡似的吵得昏天黑地。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天你去太医院找宓文渊,又趁机跟那个陆羲之说说笑笑的!”   “褚央你大爷的!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就非得把我说成个招蜂引蝶、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人苏寒山苏少卿早就成亲了,你还老提他。今儿居然还把陆太医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翻出来了,要我夸你记性好么?可你别忘了,我记性比你还好,你曾经那后宫佳丽三千人的花名册还在我屋子里摆着呢!”   褚央瞬间就心虚了,只得故意转移话题,语气放缓道:“我大爷就在隋亲王府,你不是才见过么。”   “无聊,一点也不好笑。不跟你吵了,一个人玩儿蛋去吧,再见!”   说完这话,她扭头就走,转眼人就不见了。   本来在宓襄面前是个花心无情只对某人专情的霸道总裁,结果不知怎么的经年累月就变成了个别扭好面子的幼稚鬼的皇帝陛下纠结了几秒钟,终于还是妥协了。   “好好好,不吵了。我认输。”   半响没得到臆想中的回应,帘幔重重、雕栏画栋的诺大的寝宫内龙诞香昼夜不停的烧着,熏得人意识朦胧,也熏得他有些心慌。   他明白,今天的争吵根源,并不在宓襄风流与否,更不是因为他口中的苏寒山或是陆羲之等人。   归根究底,在于他内心的不安。   年少时因为一个人,褚央曾一度以为,对帝王来说所谓情爱之事,不过都是将一切的利弊得失、尔虞我诈化作一场风花雪月,再是美丽,也不过昙花一现。   所以后来的很多年,他与后妃们不谈情、不谈爱,或是干脆将感情与利益摆在明面儿上摊开来说。   这样一来,彼此反倒能好过得多,似乎也不会再伤心。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人,如今大褚国的皇后娘娘。   一个他自己都分不清,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像情人多一些,还是像知己多一些的人。   是她亲手教会了他什么是付出、什么真正的爱的人。   他们之间,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和误会,这样的过程似乎也是骨子里注定了的。   能够失而复得,对他来说已是上苍的恩赐。   他从不信命,这次却分外感谢老天让他爱着的人能留在他身边。   若是,没有多出来那一个,他们三人都不敢提对方名字的人,那该有多好?   可宓襄说的对。   多出来的人,其实是我啊。   褚柒心中酸涩不已,似有水光模糊了视线。   一双熟悉的、微凉的手落在他脸上,褚央怔怔的看着去而复返的人,眼中便落下了一滴滚烫的泪来。   那双手的主人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有些沮丧,有些难过,更多的却是,说不出来的让他心里感到温暖的口气道:“你啊你,尽管幼稚,尽管小气。就算你变得再糟糕,就算将来两鬓的雪丝染白了所有的乌发,你永远是我心里最最好看的人。可是……”   她在他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别让我心疼了,好不好?   嗯。   今晚我不回凤仪殿了。   啊!   今晚不行,别想了。   噢……   不高兴了?明天吧,嗯?   ……好吧。   有些话,可能我永远也说不出口,但那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你根本不能想象,我曾多么不顾一切的、深深的爱过你。   从过去,到现在,再去往未来,别的事或许会变,唯一不变的是——   褚央,不管我还爱着你,还是不再爱你,我都会为你感到心疼。   ……   稍后,张敬忠终于有机会将重新泡好温着的茶水松了进来,发现帝后之间的气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融洽,大大松了一口气,很快识趣的退下。   褚央端起一杯茶,对宓襄道:“喝几杯,可好?”   “好。”宓襄笑笑,举杯,对着天空道,“这第一杯,敬今夜的朗朗晴空,圆月晨星。”   “第二杯,敬我大褚国的河清海晏,太平盛世。”   “第三杯,褚央,我敬你。”   褚央愣了一下,眼中笑意深邃,与她碰杯。   又过了一会儿。   “宓襄,你刚刚去哪儿了?”   “我还没吃晚饭呢,你说呢?”   “什么?!那你不早说!”   “刚刚我就想去找点吃的,结果走了没几步,总觉得你表情不对劲,犹豫了一下就折回来了。结果就看到……”   “咳咳咳……那什么,我这就去让人送吃的来,你等着。”   宓襄知道褚央难得有些害羞了,寻了个借口故意走开一会儿,也不拆穿他。   反正明天皇后娘娘还得继续出墙,暂且让今夜的皇帝陛下高兴一下吧。   她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中暗道:还有最后一杯茶没敬。   系统,我敬你,谢谢你,许我一个圆满的光棍节。   我干杯,你随意。   她弯了弯唇角,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番外下篇·完】   ? ☆、第十四章 ?  褚明帝十四年十月十五日,罗刹大军自罗刹国边境出发,经三天三夜星夜兼程,终于赶到了褚国边城以北五里外的山坳处安营扎寨。   次日子夜,也就是罗刹军主将巴扎欲命部队带足攻城器械偷袭边城前两个时辰,最易起火的囤放粮草、衣物的营帐先后徒生大火。   火势连绵数个时辰,直至天亮才彻底扑灭。   十月二十日清晨,罗刹军攻城的号角吹起。   褚军迎战的擂鼓应声敲响,顷刻间战火纷飞、狼烟四起。   杀声震天的城墙之上,叶典有条不紊的排兵布阵,安排指挥着战役。   经近一月的残酷集训,褚军全军的实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普通步兵以巨石砸落或砍杀想要爬上城墙头的罗刹军,挡住了大部分攻势。弓兵按照排列轮换交替,整齐而密集的射杀射程范围内的罗刹士兵的头部,几乎箭箭命中,吓得好像胆小的罗刹士兵踌躇不前。   最让人头疼的以大型木桩冲撞城门的问题上,宓襄也想好了对策。   一是她早早的便将砍伐树木、制造箭矢当作训练时惩罚犯错褚军的手段之一,虽然因为这事她被骂得非常的难听,但也名正言顺的储备了大量箭支;   二是她自己贴钱,暗中叫铁匠们锻造好的几千支钢箭,开战前几大箩筐的利箭就这么摆在王大虎脚边,后方还在源源不断的打造,可把他高兴坏了。   武器充沛,没了后顾之忧,王大虎及其手下精锐弓兵队伍只管控制住以木柱撞击城门的一小部分人,闲暇时帮助弓兵的主力处理几个漏网之鱼。   这样一来,守城的压力便大大减轻了。   褚军人数虽少,却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反击得又快又狠,愈战愈勇,反倒是原本胜券在握的罗刹军被弄得不知所措,军心不稳,颓败之势逐渐明显。   罗刹军指挥核心区域。   巴扎对着未亲自下到战场中的军师厉声责备道:“军师不是说,之前那个边城军营中与你联络的褚人说褚军全军懒散、战斗力极其低下吗?你抬头看看,这哪像是一支军心涣散的部队?!”   军师解释道:“回禀将军,实不相瞒,边城军营中的内应已有些时日没再传递消息来了。原本那内应也有一两月才与我联络的情况,可绝不会在褚军内部有了这么大的动静的时候还隐忍不发。据今日的局势推测,那个内应的身份多半已暴露,凶多吉少……”   “我管那个内奸死没死,少说这些没用的!军师只管说,我军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杀褚军个片甲不留!”   军师负手于原地来来回回的徘徊几次。   “就今日褚军的表现来看,他们不仅在很短的时间内战斗力大幅提升,而且准备得十分充分。”   他想起了什么,忧心忡忡道:“将军,昨天我军营中的那场火,很可能也是褚军派人放的。边城之中,怕是来了个极厉害的人物。”   “就是来个神仙我也不怕!”巴扎捏紧了拳头,满脸的愤怒又不屑道,“褚军不过三千人,我们十万大军难道还打不过区区三千人?”   就在这时,一道冰凉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   “巴扎将军,不可莽撞。”   无法无天如巴扎瞬息间收敛了暴躁的气焰,满脸的敬畏之色。   军师听见动静,扭头看向来人。   “见过国师。”   周身随时都萦绕着淡淡的烟火香气的国师大人身穿宽大的藏青色长袍,头戴高高的蓝色纱帽,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相貌与一般的罗刹国人不尽相同,既有眉骨高怂、眼窝深邃的异族特点,皮肤却比女子还要细腻苍白。不辨年纪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浓密的睫毛下浅灰色的瞳眸阴冷而深邃。   国师一来,巴扎和军师便安静的低着头,不敢直视与他。   观看了战场片刻后,他将目光最后落在了远处边城的城墙之上。   似是看到了什么十分意外的存在,他眼神一暗,冷冷的下达了指令:“鸣金,收兵。”   罗刹军退兵的号角声很快响起。   攻城第一日,褚军大胜。   战斗在第一线的褚军战士们没想到罗刹军退的这么快,无不又惊又喜。   有人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要不是之前的一个月被虐啊虐习惯了,换了之前的他们看见罗刹军密密麻麻、如排山倒海般可怕的攻势早就吓尿了,哪儿还能个个斗志昂扬的击退敌军?   “所以,咱们今日的胜利,还要多亏了那个不拿他们当人训练的变态监军?”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吵吵嚷嚷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心情都十分复杂。   叶典和王大虎的心思没这么麻烦。   开战前,他们了解了更多普通将士不知道的内·幕。   先前他们对宓襄的抱怨和不满早已就烟消云散。偏偏宓襄做的很多功绩为军情保密着想,在战役彻底结束前,他们都不好大肆宣扬,不由有些愧疚,同时也很敬佩。   战事一结束,他们稍作商议便一同找宓襄去了。   叶典他们一来,宓襄扬起手中研究了好一会儿的地图道:“叶元帅,王将军,你们来得正好。快来告诉我,从边城去往翼城,最快的路线是哪一条?”   叶典与王大虎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前者更是皱眉道:“监军问这做什么?”   “元帅,若是太阳下山后左小将军还没回来,我就动身出发去翼城。”   叶典难得面露急色。   “不成,现在边城四周都被罗刹军的弓兵和骑兵围了个水泄不通,你一出城就会被擒杀,太危险了!”   她也知道,今日出城定是凶多吉少。   可褚柒已经独自一人出发了三天三夜,早该带着翼城的援军回来了却没回。   可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这边的仗打得再漂亮,又有何意义?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便心中阵阵发寒。   思及此,宓襄眼神愈发坚定。   “……帅监军,你怎可如此轻率行事?本帅决不答应!”   叶典说了一大堆劝告的话。   她只神色平静的回了句:“元帅,我去意已决。”   叶典被她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脑仁儿一阵一阵的疼,忍不住用手揉着眉间。   王大虎忙道:“元帅,你体内的毒还没彻底清除,岳大夫说了,要忌焦忌躁。”   “大虎,你这个时候说这个做什么。还不快帮我劝监军别出城!”   谁知王大虎没劝宓襄,反倒是劝起叶典来了。   “元帅,左将军到现在还没回,监军担心也正常。监军的性子你也知道,他下定决心的事,末将哪里劝得住?更况且翼城的援军对接下来的战事至关重要。咱们还是省省心,给监军指条尽可能又快又安全的通往翼城的路吧。”   王大虎悄悄冲她挤挤眼,给了她一个“哥懂的,我帮你”的眼神。   宓襄感激的看了王大虎一眼。   她与王大虎一起劝说了许久,终于让叶典答应了她出城之事。   临行前,宓襄拒绝了叶典让人护她出城的好心,给叶典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上回已实践过、行之有效的几个计策供他们参考。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北疆王的大军什么时候能到,她心里也没个准儿。但这几个方法用了后,再拖个三五日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时间留的那么充裕,三五日后北疆王的军队要再到不了,她真的要愣死某个不靠谱的皇帝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褚明帝,还真不负她的期望,前所未有的不靠谱了一把。   大半个月前。   南陌雪又出现在了褚明帝寝宫内。   她当着褚明帝的面,将近些日子她与另外十几个男子的故事说了之后,半是抱怨半是娇嗔道:“你说,他们怎么这么可恶呢。”   褚明帝心里想的是:朕一点不想听你说那些无聊的事!   他作出一副温柔体贴的神色,劝她道:“呵呵,别生气。”   褚明帝跟南陌雪认识没多久就发现,与她有特殊关系的男子光是固定下来的就有十几个。   作为一个帝王,对这样一个女子,因她那些歌舞表演和她创作的那些明显不是一个风格的“诗句”而产生的再多、再特别的心思,又能持续多久?   宓襄知道的那位江湖高手、某个宫的少宫主池清霜,只是唯一出现在皇宫里的罢了。要是被她知道还有那么多男子,还不知会怎样嘲笑朕。   今天第十六次想起她了。   她拿道圣旨,跑北疆去做什么?   不是说只是去玩儿几天散散心么,怎么还没回来……   褚明帝正在走神,南陌雪突然眼泪汪汪的看向他:“龙公子,我发现,还是你对我最好。”   褚明帝脸上习惯性的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深情款款的笑容:“是吗?朕很荣幸。”   南陌雪一脸娇羞的点点头,美丽的脸色绽开了一个明艳的笑:“所以我决定了,我要和你成亲!”   褚明帝心底咆哮道:谁他妈想娶你啊!   他嘴上说的却是:“真的吗?朕很高兴。”? ☆、第十五章 ?  虽然说的是很高兴的话,可他这口气,还真听不出半分欣喜来。   褚明帝给了南陌雪一个听上去像是答应了,语气又不像是答应了的答复,与他们近几年来断断续续、奇奇怪怪的关系很是相似。   南陌雪其实心里门儿清,却故意将话往她希望的方向理解。   “龙公子这是答应了?”   她立刻作出一副惊喜的表情。   “太好了!咱们接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婚礼的细节吧。我觉得吧,时间不要太赶,但也不能拖太久。成亲当天穿的几套礼服我想专门找人订做……”   褚明帝没想到她居然会就这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几次三番想要打断她的话。   可每次正要否认婚约的话一到嘴边,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他将内容更改成附和或放任南陌雪的观点。   朕真的要烦死了……   褚明帝又气又急,面上保持不动声色,一直在绞尽脑汁的思考着该怎么办。   许久之后他才明白过来,看来,他只能让南陌雪自己主动放弃了。   随后,褚明帝好几天都一门心思顾着跟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装深情的同时撇清关系但又不能被她觉察出来她再装,可是又要让她知难而退……   总之就是一团乱麻!   褚明帝一直不肯传召任何人,连早朝都罢了,娟儿想尽办法也无法将宓襄留给她的那封信按计划送达。   等写着北疆重要军情的信件真正送到褚明帝手上时,已经延误了好几日。   数日后,北疆边城。   子夜。   宓襄轻装便行,独身一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从边城后方的小门偷偷潜出,刚刚行至城墙外一道窄窄的沟壑边,便有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利箭从四面八方破空袭来!   纵然是有三头六臂,这眨眼不到的瞬间也挡不完所有的偷袭的箭矢,她嘴里那句“次奥!”还没来得及吼完,便已身中数箭。   她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苟延馋喘了不到片刻,第二轮箭又来了。   死定了。   彻底断气之前,她只来得及借着月色瞥了一眼。   原来上百的罗刹国的弓兵就守在周围,稍有动静便会集中射箭,当真是插翅难飞。   算你们狠,此路不通,姐换条路走!   第二次。   她寻了个条更隐秘的路,企图从类似狗洞的地方钻出城外。   这次走得远了些,好歹有十几步,然后便遇到了罗刹国两百人规模的骑兵队围剿……   再来!   第三次。   活过来没到十分钟,宓汉三又被执长戟的罗刹步兵捅死了。   ……   死死生生,生生死死,死啊死多死几次就习——习惯个屁啊!   这又不是打游戏,死了点个复活再重来一次继续刷那么简单。每回临死前的疼痛和挣扎绝望对她来说都是真实的,死的次数越多,她反而更怕死了。   真心不想再来一次啊呜呜呜……   死了九次后,宓襄痛定思痛,决定不再和城周围那些罗刹军硬拼,而是选择避其锋芒,偷偷挖一条地道避开他们的守军逃走。   亏得她力气大,别人要挖一天一夜的地道几个时辰就挖完了。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跟个土拨鼠一样战战兢兢的从边城以南一千多米外的地方冒头的宓襄,终于成功的逃出生天。   出发之前叶典他们特意提醒过她,边城以北十里,快马加鞭去往翼城还有半天路程的地方,有一道狭长的天险峡谷。   此处很容易设伏,易守难攻。   一到达峡谷她就发现,这道天险腹地显然已经有人来过了。   因为从峡谷的入口,顺地势沿途而上,死去不久的罗刹国士兵的尸体堆积在道路两边。鲜血从远及近、自上而下汇集成了一条十几米宽,数百米长的血河,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谷道。   显然不久前,这里才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她目及之处,少说有四五百具尸体,尸身伤口处干净利落,几乎都是致命伤。   只是放眼望去,却是不见一具与罗刹军交战的褚军的尸首,所以杀他们的人,八成是个极厉害的高手。   近两日可能经过此处,又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了这么多罗刹士兵的绝顶高手,除了褚柒还能有谁?   想明白了以后,宓襄强忍着腑脏翻腾,阵阵作呕的欲望,手脚并用、神色焦急又心存侥幸的在累如山包的断臂残肢和横七竖八的尸堆中翻找着。   之前我有多希望找到你,现在就有多希望找不到你。   还好不是。   不是。   这个也不是……   在尸体铺成的路的尽头,她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长的时间愣在原处,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那是一只手,从一两米高的尸体堆里伸出来的,沾满血迹、修长骨感,擅长习剑的一只右手。   那只手的每个指节、指腹茧的位置,乃至到掌心的每道纹路,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有时候,她真是恨死了自己过人的记忆力,这样连一点点认错的希望都没了。   用尽全部的勇气,她才颤抖着肩膀,用双手将那只手捧住,却不敢翻开层层叠叠的尸体,看一眼那底下早已被数百精兵伤得残缺不全的身体。   冰冷刺骨。   她这才肯相信,褚柒已经死了。   边城城墙附近的九死一生,城墙内的费尽心血、那么的多的努力和筹划,全都白费了。   疾风从山谷中席卷着细雪和冰渣袭面而来,宓襄满脸的泪水瞬间凝结成了霜。   她跪坐在一片狼藉的尸堆中,绝望的恸哭出声。   ···   大雪夹杂着狂风下了整整一天。   褚柒睁开眼时,雪还没停。   他的视线一上一下的晃动着,四周原本满是黄土砂砾的高耸山脉全数被积雪遮盖,变成了绵延数里的皑皑雪山。   天空也是风雪交加时惯常的冷白,茫茫天地都像披上了厚厚的白色绒毯,望不到尽头。   一脚一印的一连串深深浅浅的雪印,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风雪盖住了痕迹。   他忽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正被宓襄连拖带背的伏着,瞬间全身都不听使唤的僵硬成了一团。   宓襄很快发现了背上人的动静,停下了步伐。   她手上一松,褚柒立马就跳了下来,手忙脚乱,站都站不稳,要不是宓襄似乎早有觉察的顺手扶了他一把,早已摔倒在地。   褚柒有些窘迫,僵在那儿不知所措。   宓襄背对着他,指了指几步开外早被白雪覆盖的一块巨石所在的位置,淡淡道:“坐那儿歇会儿吧。”   褚柒以为她是因为背着自己走了太久累着了,自然不会反对,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坐下后,脑子里还有些懵,不停的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   他想起来了。   他们刚刚才打了一场持续两天两夜的惨烈的突围战。   为了去寻找一直迟迟未到的北疆王大军,让大军前去解救被围困数日、早已弹尽粮绝的边城的褚军和百姓,边城褚军派出千余人的前锋队,打到最后的战地,只剩下百十名。   活到决战之地的褚军,个个都称得上是一流高手,可无奈敌我人数差距实在过于悬殊,战友们还是逐渐倒了下去。   后来,便只剩他们二人力敌千军。   天空刚刚开始下鹅毛大雪时,褚柒正在与一队战斗力最为出色的精锐骑兵周旋。   没过多久,死伤的人流出的血便将落在地上的雪都染成了血色,血印的范围还在不停的扩大。   眼见围剿罗刹军已被他们合力打开一道缺口,不多时便可冲破重围,“嗖”的一声刺耳的声响划破长空,西北方向陡然射来一支力透千钧的穿云之箭!   褚柒根本没有料到,更没有余力躲闪这样一支突然出现、准度令人咋舌、力量更是无法想象的黑羽箭。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宓襄竟抢在那支箭抵达之前,抬臂伸手,任由那支穿云箭刺破自己的手心!   她以血肉骨掌,活生生握住了那支根本不可能被制住的黑尾银箭,整个人都被箭矢的力度连带着后退了好几步,在离褚柒几公分的距离堪堪停住。   按照之前箭矢射往的方位,若不是她以手挡箭,那箭此刻已穿透褚柒的咽喉。   “啪”的一声,她顺手将那箭支不知是用什么坚硬的木头做成的箭身掰断,箭尖未拔留在掌心,其余部分扔在了地上。   手心的血末飞溅,有些还洒进了隔得太近的罗刹士兵的眼睛里。   千米之外此箭的始作俑者看得瞳孔猛地一缩,包括褚柒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惊得有那么片刻停下了动作。   上马。   褚柒看到她嘴唇翕动,无声说了句。   说话的同时,她翻身跃上早就看好了的一匹罗刹骑兵死后无人驾驭的马,未被箭矢刺伤的手一把拽住马匹的缰绳。   马儿长长的嘶鸣之声,此刻听上去甚是悲壮。   ? ☆、第十六章 ?  褚柒反应极快,赶在马匹快速起跑前,飞身跃上了宓襄驾驭的那匹马。   围攻的罗刹军本已被宓襄之前一连串的动作震慑住,加之两人此刻平静中暗潮涌动的杀气非比寻常,上千人的军队一时间竟无一人敢再上前,纷纷自觉的让开了路。   战局之外的巴扎见状心中既急切的想要命人拦下他们,也免不得有些害怕拦下他们会发生什么无法估量的事,犹豫之下只好寻求罗刹国国师的意见。   “国师,可要拦住他们?”   国师冷声道:“军心已散,何必再腆着脸去拦。”   巴扎被讽刺得神色十分难看,也知国师说的字字属实。   这些日子跟马上两人短暂又深刻的“交道”打下来,巴扎对他们深恶痛绝的同时,他个人对强者的敬佩之心却油然而生。   于是他飞快的点头应是,准备整队收兵。   这么多人都杀不了他,就算逆天而行,我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北疆。   国师灰眸一暗,下定了决心,广袖一挥,厉声道:“将军,请吩咐下去,准备开坛作法!”   褚柒身上受的伤太重,上马后前行了没多久便因失血过多失去意识昏厥了过去。   他记得从罗刹军的包围中逃脱时,地面上雪的厚度还不到一指,现在已经积得一脚踩下去陷到小腿的位置。   想来是宓襄便带着他一路策马逃亡,后来因积雪加深不得不弃了马,背着昏迷的他步行走到了此处。   褚柒一想起宓襄似是无意藏在身侧的那只被箭矢刺穿的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习武多年,他也曾习过箭术,所以他心里很是清楚当初本想取他性命的那一箭的威力。那支箭除了在宓襄的手心穿了个铜币大小的血窟窿,恐怕是让她的整个手掌的经脉都震碎了。   “褚柒。”   褚柒被一声低吟中唤回了现实。   记忆中,宓襄还是第一次这般郑重其事的喊他的全名。   他一对上了宓襄的目光,便觉整个人一阵晕眩。   那双眼睛,还是当初那双水色清灵,眼尾印着些许沟壑年轻的模样,可她的眼神不知何时,早已变得深邃黯然、静如古井,就像是个活了太久太久,久到厌烦、颓然,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致,行将就木的老人的目光……   她静静的看着褚柒,说了很长、很长的一番话。   我知道你心中还有许多疑问,现在一并告诉你缘由。   接下来,不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忍着听完,不要打断。   她说,你当初问我,为何不同意派人去翼城求援军,我给你的答案是骗你的。   真正的原因是除了你我,没人能突破罗刹军埋伏在沿途的层层封锁抵达翼城。   可不管你去、我去,或是我们一道去都不行。   你去,我赶来找你,你死在了路上;   我去,我有办法不死,可我回来后,你却为了救人死在了边城;   我们一起去翼城,边城所有人都会死。   叶元帅会被砍下头颅挂在城墙上,暴尸三日。   王胖子会被开肠破肚,或是活活烧死。   还有我大哥——   对,你还不知道,关城关校尉居然是宓家那位十几年前“早夭”长子。   当年他被土匪砍伤扔入河中,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其实并没有。   他只是失忆了,记不得自己是谁。   有次大战中,他被击伤了头部,无意中恢复了些记忆。也是那次,他为了掩护百姓撤退,被恼羞成怒的罗刹军抓住后五马分尸……   不说这些了。   我试过不顾一切求来翼城援军是否会有转机,结果,呵呵,就多了一万人一起陪葬。   我也试过在开战前提前以飞鸽传书、点燃烽火、孔明灯、派人乔装打扮……用所有可能的办法向京城或北疆王城传信求援。      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罗刹军早在我抵达边城的前几天就切断了所有的退路,没有活物出的了边城方圆百里。   信送不出去不说,稍有风吹草动,罗刹军的攻城就会提前,死得更快。   从头到尾坚持不出城、不送信,死守边城等待北疆大军呢?   有一次,他们让人在城内的饮水之源堆积被火烘烤过的人和动物的尸体,人为制造瘟疫污染水源。   上万人的一座城没有饮用水,就是杀光了所有的牲畜喝血维持生命又能坚持几天?   我告诉你答案,四天。   四天后,边城会变比被人间地狱还可怕,我没敢呆太久。   类似的方法他们用了无数次,虽然阴损恶毒,可是很管用,不是吗?   即便如此,我还是从没想过放弃你,放弃边城的人们。   直到上一回,我忽然反应了过来。   边城一役,根本就是一场罗刹国蓄谋已久、无懈可击的对边城所有人的绞杀战。   一场注定零胜算的仗打了这么久,我可真是个笑话。   说到这里,宓襄情绪就像积攒了太久的堤坝,终于不堪重负而彻底崩塌。   她表情平淡,既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大叫,说话的声音和语速与常人无异。   除了,满眼都是看得人心神俱碎的疲惫和绝望。   “我累了。褚柒,我不想再救你了。”   她是真的到极限了。   若人的生命力是一支蜡烛,她自己的已透支得只剩下一盏燃尽的残红。   死都不怕的年轻将军将这事实听得真切,更看得明白。   褚柒无声的哭了,脸上凝满了冰霜。   “嗯,别救了。”   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复,宓襄整个人都像是获得了重生一般,活了过来,和先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抬起手指,指着对面的山脉道:“看见我指的那座山山脚的位置了吗,那里就是我们能一起去到的、最远的地方。你说过,夏天那里会盛开一片紫色的花海,恍若仙境。”   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说话的语气非常的、非常的温柔,虽然她才说过,她准备放弃他了。   褚柒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点头道:“是。去年我去过。”   “再过大约一分钟,南边会传来些奇怪的动静。上回听见那排山倒海的轰鸣声,我还以为是北疆王的军队到了。”   宓襄用一种无法言喻的眼神望向褚柒,似笑非笑的问了句——   “雪崩就快来了,怕吗?”   “不。”   “十、九、八、七……”   宓襄还在笑着倒数,转眼便被一脸认真的看着她的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笑意更深。   “……二、一。”   轰隆轰隆。   轰隆隆隆隆。   南方而来龙吟般的声音越来越大,震耳欲聋的大地的翻腾的声响比声势浩大的雪崩本身来得更快、更猛烈。   白色的大地像是毛毯一样被人从远处连底儿带皮拉开,裹狭着狂风席卷而来的雪崩到了眼前。雪色的巨龙以令所有人类敬畏的力量吞噬着它路过的一切,其气势和破坏力远胜百万雄师。   一片飞扬的雪花,终归尘埃落定。   万籁俱寂。   打着“北”字旗号的领头骑兵纵队翻过山岭,于傍晚时分出现在了雪山的一侧。   在他们身后,便是北疆王浩浩汤汤的三十万大军。   ···   睁开眼,万里晴空。   一个熟悉而中气十足的大嗓门的声音传入耳畔:“来者何人?”   世界逐渐转黑白为彩色,王胖子亲切的、略带警惕和不屑的眼神,出现在了眼帘中。   她不紧不慢的走到他面前,机械的回道:“新来的监军。”   气温一日比一日低。   不知不觉间,宓襄回边城也有些时日了。   此一次,她没练兵、没布阵,也没告诉任何人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连褚柒都没说。   用了点小计谋砍了曾吉那个叛徒后,她便再没管过军中任何事务,每天睡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步兵营找关城。   罗刹军攻城的前一日上午。   关城还是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懒散模样。   宓襄一来,他开口便调侃道:“哟,帅监军,来了啊!你说你这天天风雨无阻的来找我,我真要误会大人您对我这个过几年就满四十了的老男人有点什么特别的意思了。”   宓襄回了句:“若我说,关校尉对我而言,确实有特别的意义呢?”   难得的大实话,关城完全理解错了,他愣了一下,大笑道:“那我得先问问家里那位同不同意监军进门了,哈哈哈哈……”   十步之外跟个木桩似的站得笔直的年轻将军,身子突然一僵。   是日深夜。   有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左路将军的私人营帐。   褚柒本就失眠未寐,那人一进来,他便飞快的握住他藏在枕头底下的长剑的剑柄。   来人也猜到他是醒着的,故意上前几步,走到月光照的到地方让他看清了自己的脸。   褚柒松了口气的同时很是困惑。   夜行衣的人一步步走近,他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离自己只有半步远的距离时,她终于停了下来。   褚柒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些凉。   低头一瞧,匕首剑刃的半截已经稳稳的插、进了他的心脏的位置。   褚柒眼睛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急火攻心之下,他的唇角溢出一抹鲜红的血迹。   宓襄抬眸看了一眼,竟面目表情的将匕首再往里面推了半寸。   ? ☆、第十七章 ?  月落日升,大风骤起。   驻扎于边城以北五里之外身着红色军装的罗刹国大军清晨起便整军列队、排列整齐,全军上下严阵以待。   冽冽寒风中,巴扎站在罗刹军阵营的最前方举目眺望,终于看到了身着蓝色盔甲的褚军的身影。   让他惊讶万分的是,褚军居然只派了十三人的轻骑前来。也不知这些褚国人是真的不怕死,还是愚蠢至极的以为他们不敢杀了他们。   巴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但他很快便发现,来的褚军个个都神色镇定,十几人面对看不到尽头的十万人军队,没有一人露出半分怯懦,不禁收起了几分轻蔑之心。   他皱紧了浓眉,以罗刹国语对一旁的军师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   军师点点头,以褚国语向已经站在他们面前的褚国将士转达巴扎的意思。   “巴扎将军问,褚军既然有心求和,为何行至我军阵前却不跪下对将军行礼,难道,这就是你国传承数百年的所谓礼仪之国的风度吗?”   这罗刹国的军师说话文绉绉的,有点文化人的样子,可惜就是口音太奇怪了,跟鸟叫似的,让人忍不住想笑。   关城果真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军师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猜到了他在笑什么。   预想着逼他们下跪,羞辱他们一番的目的没达到不说,简简单单的一声嗤笑就反嘲了回来,登时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巴扎的脸更是黑得跟锅底似的,挥了挥拳头,低吼道:“笑什么笑,找死啊!”   关城身后披裹着严严实实的深青色斗篷的人一声清咳,关城立刻止了笑,努力的板着脸,换做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敢问巴扎将军,国师大人现在军中何处?”   说着流利的罗刹国语年轻女子的声音一出现,在场的罗刹军人一片哗然。   “国师不是在国王宫殿中吗,这个褚国人怎么会说国师在军中?”   “不会吧,国师真的来了?”   “我觉得有可能……”   罗刹国国师随行大军之事原本只有巴扎和身边少数的大将知道,这么重要的军情竟被一个褚国人一语道破!   巴扎神色大变,暴怒道:“放屁!你这女人究竟是谁?再不露面,本将军一刀剁了你!”   其实,包括关城在内的褚军将士们在听到那句话时,惊讶程度不亚于罗刹国人。   说话那人明明是监军,怎么变成了女人的声音?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聚焦于深色的斗篷下看不清模样性别的人身上。   沉默须臾,那人抓住斗篷的领口脱了下来,随手一扬,衣服便被扔到了十几米外。   不少人见状情不自禁的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果真是一个高挑纤瘦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长裙,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散开,在呼呼作响的长风中肆意飞舞,容貌虽非绝美,眼中的潋滟水色和一袭燃烧着鸾凤羽翼一样的红裙,却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红黑交织的画面。   其姿卓越,其华灼灼,仿佛集光芒万丈笼罩于一身般灿然夺目。   她用千米之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高声道——   “我乃褚国边城的监军,翰林院大学士宓寰之女,也是当今天子的皇妃——宓襄。”   罗刹军人群正中央忽而散开一条狭长的空道。   道路的另一端,仙人一般飘逸的藏青色身影从远处缓缓而来,宽大的衣袍被大风刮得猎猎作响。   二人终于面对面站立着,安静的对视。   一个张狂如烈火,一个阴冷似寒冰,却都针锋相对的同时散发着不相上下的可怕气压。   数万人鸦雀无声。   今日未戴那顶高高的蓝色礼帽,银发披落下来长至脚踝处的灰眸的男子,瞬息间便举重若轻的收敛了气势。   他抬臂拱手,以堪称教科书般标准的褚国语神色平和的行礼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道家师宗禤陵天师的第十代传人,也是罗刹国的现任国师——司暝。宓妃娘娘,我已特意焚香沐浴,等候多时,帐中有请。”   后面司暝说每句话都用的褚国语,可把兼职翻译的罗刹军军师给累了个够呛。   半个时辰后。   罗刹国军中足以容纳好几十人、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宽敞的主帐内。   宓襄和司暝此刻分别坐在长约五米,宽约两米,厚达近三寸的石桌两边。   宓襄自从正式的见到了这位她刷了无数次都推不倒的幕后大boss司暝国师后,心中一直在疯狂的吐槽。   为毛这个大boss隔老远都能闻见他身上的幽香!   一个大男人眉目气质异常冷艳,头发比女人还长,还银发灰瞳。又不是玄幻文,作者你写这么个人物出来想搞什么鬼?   而且最过分的是,我居然干不过他,干不过他!   没错干不过才是重点,气死我了!   司暝确认了古书所记载的传说的“妖星”就在他眼前,心情非常的……微妙。   所以,从禤陵天师开始,道家每一任传人都以毕生精力试图灭去的所谓“妖星”,是个喜欢大冬天披头散发穿着薄薄的红色长裙的怪物吗?   “它”竟敢占着年轻女子身体来蛊惑人心,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总之,他俩都没把对方当成“人”。   司暝很看不惯宓襄,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冷嘲热讽。   “宓妃娘娘当初答应以取威远候心间之血的条件换得与我国求和的机会,可我刚刚听说,威远候不仅未死,甚至算不上重伤,数日后便能痊愈。娘娘的投机取巧之术,真叫我刮目相看!”   关城上午才知道左七就是隋亲王之子威远候褚柒的惊人消息。   这会儿又让他司暝的话中知道了,原来小侯爷心口那一刀的伤口是宓妃娘娘干的。而且他们早就联络过,还约定了这样很像叛徒才干得出的条件?   我是不是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关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关城心里千回百转的时候,宓襄正在面无表情、有条不紊的跟司暝“讲道理”。   “第一,我答应国师的事是和谈,而非求和;第二,我既然已经完成了和国师的约定,就不叫投机取巧;第三,友情提示一下,刮目相看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我们之前都没见过,国师是不能‘刮目’看我的。”   答应我,没文化就多读书,憋瞎显摆好吗?   司暝被宓襄说最后一句话时眼中蕴藏的潜台词气得袖口下的双手抖个不停。   可他表面上还得维持高贵冷艳、神秘莫测的国师的气度,不好以同样的方式损回去,只能先默默吃了这个言语上的闷亏。   “那好,此事暂且不提。既然宓妃娘娘已经亲自来求和了,割地还是赔款,纳贡或和亲,娘娘是否该拿出些诚意来,说出褚国能开出的条件?”   “当然。”她说着扭头看向关城,“关校尉,将我们准备好的一式两份的盟约都拿出来。正好可以让国师和巴扎将军一人看一份。”   关城立马从怀中掏出了那两份文书,递了过去。   盟约是褚国和罗刹国的双语版本,上面有些书面语写的太绕,真·书读少了的巴扎刚刚看了个开头,便听见耳边“砰”的一声。   司暝已经冷着脸将他手上那份重重拍在了石桌上。   “褚国什么代价也不付出就妄图让我国大军退兵二十里,还约定十年内两国绝不开战!宓妃娘娘,你这份盟约是写来搞笑的吗?”   宓襄发自内心的笑了:国师,你才是来搞笑吧。   她笑着道:“国师先别动怒,背面还有内容。”   司暝愣了一下,将手中的牛皮卷翻过去一看,果然背后还有几行字,写的正是褚国的盟约义务。   司暝:“……”   巴扎用整个面部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国师刚刚根本就没看完啊,我就说,怎么可能看得这么快!   关城更是没忍住“噗”了一声,立刻自觉的恢复一脸严肃。   司暝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在心中骂出了此生的第一句脏话:妈的。   他憋着一口气看完了剩下的条约后,微微皱眉道:“第二条,‘罗刹国依约退兵后,褚国将于次年赠予罗刹国可养活一百万人口的种植粮食方法’,这话是什么意思?”   宓襄道:“字面上的意思。我知道有一种神奇的种子。只要将种子按照附随的秘方上写的方法大量种植,不到三年,罗刹国大约一百万的人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饿死了。”   她所说的准备送给罗刹国的作物,正是产量高、营养丰富,对环境的适应性极强,又喜欢低温,最适合在罗刹国的气候种植,偏偏还没在这个世界普及的马铃薯,俗称土豆。   土豆的种子,边城西南边某个山坳坳里就有。   至于种植方法,多实验几次,还不是手到擒来?   ? ☆、第十八章 ?  对一个常年缺粮,每年都有上万人活活饿死的北方畜牧国家的人来说,她开的这个条件比司暝先前说的任何一样诱惑力都要大得多。   理智告诉他,不可能真的会有这样神奇的“种子”。若是她,倒不是完全不能相信。   或许从一开始,他所想的解决问题的大方向就错了。   “怎么样国师,签还是不签?”   司暝眸中暗潮涌动,并未立刻回答。   他想了许久,心境豁然开朗。   “再加一个条件,我就签。”司暝顿了顿,继续道,“罗刹国现有五位王子,你随便选谁都行,离开褚明帝来罗刹国,改嫁给王子。将来,被你选中的那位王子就是罗刹国的国王——你就是他未来的皇后。”   此言一出,关城等褚国的所有人瞬间化作了石雕。   等等,今天不是来讨论盟约的事吗,怎么话题突然变成了威逼利诱、明目张胆的抢我国陛下的妃子?王子们是小白菜吗随便挑,还有王储的事情,国师一人就能做主?!   最诡异的,巴扎和军师等罗刹国人虽然也受惊过度,但并未出言制止。   看他们每个人的表情,甚至不觉得这话有多么大逆不道。   也就是说,司暝是认真的,而且这些事他真能说到做到!   宓襄也傻了。   难道她在褚国混了二十几万字后才告诉她,标题里这个“炮灰皇后”并不是褚国的皇后,而是罗刹国的?   关于边城之盟的汇报听到此处,褚明帝终于忍无可忍,神色狠戾的站起身来。   瞬间哗啦哗啦的跪了一地的人,全都被吓得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   感觉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度的褚明帝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道:“都起来吧。”   他想了想,沉声问道:“然后呢,她是怎么回答的?”   汇报的暗卫道:“娘娘没答应。”   褚明帝心底的大石头这才暂时落下,似是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又问道:“她可有说原因?”   暗卫一下子有些尴尬和为难。   看暗卫那样子褚明帝就知道,某人估计说的不是什么能听的话。算了,反正朕也习惯了。   他心中叹息着,几分无奈几分认命道:“朕恕你无罪,只管照实说罢。”   国师啊,实话告诉你吧,我国的皇帝陛下既花心又小气,还幼稚、无耻、愚蠢、别扭、傲慢、冷血……   宓襄掰着手指噼里啪啦数落了一大堆褚明帝的不是,把他批得一无是处,听得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可是最后,她眼神平静而又无比认真的说:就算陛下渣成粉了,我也舍不得抛弃他。   司暝表情有那么一秒钟是扭曲的,他强忍着掀桌的怒气,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问道:为、什、么?   暗卫学着传闻中宓襄当时的真实反映,惟妙惟肖的还原现场,用一种夹杂着幸福和痛苦,自豪和忧愁的复杂表情,捂着心口道:“谁让他长那么得帅啊!”   长那么帅。   那么帅。   啊。   褚央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了,脸上黑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紫,跟个调色盘似的。   相信要不了多久,褚、罗两国人人都会知道,大褚国的皇帝陛下全靠自己一张英俊的面容才险些没被人把未来的皇后给抢走。   这个理由还真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过了好一会儿,张敬忠又听到了皇帝陛下熟悉的怒吼声——   “宓——襄!!!”   啊嘁!   被咆哮的对象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条件反射的裹了裹身上厚重的军大衣。   前两天去罗刹国谈盟约的时候,某人为了一时的装逼效果衣服穿太少,结果一回来就华丽丽的感冒了,成天头晕脑胀,病恹恹的。   不管再难受,她还是坚持每天衣不解带的守在褚柒床边,希望能在他醒来后能第一时间好好解释她在他心口刺的那一刀是怎么回事。   连司暝都知道那道伤看着吓人,其实对褚柒来说算不上严重。可是都快三天了,他还昏迷着。   像现在这样静静的、仔细看着他的模样的事情,她从没做过。   宓襄伸出手指拨了拨紧闭着双眼的褚柒浓密的睫毛,有些出神。   越平川拎着医药箱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宓襄趴坐在褚柒床边,一动也不动。   宓襄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保持那个姿势头也不回道:“大嫂,你来了?”   这句“大嫂”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喊得越平川脚下一个踉跄。   越平川便是之前看出叶典所中的奇毒,并成功给他解毒的那个看着平凡普通,医术却极高的大夫。   宓襄刚猜出他和关城是一对在一起已经十几年的恋人时,受到的惊吓可不比他现在少。   越平川很快便语气平静的回了句:“娘娘,我是男的。”   昨天关城没问宓襄为什么要让自己三更半夜避开所有人,偷偷的去一个山谷挖一堆土和奇怪的黄色块状物回来。   此刻的越平川也不准备问她是怎么知道关城是她“大哥”的身份,甚至无意否认他与关城的关系。就像他一眼就看出这位宓妃娘娘和威远侯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却从不戳破。   宓襄心道,这对夫夫一文一武,一静一动,但都是关键时候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该说、什么又绝对不能提的聪明人,真是让人不得不心生好感。   她回过头,半开玩笑道:“还是说,我该喊你哥夫?”   越平川表情不变,眼底有暗芒一闪而逝。   宓襄瞬间意会。   天呐,关城那个痞里痞气的糙汉子,居然是被这么柔弱又安静的越平川压在下面的那个!   她差点没忍住喷笑出声。   越平川颇为无奈,干脆当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专心给褚柒看病去了。   他仔细为褚柒检查并换过药后微微颦眉道:“小侯爷的伤口比预料中愈合的还要快,要不了半月就能恢复如常。按理来说他昨日就该清醒,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自己不愿醒过来,才暗示自己继续沉睡。”   越平川见宓襄眼神逐渐暗淡,正欲说什么,王大虎的大嗓门忽然出现在了营帐外。   “宓妃娘娘,我是王大虎,有要事向您禀告!”   “王将军请进。”   王大虎掀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娘娘,军中刚刚得到最新消息,罗刹国大军已经依盟约退回了罗刹国境内。”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宓襄没有什么意外,点了点头。   “真没想到,咱们没死伤一个人,十万大军就这么退了,跟闹着玩儿似的。左……哦不,小侯爷醒过来知道后知道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难以置信。”   王大虎笑呵呵道,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自己胖胖的大脑袋。   “差点忘了!叶元帅让我来通知娘娘,庆功宴半个时辰后在校场举行。除了全军官兵,整个边城的百姓都会来,大家就想亲眼见见救了所有人的大恩人。请娘娘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到场啊。”   宓襄闻言低眸看了一眼褚柒苍白的脸,似乎有些犹豫。   越平川体贴道:“娘娘尽管放心去。我会留下来照顾小侯爷。”   她这才浅笑道:“有劳越大哥。”   越平川一怔,眼中浮现了几分笑意。   ?????   断断续续的,她做了许多个的梦。   那些梦境有些很长,有些很短。   梦的次数最多、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日边城之盟的最后,罗刹国的国师司暝与她独处时,阴沉着那张冷艳的脸对她说的那番话。   你赢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   既然你这次想打破这个僵局,我就暂且放过你一次。   不过,妖孽,你要记得:早晚有一天,我会履行道家天师的职责,叫你魂飞魄散!   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当时什么也没说,面上不动如山,在心里把系统骂了个狗血淋头。   耐心的听她骂完之后,那个坑爹的系统居然告诉她,一篇宫斗文里会出现司暝这样拥有占卜预测、呼风唤雨、引雪成崩的逆天技能的角色,都怪她自己太、牛、了!   【其实我也不想啊。亲爱的玩家,你没发现,你已经变成了个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而且可以随意改变故事走向,想杀谁杀谁,想救谁救谁的挂比了吗?再不创造一个可以和你抗衡制约你能力的人物,这篇宫斗文就跟脱肛的野马一样朝着“炮灰皇后灭了褚国和罗刹国,千秋万代、一统江山”的诡异方向发展了!真这样写,你觉得读者会先打死你还是先打死我?】   于是,她只好一边吐血一边默默的接受了司暝这个不科学的“宿敌”的存在。   最后一个梦,是她坐上了一艘破破烂烂的大船,一路摇摇晃晃。   耳边有个家伙一直在喊她名字,跟蚊子一样嗡嗡嗡烦得要死,好想一巴掌呼过去让他闭嘴。   然后她就真呼过去了。   “啪!”   宓襄睁开眼,看着面前那张巴掌印肿的老高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先是惊讶,然后恍然大悟,愧疚了半秒钟都不到后,终于表情定格,冷笑着道:“褚央,你他娘的终于肯出现了!”   ? ☆、第十九章 ?  她说完这句话瞬间就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打褚央那一巴掌打得她手心都有些疼,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并非在做梦。   “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么一转眼就来了边城……不对,这里根本不是边城的营帐!”   宓襄心底咯噔一下,急急问道:“我到底在哪儿?”   褚央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回道:“我们正在回京途中。”   宓襄瞪大了眼睛目光迅速的扫视四周,果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极为奢侈又宽大的马车的床上,诺大的车内只有她和褚央二人。   马车正在行驶中,车轮不停转动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再是平稳宽阔的道路也偶有晃动,怪不得半梦半醒间她还以为自己在坐船。   回京?   该解释的事情一件都没来得及跟褚柒说清楚,回什么京城!   她脸色一黑,沉声道:“停车,我要回边城。”   说着她便要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忽觉腹部一阵剧痛,疼得眼前一黑。   “你身上还有伤,别乱动!”   褚央俯身上前,语气又惊又急,连忙扶住她的双肩,将她扶回床上躺好。   宓襄疼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依言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不敢再动。   她半眯着眼睛认真回想了一下,想起来腹部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当时她本来正在边城军营的校场高台上,和全城的人一道参加宴会庆祝。玩得正高兴的时候,曾经遇到过无数次的阴魂不散的黑羽飞箭又毫无症状射了过来!   在场的人中唯一可能档下那支准度惊人、力道又大得可怕的箭的王胖子恰巧在别处,那天她又因伤寒未愈,脑子比平日迟钝太多,努力闪避了一下,还是让箭支击中了腹部。   原来那箭上有毒,怪不得她很快就没了意识,直到现在。   “……你中箭昏迷后,幸亏有个姓越的大夫看出毒性非同一般十分危险,便用药让你昏睡了数日,最大程度的延缓毒性发作。可他说要根除你身上的毒,其中一味药引只有宫中才有。朕一赶到边城,知道此事,立刻便带着你还有那个大夫上了回京的马车。所以,不管你在边城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等到毒解了之后再说。”   如果褚央说的都是真的,马上动身回边城找褚柒的想法她就不得暂时放弃了。   宓襄心中一叹,问道:“我究竟睡了多久?”   “七日。越大夫说你一日之内就会醒过来,你果然就在今日醒了,此人医术当真了得。先不说这些了。睡了这么久,饿了罢?”   这话不说还好,他一说,宓襄肚子里边非常应景的咕噜一声,表情瞬间有些窘。   褚央却没笑话她,起身将一旁炉子上温着的几碗东西挪进托盘里,扭头问她道:“朕提前命人煮了些清粥、银耳还有燕窝等物放在炉子上。你胃里空了好久,先吃这些东西垫垫肚、养养胃,晚些再吃别的。等明儿到了皇家驿站,再正经用些膳食。想用哪个?”   宓襄点点头,又飞快的摇摇头,有些愣神。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体贴,还会主动伺候人了?   褚央笑着道:“那,朕替你选吧。”   他一手捧着盛着燕窝的青花瓷碗,一手执着金勺,坐在她床边,作出一副要亲手喂她的模样。   宓襄的眼神变得说不出来的奇怪,直直的盯了他一会儿,很是担忧道:“你也中毒了?”   褚央浑身一僵,笑意凝固在唇边。   宓襄趁机从他手中一把抢过碗勺,三两下便将燕窝粥喝完,又原封不动的塞回他手上。   “饱了,谢谢。”   褚央默默的起身,将餐具放了回去。   他站在桌前,背对着宓襄,好半天都没回头,也没再说一句话。   宓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中箭之后失去意识前,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手上拿着□□对着她,戴了半张面具、气质诡异的女子。   “对了,刺杀我那个女刺客呢,抓住了吗?”   “嗯。”   宓襄紧接着又问道:“人没死吧?”   褚央眼底暗芒一闪而过。   之前极怒之下,他本来是准备杀了那刺客的。可他听说宓襄昏迷前千叮万嘱不能杀了那刺客,便只让十二挑断了她的手脚经脉,将其绑成粽子扔在马车里,并派了好几个大内高手严加看管。   看来,那女刺客的身份不简单啊……   褚央心底百转千回,最后只回过头,微微一笑道:“没死,就在后面的马车里关着。”   宓襄瞬间松了一口气。   根据她多次和司暝互相厮杀的经验推测,那个女刺客对司暝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她活着被抓,可比死了对司暝的威胁大得多。接下来,只用等着司暝送上门来了!   两人各怀心思,目光不经意间碰撞在一块儿。   我好像知道,这家伙为什么会无事献殷勤了……   “我想起来一个事儿想问问你。”宓襄挑眉看向褚央,“陛下,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到的边城?”   “……昨日戌时。”   “昨日?昨日已经是十月二十七日了。我记得,我让娟儿一、二号的样子就将北疆有战事的信给你送去。整整二十七天,陛下做什么去了?”   褚央正在绞尽脑汁的想该如何解释时,眼前的女子恍然大悟道:“之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是因为你没在第一时间看到那封信。为什么没有看到呢?因为你被别的要紧事情耽搁了,不让任何人见你。呵,我还问个屁,肯定是跟南姑娘谈情说爱去了。”   她的语气越来越冷,褚央的眼神也越来越心虚。   “那封信,耽搁了几天?”   她笑着问,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褚央张了张口,似乎很是难以启齿说出那个数字。   原来,她无数次在北疆出生入死、无数次绝望,又无数次挣扎着回头再来一次,都是因为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等到他派来的大军。   哪怕早一天,早几个时辰,她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更不用亲手在褚柒胸口捅上一刀,还没有机会解释!   可是他呢,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在温暖的宫殿内和心爱的女子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还是你侬我侬旁若无人的抵死缠绵?   宓襄重重的喘了好几口气,伤口不小心裂开渗出几丝乌红的血迹,却远不及心中回忆撕扯,一刀一刀凌迟又一次一次恢复,永无止境,无限循环的剧痛。   她以双手捂脸,不敢让任何人、尤其不敢让褚央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出去。”   她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冰凉过。   沉默良久,他只能无声的转身走下马车。   褚明帝放下一叠厚厚奏折,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神色疲惫的瘫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   一杯冒着热气的参茶悄悄递到他手边。   他抬眸看了一眼,接过参茶只喝了半口便放在了桌边,问道:“宓襄今日做什么去了,还在御花园搭她那个什么‘恒温棚’?”   张敬忠弯着腰恭敬道:“回陛下的话,娘娘的棚架昨儿夜里已经搭好,今早开始往里头种植东西了。只不过娘娘不让旁人帮忙,更不肯让任何人看,随时都派人看守着附近,所以老奴不知娘娘种的是什么。”   “她不让人看就别去看,只要别拆了母后的寝宫,想做什么都随她去。”   张敬忠应了句,神色似有些犹豫,小心翼翼道:“陛下,老奴多嘴再问您一句,真的不用告诉娘娘或是‘不小心’让她知道陛下的苦衷吗?再这样下去,娘娘对陛下的误会成见,怕是会更深呐。”   “苦衷?”褚明帝自嘲一笑,“再是有难以启齿的理由又如何。张敬忠,你可有想过,若是那十万大军没被她劝退,边城被偷袭的消息又传不出,将有什么后果?”   张敬忠眼中瞬间充满了惊惧,一下子就明白了褚明帝的意思。   “所以,朕没有苦衷。”   褚明帝深深闭了闭眼,冷声道。   数日后,御花园。   宓襄掀开用不透水的布料和木架搭建的简易“蔬菜大棚”的入口,正想按照惯例在本子上记录数据,忽然眼睛一亮,踮着脚尖快步走了进去。   大棚最里面一行的正中间,只有半截指头高的绿色的小苗不知在昨夜或是清晨的何时破土而出。   我亲爱的小土豆,你终于发芽了!   片刻之后,她钻出大棚,兴奋不已的用笔在那株小土豆出图的坑的位置旁边标注的生长日期、水分、养料、气温等条件上画了个大圈。   她似乎都能看到土豆肉丝、土豆烧牛肉、炸土豆条、烂肉土豆泥……还有好多好多的土豆做成的美食排成队列对着她摇着小手绢,扭着腰肢道:来呀来呀来吃我呀~   “……小柒哥哥,那边那个穿蓝色衣服的人是谁啊?她看上去好奇怪!”   忽有陌生少女的声音传入耳畔。   宓襄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抬头一看,百数米外一行十来人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缓步走来。   为首的三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神色淡然的太后,太后左侧是个只有十来岁的宫装少女,还有一人——竟然是二个多月不见的褚柒。? ☆、第二十章 ?  “瑶瑶,不得无礼。”   太后略有些不赞同的看了一眼少女,语气却很是宠溺,并未有太多责怪之意。   宓襄余光目光扫过褚柒,见他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站定后整理了一下衣裙,对逐渐走近的三人款款施礼道:“见过太后,见过小侯爷。不知这位是……”说着眼神有些疑惑的看向少女。   太后介绍道:“这位是北疆王的掌上明珠瑶郡主,刚和褚柒一道从北疆回来。小瑶,快去跟宓妃娘娘打个招呼。”   瑶郡主只是被皇室的长辈们宠得有些骄纵,也没到完全不知进度的地步,乖乖的话喊了声宓妃娘娘。   可她毕竟年纪小,没忍住好奇心,一直在用眼睛偷瞄宓襄。   宓襄浅浅一笑道:“瑶郡主真是天真可爱。”   瑶郡主眨了眨大眼睛,认真想了想,回了句:“你也挺好看的。”   宓襄瞬间哭笑不得。   太后轻咳一声,颇为无奈道:“哀家有话单独跟宓妃讲。瑶瑶,同你的小柒哥哥去旁的地方玩儿吧。”   “知道了太后。太后娘娘再见,宓妃娘娘再见。”   瑶郡主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拎着自己的藕粉色裙角弯了弯膝盖。   飞快的作完这几个动作,她扭头一把拽住褚柒的胳膊,笑嘻嘻道:“小柒哥哥,咱们去前边喂鱼吧!”   褚柒没说话,但也没挣开她的手。   两个年轻人一个有说有笑,一个安静的听着,逐渐走远。   “陪哀家走走吧。”   太后说着将手腕抬了抬。   宓襄连忙收敛心神,上前扶住太后的胳膊。   “瑶郡主八岁以前一直住在京城,几乎是哀家从小看着长大的。七年前她随北疆王迁往北疆城时还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姑娘,如今也已长得亭亭玉立。若是哀家没记错,宓妃,你入宫的年头怕是不止七年了吧?”   “是。快十年了。”   “哀家近日听到些关于你的说法,就当个笑话说给宓妃你听听。”   宓襄面不改色,心底一沉。   太后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语气听不出息怒。   “有人说,宓妃娘娘身居后宫,却对庙堂之事了如指掌,是为干政;又有人说,单凭宓妃几月前在北疆靠着三言两语便劝退兵临城下的十万大军的本事,便足以名动天下。   “罗刹国的国师眼光毒辣,只见一面便以皇后之位相邀,这样不可多得的奇才却只是我褚国一个小小的妃子,实在屈才。   “更有人道,有着这般有着不逊于天底下任何男子的本事,就算是当女帝也未尝不可……”   听见“女帝”二字,宓襄扑通一下重重跪倒在地。   太后故作惊讶道:“宓妃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跪下了?”   “臣妾惶恐。”   她低着头沉声道,嘴上说着惶恐,面色却不见半分惊慌,甚至没为自己辩解一句。   太后眼神幽暗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忽而轻笑道:“哀家说了,这些不过是几句从外人口中听来的笑话,宓妃不必当真。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说着她便亲亲热热的拉着宓襄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就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跟太后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宓襄心里明白她之前那番话不过是稍作试探敲打,后面要说的才是她今天与自己“偶遇”的真正的目的。   果不其然,太后没说几句闲话家常,便把话题绕到了她这几年最关心的问题上。   “皇帝已到而立之年,先皇与他同岁时已经有了好几个比瑶公主小不了多少的皇子。哀家也不是催促你们立刻生一个孩子出来,但也不能遥遥无期,不是吗?你一和他闹别扭就一个人回茗香殿就寝,皇帝脸皮薄,不好自己来请你回去,哀家只得多管闲事来劝你几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说得好像后宫这么多人只有她能生一样。   宓襄避重就轻回道:“太后放宽心,后宫之中妃嫔众多,早晚会有人能为陛下诞下皇子。”   太后见她神色淡然,明显不是装出来的识大体,是真的不在意褚明帝跟谁生孩子,顿觉头疼不已。   “你……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去解决吧。”   宓襄闹不明白太后没头没尾的说的这些话的意思,暗暗猜测这对母子肯定又偷偷商量过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懒得去深思。   眼下,她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   虽然已经迟了太久。   几日后,隋亲王府。   最近每天瑶郡主都会来隋亲王府缠着褚柒陪她玩,难得听说那小丫头被太后叫走,一道去城外的寺庙祈福。   她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赶了过来。   宓襄陪隋亲王试了新茶,又同他聊了聊最近的见闻,斟酌再三才假装不经意间问道:“皇叔,小侯爷今日可在府上?”   不论是说话的口气、态度或是时机都十分自然。   隋亲王目色如水,搁下手中的茶杯,幽幽问道:“你想起来了?”   宓襄愣了一下:“什么?”   看来还没想起来。   隋亲王笑笑,不置可否,以眼神示意宓襄将她怀中酣睡的琼枝抱给他。   “小柒在后院练剑,去吧。”   宓襄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她究竟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本想她再问问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隋亲王已经抱着琼枝起身离开了。   去王府后院的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好些日子都没机会仔细看一眼的年轻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一株朱红的梅花树下。   深吸一口气,鼻尖满满都是梅花清淡的香气。   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勇气,她才敢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褚柒手腕一转,就像他本人一样冰凉而凌冽的剑光几乎在一瞬间便收回了剑鞘之内。   宓襄站在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冷峻而一丝不苟的侧脸,紧张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连膝盖都在哆嗦。   先说什么呢,要怎么说呢?   临场发挥就是个巨坑,可是我就是怂啊,怂死了,谁让——   “我喜欢你。”   她听见自己雾气一般含糊的声音,还没来得及看褚柒什么反应,先把自己给吓傻了。   傻了大概有足足两三秒钟,她又重复了一次。   这一次,口齿清楚多了。   “褚柒,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脑子里一片空白,脸从来没有烧得这么厉害过,温度大概跟烙铁啊、岩浆啥的差不多,反正感觉上有那么烫,管他到底有没有。   总算是说出来了。   说出来了,呼。   这坑爹的表、表白……   完了完了,我已经怂到脑内活动都在结巴的地步了!   可是就是不敢抬头看一眼他此刻的表情。   不敢看。   褚柒终于开口说话了。   “不好。”   不好……拒绝了?   有块巨石从天上砰的一下掉落在地面,砸出一个硕大的坑。   嗯,他拒绝了。   一句解释都没有果断而简洁的拒绝了,连个好人卡都不发一下,真是……符合他平日里做事的风格。   不就是被拒绝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暗恋啊,失败啊什么的,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她只是觉得有些好笑,笑自己之前究竟凭什么以为人家会答应。   那个时候,他执着半生都要为她报仇,让她无比动容。她不会因为感动而喜欢一个人,但会因为感动而在意,而重新审视一个人,或许从那时起,褚柒对她而言就和任何人都不同。   后来在边城,他们经历过太多次的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每一次,都让她对他的感情更深一分。   有什么逐渐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那是一个极其自然而然,又让人后知后觉的过程。   前几天有天晚上半夜惊醒,她脑子还是蒙的,就已经捂着自己的心口一脸懊恼道:糟糕,我好像喜欢上褚柒了!   所以她就来找他了。   可她忘了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点——   这些记忆,所有的所有,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那些一点一滴累积成山的感情,也是她一个人的。   现在看来,她之前以为的他对自己有所不同,也许还在,只是它们从来都不是她所期许的那种感情。   她记不清自己最后是说了句“哦”,还是直直的转身走掉。   但愿离开的时候没有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或是因为眼睛湿得太厉害看不清路,走得跌跌撞撞的差点摔一跤,不然也太惨了。   比起之前无数次最糟糕的结局,现在这一个,已经非常不错了。   至少,他们活着,都活得不错。   所谓的两厢情愿,之前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以后也继续保持吧。   回来了?   抬头一看,眼前身着宝蓝色衣袍的人影在灯笼的红色光芒下显得影影绰绰,乌黑的长发落了一缕在脸侧,还是那般惊心动魄、糟糕透顶的俊美。   大约是等了许久,他的神色有些疲倦,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清亮凝聚在深邃的眉眼间。   他又问:“你怎么了?”   我失恋了啊。   “没怎么。”   手腕被霸道的拽在手心,他抿了抿唇,低声道:“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用的是“我”这个称谓,而不是“朕”。   宓襄脑子里整个都是一团浆糊,表情呆呆的任由褚明帝拉着手,往茗香殿内走去。? ☆、第二十一章 ?  踏进大殿正门,穿过宽阔的前院和花草遍布的蜿蜒回廊,向东厢一路而行。   沿途的宫人们跪在地上,“参见陛下”“参见宓妃娘娘”的声音此起彼伏。守在寝宫房门的娟儿推开门,无声的跪在一旁,屋内蒸腾的暖气扑面而来。   被热气熏得瞬间醒神的宓襄不动声色的挣开褚明帝的手,顺势往前走去。   浅青色的琉璃珠帘从书房与长廊相接的棚顶上垂坠下来,一层过后又连着一层,仅与铺着云朵般洁白的羊绒地毯隔了不到一指的距离。   掀开层层珠帘,又走了数步,就能看见一方窄小而设备齐全的书房。   进入书房后褚明帝便站在房间中央,表情若有所思,明亮的烛火下沉静的面容恍若一副浓墨重彩的工笔画,每一笔都透露着无与伦比的精致和高傲。   宓襄坐在软软的榻上,一抬眸便看见如此场景,忽然很想半开玩笑的嘲笑他,“堂堂一朝天子这般恃美扬威,真是不害臊”,话一说出口,便换成了另一句。   “陛下不是有话要说?”   褚明帝目光收敛,静静的落在她身上,低声道:“北疆一事,朕一直欠你一个解释。当时朕决非有意延误,更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因为私情耽误了军情,而是——”   扪心自问,他做的那些事,真的不是因为私情么?归根究底是的。   虽然,他做这一切,为的并不是宓襄以为的那一个人。   褚明帝心尖一跳,将话题生硬的一转。   “总之,是朕的错。你要怪朕,朕也完全能够理解。”   说什么完全能够理解?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他不知道。   我自己下的决定,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怪不得任何人。   于是她一脸真诚道:“我明白,不怪你。”   褚明帝见她态度平和,心知她终于气消了,明显松了一口气。   “对了,陌雪已经成亲了。”   再次开口,他的语气轻快了许多,心中默默在为终于摆脱了一个大麻、烦而庆幸。   可这样愉悦的反应在宓襄看来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是吗?” 宓襄抱着暖手炉的手指兀的一紧,语气随意的问道,“南姑娘住在哪个宫,改明儿我去拜访一下她。”   “你怎会问她住在哪个宫中?”   褚明帝突然他猛地看向宓襄,咬牙道:“莫非朕跟你说过那么多次早已对她无意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甚至以为娶她的人是我?!”   难道不是吗?   宓襄眼中明明白白的就是这个意思,看得褚明帝额头突突直跳。   “不论是有意无意,是分是和,那是你们的事,不用特意向我解释。”   听宓襄的口气明显不想再提此事。   到了此刻,他终于明白太后前两天那番话所言非虚,心中像是有一把无名火在烧。   但他也知道,现在这种状况下,把勉强将话题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宽大的袖口内的五指逐渐收紧。   “好。还有件事,朕觉得应该同你商议一下再决定。”他顿了顿,问道,“白天你去皇叔府中了?”   “嗯。”   宓襄端起炉子上温着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抬头用眼神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杯?   褚明帝摇摇头:“你去的时候,皇叔可有跟你提过瑶郡主和褚柒订婚之事?”   宓襄端着茶水的手指尖颤了颤,但也只是眨眼不到的功夫。   “没。”   褚明帝看她一眼,想了想,继续道:“他们之间这门婚事,是之前瑶郡主找到太后,太后又来同朕说的。瑶郡主自小便心仪威远侯,此次褚柒回京路过北疆,她更是坚定了非君不嫁的心思专程随他来京城,就想请朕亲自为他们指婚。”   宓襄面无表情道:“看出来了。”   “朕差点忘了,你曾在御花园中见过瑶郡主。”褚明帝冲她笑笑道,“依朕看来,瑶郡主的容貌、出身绝对都配得上小柒。只是朕知道小柒对你而言十分重要,若是你觉得他们不般配,指婚之事,朕也能当没提过。”   “男才女貌,青梅竹马,哪会不般配?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不知要攒多少世的运气,才能修来这样的福分。   所以你再爱一个人,他都不爱你,这不是对方的错,只不过是你的运气不够好罢了。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阿七,祝你幸福。   她无声的笑了笑,一脸认真的看向褚明帝。   “既然陛下想当月老,可否顺道替我大哥也赐个婚?”   《大褚通史》记载,褚明帝十五年元月,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说不大,因为这件事说穿了不过是朝中一个四品官员以为死去十多年的长子突然活着回来了,举家团聚没几天,又被皇帝陛下亲自下旨成婚;   说不小,却是因为官员那位身为边关将领的长子的成亲对象,也是个男人。   两个男人明目张胆的成亲,简直天理不容,令人发指!   众多朝臣当场表示万万不能接受。   文采好的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跟褚明帝理论,旁的不擅言词的反对者说的话也一个比一个义正言辞。   褚明帝端坐在龙椅上,安安静静的听他们从早朝吵到中午,午膳都没用继续吵,到了下午大概是饿得厉害了,场面才稍微平息了些。   然后,他回了他们八个字——   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有两个朝臣的儿子和对方的儿子暗地里也在一起时日也不短了。为了劝他们改邪归正,双方都给他们各自“娶”了十七八个美貌侍妾摆在家里,可怜那些花儿一样的姑娘一年一年的独守空闺,连自己夫君的手都没碰到过,全成了活寡妇。   两个老头子互相看对方一眼,同时想到要是自己的儿子知道此事,也效仿此举拜个堂、成个婚之类的,他们老x家就彻底断子绝孙了。   两人心照不宣,竟抱着对方痛哭流涕了起来。   宓圜突然跪了下来,朝着褚明帝重重的叩首道:“谢陛下隆恩浩荡,为犬子宓乾琳与半子越平川赐婚。”   这简单的一句话,中间经过了多少痛苦挣扎,才让一个性格古板又传统的老父妥协认可,甚至当真群臣的面说出口,便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在百官被宓圜的话惊得鸦雀无声的时候,龙椅上的人作出了一个让他们更加震惊的举动。   身穿明黄龙袍的天子阔步走下高台,双手扶起宓圜,就像一个普通的青年人一样温和一笑道:“国丈快快请起。赐婚一事,其实是爱妃的意思,朕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国丈的称呼,可不是随便一个嫔妃的父亲都当得起的。   跟了一个登基十三年有余都不肯立后的皇帝,文武百官对跟立后有关的任何事都养成了神经高度敏感的条件反射。   他今天,似乎终于有了一丁点愿意确定一国之母的迹象,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又充满期待的看向褚明帝。   宓圜更是瞪大了眼睛,失声低呼道:“陛下?!”   “是,就如你们所想的那样。两个月后的初十,也即谷雨前一日,朕将立宓妃为后。”   说话间他的眉宇自然而然的舒展开来,瞳色深邃如墨,笑意轻扬,仿佛融尽了一室的春·色流光。   娟儿对照着一叠厚厚的本子叽里咕噜一直不停歇的在说话,她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关城,也就是宓家大哥——她还是习惯性的这样称呼他,上个月初终于顺顺利利的和越平川成亲了。   没有谁嫁人、谁娶谁,他们只是成亲了。   婚约昭告天下,婚礼却十分低调又温馨。   喜庆的红色中,寥寥数人,但各个都是真心的亲朋到场庆贺,他们穿着荆如鸢亲手做的两套一模一样的新郎礼服踏进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父母。   夫……夫对拜。   宓襄本来还想着关城是宓家唯一一个找对象不看脸的呢,结果她一看见礼成那一刻,一身红衣的越平川对着爱人淡淡一笑的场景,就知道自己错了。   平素朴实无华,一笑便如惊鸿照影。   见过越平川的笑,还说他不美的人,不是瞎子就是蠢货。   原来关城不光是颜控,而且眼光相当独到。   宓襄笑出了声,视线无意间扫过在场的人中除她之外唯二形单影只的宓文渊。   宓文渊因为刚刚目睹了一场原本不可能,如今却真实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婚礼,想起了在禁宫之中心爱的女子,重重复杂的思绪在心间交织,最终汇聚成唇边一抹苦涩的笑。   宓襄脸色笑意也淡了下去。   他和宁安的事,她不是不想帮忙,相反,这些年她有意无意向褚明帝提过好几次能不能让宁安出宫,可他的态度很是坚决。   反正就是三个字:不可能。   早在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天下皆知的皇帝陛下所谓的“纵容她在后宫做任何事的权力”,骗骗别人就行了,骗她?   她最傻的时候也傻不到这种地步。   ? ☆、第二十二章 ?  做人真没意思。   娟儿一脸惊异道:“娘娘,您说什么?”   “没什么。”   她淡淡道,回过神一看,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大红色。   不只是茗香殿,每一座宫殿内外的悬梁和廊柱上都缠着厚重的红缎,光是裁剪好需要贴在门窗上的囍字都耗费了内侍们数日的心血。   除了宫内各司局赶制礼服、首饰,从两个多月前开始,整座皇城,乃至地方的许多地方都在陆续为封后大典忙忙碌碌。皇帝一声令下,先由礼部确认册封使,并负责准备金册、金宝,翰林院学士撰写册文、宝文,着钦天监算好良辰吉时,太庙祭天。   一系列的程序过完之后,才到了今天的大典当日,整个过程极为隆重又纷繁复杂。   娟儿刚刚跟她说了半天的,就是这些亢长的典礼是如何进行的,后面又会做什么,她挑挑拣拣听进去了些,神色懒懒的,不愿用心去记。   上回一个简单的封妃仪式她半是有意半是无心的爬遍了整个皇宫大殿的屋顶,勉强逃过一劫。   这一次,恐怕是怎么也躲不掉了。   十几个宫人手捧红绸包裹着着的礼盒和木盘,弯着腰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娟儿见状连忙退到一旁去。   沐浴,绞面,换衣,梳妆……   宓襄就当灵魂和躯壳都分开了一样,神色麻木的任他们动作。   有些像第一次“侍寝”那天晚上她曾经历过的,兜兜转转这么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红唇一抿,抬眸,她看见了铜镜内年轻女子妆容精致,艳若桃花的一张脸。   两名宫人半跪在她面前,将那顶十几年前太后戴过,在太后之前还有二十一名皇后大婚时用过的十二龙九凤冠碰到她面前。   凤冠主要由纯金打造而成,分量很是不清,主体的十二条龙飞腾云,翠凤翔羽,足足嵌有121块正红色的宝石,和三千五百八十八颗东海名珠,每一处都价值连城。   真想抱着这顶凤冠拔腿就跑……   成为褚国皇后这一天,她一半的精力都用在胡思乱想这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一半,在等一个人。   最终的仪式在皇宫正北方的天坛举行。   天坛主体由完整的汉白玉雕刻而成,坛有三层,每层四面出台阶各九级。上层中心为一块圆石,外铺扇面形石块九圈,内圈九块,以九的倍数依次向外延展。   栏板、望柱两侧,依次排开站满了所有能有资格到场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就连久居深宫,数年没出席过任何正式场合的宁安都来了。   一看到宁安,她就想起不久之前有人对她说的那番话,心情很是复杂。   一双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一看,头戴金冠,身着喜袍的皇帝已出现在眼前,正浅笑着看着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天空太蓝,阳光太亮,刺得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娘娘,请移步天坛。”   礼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她便被褚明帝牵着手下了步辇。   他们每走一步,哗啦啦啦的就会跪下一群人。   正值春秋鼎盛的皇帝陛下足下踏得平稳,眉宇间尽是掩饰不住的神采飞扬,而他牵着的未来的皇后这一路却是走得极为烦闷和压抑。   他们路过跪拜着的宓家一家人,路过后宫之中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有资格出现的嫔妃,路过当朝的丞相和三省六部权利中心的高官们……   突然停下了脚步。   褚明帝感觉手腕上被拽了一下,向宓襄目光落下的地方看了过去,握着她的手用力一紧。   可她还是纹丝不动,目光深沉的盯着跪在地上脊梁笔直的人。   褚柒安静的抬眸对她对视,漆黑的眼睛中似有一股浓烈而压抑的力量来回翻滚着,直直的看进她的心底。   三人不言不语,可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让随行的礼官捧着玉如意的手一滑差点没捧稳,骇得两条腿都在发颤,生怕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一个不高兴砍了他的脑袋。   就在这时,褚柒忽然垂眸俯身,再不看宓襄一眼。   宓襄什么也没说,昂首挺胸,继续踏着白玉石往上走。   在天坛最上层等待的册封使只看到帝后走着走着停了几个眨眼的功夫,然后继续稳步走到了他所在的位置,虽有些疑惑倒也没大惊小怪。   之后的典礼再没有出过任何状况。   直到众人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从头到尾神色镇定自若的褚央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早被汗打湿了。   是夜,太极殿。   红烛高照,灯影明灭。   不想听那些乱七八糟的“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态度强硬的屏退左右后,宓襄便将头上戴了一天的重如千斤的凤冠取下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再也没看过它一眼。   褚明帝进屋的时候,宓襄正毫无形象的趴跪在坐在摆满果盘喜堂的垫子上吃东西。   早已习惯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这样不成体统的行为,往日里只是习惯性的宠着惯着她,从来不敢多言,不知怎么的,同样的事情她今天做来竟被他看出了几分可爱……   朕真是疯了。   疯的彻底。   褚明帝心底这般想着,唇角的扬起一抹笑。   “看别人吃东西有那么好笑吗?”   宓襄拿手绢擦了擦嘴,唇上一小半的胭脂都没了。   去了些过于明艳的颜色后,更像了。褚明帝看着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心底碰碰直跳。   即便今日的一切都是他用尽心思,不择手段才得来的结果,可是那又如何?   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了却了一桩心头的夙愿……执念。   宓襄看着他似哭似笑、难掩激动的眼神,很是莫名,随手端起一杯桌上看着清冽的水往嘴里一灌,下一秒便“噗——”的一下喷出来了。   她反应再快,还是有一小半的液体下了肚。   “靠,怎么是酒啊!”   褚明帝见状眼神更是奇怪,只一个劲儿的盯着她看,也不说话。   宓襄被他看得心底毛毛的相当不自在,刚想离他远些,一起身便觉得浑身一软,险些没站稳。   “……不会醉的这么快吧。”   她喃喃自语道。   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了满布红色的龙床上。   换了往常,她早就一蹦三尺,把某人揍得满屋子跑了。可现在不行,她连睁开眼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都做不到。   好像是醉得有些厉害了,这什么破酒,醉得又快又烈。   “这是合卺酒,成为夫妻的最后一步。你喝得太快了,朕这就补上。”   补什么补,我们又不是真正的夫妻。   “那,从今日起,我们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好不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褚萝卜,你脑子what了?   “你什么时候又给朕新起了个绰号叫褚萝卜,瓦特又是什么意思?”   我才懒得告诉你是什么意思呢,哼。   你这个人,就是个行走的种马,盛开的罂粟、食人花!   挖坑挖得深不见底的花心大萝卜,大写的渣!   我又不是傻,我才不会、才不会……嗝,才不会喜欢你。   绝对不会。   褚明帝坐直身子,怔怔的看着躺在床上缩成一团的人,就这么枯坐了一整夜。   天亮以后,他换下衣服,径直去了宁安所在的宫殿。   宁安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褚明帝看了她许久,忽而一笑。   ···   快到晌午,新上任的皇后娘娘还没起身,内侍小心翼翼的入内唤了她几声她都没反应。   到了中午,张敬忠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急忙亲自去叫醒她,可怎么都叫不醒。   吓得瘫软在地的张总管很快从地上爬起,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大半个太医院的医官都请来了。   所有太医的诊断都是皇后娘娘凤体无恙,只是在熟睡。至于为何未醒,他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再后来,听到消息的褚明帝也赶回来了,宓皇后的状况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褚明帝十五年三月十三日,谷雨,封后大典次日,褚国皇后宓氏身染怪病,熟睡不醒。   三日后,隋亲王世子威远候褚柒未奉御召欲策马闯入皇宫,禁卫不敌,节节败退。明帝扫榻相迎,恕其无罪。   三月二十日,威远候动身远赴北疆以北三百里外的罗刹国皇宫。   【第四卷·完】   ? ☆、第一章 ?  水云阁不仅是全京城规模最大的青楼,也是天下间最负有盛名的青楼,没有之一。   它能屹立多年不倒,除了和其他高档的烟花之地一样拥有上百名各具特色的美人之外,更是因为其从经营理念到人才管理都具备了相当意义上成熟正规的娱乐公司的特质。   既不逼良为娼,也不强迫艺人签终身的卖身契,赚的钱按比例提成。要走的人随时可以走,只要按约定交够违约金,相当自由。   多年来五湖四海的名伶和有才华的艺人纷纷慕名前来,其中的佼佼者才能被挑选入阁,周而复始,形成了良性循环。   南陌雪就是听说此事后才会选择从水云阁“出道”,后来果真凭借新颖的表演方式一炮走红,成为了台柱。   很多人都不知道,十六年前的水云阁还是座冷冷清清、一度濒临倒闭的小作坊。   退役没几年,花光了自己所有积蓄才盘下这座过气又破旧的青楼老鸨冯姑强作镇定的让龟公关上大门,一进屋便甩着手帕,呼天抢地的大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我的嫣嫣,我的嫣嫣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嫣嫣呐,呜呜呜呜……”   路过的人光听她的哭号声还以为“嫣嫣”死了呢。   实际上她说的这位“嫣嫣”不仅没死,而且是阁里剩下的唯一一个勉强算得上貌美的姑娘。   可就是这么个独苗苗的,刚刚也被对面楼挖走了,顺便带走了水云阁本就少得可怜的客源中的大部分比例。   或是因年老色衰,或是容貌不佳无处可去才留下来的剩下十几个姑娘站成一排,看着冯姑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心里比她更加难过绝望,好几人也跟着嘤嘤嘤的低泣了起来。   看样子,她们最后的容身之所也保不住了。   水云阁内一片愁云惨淡。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水云阁的大门。   叩叩叩。   冯姑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跟了她二十几年的哑巴龟公与她对视一眼,冯姑小心翼翼、哆哆嗦嗦的问道:“是嫣嫣吗,你、你想通了,不走了?”   “我进来了。”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   初夏时节的阳光撒入色调暗沉的老屋,所有人目光齐齐的看向门口见那名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   因为逆光而进,那些浅金色的光晕笼罩在她身上,让人徒然生出了一种女子带着柔和而温暖的圣光的错觉。   虽然这错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定睛一看,女子根本不是随时都扑着厚厚的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嫣嫣。   她衣衫褴褛、长相寡淡,不仅跟美丽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反倒模样很是狼狈不堪。   冯姑充满期待的眼角垂了下去,欲哭无泪。   “这位就是冯姑吧。我知道水云阁目前快要经营不下去了,所以……请问你愿意出几两银子让我来忙你?”   女子明显是打听过水云阁的现状后才来的,她身上穿得又破又烂,脸上也有些没去尽的污迹,眼神却出奇的明亮。   “十两?”   “……”   “五两?”   “……”   “……一两?”   “……”   “好吧,意思意思给一个铜板就行。”她淡淡一笑道,“从今往后,我也是水云阁的一员了。我的名字么……既然大家以为我是嫣嫣,那我就叫焉焉。没有女字旁的焉。”   “各位同僚,大家往后的日子里,合作愉快。”   语毕,她礼貌的朝众人鞠了一躬。   这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说过一个字,她就这么自说自话的将自己以一个铜板的价格卖给了水云阁。   作出如此惊人之举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宓襄。   确切的说,是她的魂魄和另一个新的刚刚被她取名为“焉焉”的身份。   ···   封后典礼当晚。   褚央刚走,某系统就蹦了出来。   【叮——您有新的系统提示,请注意查收。】   【叮——恭喜玩家完成剧情“炮灰皇后”。】   【叮——恭喜玩家获得称号“万死不辞”。】   【叮——恭喜玩家达成隐藏的隐藏结局“无cp结局”。】   【匿名兼十分困惑的问卷调查:请问玩家是如何做到的在已出场可攻略人物六名的情况下一个都没攻略成果达成无cp结局的?】   【系统你是把王胖子和张总管也算成可攻略对象了吗,哪儿来的六个?唯二看上去有感情戏的两个人,一个因为婚约拒绝了我,一个拿老娘当了七八年的备胎眼看着要转正了结果又变成了替身……这狗血程度我也是醉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离开了李柔的身体。   宓襄的魂体飘在龙床上方,整个儿都懵逼了。   卧槽,什么情况?!   【……非常抱歉的通知玩家,因为玩家达成了一个隐藏的隐藏结局,系统即将启动全面更新修改主线剧情。在更新完成前,玩家无法再继续进入目前使用的身体内,“宓皇后”将陷入沉睡之中。】   【为了弥补玩家在此期间遭受的损失,系统决定奖励玩家一次轻松的时空旅行的机会,玩家将被送回十六年前的京城,归期不定。】   【特别提醒:一,本次时空旅行中玩家将无法召唤系统出现;二,玩家所做的任何事都可能改变未来,请玩家慎重作出决定;三,时空旅行中的时间计算方式与现实世界中的比值为十比一,即玩家每再时空旅行线中过完十天,现实中将过去一天,请玩家注意把握时间。】   【……玩家你为什么还不咆哮?】   因为我习惯被坑了,就想听听你还能把我坑到哪种程度,还能不能有点底线。   【哦。对不起,没有。】   身为灵魂体的宓某某差点被气得炸掉。   系统,其实你是中了一种名叫“不要脸”的病毒,根本就不是要全面更新吧!   【因玩家的问题涉及最高内部机密,系统自动屏蔽。】   【时空旅行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      等等等等,问个正经的问题。   我目前的基础数据如何?   【玩家目前的主要的基础数据如下。   剧情主线进度:0(数据错误,等待系统更新中)   等级:100(已满级)   经验值:*****(数据已超过最高值,无法显示)   智力:10(已满点)   生命:0(数据错误,等待系统更新中)   武力:0(数据错误,等待系统更新中)   幸运:0(已满点)   可使用技能点数:0(此项数据已固定,无法再更改)   可使用特殊技能:无(显示错误,等待系统更新中)】   好吧,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丫果然永远没有底线!   原则上我的所有的基础点都满了,可是你们又找个借口换个时间线把劳资的斗转星移、轻功、武力值全弄没了。   特殊剧情就特殊剧情,你tm居然好意思说这是奖励给我的旅行!?   【玩家请坚强一点,加油噢。】   【叮——系统提示,时间线即将回到目前主线时间的十六年前,剧情主线正式开始的九年前——褚召帝二十一年五月九日子时。】   【……三、二、一。】   【叮——玩家请睁眼。】   然后,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扔回了封后大典举行的十六年前,并且换了个身体。   如果说之前李柔是路人中的大美女,大美女中的路人的话,现在这个身体就是个比甲醇还纯的纯路人。   平淡的五官,平淡的身材,平淡的气质,从头到脚找不出一个铜板的亮点和记忆点的平淡。   再打一次作者都快认不得平淡这个词了。   最坑的是,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乱葬岗,还是大半夜的时候。   亏得她之前在边城的时候爬过无数次死人堆,不然得被活活再把魂儿吓出壳一次。   渣系统你给我滚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这回连个嘟嘟嘟忙碌中无法接通都没回应她,看来真是系统说的那样,在回去十六年后之前是喊不出来的。   生活就像强x,不能反抗就闭上眼睛躺下爽了再说。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宓某某很快就找到了这趟旅行的目标。   第一件事,她既然回来了,别的不敢乱去干涉,但一定要阻止褚柒订下的婚约——不是跟瑶郡主那一个,而是他用来拒绝瑶郡主的很多年前跟另一人的婚约。      第二件事,胖揍褚央。   第三件事,胖揍褚央。   ……   第一百件事,还是胖揍褚央。   真·路人脸木有武力值木有背景连个合法的户籍身份的某乱葬岗少女焉决定,她的究极目标是混经皇宫找到从小就在宫中参加暗卫培训的褚柒,想办法让一个才四岁多的小娃娃不要随便跟人家订婚。   ……听上去有点难度的样子。   做这件事的时候看见褚央就顺手揍他一顿。   嗯,这个容易多了。   次级目标:找一个靠得住的人帮黑户身份的她混进皇宫。   而这个人,除了从开始性发育就开始混迹青楼的隋亲王,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   倒推回来的第一步:进入青楼,成为名伶,吸引隋亲王的注意力。   好的,初步规划完毕。   水云阁,我来了!   ? ☆、第二章 ?  半个月后,水云阁重新整顿开张。   那个破破烂烂无人问津的水云阁开业以后打响招牌的第一个节目,竟是由阁里新来的姑娘免费给客人们讲、故、事!   阁里所有人白天上街发传单,晚上布置表演台,劳心劳力的宣传了好些天,正式营业那一天,堂下就坐了稀稀拉拉的三十人不到。   来的人有些是些游手好闲的街头小混混,有些是纯粹因为好奇心才来凑个热闹,还有几个对面楼专程派来看笑话的人。   真心想来听故事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傍晚时分,表演准时开始。   干净明亮的舞台上仅有一方长桌,一块木板,和一个人。   看见登台表演者的长相后,客人们纷纷面露失望之色。   好歹是一个青楼的新任头牌,穿着长相也太一般了,还不如隔壁街那个卖豆腐的寡妇呢。   一身面料材质极为普通,只领下几粒云纹盘扣的设计很是特别的布衣的女子语气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晚上好,我是水云阁新来的说书人焉焉。今日,我要为诸位讲的是一只猴子的故事。”   什么,猴子?   我们要听的是历史更迭,奇人异事,再不济也说点武林厮杀、风花雪月吧?谁想听猴子!   客人们何止是失望,简直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台下嘘声不断,大半的人起身作势欲走,台上的人就像是聋了一样完全不管不顾。   水云阁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宓襄连三千多名大老爷们儿都能收拾得跟小兔子一样乖,哪能压不住眼前三十人不到?   她手执木板,重重拍在桌面。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后,现场骤然安静,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看向舞台中央。   她双目一横,架势摆得比京城最有名的说书人还像模像样,意欲离去的客人面色犹豫了一下。   趁这时,她以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的音量,抑扬顿挫,表情生动的讲起了故事。   “话说——大约在万万年前,混沌未分,鸿蒙未破。有神明曰盘古从沉睡中苏醒,手执大斧朝一片黑暗中砍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轻而清之物缓缓上升,变成了天;重而浊之物慢慢下降,变成了地,至此天地初开,事随时变,阴阳交合。   再五千四百岁,正当寅会,生人,生兽,生禽,凡间雏形初现。”   客人们从未听过如此背景宏大又奇妙的故事,不过寥寥几句,便被情节所吸引,老老实实坐回了椅子上。   水云阁众人也顾不得担心有没有人离开了,都围在舞台周遭,聚精会神听她继续讲下去。   “又是数万年过去了。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仙石。”   铺垫够了,宓襄以木板轻击桌面,挑眉一笑道:“欢迎诸位正式收听《石猴记》第一回:美猴王。”   中华五千年才出的四大名著之一还火不了?   她就不信这个邪。   但她不打算完全照着吴承恩的原著讲,也不想讲完整个《西游记》,讲完大闹天宫,给个开放式结局就结束。   一是因为她最喜欢的是那个肆无忌惮的打破天理常规,意气风发的齐天大圣;   二是她有自信,讲到大闹天宫的时候,隋亲王应该已经现身了。   未来的隋亲王,现在才二十冒头风流成性的浪荡小王爷隋王殿下,刚好在宓襄讲大闹天空那一回的时候出现在了水云阁内。   那天隋小王爷才脱了裤子,正要跟另一间青楼的双胞胎姐妹花“比翼双、飞”,他的两个狐朋狗友突然破门而入!   两个年轻公子加两位小美女四个男女的尖叫低吼声齐飞,场面乱作一团,吓得他当场就萎了。   多年后的隋亲王变得跟圣人一样清心寡欲,去烟花之地也从不“干正事”,很难说跟这次打击毫无关系。   那都是后话了。   一行三人到水云阁的时候,离正式开场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阁内已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椅子早不够用了,好多人坐的都是临时买来的小板凳。   要不是宓襄不想卖站票,人多得都能把水云阁给击垮。   坐在最前方正中央黄金位置的小王爷臭着一张清俊的脸,分分钟想拔腿走人。   其中一位友人见他神色难看,那声“小王爷”差点就喊出了口,连忙低咳两声,换了个称谓。   “王兄啊,你不是最喜欢听一些稀奇古怪、妖精神话的故事了吗?老弟保证,今儿这场故事会比京城最厉害名嘴讲的还要精彩。”   另一人也应和道:“对对对!其实我和李兄也是因为别人强烈推荐,才试着过来听了一次。听完以后我们一致觉得,王兄你肯定会喜欢。王兄有所不知,焉姑娘今儿这场戏,是《石猴记》的最后一回了。现在外面最便宜的票都炒到一百两白银啦,更别说咱们坐的这个正中央的位置。”   “那你们真是破费了。”   “应该的,应该的。”   隋王目光扫视四周,将信将疑道:“要是这个焉姑娘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本少爷重重有赏。要是不是……”   话语未完,威胁之意传达得分毫不差。   姓李的贵族子弟讪讪一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兄,趁开场前,小弟先把前头发生的故事简单跟王兄说一下如何?”   隋王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谁知他只是听友人简要说了下《石猴记》之前发生的剧情,已经有些后悔没早些来听现场版了。   宓襄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素色云纹盘扣布衣正式出场时,隋王更是意外。   他想不到说出这般精妙绝伦精彩故事的人,会是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相貌平凡的年轻女子。   宓襄一入场就看到了隋王等人,似是无意的冲他无声一笑。   隋王心底一跳,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涌现心间。   其余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暗道:焉姑娘,全靠你了。千万别让我们拍小王爷的马屁不成,还吃不了兜着走啊!   ……   “……孙悟空一脚踢翻了玉帝座前的八仙桌,踩着玉帝的玉腚,放肆大笑道:哈哈哈,好你个玉帝老儿,就会躲在众仙后头说些屁话!可敢划下道来,真真正正同与你孙爷爷较较本事长短?   玉帝心道,南天门内哪还有谁是这泼猴的对手?不如先忍过这一时,待请来观音大士再同他计较。   于是乎,玉帝当着被打得七零八落的众仙的面,弓着屁股趴在地上,一边躲闪,一边颤颤巍巍道:不敢不敢。唉哟,大圣爷莫打,大圣爷莫再打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宓襄每次说一个角色的台词就会非常入戏演出那个角色当时的模样,把抱头掩面、又怂又恼、敢怒不敢言的玉帝学得惟妙惟肖。讲到这一段时,满堂上百人的笑声都快把屋顶给震破了。   现场气氛太浓烈,隋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笑得眼泪花儿都在飙的地步。   天啊,本王从没见过这么一本正经搞笑的人,要不要演得这么逼真!   ……   “……孙悟空望着苍穹天际浩浩汤汤十万天兵天将,紧握金箍棒,不见半分怯懦之色。   佛主道:你一个初世为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   孙悟空冷笑道:俺老孙是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可不是你说的人,更不屑为人。诸君,你们可听好了——”   宓襄说着翻身跳上桌子,双臂一振。   周身凌然而不可一世的气势瞬间炸裂,仿佛她就是那身如玄铁,火眼金睛,身负七十二般变化,傲视天地的齐天大圣。   台下所有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话音一落,齐天大圣双目中火光扫过万里群山,唰唰唰!顷刻间熔岩为甲,焰成披风,化作滔滔烈火般一抹惊天动的红色!”   ……   “……最后,齐天大圣乘着七彩祥云,踏破天际,绝尘而去,成为了天地间永垂不朽的一个传说。”   语毕,停顿了一秒,木板轻轻一敲。   宓襄表情回复平静,眼神波澜不惊道:“《石猴记》最后一回‘大闹天宫’及全文,完。”   很长时间,水云阁内鸦雀无声。   不知是谁第一个神情激动的站起身来,大吼了句:“好!!!”喊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吼破了。   下一秒,全场掌声雷动,口哨声、叫好声不绝于耳,绕梁三日而不息。   每一个在场的人,直到很多年后想起当天那一幕还记忆犹新。   哪怕岁月模糊了那个说书的小姑娘的模样,连她的名字也记得不是很清,她讲的那个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震天慑地、独一无二的英雄形象,永远都不会褪色。   总之,宓襄凭借《石猴记》的故事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在京城内外迅速蹿红,红得发紫,紫得发亮。      她成功解救了水云阁,也如愿勾搭上了隋小王爷。   虽然勾搭的结果有点……   好吧其实不是有点,是完全走偏了。   尼玛不就听了个故事的结尾吗,隋王居然想娶她进门!   ? ☆、第三章 ?  第一次见面后的第三天,隋小王爷突然命王府的总管送了一堆绫罗绸缎、珍奇异宝当作聘礼送到水云阁,并着他前来问问冯姑为“焉姑娘”赎身要准备多少银两。   虽然隋王本人没来,也没像别的纨绔贵族子弟一样看上谁就直接扔银票强行买走当天晚上便扒光了送床上去。   若是她同意去隋王府,他还给许了个类似侍妾的名分——连小妾都不算的那种通房的姬妾,好歹是有名分的。   水云阁内。   总管先是试探性的问道:“一百两如何?”   冯姑脸白了一白,默不作声。   “……一千两?”   总管见她表情变得十分纠结,有些为难道:“莫非要五千两?”   就在这时,年轻女子沉稳的声音从楼上传了来。   “十万两。”   总管:“什么?”   冯姑:“什么!”   宓襄不紧不慢的走到他们面前,表情淡淡道:“王总管,民女的赎身价码为十万两雪花银。冯姑,你说对吧?”   王悉瞬间不可思议的瞪向冯姑。   “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赎身价居然敢开到十万两,都快赶上隋王府宅邸的价值了,疯了吗!?”   冯姑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可怜的小心肝都要炸开了,浑身跟风中的落叶一样抖个不停,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个不字。   宓襄面不改色的补充了句:“十万两,一文钱也不能少,不要银票,只要现银。这话请王总管如实与隋王殿下汇报。”   王悉忍了半天才忍住了没有破口大骂,勉强算是维持住了皇族管家的气魄,当即拂袖而去。   一边劝慰着受到惊吓过度的冯姑,宓襄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浅笑。   王老爷子性格她可是再清楚不过的。十万两的天价他是绝不会答应的,回府后一哭二闹三上吊轮番来一转,小王爷的计划注定要胎死腹中咯。   果不其然,隋王再没来找人来问过她此事,只场场正式演出都会出现在第一排正中间的老位置,就像个普通的书迷一样。   宓襄心想,隋王之前估计就是图个新鲜,想把她弄回家给他一个人讲故事就像当初对南陌雪一样。   等过一阵子,她再寻个合适的机会跟他打好关系,想办法进宫找小七吧。   一月之后,盛夏。   宓襄的第二个故事讲的是金庸老爷子的《射雕英雄传》,这天刚刚讲到黄蓉出场。   散场没多久,天空便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雨不大,雨水落在窗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连带着室内的光线也不好了起来。   在屋内准备故事大纲的宓襄站起身来,点亮了一台铜油灯。   走道外面有人吵嚷了起来,距离隔得远,她也没当回事,专心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没过多久,阁里的姑娘敲响了她的房门。   那姑娘一进屋子便结结巴巴道:“焉、焉姑娘,后院出事了,冯姑让我请你快些出来看一下!”   原来不久之前,伙房有个伙计扔废料的时候路过后院,无意间看见门口不知被谁放了个深色的布袋子。   他有些好奇的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袋子,里面似乎有什么微微动弹了一下,吓得他当场大叫一声。   稍微缓了缓神,他有些害怕的打开袋子一看,直接给吓傻了。   里面赫然是一个蜷缩着身子,两三岁模样的小孩子!   除了开始被踢的时候稍稍动了那一下,任他再怎么喊,小娃娃再没有过动静。   水云阁里的人基本都到了,大家撑着伞围在那个布袋子周遭。没人敢把那个很可能已经死掉的孩子抱出来看一眼,直到红红把宓襄找了来。   宓襄一到便径直走到小孩面前,蹲下身去,伸出手指翻看了一下孩子的眼球瞳孔的状况,又替他把了把脉,表情十分镇定。   有人看得心惊,小声问了句:“焉姑娘,这孩子还活着吗?”   “还活着,只是昏死过去了。”   所有人心底一块大石头都落了地。   宓襄掰开布袋,将他很小心的抱了起来。   其他人连忙替他们撑着伞,往楼里走去。   不知道这孩子年纪究竟有多小,抱在怀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全身上下只一把猫儿一样瘦小而孱弱的皮包骨头,甚至比不上琼枝最胖时的体重。   “孩子的身体底子极差,身上又有不少被长期虐待的伤口。刚才淋了一阵的雨让一些新添的伤口感染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活不过今晚。”   宓襄看了看放在她自己床上的小孩衣服下的小身体后,总结道。   冯姑愣了一下,瞪向其余众人。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好歹是一条人命,请大夫去啊!”   有人急忙道:“冯姑,不是我们不肯去请,就算我们去了,这么大的雨,哪有大夫肯出诊啊。”   “是啊是啊,出再多银子人家也不会想来的。唉,这孩子救不活了,可怜见的……二狗,都是你非要踢人家一脚,难不成是被你踢坏了的?”   “我、我没怎么用劲儿啊,真的,就随便一踢……我哪知道里面是个小娃娃啊,还当是死猫死狗什么的呢。我真的不是有心的呜呜呜……”   一屋子的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宓襄头都大了。   突然,她的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将床上孩子那只小小的手捧在手心,认真的检查了几遍。   “行了。”   她深深闭了闭眼,稍微提高音量一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你们几个赶紧去准备热水,帮孩子用擦个身。擦身子的时候注意别碰着伤口,找些外伤的药先涂上。你们俩将屋子里暖炉再多加几个,火烧旺些。再去两个人准备干净的被子,记住别拿太重的棉被,会压得孩子喘不过气来。”   宓襄站起身来有条不紊的安排道,表情还是那副说不上是冷淡还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最近的药房在哪儿?”   “往城西的方向,走两条街就有。”冯姑有些惊讶的问道,“焉焉,你要自己去请大夫?”   宓襄一手拿过一柄油纸伞,另一只手从箱子里翻出银袋,一边往屋子外面走一边解释道:“他的伤病就是请来了大夫,一般人的医术也是治不好的。我先去药店买些药回来控制住情况再说。”   “可是外面在下雨啊!要不我让别人去吧。焉焉,焉姑娘,你别……”   冯姑追着宓襄下楼,话还没说完,她撑着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雨帘中。   雨势越下越大,不多时便从小雨变成中雨。   等宓襄买好药,准备从药店里返回时,已经下起了的倾盆大雨。   药店的掌柜好心提醒她道:“姑娘,雨太大了,伞也不顶事儿。你要不要坐屋里歇歇,雨变小了再走?”   宓襄冲他摇摇头,转眼便冲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正如掌柜说的那样,这么大的雨撑伞跟没撑伞一个效果,一进雨里,刷啦一下全身都湿透了。风雨交加,撑着伞,阻力反而更大,别说跑,走都走不快。   她干脆将伞一扔,药包抱在怀里,埋着头尽量护着药,快步往回水云阁的方向走。   雨点重重的落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落在人脸上打得整张脸都在疼。   耳边都是下雨的声音盖过了重重的心跳声,她的眼神却很是坚定。   小七,等我回来。   ……   莺歌燕舞,珍馐美酒,神仙瑶台一般温暖奢靡的酒楼之上。   一只胳膊架在了目光遥望窗外的少年身上。   “唉,殿下,你在看什么呢,看得目不转睛的?”   “雨里有个疯子。”   “什么疯子,在哪儿呢?”那人忙往外面努力张望,“我只看到雨下得老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已经走了。”   少年将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精致完美的脸上划过一丝的笑意。   但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   ……   “听说水云阁里那个最近几个月迅速蹿红,台上肆意洒脱台下谁也不搭理,性情十分冷傲的焉焉姑娘有个私生子啊!”   “啊,你听谁说的?”   “还能有假,这在全京城都已经不是秘密啦。我听说,焉姑娘对她那个私生子可好了,哎哟,估计我对我亲儿子都不见得这么好。”   “这话什么意思?”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她脸上可给她那个亲儿子挠得跟什么一样。啧啧……虽然焉姑娘不是什么美人,一个姑娘家的脸也不能这样随便挠吧。”   “这哪是亲儿子,是养的只花猫吧?就你会胡扯吧。”   “你不信?那成,你出买票的银子,咱俩就一块儿去求证一下。”   “想得美死你!”   两人勾肩搭背,笑着走远。   这短时间冯姑随便在街上,走哪儿都能听到类似的对话,都快被死气了。   最可气的是,他们说的那些传闻,每个字都是真的。   ? ☆、第四章 ?  宓襄端着碗,小心翼翼的爬上床,往缩在墙角充满警惕的看着她的小孩身边挪去。   生怕碗又被他拍飞,所以她特意把给他喂饭喂药都用的小铁碗,勺子也换成了银的。   幼年的褚柒似乎才经历过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在一定安全的范围还好,有人稍微靠近些,他浑身的倒刺都立起来了起来,跟个小刺猬似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警告对方别再靠过来。   宓襄时刻观察着他的表情,舀了一勺瘦肉粥,轻声细语道:“小七,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手稍一靠近,褚柒突然“嗷”的一口狠狠咬在她的手上!   这一口咬得太用力,简直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口腔中渐渐有血的味道。   褚柒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表情呆了一呆。   眼前的人脸上被他抓伤的细长血痕刚刚结痂,浮肿起来形成了一道一道的沟壑,加之手上又渗出了血,看起来模样有些可怕。   可她还是和之前一样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眼神还是那么温柔,拿着勺子的手抖都没抖一下。   宓襄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通过几天的医治,小褚柒的伤病都控制得差不多了,可能因为她和请到的大夫们医术有限,他体内的余毒始终没办法彻底清除。   得想个办法请隋王找太医院的太医瞧瞧啊……   转念一想,小七体内被人下的毒有可能就是被人像这样灌下去的,才会反应这么大。只可恨她现在暂时没那个能力替他查明真相报仇。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   小褚柒终于回了神,乖乖将牙齿松开了。   宓襄眼前一亮,顺势将瘦肉粥喂到他嘴里,他也没再反抗。   褚柒吃饭时嚼的小脸鼓鼓的,那双因为脸颊瘦的过分也显得大得骇人的眼睛垂了下来,低垂的长睫毛忽闪忽闪,活像一只正在吃东西的小仓鼠,天真无邪又惹人怜爱。   宓襄看得心间柔软无比,唇角也带了些笑意。   吃过饭,褚柒有些累了,想再睡一觉,躺下去之前还特意看了她一眼。   宓襄瞬间意会,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握住了褚柒靠在床边的那只瘦骨伶仃的小手。   褚柒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将手指握得更紧了些,安心的闭上眼睛。   折腾了半个多月才有的一个表示信任和亲近的举动,不容易啊……   等褚柒睡熟了之后宓襄才小心的抽出手,替他捻了捻被子角,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从楼底下匆匆赶来的冯姑一看见她人,正想说什么,视线突然落在她鲜血淋漓的手上,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宓襄连忙趁她惊叫出来之前把她拽远了些。   两人刚刚在走廊另一边站定,冯姑便双手叉腰,义愤填膺道:“这孩子真是,刚醒过来就挠人一脸血扑棱,今儿居然还咬起人来了?!”   其实褚柒醒过来以后就只攻击她了这两次,而且都是因为她有些心急想跟他拉近些关系,他觉得自己安全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宓襄淡淡的看她一眼,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是我先吓着他了,皮肉伤罢了,犯不着跟个孩子计较。”   她说着便从袖口里掏出一瓶金疮药,将药粉洒在了手上的伤口处,熟练地用白色布带单手将伤口包裹好。   冯姑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面上一讪,几分抱怨几分无奈的嗔怪道:“说来也奇怪,这孩子脾气那么怪,也只你一人近得了他的身。要不是那天咱们一块捡他回来的,我都要怀疑这孩子和外面的人说的一样是你亲生的。焉焉啊焉焉,你就宠着他吧!”   宓襄眼眸一暗,要真是亲生的她反而不会这么惯着呢,上天下地,也只有一个褚柒能让她如此相待。   “对了,冯姑,你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   冯姑跺了跺脚,懊恼道:“唉,瞧我,差点儿就忘了正事!隋王殿下府上来了位模样十分俊俏的年轻公子,说奉王爷之命有事找你。焉焉,快些随我下楼,别叫人家等急了。”   宓襄从阁中的木制楼梯走下来,刚刚走到二楼的转眼处,一抬眼便看见了人群中央那道陌生又熟悉至极的背影,却不是隋王。   她眼皮一跳,有了极不好的预感。   十来岁的少年负手直立,身上那套淡到近乎于白的蓝色长袍只在交领衣襟处烫着一圈浅蓝色的云纹,玉带环腰,显得那精瘦挺拔腰身极为漂亮。   锦袍的颜色款式十分低调,眼拙的人或许只当这小公子喜欢素色,懂行的人细看光泽质地就知道那衣服绝非凡品,更何况他刻意收敛却藏不住的周身的贵气。   冯姑就是个极有眼力见儿的人,除却隋亲王这层关系,她也没曾怠慢过他。   她一下喽便摇着手帕越过宓襄,一脸谄媚的迎了上去。   “哎唷,小公子,真是对不住,让您久等了。焉姑娘来啦!”   少年闻言转身,就这么直直的望了过来,俊秀的双目如万千星辉淬于眼底,乌黑的长发比清水流云还要润泽透亮。   若是色相可以杀人,她早已被碎尸万段。   宓襄站在楼梯,藏在广袖中的双手紧握,右手方才止住的伤口又炸裂开来,染红了雪白的绷带。   ……   封后大典举行前几日,褚央虽然没有挑明,也曾试探过她一次一些极为微妙的东西。   她也不傻,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表面上她假装没听懂把褚央给赶了过去,呆坐在床上好久,做起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白色的小人儿说:别听他的,不要上当,这人就是个万丈深渊,之前跳下去过一次直接尸骨无存,你忘了吗?   黑色的小人儿说:没忘。 我以为我早就放下了,可是刚才那一刻连我自己都不确定,内心深处对他是不是还余情未了,这种事本来就没办法说得清……   白色的小人儿大骂:你不是吧,居然还真的认真考虑起来了?你贱不贱啊,真想把你扔进粪坑里冷静一下!   黑色小人儿委屈道:我知道我知道,别骂了。单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厚着脸皮主动表白,结果小七不肯跟我在一起,我都快难过死了……你想啊,炮灰女二那次我们才相处了一年左右,他虽然一直和南陌雪在一起,我死了以后,也不对我动了心?这回女主不要他了,他又主动了一次,我怎么可能不动心?   白色小人跳了起来:你把人家当备胎,殊不知你才是万年云备胎!这个决定太蠢了,你清醒一点,别再想下去了,喂喂你听到没……   白色小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彻底消失。   脑海中只剩下黑色小人一个人的声音,带着苦涩,恐惧,还有微弱的期待。   当初,演戏演得病入膏肓的时候,我也从没想和他在一起这件事,因为我清楚的知道,还有个南陌雪的存在,我们永远不可能。   后来,我喜欢上了褚柒,一心想跟他在一起,结果人家没那个心思。   现在,容我豁出一切认真想想,想想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的可能性,能跟一个真心喜欢彼此的人在一起。   哪怕只是很短暂的时光,哪怕最后结果不如人意,至少不让自己遗憾和后悔。   或许,那是她和褚央永生永世,最为接近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宓襄便换了身男装,一个人去京城郊外闲逛。   路过护城河边时,她意外看到了南陌雪和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举止亲密的泛舟河上,赏景喝茶。   仔细一看,宓襄注意到南陌雪身边那名相貌气质都十分出色的大帅哥看着穿着打扮完全不像江湖人,一点也不像是那位池清霜池宫主。   她尚在惊讶此事,南陌雪因为在面对着她的方向坐着,很快也发现了她站在湖边。   南陌雪扬起手臂,一脸热情的冲她挥挥手,扭头便让船夫调转船头。   一对情人手挽着手下船上岸,南陌雪直接开口挑明她有话想与宓襄聊聊。   除开先前对褚央见不得人那些心思,客观来讲,宓襄还挺喜欢南妹子的,自然不会拒绝。   三人商量了一下,就近寻了茶馆。   进了雅间,宓襄南陌雪身边那位气质儒雅的男子十分细心的安排打点好一切,末了,他冲宓襄礼貌的一笑道:“你们慢慢聊,我出去守着,有事叫我。”   说完他就在南陌雪脸上轻吻了一下,脚步放轻,走了出去。   宓襄之前还在为南陌雪换了男朋友又闪婚的行为担忧,看他们如此恩爱,心想她还挺会挑人。   “我知道,你也是穿越来的。”   男子一走,南陌雪突然盈盈笑道。   此话非同小可,宓襄吓得冷汗直冒,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竟然被女主发现了她也是穿越者。   搞不清她说这话的动机之前,她只得打死不认,故作疑惑道:“南姑娘,你说什么?”   “别装了,我都看到你给龙公子画的那副草泥马图啦。没想到他居然把一副骂他的画当成宝贝一样挂在御书房内室墙上。”   想到那副被裱装得十分精致的简笔画,南陌雪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听说你还给神兽编了个神话故事,未来的皇后娘娘,你可真会瞎掰!”   宓襄有些头疼的摁了摁额角,没想到百密一疏,马脚露在一副恶作剧的画上。? ☆、第五章 ?  南陌雪笑眯眯的看向她:“不说话,承认了?”   宓襄不吭声。   南陌雪以皓腕托腮,看了她好一会儿,小声道:“其实,要不是几个月前我最后一次去皇宫看到了那副画,猜到了你是我老乡,我才懒得说接下来这番吃力不讨好的话呢。”   宓襄知道她终于说到了重点:“什么话?”   后来她想过,如果那日没有心血来潮一个人出去瞎逛,或是没有凑巧遇到南陌雪,再或者南陌雪也没告诉她那番话,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   南陌雪说:“你知不知道,我来这个世界是带着任务的,那就是凑齐十二星座各一个的正式交往对象。结果唯独褚国皇帝这个天秤座,打死都无法攻略成功。”   什么,原来男主有十二个!   南陌雪眨眨眼:“你这是什么表情,没看过玛丽苏np文?”   我也知道你是个玛丽苏,只是我没想到有这么多男主角,还同时攻略!   “没看过,你接着说。”   “OK。打个比方,刚刚你看到的那个,是我的双鱼男攻略对象,差不多是难度最低的一个。此人乃是富甲一方的儒商,设定是除了做事磨叽性格娘炮心思比水还捉摸不定特容易被别的女人尤其是美女示个弱就精神劈个腿稍不留心又会被勾引到床上啥的,也没什么明显的缺点。”   南陌雪见宓襄听着听着,表情都快龟裂了,有些担忧的问道:“你没事吧?”   宓襄:“……别理我,你继续。”   “嗯,其实他的缺点也是优点啊,你看,我花了两个月就搞定他了。只要有美貌傍身,会装柔弱,双鱼男就是这么好糊弄。”   见宓襄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南陌雪眼珠子一转。   “再跟你讲个别的好了。这十二个人里面,在天秤之前最难对付的应该是那个天蝎座死鬼畜男魔教教主了。当初他第一次见面就把我囚禁虐待天天QJ,后来心情不好动不动就是鞭子抽啊蜡烛滴……不是sm是玩儿真的啊,十大酷刑那种。   等我快被虐死了又痛哭流涕咆哮着让人把我救活,说什么救不活就劈了所有人给我陪葬,整个儿就一神经病!好不容易我活了,没几天又继续找个莫名其妙的借口虐啊虐……”   南陌雪苦着脸道:“说实话,遇到这么个变态,我真的好多次都想放弃。”   宓襄:“……你辛苦了。”   这样比起来她比女主的待遇好了实在太多,宓襄默默的想着。   “还好啦,都过去了,总归是把他攻略成功了,后面再玩儿这些就只是情趣了。”南陌雪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你不奇怪我这样的角色都能坚持攻略下来,却选择放弃天秤座皇帝吗?”   “为什么?”   宓襄安静的看向她。   “不久之前我才想明白,其实天秤这个人物真正的设定跟我想象的、他表现出来的都不一样。霸道总裁明明是狮子座的标配,怎么天蝎也这样?结果他果然遵守星座特性,实质是个谁也不想辜负摇摆不定最终渣遍所有人的超级煤炭渣!”   她说着抬头看向宓襄,一脸认真道:“你知道吗,几个月前,就是你从宫外回来那一阵,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当时他亲口承认,他最爱的,一直爱着的,就是后宫里的老人都知道,却又无人敢提的那一个女子。”   她哑着声音问:“那女子,可是宁安?”   南陌雪猛一拍掌:“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他就是这么说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犹如习武之人打通任务二脉,一瞬间许多可疑之处忽然间全部串联了起来。   她想起安妃宁安几乎从不出席任何场合,可每一个节庆,属于安妃的那份礼物从没落下过一次,因为有人一直惦记着她;   她想起这些年来,再厉害的后宫内斗宁安都伤不到分毫,因为有人一直命人暗自密不透风的护着她;   她想起无数次她不过和宁安多说了几句话,见了一面,他就立马看不到她,心里眼里满满装的都是宁安的消息,就连本该给个棍棒撒把糖的原则也顾不得了,开口就是宁安如何如何;   她想起之前她送谁出宫都轻而易举,只有宁安,他死活不肯答应。   原来他一直爱着宁安,从来没有放下过,可他也一直没真正好好和宁安在一起,南陌雪说的一点也没错。   宓襄想象不到自己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也顾不得了。   就在昨天晚上,她还在心情忐忑、小心翼翼的想一些不实际的未来,不到一天就被砸了个粉碎。   南陌雪说:“替身梗我不怕,却受不了他这样把别人和自己都往死路上逼的。他说,他也曾努力过,也想真心爱上我,结果还是输给了心里的那个人。”   她想起当时的画面,忽而低笑道:“青梅枯荣,竹马老去,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像你。多么感人肺腑的故事……”   宓襄垂着眼没吭声。   南陌雪拍了拍她的肩膀:“老乡,我是好不容易才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我看得出,你很喜欢他,而且马上又要当皇后了。真心诚意的劝告你,别的都行,用真情要慎重啊!”   宓襄沉默了许久,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你怎么看出,我喜欢褚央的?”   “原来他叫褚央……”南陌雪喃喃自语了一句,看着她的眼睛笑嘻嘻道,“别忘了,我可是差点就凑齐了十二星座的情场老手!说句不好听的,稍微注意观察的人都能看出来。所以我个人觉得,他本人也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性很大。”   宓襄霍的一下站起身,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裂开了,语无伦次道:“谢谢,真的,非常感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南陌雪也站了起来:“这么急,吃了晚饭再走啊?”   “不必了。”   南陌雪定定的站在远处,看着她拒绝之后强作镇定,却难掩步履蹒跚快步离去的背影。   因为背光的关系,那张美艳而精致的脸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俊秀儒雅的男子很快踏进屋内,口气颇为遗憾和无奈道:“我本想请你的朋友留下和我们一起用过晚膳再走,可她出门时走得匆忙,我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人就走远了。”   南陌雪上前半步,走到他面前,表情甚是单纯无邪的冲男子甜甜一笑道:“是吗?”   ···   回忆的书页被强行扣上,眼前的景致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宓襄上前几步,在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站定,双手叠于腰侧屈膝施礼道:“见过公子。”   她从头到尾神态自若,既不殷勤也不故作傲慢,只是神色平静到有些冷漠的地步。   十四岁的褚央也像个彬彬有礼的贵族公子一样温和一笑道:“今日有幸得见大名鼎鼎的焉姑娘,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谬赞了。”她垂了垂眸,掩住眼底的情绪,话题一转,“公子有何事?”   褚央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   “实不相瞒,王爷确有要事邀请焉姑娘过府相商。”   宓襄几乎没有半刻犹豫,微微颔首。   褚央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隋王府。   从水云阁过来时他们并未乘坐同一辆软轿,这会儿难得只两人相处一室,他们却一句话都没说过。   大约是褚央年纪尚小,五官脸型的线条比成年后要柔和太多,容貌简直称得上让人惊艳的美丽了。尤其是跟焉焉比,真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拥有这样一张脸的褚央从入座开始,却一直在盯着焉焉这张脸看,宓襄只得面无表情的任他打量。   见到他之前,她以为自己最困难的应该是使劲浑身解数才抑制住冲上去把他暴打一顿的冲动。   见了面后才知道,她是真心不想再搭理他。   打都懒得打,心累。   “可否冒昧问一句,焉姑娘姓什么,年芳几何?”   可惜,凡事不能如人愿,更何况人在屋檐下。   宓襄一脸平静道:“民女无父无母,没有姓氏,年二十。”   褚央哦了一声,想了想,故意冷着脸问道:“焉姑娘是对所有人都如此冷淡,还是独独对我?   宓襄眼皮都没抬一下:“公子多心了。”   从表情到神态,当真是如他所说,冷淡至极。   最开始,褚央只是听说隋王看上了一名青楼女子,所以才会命人画了她的画像呈来。   从来只对美女,且必须是大美女才感兴趣的他见到画像后自然十分令人失望。   后来,他与朋友在酒楼小聚,偶然在雨中见过她扔掉雨伞抱着东西在雨中行走的场景,那么大的雨,他居然一眼就认出来是她就是那个其貌不扬的青楼女子,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也就是那一次,他开始对她这个人有了些想了解的欲望,今日才会主动向隋王请缨去请她来隋王府,以便过程中和她多说几句话。   一个出身寒微、来路不明、其貌不扬,偏偏全京城人都流传着她才华横溢、与众不同的传言的二十岁女子,原来,平日里她是这样的性子。   还真是……   有趣。? ☆、第六章 ?  宓襄不知道为什么褚央随意问几句话,又开始直勾勾的看着她了,眼神甚至比刚才还要不加收敛。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敢甩脸色得罪他,憋气憋得牙痒痒的。   幸好没过多久,午睡醒来的王府正主隋王殿下终于到了,落在她身上让人浑身不自在的目光瞬间消失。   褚央同隋王寒暄几句之后,便配合着隋王表明了自己乃是当朝三皇子殿下的身份。   也不知是被宓襄冲他行礼时波澜不惊的眼神刺激的,还是真的和隋王有言在先,褚央很快便说自己该功成身退了。   走的时候他脸上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就连离去的步子都落得很轻,全然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哪有半分先前眼神中透露出的办法放肆和霸道?   从小就这么虚伪,果然是个天生的伪君子,演技派!   看着他的背影,宓襄默默在心中腹诽。   褚央一走,隋王说话做事似乎也更加自在了些。   他指了指一旁的座椅,一脸热情道:“焉姑娘,快请坐。”   宓襄福了一福。   “是,王爷。”   她刚依言坐下,又听见隋王说:“本王向来随心惯了,这里也没外人,请焉姑娘不必多礼,自谦也免了吧。”   因为机缘巧合,隋王跟两个身份的“她”说话都较为随意,鲜少自觉贵为王爷就多么的不可一世。她也知道现在的隋小王爷在外面其实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但都与她无关。   他既然都放话了,宓襄懒得跟他客气来客气去的,单刀直入抛给他一句话。   “先前之事,承蒙王爷错爱。”   隋王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结合她说话的语气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她说的应该是自己曾提出过想要娶她最终因为种种缘由不了了之的事情,瞬间尴尬无比,尴尬的同时又夹杂着些无奈和害羞的复杂心情,白皙清俊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被染红。   宓襄也窘了,小皇叔,你这表情不对劲啊,别告诉我你真对我这么个自己照镜子都十分敷衍的壳子感兴趣!   “是本王太鲁莽了。”   红着脸的小皇叔说着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脸颊边一抹掉落的碎发,也不敢直接看着她的眼睛。   隋王容貌气质本就出类拔萃,这般清丽脱俗的美男子不经意间作出这般神态动作,当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宓襄好久没这么兴奋过了,真想把刚刚那几秒截个GIF动图放硬盘里永久珍藏!   但现实是她只能木着一张脸道:“没有的事。”   默默在心中哭瞎……   经过隋王接下来一番解释,让宓襄总算是闹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那天,他听了宓襄在台上讲孙悟空的神怪故事,讲得所有人身历其境,跟真的一样,他感觉似乎只有她有可能会相信发生在他身上的离奇经历了,就想把人带进隋王府。   可她是烟花之地的女子,又必须要留她过夜,隋王出于好心,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她赎身,给她个可以依仗的身份。   某人不知其因,就有了十万两狮子大开口事件简洁拒绝了他。   谁知事态愈演愈烈,昨夜那东西居然上了他卧房的床!   隋王也再也无法忍受,找了人陪他在书房坐了一夜,就想干脆亲自去水云阁请“焉姑娘”来,一出门就撞上了褚央。   褚央一听说隋王想去做什么,就说侄子可以代劳,隋王一夜没睡,就想趁机补个觉也不错,便答应了他。   “所以,王爷让我来,是想让我帮你抓住那个不知是妖物还是鬼怪的东西?”   “不不!”隋王连忙摆摆手,“我只是想请姑娘去看看,分析一下,究竟是不是有什么超乎寻常的事物。若是有,能直接赶走再好不过了;赶不走,我再去请和尚道士来。”   说白了还是让我来抓鬼的,当初说要“娶我”只是个幌子。亏得我之前还在那儿瞎想,这孔雀开屏开得快赶上荆孔雀了……   “好。”宓襄猛地起身,“王爷,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隋王情急之下竟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焉姑娘要去哪儿?!”   宓襄淡淡看他一眼,又低眸看了眼,隋王才后知后觉的放开手,面色多了几分窘迫。   宓襄回道 :“我是要回水云阁收拾东西,入夜之前好搬进王府。”   隋王惊讶不已:“今夜就搬来?”   “可是来不及准备房间?”   “当然不是!”隋王急忙否认,“我只担心焉姑娘在王府过了夜,此事免不得会被传出去,到时候恐怕对姑娘名誉有损。”   “无妨,随他们说去。晚上我会将小七也带来,请王爷别忘了御医一事。”   隋王笑道:“焉姑娘为小王的私事如此热心,小王怎敢不行投桃报李之事?姑娘请放心,三日之内,必将此事办妥。”   “告辞。”   宓襄也是一笑,欠身而去。   隋王却是被她难得的笑容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谁都知道水云阁的焉焉姑娘才思敏捷,特立独行,就是只有个清秀端正的容貌也该被无数人仰慕追随。   可她偏偏就长着一张毫无姿色的路人脸,生了一身下了表演台一个眼神都不给任何客人的傲骨,就这么无声的挡去了所有潜在的狂蜂浪蝶。   今日之前,他总想着,要是焉姑娘的容貌再生的美些就完美了;   此刻他却忍不住感慨,长相平凡也有平凡的好啊……   是夜。   隋王和平日一样快到子时才沐浴洗漱,准备上床就寝。   卧房内的装饰陈设还算雅致大方,随处堆放的书籍也乱中有序。只有他那一整套的纯白色床单、被套和白玉枕显得尤其突兀,干净到近乎病态。   隋王算是男子中喜爱干净整洁的那一类人了,但更多的因为他出身尊贵,从小大家的教养所致,他本人并没有严重的洁癖。   他之所以会命下人将所有的贴身寝具都换成白色,纯粹是为了甄别“它”有没有来过。   屋里只有隋王和宓襄两人,他们此时正聚精会神的站在白的跟现代的医院病房床一样单调又可怕的床前。   忽然,烛火一闪,刚才还一尘不染的被单上,出现了一连串还不到一个铜币大小的浅灰色印子!   隋王当即骇得倒退两步,连声音都在抖。   “它又来了,又来了!”   没人进出,窗户也是关着的,也就一转眼的时间,十来个小灰印这些就这么凭空染了上去。   若非亲眼目睹事情经过,宓襄或许也不敢尽信,心里也是一惊,感觉这件事发生的有些匪夷所思。只可惜不能问问系统究竟是不是真有超自然的存在。   转念一想,连司暝那个能占卜预算,雪崩都搞得出的神棍都有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就当是“可能存在”来处理吧。   “小王爷。”   宓襄喊了他一声,以眼神安慰他不是一个人站在这儿,别太担心。   荆如鸢曾经半开玩笑的说过,宓襄一直以来都能给人一种随时随地都能放心依靠、连她家夫君都比不上的魔力般的安全感。   神经绷得太紧,难得露出一丝脆弱的隋王也逃不开这股力量,眼神逐渐平静了下来。   宓襄心下稍暗,低声道:“我先仔细看看这些印子,请小王爷注意观察四周。”   说罢她俯下身,趴在床边一个一个的查看那些印迹。   “好。”   隋王应了一声,想起她一闪而过的哄孩子一样的温暖眼神,心底一跳,随即又头疼了起来,心里乱作一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莫民奇妙的感觉从哪儿来的。   胡思乱想间,他倒是再也没害怕过。   片刻后,宓襄自言自语了句:“奇怪……”   “奇怪什么?”   宓襄站起身,看向隋王。   “我认真看过了,那些灰色的东西,是梅花形状的猫爪印。根据爪子大小判断,这猫体型不小啊。为什么会是猫爪印,它们又是怎样凭空出现的呢……”   宓襄已经开始一步一步的推倒“案情”,隋王却只对他来说唯一一个重点。   “猫?!”   难道困扰他数月的,真是只大猫?   隋王十分害怕那些长毛的动物,尤其是猫,他从来没养过猫,也不许府中任何人偷偷养。   “喵~”   “啊——”   大半夜的乍然一声猫叫窜入耳中,隋王吓得跟着惨叫了一声。   他双眼一闭,也不管身边是个什么便一把抱住,里子面子都顾不上了。   被隋王手脚并用缠得死死的宓襄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张嘴刚说了个“王”字,又被隋王听成了“汪”。   隋王脆弱的小心肝儿彻底崩塌。   来只猫不够,怎么还有狗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隋王情绪失控的咆哮背景乐,宓襄也崩溃了。   这tm抓的什么鬼,什么鬼啊!   ? ☆、第七章 ?  接下来的三天,宓襄又亲眼目睹了隋王房内书桌上的东西一不留神就位移掉落在地上,捡起来继续掉,下午茶糕点转眼间就少个角,左边的笔筒打个滚儿,右边的书页被睬几个爪爪印等等说不上多严重、但就是因为毫无征兆的出现会吓人一跳的一系列“灵异事件”。   太医到王府为褚柒诊断那天夜里,这个疑似猫妖的不速之客的举动达到了有史以来最高峰。      客房内,宓襄正端着药汤跟褚柒对峙。   宓襄:“小七,宝贝儿啊,把药喝了好不?”   褚柒直勾勾的瞪着她,摇头。   “嗷呜一口就喝完了,再等等药该凉了,到时候会更难喝哦。而且小七你看——”   她将手心展开,露出攥着的彩色糖果。   “喝完我就给你糖。甜的,超好吃~”   褚柒大叫一声:“不要!”   脆生生的童音可爱死了,萌一脸血~~~   咳咳,现在不是该萌的时候。   宓襄故意板起脸,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压抑音色道:“小七,不可以这么不听话。”   褚柒咬了咬牙,干脆一把将被子掀过来盖住脑袋,不听她说话也不在看她了。   宓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恼得真想拿自己脑袋撞床上的枕头发泄一下。   这才几天啊,小七就被她惯坏了,威逼利诱都不行。   还是说褚小七这个死倔死倔的性格遗传的因素居多?那他亲生爹娘究竟是谁呢,这个谜团好像一直没解开过啊。   就在这时,褚小七未来的爹冲进院子,边跑边大喊道:“焉姑娘,焉焉,那个猫妖白天也出现了!”   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隋王殿下不小心撞上了房门,他“啊”了一声又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快步冲了过来。   宓襄第一反应是对着被窝里一动不动的一小团半强迫的命令了句:“小七,我把药放在床头,待会儿自己把药喝了。”   说罢她便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   隋王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一眼似乎小幅度挪动的一下的被窝团子。   “小七真的会自己喝?”   宓襄以笃定的口气道:“会。”   说着她起身,对隋王说:“王爷,我们走吧。”   片刻后,宓襄看着隋王居室雪白的床上正中央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五只死老鼠,沉默了。   隋王等了半响等不到她说话,忍不住喊了声:“焉姑娘?”   “唔。”宓襄挑了挑眉,“我看出了两点。”   “哪两点?”   “第一点,根据五只老鼠由小到大,头部统一朝左、尾巴朝右,每一只都完好无损的特点来看,放老鼠的是个强迫症绝症患者。”   隋王问:“什么是强迫症?”   “就是一种不把一些东西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和规律摆放就会痛苦的死掉的病。”   隋王瞪大眼睛道:“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病?”   “嗯哼。”   宓襄点点头,继续道。   “第二点,很可能我们都把嫌疑猫或猫妖做这些事情的动机猜错了。它不是为了吓王爷,也不是为了捣乱。先前的行为只是为了告诉王爷,它来了;等到我们猜出它的身份后才开始行动——它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报恩。”   隋王脸色乍变:“报恩?报恩!”   宓襄点头:“对,给恩人送上自己最喜欢的食物,是猫最直白的报恩方式。王爷,请你仔细回忆一下,以前有没有救过什么猫?不止是普通家猫,老虎狮子豹子之类的‘大猫’也算。”   隋王一脸痛苦道:“如果那猫妖真是为了报恩而来,它肯定弄错对象了。本王从小都害怕猫,怎么可能去救下一只猫。就算是本王救的,本王后悔了,不想它报恩了不行吗!”   话音刚落,右手边不远处的窗户附近传来“刺——啦——”又长又尖锐的巨响!   屋内两人不约而同的小跑过去一看,窗台厚重的实木栏上,出现了几道明显是刚被又大又锋利的猫爪挠过的爪痕,丝丝缕缕的木屑还翻在上面。   宓襄伸出手指摸了一下抓痕,微微颦眉。   好深的爪印,要是落在人身上肯定是要见骨的。   隋王喃喃自语道:“是它……”   惹恼这样一只神出鬼没、力大无穷的猫妖会有什么后果,他想想就不寒而栗。   思索了片刻,隋王下定了决心,沉声道:“看来已经可以确定是妖物所为。就算它本质上并不想害人,或是像焉姑娘说的是为了报恩,那又如何?之前它小打小闹,本王没同它计较,这次你也看到了,它的利爪杀伤力实在太大。本王这就命人去请抓妖的得道高僧来降了这猫妖!”   隋王难得显露了几分皇族的霸气和决断,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   宓襄心知他正在气头上,没再多话。   回去的路上,她脑补了关于它和隋王有可能发生过的很多故事。   也许是隋王还很小很小,只有小七这么大的时候救了它,他忘得一干二净,却被它记在了心里,所以长大以后前来报恩;   也许是再悬乎一点,是上一世,上上一世的隋王救了它,这一世才有机会来还,就像白娘子一样;   再也许,故事真的跟报恩无关。   某年的春日,阳光明媚,百花盛放,懵懂的小猫妖出了山洞,准备晒着太阳懒懒的睡上一觉,恍惚间听见了有人类入山的动静。   原来是隋王与朋友约好山间踏青,他们一步一吟、咏读诗歌,神态说不出的肆意潇洒。   小猫妖从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隋王,它从未见过如此年轻英俊、风流倜傥的皇族少年,趴在葱葱郁郁的大树上看得出神。   长大以后,它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出了深山,找到当初的小王子,才有了今日别扭又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讨好。   只可惜,它太笨了,隋王不领情不说还弄巧成拙。   之前他害怕猫,现在对猫的感觉恐怕是已经上升到又惧怕又厌恶的地步了。   “十六皇叔从小就不喜欢猫,去请人来除妖也是情理之中。”   听完暗卫汇报隋王府中轰轰烈烈的抓妖事件始末后,褚央随口的评价了一句,手指轻扣桌面。   “还有别的要紧事吗?”   暗卫道:“还有一事,与主子的大事并无直接关联,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言下之意,属于八卦范畴咯?   “但说无妨。”   褚央今日心情不错,难得有了几分想听八卦的兴致,尤其是隋王府中的八卦。   “几日前隋王以府中远房亲戚幼子身体不适的理由,请了太医院中医术当属楚翘的钱太医入府,其实是为了给暂居隋王府的焉姑娘养在身边的孩子看病。”   褚央眸中暗色一闪,我就知道她突然搬进隋王府没这么简单。   “继续。”   “是。属下当时直觉事有蹊跷,便注意听了下房内太医诊断的话。原来那孩子并非生了重病,而是有中毒之症。钱太医诊断出他所中的毒十分珍贵,并且是后宫某位娘娘常用的剧毒。”   褚央难得目露惊讶之色:“竟还有这么巧的事。后来呢?”   “隋王随即命钱太医保守秘密,开好药方便打发他离府。到目前为止的情形来看,钱太医似乎并未将此事泄露出去。”   褚央笑了起来,眼神冰凉如霜雪。   “哪有活人能绝对保守的秘密,皇叔做事,还是太过心慈手软。我已经知道那孩子是谁了,他果然不是失踪,而是被人毒杀。没想到,琪妃的做事还是和当年一样蠢笨,连一个四岁多的冷宫弃子都毒不死了。”   原来那孩子竟是冷宫里那位……   暗卫心中大惊,犹豫了一下,问道:“请问主子,是否要属下——”   他抬起手,做了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十二,你又问傻话了。”   褚央瞥他一眼。   十二连忙闭嘴不语。   褚央道:“与其劳心费力替老熟人解决麻烦,不如找个合适的时机请钱太医将消息‘不小心’泄露给琪妃身边的近侍,让她自己慌忙之下再去‘谋害皇嗣’。人死透了,再被当场抓住,老皇帝一次性听到两个‘好消息’,岂不惊喜加倍?”   十二眼神一亮:“主子英明!”   他一点也不认为让褚召帝知道最宠爱的妃子三番两次杀死他自己亲生儿子的计划有多残忍。一想到自家主子才十四岁就有如此心机胆量,十二的崇敬与敬畏之心反而更深。   褚央将十二的想法看在眼底,喝了一口新送进京城的雨前龙井茶,心情愈加好了起来。   十二小心翼翼道:“主子,若无其他事,属下便不打扰了。”   “等等,十二,再问你一事。”褚央顿了顿,“焉……那女人收养孩子后,是不是给他起了个叫小什么的名字?”   十二忙接住他的话:“小七。”   听到这话,褚央沉着脸,似乎在思考什么极为严重的问题。   十二本来有些奇怪褚央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大的反应,脑海中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   这个“小七”是皇帝的第七个活着出了娘胎的孩子,从没出世就和他娘一直生活在冷宫中,没名没分的七皇子!   焉焉什么不取,偏偏给他取了个“小七”的名字,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 ☆、第八章 ?  十二越想越觉得这个数月时间便以诡异的方式迅速在京城走红,对七皇子毫无底线的好的焉姑娘身份背景很是可疑。   他能想到的事情,褚央哪儿能想不到?   而且褚央比他想得更深、更远。   十二之前说“焉姑娘”通过蛛丝马迹就能猜出困扰隋王几个月的东西是只猫妖,他就觉得奇怪。后来隋王请来高僧,都抓住那猫妖了,她居然三番五次前去关押那妖怪的屋子同它说话!   褚央猛地直起身。   莫非……这女人表面上冷清孤傲、暗地里疯疯癫癫,又对本皇子爱答不理的,是因为她是个妖怪?   隋王府的柴房中,唯一的一扇天窗被人用木条和铁钉封得死死的,整间屋子都显得暗无天日。   屋子的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上好精铁打造的笼子,里面关押着的正是已经缩成了普通家猫一般大小的黑色毛团。   听到宓襄进屋的动静,猫妖全身上下只有耳朵小幅度的动了动,闭着眼睛,整只妖都恹恹儿的躺在那儿,提不起兴致搭理她。   宓襄蹲下身,小声喊了句:“小黑?”   猫妖终于有了反应,它抬起头看向宓襄,睁开了黑暗中那双周围浅到近乎透明、只瞳孔中心隐隐泛着的紫光的眼睛,刹那间房内的一小圈范围,包括宓襄在内,都笼罩在一片圣洁的紫色光晕中。   那是怎样晶莹剔透的一双眼睛啊,天下间最美丽的宝石也不及其光华。   宓襄捂着自己的心脏,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心想这大抵是谁遇见世间如此至美都逃不开的心悸。   可她还是要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说出那句残忍的话。   “明日午时,你就要被当众烧死了。”   事情演变到如今的地步,别说她,就连隋王都没想到。   被隋王请来的高僧抓住那日,猫妖本来是有机会走的。它虽然害怕僧人手中金钵的法力,却不会轻易被普通的渔网制住。若是它幻化出本体奋力一击,就是逃不掉也能杀了在场的所有伤害它的人类,大不了猫死网破!   就在它准备付诸行动时,隋王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宓襄就跟在他身后。   猫妖呆呆的看着隋王,就像是傻了一样。   它就是再单纯无知也明白了过来,是他让人来抓住它的。   为什么,恩公要找和尚来抓它呢?   尾巴好痛……   猫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灰意冷的滋味。   “小黑,你可有后悔过那天没有走?”   小黑这名字,还是宓襄自己问来的。   猫妖被抓后,宓襄问过它很多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有名字吗?   猫妖说:因为我是黑猫,山里的其他妖怪都叫我小黑,所以我就叫小黑。   宓襄说:你的朋友们倒是直白。小黑,你是公猫还是母猫妖?   小黑说:妖怪只为自己而活,我们和人不同,活着的最重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延续种群或者自己,所以妖怪没有性别。   宓襄又问:你为什么要找到隋王,还做了这么多事引起他的注意?   小黑告诉她,它是只修炼三百年有余的猫妖,它来找恩公,是来报恩的。   只是没想到隋王已经不记得它了。   他不记得没关系,它记得就行,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这就是妖做事的准则。   宓襄苦笑道:“事到如今,隋王府中有猫妖一事已经闹得天下皆知,全城的百姓都闹着要烧死你,理由是不想每天生活在恐惧之中。加上那僧人撺掇着,事情越闹越大,已经无人能阻止。”   说完这话,她居然从一只猫湿漉漉的眼睛里看出了震惊和伤心。   “恩公想烧了我的话,那就让他烧吧。”   小黑自暴自弃道,说着便将受了伤一直没能痊愈的尾巴团成一圈,整张小小的猫脸都埋进了尾巴里。   次日午时,京城最中心的广场中央。   树木枝条和木杆堆砌而成的高达数米的高台上摆放着关押小黑的铁笼子,铁笼子里的猫妖缩成了比昨天更小的一只黑毛团,几乎比成年男子的手掌大不了多少。   高台周围人山人海,早早的就聚集了上千人前来围观,隔得远些的人连猫妖的形状的看不清,就只能辨认出笼子边缘有一小团黑色。   就是这样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毛团,实际上还没真正做出过任何实质性伤害他人事情,不停地有围观的人咒骂。   “烧了它,妖怪!”   “妖怪,去死吧——去死吧——”   “不该存在的怪物就该把它早点碎尸万段,烧了它还便宜它了呢。”   ……   其中嗓门最大的那些人仿佛他们个个都曾被眼前的猫妖害得家破人亡,表现出了恨猫妖恨得咬牙切齿的狠劲儿,其实他们也才第一次见到这只传说中的猫妖。   这一场闹剧直到特意换了身精美的绣制袈裟的僧人站上祭台才消停了些。   他板着脸口中碎碎念念了一些凡人听不懂的东西,宽大的袖袍在空中挥舞,布鞋踏在木板上来来回回,也没人看得懂他在做什么,在普通人看来就是很高深莫测的样子。   最后,他念了声“阿弥陀佛”,几分钟的法事顺利完成了。   在僧人的示意下,官府的代表被请上了火刑的高台,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大概意思就是官府奉天子之命,以除暴安良,保护百姓们的安危的理由除去这作恶多端的猫妖。   他的话很官方,又很无聊,听得下面的人意兴阑珊,刚才好不容易点燃的“热情”都浇灭了一大半。   “行刑——”   终于,官员一声令下,围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人举着火把,同时点燃了火堆。   以此同时,僧人敲着金钵,口中念念有词。   火势猛的一下窜起,吓得许多人倒退数步,现场也安静了许多。   这一安静,高台最上端的铁笼里和普通家猫没什么两样的凄厉的惨叫声就像小孩儿的哭声一样,听得人心都揪成了一团。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被吓得大哭起来,又有人小声说了第一句“太可怜了”,应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随着猫妖的叫声越来越凄惨、越来越微弱,甚至有姑娘小声哭了起来。   人群的隋王再也听不下去,捏紧了拳头,转身离开。   ……   大火终将寂灭,笼中的猫妖被烧得只剩下一团焦掉的黑状物,上千人的围观者也早已散去。   留下来收拾现场的屠夫顺手便将笼子里那猫妖留下来的黑色东西扔进了垃圾堆里,什么憎恨,什么同情,都烟消云散。   不过一场闹剧。   无人注意的时候,其貌不扬的女子将自己干净的手伸进了垃圾堆里,将只有巴掌大的黑色焦状物揣进了袖口。   手的主人坐上马车,自己驱赶马匹顺着繁华的街巷往城东而行,出了城门一里之外,有一片人迹罕至的乱葬岗。   下了马车,她摊开手心,露出那团黑色的物体,张口便道:“出来吧。”   黑色的物体在她手心开始膨胀,从一块扁扁的焦炭开始,变成一个篮球大的黑色球体,再离开她的手心漂浮到空中,也不过用了一朵花开的时间。   黑球晃了一晃,冒出一股白烟,白烟逐渐变成了一只猫的形状。   小黑的魂魄并没被一并烧掉,但它的身体确实被烧成了焦炭,宓襄带回来的那团黑炭可以帮它尽快复原。所以严格来说,不管是黑球还是白烟,都是小黑。   小黑不想害自己的恩公为难,当众被“烧死”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要不是抓它的僧人是有几分本事的,尤其他那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金钵几乎是半个神器的级别,小黑猜到用障眼法骗不了他,也不用真的让他们烧了自己的肉身。   “后悔吗?”   小黑歪着白色烟体的猫脑袋说:“不。”   全然一副傻得天真,傻得让人心疼的表情。   宓襄用手捂住眼睛,声音有些嘶哑的问道:“你还会来找他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隋王。   小黑自然也明白,它说:“我还没到报恩,恩公要我帮忙,我肯定还要来啊!不过,我已经明白了你们人类的一个道理:自己觉得对对方好的东西,哪怕再好再难得,只要是对方不想要的,不如不给。”   宓襄笑了:“初入凡尘,就学了不少东西嘛,小猫妖。”   小黑嘟囔道:“我都三百岁啦,才不小呢!还有,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既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鬼怪,我活了三百年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奇怪的……”   小黑想了半天想不出该怎么说,干脆放弃了。   “总之,你生活在人类里面要小心一点,免得被他们发现了也被抓起来烧掉!”   宓襄神色一沉,垂着的眼眸中目色变得十分冰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着小黑,满眼笑意道:“好,我会小心的。”   不多时,有大风起,将周围的空气凝聚成了一个漩涡,半空中出现了一个于地面方向垂直的椭圆形的白色光圈。   小黑看着那光圈兴奋道:“结界终于开了!记住,要是恩公有事,就烧掉那根我给你的颈后毛。我走啦。”   它说完便将魂体重新钻进了黑球里。   黑球飞快的飞向光晕附近时还恋恋不舍的“看”了宓襄最后一眼,纵身跳进了光圈内。   几乎不到一秒钟,白色光圈嗖的一下合拢,周遭的空气瞬间恢复如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第九章 ?  那日送走小黑,宓襄回去后便跟隋王提出要搬回水云阁的打算。   无论隋王怎么劝她别走,她都坚定的说诸事已了,不便再打扰。   一瞬间,隋王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落寞。   哪怕因为猫妖的事她对包括隋王表现出来的凉薄之心稍有些失望,但是在面对他如此示弱的眼神时却总是狠不下心来。   宓襄的语气放缓,劝慰他道:“若是王爷不嫌弃我身份卑微,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再聚。”   隋王眼神一亮,试探性的问了句:“真的,如果,我想来经常来找你也行吗?”   “当然。”宓襄一脸认真道,“从今往后每逢我表演时,水云阁堂下有一个位置,会一直为王爷留着。”   这话宓襄果真做到了,两人的关系也越走越近。每次她说完书隋王邀请她去吃饭赏花之类的,她只要有空都会答应。   她是为了自己不知道哪天会突然离开,故意跟隋王打好关系,好替褚柒铺路。   至于隋王……   有一天,隋王说要送给她一份礼物。   宓襄怔怔的看着他手心攥着的那一对十分眼熟的月牙形状的玉坠。   这对月牙坠子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从她认识隋王起他几乎每天都挂在腰间,哪怕十几年后也是这样,可想而知它们对他意义重大。   隋王见宓襄半响不说话,神色忐忑的问道:“不喜欢?”   宓襄心底一跳,抬头看向隋王,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观察他的眼睛。   她眼中倒映着的隋王那双清澈的眼眸生得十分漂亮,难得有人而且是皇室中人年及弱冠了还能有眼神如此干净的一双眼。   未来的“宓襄”在御书房门口第一次见到他时,对他印象最深的也是这双眼睛。   送她这样的重要的东西,还有那般缱绻温柔,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的眼神。   她又不是傻子,哪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王爷,这礼物我不能收。”   宓襄强装镇定道,说着便站起身,似是无意的避开他的视线,寻了个借口就跑出了房间。   留下隋王一人即是莫名又是失望的呆坐在桌前。   从水云阁后门出去后,宓襄一个人漫无目的在偏僻的小巷中走着。   她想着除了眼睛还有很多说不上来的地方都和十几年后有所不同的隋王;   想着未来十分信任她,现在费尽心思也始终和她亲近不起来的小褚柒;   免不得又想起了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美丽而危险的少年。   所有人都不一样了,可是绕来绕去她都跟姓褚的逃不开关系……   不知何时,忽而乌云遮日、风声及耳,路上的行人纷纷奔走匆匆。   没过多久,繁华盛世下的褚国都城的青砖黛瓦之上再次染上了细如青丝的雨水,浩瀚天地都被连缀成了灰蒙蒙一片。   下雨了。   有人说,如果下雪的时候,两个人牵着手一直走、一直走,就能一起走到白头,那么,下雨的时候呢?   就像落在头上的白雪会化开,雪化之后天空会放晴,淋着雨的两人走到最后,也终究逃不过分离二字。   她放缓脚步漫步在街道上,无喜无悲的想着。   身后有脚步声由由远及近、由快及慢,阔步小跑了过来。   她还以为只是有人着急躲雨经过,也没在意,不料那人忽然一手撑着伞,一手从她身后伸出手绕到肩部前方,把她整个人拽了过去搂在怀中!   这一拽的力度太大,她背后直接重重撞上了那人的胸口。   嘭嘭嘭,嘭嘭嘭……   两人平稳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就像本来极有节奏,突然被打断的鼓点一样,变得又快又乱。   天地都缩成了小小的一柄墨绿色的油纸伞下的狭窄空间,身后之人身上被雨水冲刷之后变得淡了许多的檀木香钻进了鼻腔中。   闻到只一次便记忆犹新的香气,宓襄愣了一下,瞬间就猜到作出这般放肆又张狂的事情的人是谁了。   她一语不发,用双手拉住眼皮底下的手臂,忽然用巧劲肩膀一顶使出了一个干净利索的过肩摔!   “唔!”   重重一声闷响,身着浅绿华服的少年连人带伞被刷啦一下掀翻在地,摔在地上时大大小小的水坑弄得他半边身子和头发都湿了,油纸伞也滚落到一边去。   幸亏这里本来就僻静,加之正在下雨周遭没什么路人,不肯发生这样的事肯定会被人驻足而观。   只来得及改为趴跪在地的姿势的少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狼狈不堪过,极惊之后气得脸都绿了。   宓襄冷淡平凡的脸上挤出了一丝丝惊讶之色。   “三殿下?”   如果是十六年后的褚明帝,就算再生气也会面不改色的随口胡诌一句“我本来见姑娘一人在雨中行走,想替你遮挡一下,没想到情急之下行为鲁莽反而吓到姑娘了”之类的借口,宓襄也会很给面子的顺着他给的台阶道个歉,这事儿也就这么掀篇儿了。   可惜现在的三皇子殿下就是再心思深沉、少年老成,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未成年皇族公子,气度和忍耐力都远不及往后。   他实在是太生气,太意外,加之对眼前这个明显一点也不在意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女人的种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思绪,到底是没忍住失去了平日引以为傲的冷静自制。   褚央身手利索的翻身一跃从地上站起,一把拽住了宓襄的右手手腕。   喜欢拽手这个习惯倒是和以后一样。   宓襄还在腹诽,下一秒,褚央一怒之下竟将她右手擒住,强迫性推着她倒退了几步摁倒在墙边,另一只手抵在墙上。   宓襄被褚央尚有些单薄的少年身躯环住,背部靠在冰凉的墙上,如果不是下着雨,这样的距离近得彼此的呼吸都听得见。   电影小说里面那种雨天里浪漫又霸道壁咚的画面,她从来没想过如此狗血又不科学的玛丽苏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瞬间整个人都懵了!   更巧的是,巷道拐角处真的出现了撑着伞匆匆赶来寻她,衣襟都沾湿了的隋王。   褚央余光一瞥,很快便发现了隋王,不知怎的怒气消去大半,反而起了点别的兴致。   他忽而低头看向瞪着眼睛直直看着他的宓襄,眼角的弧度微微一挑,雨水从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掉落了几滴,眼角眉梢间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邪魅狷狂的意味。   宓襄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心跳都快停了,这个妖孽!   “你们在干什么?”   年轻的小王爷突然开口。   宓襄扭头一看,便看见了隋王翠竹般亭亭而立的身姿。   他打着一把藏青色的伞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脸色被深色的阴影遮挡得模糊不清。   打从一开始她就在暗暗使劲儿想从褚央的桎梏下挣开,奈何现在这个壳子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在褚央用尽全力、有所戒备的情况下根本无力反抗。   隋王一来,她想起不久之前在水云阁内虽未挑明但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偏偏被他撞见这么让人误会的场景,真是太尴尬了。   “放手。”   “放开她。”   宓襄一开口才发现她和隋王异口同声说了同样的话。   褚央手上微微一松,宓襄就像一条鱼一样从他怀中溜了出来,就像躲瘟神一样快速跳开几步。   他原本略带戏谑的眼神闪过一丝冷冽,没再做任何逾越的举动。   隋王踏着雨水脚步坚定的走到宓襄身边,伸长手臂用雨伞罩住她。   同样是遮雨,他和褚央的做法真是大相径庭。   宓襄看着他很快就被雨水沾湿了的衣服,清澈的眼睛里却满满都是温柔和关怀,不受控制的心惊肉跳了起来。   隋王忽然笑了起来,他对宓襄说:“抱歉,之前骗了你。”   宓襄眼皮一跳:“什么?”   “请你来府上抓鬼的话是骗你的,那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三殿下也知道。”   他着看了一眼褚央,后者抿着唇站在原地,不吭声。   隋王深吸一口气,一脸认真道:“焉焉,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就喜欢上你了。”   宓襄:“……”   妈的,这什么破梦,我收到的第一个表白竟然是从隋王口中听到的。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诡异了就跟做梦一样,明显不科学。   谁能给我一巴掌把我从梦里煽醒?!   ——————————————时间分割线——————————————   褚明帝十五年三月十六日,宓皇后陷入沉睡后的第三日。   褚国皇宫,太极殿正殿寝宫内。   “褚央!”   褚柒冲进寝宫大吼一声,死死的瞪着坐在宽大的龙床边至高无上的上位者,眼睛里全是暴躁和忿恨。   “嘘。”   褚央将手指摁住自己精致薄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眼神出奇的平静,还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害怕。   “小声点,你吵到她了。”   下一刻,那把沾染上了禁军鲜血的长剑抵在了褚央的脖子上。   ? ☆、第十章 ?  “当初我说过,要我退出可以,但是不许让她受伤。我做到了,你为何食言?事已至此,别再作出这幅很在意她的假惺惺的深情模样!”   褚央脸色猝变,却不是因为架在自己脖子上那柄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利剑,而是因为褚柒的话。   他忽然直挺挺站起身,褚柒的剑来不及后撤,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后才收回手边。   可褚央就像一点感觉也没有,双手捏紧成拳,深深闭了闭眼。   张开眼睛,他像是在跟褚柒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因为我此生此世,只爱宁安一人。”   说完这话,褚央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疯狂,英俊如天神的脸变得扭曲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   褚柒见到这样的褚央,知道自己什么指责的话也不用再说,也不用任何人再去骂他、折磨他,经年累月的压抑和自虐之下,他已经快被自己逼疯了。   褚柒闯进皇宫,本来只想确认是否宓襄真如传闻中那样陷入了沉睡,且无药可救,现在已经可以确认无疑。   他知道,她醒不过来不是病,也不是毒,全天下的医师都帮不上忙。   就像当年一样。   褚柒没有再管褚央的死活,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子,捏紧了手中的剑柄转身便走。   他刚刚踏出寝宫大门,衣不解带整整三日的褚明帝忽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喉中发出犹如濒死的野兽一样的低吼。   “啊——”   ————————————————时间线割回来—————————————————   “食指压住上面,中指抵在下面,尽量将手放平、放稳……”   褚柒照宓襄说的方法握住笔杆在洁白的宣纸上画了几道黑色的墨印,养了几个月终于养得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掩饰不住的紧张。   宓襄欣慰一笑,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褚柒小声的哼哼,故意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宓襄却看得出他要是身后有小尾巴,早就翘起了,心中暗笑不已。   褚柒虽然算不上学什么都一遍就会的天才,但也比普通人聪明很多。宓襄教了他运笔的办法后,再往下一个字一个字的释义后再让他临摹,学习的进程就快得多了。   自从褚柒体内的毒彻底清除,身体痊愈后她便当起了他的私人老师。上午在院子里教他一些强身健体的基本武艺课,下午在屋内教他文化课程。   相较于习字读书,褚柒似乎对学武更感兴趣,学得又快又好,还特别愿意静下心花功夫去练。   不到五岁的孩子一个月之内就能扎马步半个小时稳如磐石,当时可把宓襄吓了一大跳,心中不由得感慨,怪不得他不到二十岁就能成为顶尖高手,真是天赋和勤奋缺一不可啊。   自从找到褚柒,宓襄除了天天围着他转,其余精力都用在和冯姨等水云阁众人一起想办法让这个先天孱弱、后天不足的小作坊发展起来。   经过小半年的努力,这里再不是她一枝独秀的局面,他们请来了许多有才华的艺人,有琴师、舞者、伶人等等,美貌的姑娘也来了不少。   她说书的工作从最开始的每天一次变成了三天一次,然后是七天一次。   到现在,她登台说书已经演变成每半月一次的压轴戏了,其余的时间由别的艺人表演其他的才艺,上座率也不低。   这天刚好到了半月的时限,临近傍晚时分宓襄喂褚柒吃完晚饭,自己随便扒了几口就要准备登台。   褚柒突然歪了歪小脑袋,一脸期待问她:“今天晚上王爷会来吗?”   自那天隋王当着褚央的面跟她表白,她已自己有喜欢的人的理由拒绝以后,性子偏内向的隋王就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更别说来听她说书了。   隋王喜欢现在的“焉焉”,这一点她没怀疑过。   那天他被拒绝时的反应,她太熟悉了,她自己也……经历过,很是感同身受,害得她也难过了好久。   她只是没想到,不过在隋王府中短短几日的相处,小七会这么喜欢隋王。   宓襄心情复杂蹲在褚柒面前,一边替他整理领口一边说:“最近王爷很忙,没空来。”   褚柒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   “小七,我要下楼了。我回来之前,你要乖乖的待在屋子里,看书、习武或是玩儿都可以,别出房门哦。”   褚柒点点头。   宓襄摸了摸他脑袋,像往常一样笑着叮嘱了几句,起身出门。   掐着时间准时上台时,她一眼扫过去便看见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空着的。   那一刻,她心中竟是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多一些。   表演到中途,宓襄总觉得有一道诡异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今天刚好该讲《射雕英雄传》的大结局,武戏的部分比较多,她趁着做一些大动作时朝着那视线投来的方向定睛望了过去,然后便发现了人群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是褚央,他不是从来没兴趣来听我说书么?   宓襄暗自心惊,也只得继续将华山论剑的情节讲了下去。   “……斗到深涧,欧阳锋忽然反手拍拍拍连打自己三个耳光,大喊一声,双手据地,如同那田间蛤、蟆一般‘呱呱呱’叫了三声。   洪七公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心想:我这棒法打狗最为擅长,你忽作一只癞蛤、蟆,莫非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棒?”   场中的武侠迷们笑得正高兴,哄笑之中楼上忽然传来“走水了,走水了!”的惊呼声。   宓襄所在的位置最高,光线也最足,抬眼一看便瞧见四楼的位置真有浓烟飘了下来,瞬间大惊失色。   四楼是她的房间,小七还在里面!   她在其余人反应过来之前翻身跳下舞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拼命跑去。   褚央见状起身,沉着脸思索了眨眼不到的功夫,扭头便往与她相反的出口方向阔步而去。   稍一安静,楼上喊着“走水”的声音便明晰了起来,这下所有人都听到了。   “什么,走水了?”   “天呐,真的有烟!”   “还愣着作甚,快逃命啊……”   场内瞬间乱作一团,争相往大厅门口的方向挤去,生怕火势蔓延下来会被烧死在这里。   最先发现起火的阁内的姑娘从上面往下跑,跑到一半却遇见看见宓襄一人一个劲儿的往楼上跑,一脸焦急的劝她:“焉姑娘,楼上走水了,别上去!”   却今天她一脸沉静道:“小七还在上面。”   那姑娘愣了一下神,宓襄已与她错身而过。   她在楼梯上跺了一下脚,最终还是因为怕死没敢跟上去帮忙。   水云阁是几十年前的老宅子了,几乎都是木质结构。   等到宓襄冲上四楼时,四周弥漫的浓烟呛得她不停地咳嗽。   她一把撕下身上一块布料,时间紧迫,也顾不得恶心不恶心,呸呸呸朝布上吐了几口口水,然后用那块布捂着口鼻,弯着腰往她自己的房间所在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   到房门口时,屋里传来了褚柒断断续续的哭声。   “小七、小七,我来了,快开门!”   她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急促的大喊一边用力拍着房门。   听到她的声音,屋子里的褚柒哭声更大。   “我打不开门,哇……”   宓襄心下大惊,用力一推,果真发现门被反锁了!   怎么回事……   “小七快闪开,我要撞门了——”   来不及多想,她大吼一声,立刻用身体开始撞门。   撞了好几下,浑身的骨头都要被撞散了门才被撞开,她这才发现,她的房间就是起火的源头!   屋子里火苗蹿得极高,火势已经烧到了无法控制的境地,满眼都是耀眼的红色。   褚柒冲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死抱住她时,经过刚刚的剧烈动作又吸了太多浓烟,她全身的力气几乎都快被耗光了。   宓襄抖着手将那块布捂住褚柒的口鼻,完全凭着意志力拖着他小小的身子进了隔壁的屋子,再多走一间房的距离她估计都撑不下去。   她推开那间比自己房间只稍微好一些的房间的窗户,将头探出去吸了一口气,勉强撑着没有昏死过去。   楼下早已围满了人,很多都是刚刚逃出去尚且惊魂未定的客人。   有人惊呼道:“你们快看,那个被熏得脸都黑了的人是不是焉姑娘?”   “我的天,真的是焉姑娘,有谁会轻功,快去救人呐!”   “我会轻功,也很想救她,可是火势太大了……”   那些七嘴八舌的吵闹声她却已经听不大清。   她只是觉得很热,浑身都痛,头也晕。   耳边都是物体被烧着后倒下来乒呤乓啷的声响,脚下的地板也开始晃动了起来。   再这样下去,这一层楼就要塌了,必死无疑。   她死没关系,反正怎样都能活过来,可是现在的小七死了以后就真的没有他了!   想到这里,本来站着都困难的宓襄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竟然用双手将怎么也有三十来斤的褚柒托了起来,冲楼下大喊一声:“接住孩子——”   然后,她将褚柒用力抛了出去。   下一秒,脚下一阵可怕的剧烈的晃动之后,水云阁第四楼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坍塌。   眼前的极红褪去,一切归于一片黑暗。   ? ☆、第十一章 ?  身体先是变得越来越沉重,不停往下坠。   忽然间,所有的感官又变得很轻,就像是飞起来了一样,有亮光出现在前方。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飘上天一阵轻松时,又被一股力量强行拽了回来,灼热与冰冷落在头顶,就像冰火两重天。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嘀嘀咕咕,忽近忽远,却不是那个坑爹的系统。   ……我就知道……早晚还是会被人类发现……居然烧成了这样?看来这身体……不能再用了,给你重新换一个吧……   这一次昏迷似乎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努力睁开眼睛,一张堪比熊脸的巨大的黑猫脸就这么出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差点把她又给吓晕过去。   大黑猫看见她醒过来之后就把脸稍微离得远了些,恢复正常的距离。   “醒了?”   听见大黑猫说话的声音,宓襄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小黑的声音啊。   定睛一看,眼前的黑猫虽然大但是模样分明就是放大版的小黑。就是它的体型实在太大了,跟座小山似的,刚刚脸又隔得那么久才会把她吓一跳。   她点了点头,视线快速扫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偌大的石洞内。   石洞整体十分宽敞又干净,入口处被巨石挡住,左边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一堆亮晶晶的宝石、黄金,还有动物的毛皮、骨头等,每一样都亮晶晶的,明显经常被擦拭;右边则按照类别屯放着鱼干、鲜肉、山鼠等,应该是它的储备粮。   洞穴最里面才是小黑居住的地方,也是她所在的位置。身子底下软软的,不知道铺着什么动物的雪白毛皮,非常舒服。   一只猫都能把自己的窝收拾得这么井井有条,好多人类都比不上。小黑不愧是个出色的强迫症患者。   见宓襄醒过来,小黑似乎很高兴,从刚才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那天我在山涧里捕鱼,突然感应到给你的那根后颈毛在烧,就知道肯定出事了,立马跑回山上找大黄帮忙打通结界赶到了你那里。我才走没多久,你这么快就被人类发现了,也要烧了你啊!”   怪不得那么大的火都没烧死她,原来是被小黑救了。   宓襄笑了笑,刚想开口解释一句:事情并不是它想象的那样,结果嗓子里发出来的却是音色柔软、音调高昂的小奶猫的声音——   “喵喵喵喵……”   次奥,什么情况!   大黑猫见她表情惊恐,连忙解释道:“忘了告诉你,你原来那个身体被火烧坏得太厉害,不能再用了。当时情况紧急,一时间又找不到别的人类躯体,我只来得及先把你的魂体取出来放进了隔壁山大白刚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还没来得及埋的小猫身体里。”   所以,我没死,但是变成了一只喵?!   宓襄抬起自己的左手(爪?)低头一看,手心上一大四小统共五个粉嫩嫩的小肉垫,翻过面儿一看,细软的白毛连着小小的毛茸茸的胳膊,一直往上延续到看不到的地方。   艾玛好萌的小爪爪~   不对,现在不是萌的时候!   见宓襄眼神很是着急挥着爪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小黑伸出手掌,将一巴掌就能把一个人的脑袋轻松拍扁的巨大黑爪在半空中一挥,一束银光飞进了宓襄的猫脑袋里。   也不知小黑施了什么法术,宓襄只觉天灵盖附近一阵清凉,再次开口,就可以说人话了。   “我之前那个身体呢?”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说出来的声音是个奶声奶气、软软柔柔的萝莉音,分分钟能萌得死萝莉控宓坤钰倒地不起那种,瞬间有些神色恍惚。   好诡异的感觉……   小黑很自然的回道:“不能用了,当然是挖坑埋了啊。”   宓襄回过神,脑子里瞬间脑补出了体型硕大的小黑吭哧吭哧三五下就刨了个大坑,就像埋便便一样把她用了好几个月的身体推进坑里,然后再蹬着后腿埋掉的画面。   ……突然间一个字也不想再说了。   宓襄醒过来以后,一直住在小黑的山洞里。   经过一小段时日,这具小奶猫的身体总算稍稍长大了些,路都走不稳了的过程持续了没几天,很快她奔跑走动都变得十分灵活,爬个树掏个鸟蛋扑个蝴蝶啥的都是爪到擒来的事儿。   一个人变成猫以后,不方便的地方有很多,当然好处也不少。   比如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可以低头看看自己的爪爪,扭头抱着小尾巴蹭蹭啊什么的,萌着萌着心情就好了起来,简直百试百灵~   在某人的心智都快要潜移默化沦为一只名副其实的猫之前,为了帮小黑救宓襄消耗了不少妖力的虎妖元气稍微恢复了些就匆匆赶来找小黑了。   “大黄”是小黑对虎妖的称呼,它很喜欢以简单的颜色来称呼每个妖怪,而虎妖的本名叫赤金。   赤金刚到山洞门口,就看见一个雪白小毛团儿猛的一个飞扑抱住了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巴掌大的黑猫的尾巴。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只猫凑在一起,这充满反差萌的画面看起来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可虎妖现在的心情却跟猫毛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一样的难受。   洞穴里玩儿得正开心的两只听见动静后扭头一看,威风凛凛的吊睛大老虎直挺挺站在山洞门口,毛皮光亮又柔顺在阳关下泛着微微的金光,一看就霸气侧漏,气场和它的名字十分匹配。   小黑又惊又喜的大叫一声:“大黄!”   宓襄连忙松开抱着小黑尾巴的爪子,后者满眼兴奋的冲了过去。   大黑猫将比它还要大上一圈的老虎扑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在它脖子附近蹭来蹭去的撒娇。   宓襄看两只大猫互动看得正起劲儿,忽然赤金沉静的金色眼瞳微微一眯,在小黑看不到的地方给了她一个带着警告和敌意的眼神。   赤金的体型是普通成年虎的好几倍,小黑说过,它个子高大,法力高强,性格沉稳,是统管附近几片山上百只妖怪的妖王。   堂堂妖王会只因为是小黑的是它的“好朋友”,一句话的请求就上刀山下火海,这会儿还满眼宠溺的由着它闹腾?   再加上这个很有深意的眼神……   她忽然间恍然大悟,小白猫的圆眼睛弯了一弯,猫脸上出现了一个只有人类才有的微妙表情。   现在这种状况,她实在不好再留下打扰人家。   更何况京城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明白,就算她现在变成了猫也不能不管。   于是当天下午,她就跟小黑提出了自己想要回京的打算。   宓襄看着虎妖道:“麻烦妖王大人送我一程。”   赤金巴不得她赶紧滚蛋,答应得相当爽快,虎口默念字诀,虎尾一甩,周遭的空气扭曲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白色的结界,刚好够宓襄现在的体型穿过去。   宓襄踏进结界之前小黑还在大喊:“办完事记得回来找我们玩啊!”   她回过头,朝着它笑了笑,不置可否。   结界消失,陪伴它半个多月的小白猫也不见了,小黑一脸失落,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小白(它给宓襄起的名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那么喜欢它……”   赤金眸中厉光一闪:“你说什么?!”   小黑还真的听话的重复了一次。   “我说我还挺喜欢小白的,不想它走。”   赤金气得浑身的毛都在抖,然后忽然笑了起来,翻身便将黑猫扑在身下。   虎身、虎掌和尾巴齐齐上阵,将小黑全身上下都压得死紧。   小黑正要反抗,赤金突然用小黑从没见过的可怕眼神命令道:“变成人形。”   小黑脑子里一懵,哆哆嗦嗦的照做。因为法力还不到家,就是前两年在赤练的帮助下勉强修出了人形,猫耳和尾巴还是藏不住,所以在隋王府里它都不敢以人形出现。   小黑变成人后就哭丧着脸,圆圆的黑眼睛泪汪汪、可怜兮兮的看着赤练,生怕赤练又嫌弃自己人形还没练好。   可赤金今日计较的并非这件事,金色的光芒一闪,化身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英俊男子。   “你知道吗,我发现我是跟你呆太久也变笨了。看来跟你这个笨蛋说什么都没用,不如用做的。”   赤金斩钉截铁说完这两句话,轻松将小黑的娇小的人类身体打横抱起,放在了雪白的绒毯上。   下一刻,赤金伏下身,捧着那张小小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   吻到一半,小黑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赤练瞬间就慌了,哪里还敢做什么,连忙一脸紧张的问道:“怎么哭了?”   小黑哭得十分伤心,比上次知道恩公想烧了它的心情还要伤心,它哭着说道:“呜呜呜……你咬我,你居然咬我!连你也这么讨厌我,我不活了哇呜呜呜……”   赤金:“……”   ? ☆、第十二章 ?  一个月前,没人能猜到京城水云阁里发生的那场大火会引发怎样的一连串变故。   命人纵火的琪妃没想到;就连一手促成这一切发生的褚央也没想到。   火势越来越大,站在人群之中的褚央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烦闷,楼上忽然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   “接住孩子——”   褚央听见声音猛地一抬头,便看见已经吓傻了哭都来不及的褚柒从四层高楼之上被抛了下来。   他飞身上前,抱住了那个他想间接害死、从没正眼看过一眼的小弟弟。   来不及细想,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水云阁第四层楼塌了。火光瞬间窜起数米之高,将月亮都染成了红色。   遮天蔽日的艳丽红色。   大火烧了整整一晚才熄灭,那栋四层楼高的古老旧楼变成了一片废墟。   滔滔烈火之中,琪妃想烧死的褚柒一直被一个人护得死紧,除了不小心烧焦了些发尾几乎一点伤也没有受。   水云阁的焉焉竟成了这场大火唯一的受害人,尸骨无存。   几日后。   得到的隋王消息连夜从外地赶回了京城。即将到达水云阁的时候,他突然命人掉头马车车头,径直去往了三皇子褚央的府邸。   “十六皇叔,这几日,我已经查到了小七的真正身份。原来这孩子就是父皇当年……一直没有正式承认过的冷宫里那个第七个皇子。”   看着隋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褚央哑然道。   “所以说,如果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心怀不轨想要杀他,这场火很可能就不是意外,是吗?”   隋王眼眸中寒光一闪,一把将从事发当晚开始一个字也没再说过的褚柒抱在怀里,任由后者将头埋进他的胸口默默的掉眼泪。   褚央回道:“侄子正在查。等到有了眉目之后,定会第一时间亲自告诉皇叔。”   “这孩子的身份请三殿下暂时保密。尽管本王势单力薄,但有任何能做的,尽管开口。”   隋王语气平静的说完,抱着褚柒站起身,看着小孩乌黑的头顶对褚央道:“小七我带走了。”   褚央也连忙起身,微微颔首道:“恭送皇叔。”   隋王日渐消瘦的身影渐行渐远,褚央抿着唇站在门口,神色深邃。   不过是一把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隋王这一个最微妙的势力拉到了自己的阵营,大大增强了成事的可能性。   此后就算琪妃狗急跳墙搬出太子,也再奈何不了他和母后。   ???   那日赤金打通结界,将宓襄直接送到了隋王府。   她找了好久,好不容易在后花园看到了小七的背影,还没来得及高兴呢,突然就被人从背后拎着后颈毛捂晕抓走了!   睁开眼,浓黑而明亮的双眸定定的看着自己。   “我就知道,你没死。”   褚央的语气是未曾觉察到的欣喜,竟带了几分难得的孩子气。   小白猫往被窝里缩了一缩,脑袋埋进去,蜷着身子不吭声。   褚央拎着白猫脖子后面的毛皮,不顾其挣扎反抗,强迫性的将白色的小毛团从锦被里拽出来。   将小猫的身子摆好后他才继续道:“我让十二守着那个叫小七的孩子,一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就抓来见我。果然,不到一月的时间就碰到了你。”   见白猫还是不搭理他,褚央的语气忽而冷了下来。   “别装了,你救走黑猫那天我派人一路跟着你去了城郊,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所以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人!”   褚央阴测测的一笑,伸出手想捏捏那只雪白的尖尖的小耳朵。   “原来你的本体是只像小狐狸的猫,模样倒是比人的样子好看多了。”   宓襄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躲开他的魔爪,心底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说呢,我就说呢,那天晚上你个混球怎么会突然来水云阁听故事,眼神也不对劲。   我靠,褚央你个小王八蛋,居然派人跟踪我!   褚央似笑非笑道:“小妖怪,又在心里偷偷骂我呢?”   宓襄冷哼一声,扭过身子拿猫屁股对着他,知道自己再装猫也用,干脆用人才有的反应和表情默认了。   褚央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眼眸中带着清浅的笑意:“猫妖,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屁事!”   宓襄扭头瞪他一眼,小女孩嫩嫩的童音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褚央深深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就不想知道,水云阁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宓襄果然有了兴趣,支起四肢,将尾巴圈住自己的身体一脸严肃的盯着他看。   褚央垂着眸想了想,忽而低吟:“天街回凛严光散,碎碎坠玉落琼芳……既然你不肯说名字,我就自作主张的替你取了。往后,我就叫你碎玉。”   宓襄默默腹诽,你们两叔侄给猫起名字一个“琼枝”一个“碎玉”,都是文化人。   “随便你。”宓襄不甚在意道,“现在可以说了吧,究竟是谁想害小七?还有他的身世,是不是跟你们皇室有关系?”   “你知道的倒是多……没错,你的小七,就是当今皇帝的第七个儿子。不过皇帝从来没给他起过正式的名字,你是第一个给他命名的……妖。”   我就说这家伙怎么会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暗卫那么好,就算是隋王养子也不应该啊。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   想了想,她问道:“所以之前给小七下毒的和有意放火之人,都是因为宫廷内斗?”   “没错,凶手是皇帝的宠妃琪妃。琪妃虽然受宠,但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生育。这些年来,加上那些胎死腹中和未周岁便夭折的皇子皇女,她已经害死了无数的皇嗣。等到杀光了所有的皇子,她就可以随便找一个亲王的幼子垂帘听政了。”   褚央说着忽然冷笑道:“最可笑的是,老头子知道了也懒得管。他根本从来不曾把他不爱的女人生的孩子放在眼里过!”   要不是我命大,暗中培养那么多暗卫,每天战战兢兢、费尽心思的谋划也活不到今天。   他暗暗捏紧了拳头。   宓襄心道,我怎么记得史官记载,召帝最爱的女子并不是琪妃,怎么放任她如此乱来?算了,不管我的事,我管好小七就行了。   “按照琪妃的性格一次两次失败也不会罢休,她会继续想办法,直到杀了小七为止,是吧?”   “是。”   “那只有想办法杀了琪妃,永绝后患。你肯定有了主意,说吧。”   褚央深吸一口气:“老皇帝不死,琪妃就倒不了,更杀不了她。要琪妃死,就得先把老头子从皇位上拽下来。”   宓襄忽然半眯着眼睛说出了他没说完的话。   “归根究底,帮你夺嫡当上皇帝?你这主意打得倒是好,找个妖怪帮你,就算出了事也能立马推个一干二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对吗,碎玉?”   褚央音色低沉的问道。   绕了一大圈,终于说出了他的最终目的。   宓襄自嘲一笑,几乎只考虑了眨眼的时间便回道:“好,我帮你。”   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褚央心下稍安的同时,忽然对他那个“七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嫉恨。   从小到大,父皇、兄弟,表面上倒是都一团和气,谁都能转眼在背地里捅对方一刀。就连他的亲生母后对他的感情也是利用和仰仗远远大过所谓的母子亲情,日常的请安谈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从没真正关心过他这个人。   一无所有的一个小毛孩,他凭什么能让猫妖对他那样毫无保留的好!   蜷成一团只比他的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白猫忽然看他一眼,似乎有怜悯之情从眼前那双晶莹剔透的猫眼中一闪而过。   褚央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一只小小的猫妖怎么有如此饱经沧桑的眼神?   宓襄忽然道:“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等你当上皇帝,要杀我之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跟小七告别。”   褚央指尖一颤,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表情奇怪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在我面前你何苦还要装呢?褚央,痛快点,答应不答应,回我一句话。”   沉默许久,他才哑然应道:“……好。”   想起那天的对话,宓襄无声的笑了笑。   目标人物一到,她就任由只能看见眼睛就认得出他是模样年轻十几岁的暗卫十二巧妙的轻轻划伤自己的胳膊,翻身从大树上跳了下去。   在随性宫女的尖叫声中,有什么雪白之中带着一抹殷红血迹的团子掉在了琪妃经过的软轿顶上。   ? ☆、第十三章 ?  宓襄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把她最不想做的两件事给做齐了。   一是当间谍,二是用美色。虽然严格来说,宓襄能成功当上这个间谍靠的不只是美色,归根究底还是占了大部分因素。   皮相的确容易不自觉间蛊惑一个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靠着可怜兮兮的受伤小奶猫的模样成功引起了动则打死打残几个俾人出气的琪妃的注意,被她带回了宫。   在养伤的过程中又用卖萌和撒娇偶尔傲娇一下,不过几日就成了琪妃的新宠。   琪妃宠她宠到哪种地步?耀武扬威是肯定的,大半整座皇宫到哪儿都没人敢得罪不说,还能肆无忌惮的害人。   琪妃她不敢动,琪妃殿里那些被她知道欺负过褚柒的刁奴,可被她欺负了个够。   她整人的时候有时琪妃也在,竟把宓襄这样的行为当个乐看了,笑得十分逗趣。   前几日灌褚柒毒药的嬷嬷因为“不小心”被小白猫追着挠脸,失足掉进了清水池最深的角落。   众人听着那平素爱毒打人的老婆子凄厉的惨叫声,不少宫人甚至在幸灾乐祸的暗笑。   没想那嬷嬷挣扎着挣扎着,池中咕噜咕噜冒了几个水泡,渐渐没了动静。   琪妃命人捞起来一看,人已经淹死了。   琪妃其实也早想杀那嬷嬷灭口,一来是被她捏了不少把柄,二来是近日事情繁杂一直没有顾得上。   她这“意外”一死,反倒是了了琪妃一个不大不小的心事,随口说了一句:“给她家人点银子打发着埋了吧。”   说完,她就抱着刚刚害死人一脸天真无辜的小白猫扭头回了寝宫。   在场的其余人也没一个同情尸骨未寒的嬷嬷,都开始盘算着怎么坑她那些留下来的金银珠宝银票之类的东西去了。   琪妃宫殿里的人都不是好人,猫也都不是好猫。   宓襄很轻松的得出了这个结论。   入宫一个月有余,小白猫已经长大了一圈,脸也被喂圆了一圈。   被美艳的女子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白猫半阖着眼,懒洋洋的打着盹儿。   “琪妃娘娘,名册小的已经整理好了。事关重大,一定不能落到任何人手里。”   落在白猫身上的涂着丹蔻的手指一顿,琪妃有些不悦道:“本宫做事,还用你指手画脚?拿来吧。”   “奴才多嘴了,请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那人连忙跪下,双手将写着朝中表面上混杂在其他派系中实则是支持太子的名册举过头顶,递到她眼前。   琪妃倒也不是真的刚愎自用,心里当然明白这份名单的重要性。议事之后她便斥退左右,准备好好把名册藏起来。   她连最信任的近侍都没留下,从椅子上缓缓起身。   之前她曾命专门的工匠在屋内打造一个十分精巧的暗格,造好以后,当场便杀人灭口。因此即便有人知道这里有暗格,也只有她一人知道机关在哪儿,更别说如何用唯一的方式打开机关。   试错一次就会毁掉里面所有的东西,所有她藏在里面的都是些敌人比她更不愿毁掉的东西。   琪妃得意一笑,启动了最不起眼的地板角落里的暗格。   斜躺在软椅上的白猫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半睡半醒的模样,连姿势都没动一下。   次日清晨,琪妃宫中不少当值的宫女太监都被打了个半死,原因无他,她的新宠小白猫不见了。   皇宫之中一片哀嚎之声时,失踪的白猫正趴在垫子上烤着火,边儿上也熏着炉子十分暖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褚央说着话。   褚央看了半响也找不到任何他最想要的东西,忍不住微微皱眉道:“你在琪妃身边呆了一个多月,什么也没带出来?”   宓襄打了个哈欠,垂着眼睛道:“带着呢。伸手。”   “什么?”   宓襄看他一眼,提高音量再说了一次:“你不伸手我怎么‘施法’告诉你啊!”   褚央愣了一下,连忙伸出手放到她眼前。   白猫伸出爪子用力的在他手背上挠了一下,三皇子殿下闷哼一声,保养得当的手上立刻出现了五道长长的血印。   痛倒是不太痛,只是有些奇怪她在做什么。   “%%*#¥**%#¥¥@&……”   宓襄一本正经的支起身子,抱着尾巴念念有词了一大堆褚央听不懂的东西,假装自己是只猫妖在施法(当然是骗人的,纯粹想挠某人解解气)。   念了几分钟后,她突然趴了下去,懒洋洋的说:“行了,拿纸笔来吧。”   褚央半信半疑的命人取来了纸笔,将宣纸摊开,放在了桌面上。   “我念,你写,动作快些。”   背了一整夜这么枯燥的东西,睡着了转头就忘记也不能怪我。   “礼部侍郎,顾轩;南郡郡守,周睿杰;盐道司事务司,王几卓;六扇门,洪拭……”   褚央笔下如飞,却是越写越心惊,他知道她念的东西是什么了。   落笔之时,书桌上重叠着密密麻麻、洋洋洒洒的十几张纸,几乎每一个字都关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除了那份最关键的名册,宓襄还给他念了些她从琪妃那儿听来的,认为比较重要而且记得清楚的消息,真算得上尽心尽力。   至于他信不信这些消息,信了用不用,怎么用,就不关她的事了。   褚央表情变了又变,好几次欲言又止。   宓襄大概能料到他想说什么,只是作为一只猫,连着二三十个小时不睡早已经困得不行,实在不想再费心神同他纠缠。   再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她闭着眼睛道:“我睡一觉。醒过来以后,我就在隋王府小七住的屋子里了啊,三殿下。”   褚央有些好笑的看着几乎是说完话就盘着尾巴,把脑袋埋进去呼呼大睡的白猫,无奈的摇摇头。   忽然意识到她刚刚跟他说话分明半是命令的口气,偏生让人生不起气来,而且他还笑了。   少年俊美的脸庞神色一沉,暗光在眼底翻滚,修长的手指也暗暗收紧。   确实不能把这猫妖再留在身边了。   宓襄醒过来以后,还真的躺在褚柒屋子里的软榻上了,不由得感慨了句,褚央这家伙还算言而有信,很快便将他抛之脑后。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动作轻盈的跳下软榻,里里外外都走了个遍,也没找着小七。   去哪儿了呢?   她可记得隋王府上上下下都是见不得猫的,不敢出去乱晃,免得被打死或者赶出去,只好老实的在屋子里等。   等啊等,肚子饿得要死,她便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偷吃。   吃完东西又用爪爪艰难的翻看书柜里她留下的几本书。   等她看到第三本书时,褚柒终于回来了,听脚步声,还是和隋王一起回来的。   小白猫听见动静,将书都挪回原位,从书柜里跳了下来,盘着尾巴坐在软榻上的猫窝里等着。   “……三殿下白天派人送了个小玩意儿过来,说是你看到肯定会开心。一番心意,也不好拒绝,我就让人收下了。也不知究竟是什——”   隋王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奇怪的看着软榻上的……猫。   惊恐之色自然是有的,还多了许多别的东西。   他这样的反应都比预料中好了,没大叫也没立刻叫人撵她出去,宓襄稍微放心了些,也没再留神仔细观察他。   两人进了屋子,她才看见,褚柒背上竟背上了把小小的桃木剑,应该是隋王让人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还这么小,居然都开始练剑了,还练到这么晚?   “褚央怎会送只猫来。”   隋王喃喃道,似乎很受打击,也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褚柒静静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快步走到塌前,一把将她整个身子都紧紧抱在怀里,眼睛里瞬间生出几分湿意,小声呜咽了起来。   宓襄眼睛也湿了,差点也跟着哭了起来,心中又酸又涩,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跟他摊牌算了。   可是隋王还在,会吓到他吧,这可怎么办……   “小七,你怎么了?”   隋王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褚柒没理他,抱了白猫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取下自己背后的小木剑,胡乱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表情委屈道:“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啊。”   隋王听见他问的话,更是不解的问道:“小七,你在说什么,你认识这只猫?”   宓襄呆呆的看着他,脑子里面一片混乱。   不是吧……   不是吧!   一只表情呆呆的猫和一个一脸委屈看着猫的孩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让隋王心惊胆战,联想到什么之后,他一下子觉得毛骨悚然了起来,不自觉的倒退了半步。   褚柒小心翼翼的道:“你生气了,不要我了吗?”   “当然不是!”   小白猫像人一样张着嘴,一脸紧张的发出萝莉音时,隋王终于受不住刺激,双腿一软昏了过去!? ☆、第十四章 ?  司暝垂着眸站在炼丹的鼎炉之侧,烟雾缭绕间,青碧色的宽大长袍下他那清癯的身体叫人看不清轮廓。   散开的银灰及踝长发不知何时已有了几分颓败之色,瀑布一般的发丝大面积的滑落下来,将本就十分单薄的背部覆盖了大半。   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一样,司暝那过于苍白细腻的皮肤,以及艳丽张扬的面容使得他周身常年萦绕着诡异的病态感和神秘感,完全不像是活人般的存在。   小童与绝大部分罗刹国人一样对国师充满了敬畏之心,他轻手轻脚的跪在门口,叩首道:“国师,褚国威远侯来了。”   “请他进来。”   一身银色金属盔甲的小侯爷风尘仆仆的快步走进来时,司暝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鼎炉前。   军装的褚柒宽肩长腿、脊背笔直,看上去尤其的挺拔高挑。他的模样实在年轻,可细长深邃的眉眼间,又满满都是与其年龄不相符的肃杀和冷冽。   拥有太过特别的气质的人,往往会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他的容貌,褚柒就是这样的人。   “我还以为,威远侯会如一月前闯入褚国皇宫时一样单枪匹马杀进国师殿,今早从国王那里收到正式国书时可叫我吃了一惊。”   司暝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和内容都不太客气。   褚柒冷着脸,没理他的冷嘲热讽,而是从背着的行囊里取出了泥土包裹着的黄色块状物,以及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件的包裹。   那些东西,正是宓襄研制数日才成功的土豆的种子及其种植方法。   “边城盟约上约定的东西,我带来了。”   他说着便将包裹扔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给了东西,褚柒马上将话题引向了他此行的最重要的目的。   “她沉睡不醒,是不是因为你?”   司暝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瞳中的冷意,问道:“侯爷问的人,可是贵国宓皇后?”   褚柒目光不变,直直的盯着他,算是默认。   “好,我承认。此事的确与我有关。”   司暝顿了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数月前,珑玥——也就是你们抓住的那个戴着半张面具的女刺客,她不听我的劝阻,一定要去边城刺杀宓后。我本无意再挑起两国纷争,哪知她人被你们俘虏数月,不论我怎么请求,褚国始终不肯放了她。呵,既然如此,我干脆对咒宓后施了‘离魂之咒’,也让你们尝尝什么叫心急如焚的滋味……”   褚柒当即怒不可斥,抽出长剑便将其抵住司暝的心口处,满眼的杀意。   “立刻解咒!”   “侯爷稍安勿躁,这咒术需得我亲自去往宓皇后身边才能解开。”司暝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将锋利的剑刃推开,“只要侯爷答应我一个条件,今夜我们就能动身去褚国皇宫。”   褚柒心下稍安:“什么条件?”   “若我成功让宓皇后醒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帮我救下珑玥。”   司暝语气难得的郑重的补充道了一句:“这是我与侯爷的君子约定,我要的,只是你个人的承诺。”   他相信眼前人定能言而有信,却不确定他会不会为了宓后甘愿冒着叛国的危险帮他救一个毫不相干,甚至有仇的他国人。   就在司暝心情忐忑不安的时候,终于听到一句低低的回应。   “我答应。”   是夜。   司暝交代好国中重要事务,简单收拾好行礼,便去往了罗刹国国王唯一的公主的宫殿内与她辞行。   “一定要走吗?”   已为人母的公主从主座上走了下来,站在司暝面前,眼神却像个小姑娘一样对他充满了依赖之情。   罗刹国公主远没有她看上去这么柔弱。相反,若非女子之身,以她的野心和能力早已成为了罗刹国的国王——虽然事实上也差不多了。   司暝身为罗刹国国师,这些年来的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国君也得仰仗其鼻息。然而他不惜以自己的寿命献祭,做了那么多的逆天之事,为的从来不是所谓国师的责任。   司暝一本正经道:“请公主放心,哪怕我人去了褚国,只要我活着一天,那妖星就一天不能影响罗刹国的国运。”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公主咬着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的确需要司暝帮忙牵制那个最终会导致她的国家灭亡的妖星,可是,她也希望他能留在她身边。   思前想后,她只得目光盈盈的望着他,小声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司暝神色恍然的想着,时间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着的究竟是眼前尊贵美丽的女子,还是记忆中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笑着撒娇的小女孩儿。   或许就在刚刚她问他是否还会回来的那一刻,她表现出来的“伤心”,真的有那么一丝一毫是为了叫司暝的男子。   也或许,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只是他心中的一个执念罢了,从来都与眼前的女子无关。   大风起,青碧色的长袍在风中飞扬,如释重负的一抹笑从他苍白的唇角边拂过。   “不了。保重。”   语毕,他扬袖而去,再不回头。   褚明帝十五年四月初六,司暝辞去了任职两朝、长达二十三载的罗刹国国师之位,不知所踪。   终其余生,再无一人于罗刹国境内见过这位堪称一代传奇的美丽男子。   ——————————————时间分割线——————————————   入春,褚国京城内花开遍地,柳絮纷飞。   宓襄魂体莫名其妙的被系统扔回十六年前已有快一年的时间,猫也当了好几个月。   每天起床就是吃饭、爬树、挖坑,上蹿下跳的扑蝴蝶追小鸟,玩累了就打个盹儿,睡醒了再继续玩。   回隋王府以后,她基本上这么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混着日子。   真没想到,整本小说里过得最开心、最惬意是她变成猫的这段时间。   下午,阳光正好。   五岁的小褚柒正襟危坐在园子里的石桌前练字看书,通体雪白、半大体型的尖尖耳朵猫窝在他怀里呼呼大睡,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声响。   隋王刚与褚央谈完事情回来,问了管家他们的去处便匆匆赶来。   看到这一幕,他整颗心都像浸润了一壶清茶,说不出的舒缓安宁。   他就这样静静的伫立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身,去了就近的书房取来纸笔、彩墨,还有宓襄教他做的叫做“画板”等作画用的器具,才朝着他们缓步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些,软底的鞋与地面发出的细微摩擦声还是惊动了凝神书写的褚柒,隋王见状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无声道:继续。   褚柒点点头,埋头认真做着自己的事情,没再看他。   隋王笑了笑,坐在离一人一猫不远的地方开始画画。   除了助褚明帝夺嫡那段时间,一生对朝政毫无兴趣的隋亲王能够在史书上留下不少篇幅,却是因为他文人的身份。   《大褚通史》记载,隋亲王褚纭戈精通书画丹青、吟诗作赋、弹琴品茶等多项雅事,在很多领域都留下了不朽的佳作。其中最为知名的作品之一,是他二十二岁那年作的一副画,和画上提的诗。   久别不见卿,秉烛话人间。   僵卧百帐里,四海无从谈。   清风衔落雨,春光归旧园。   勿生孤寂念,吾有狸奴伴。   ——《无题之一》   很久很久之后,还没到十五年之后的某一天,某人无意间在一本诗集上看见这首的流传甚广、传说中忧国忧民、哀伤婉转又不乏豁达之意的五言诗,直接笑喷了。   什么家国天下,看看人家写的最后一句: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孤单啦只要有我心爱的喵陪着我~   这分明是个即将晋级为究极猫奴的人写给猫的情诗啊!   画中的白猫翻了个身,用爪子揉了揉眼睛,悠悠转醒。   褚柒小小的手掌摸了摸猫的头顶,她也很配合的用脑袋蹭了蹭他柔软的掌心。   她看着坐在不远处提着画笔的人,弯着圆圆的猫眼睛,极其自然的喊了一声“纭戈”。   褚纭戈笔下一顿,将尚未完成的画作和他那些微妙的心事一道悄悄藏了起来,笑着应道:“嗯。”   数日后。   宓襄看着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双眼都蒙着厚厚的纱布的年轻男子,问身边的黑猫:“你信不信宿命,信不信因果?”   小黑快速的摇摇头,无声嘟囔道:听都听不懂的东西,怎么信啊。   她的脑海里浮现起多年以后才会在御书房门口发生的场景。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分明不是现在的茶色,而是比茶色更浅、更亮,不似人的一双眼,她怎么会忘了呢?   原来,他并不是有一双像猫的眼睛。   “小黑,既然他的眼睛已经不能用了,就把我的——把这只白猫的眼睛给他吧。”   ? ☆、第十五章 ?  小黑立刻大喊了起来:“这怎么行!”   “纭戈的眼睛已经彻底坏死,不是你说,必须在一天之内给他换一双新的,否则就会永远失明吗?既不能用死物的眼睛,又找不到别的谁自愿换给他,除了这样,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我……”   小黑“我”了半天,确实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反驳她,只得哭丧着脸,十分担心的看着她道:“可是你要把眼睛换给恩公,必须要活生生的取出来,好疼的。不然还是按照之前说的,用我的眼睛吧?”   怕疼吗?   当然怕,怕死了。   小心翼翼的蜷缩在一方窄窄的小天地,几个月来隋王府的大门都没出过。每天每夜,拼命的回忆史书上看见过的、褚央提过的这一年来可能的发生的所有的危险,再装作无意的提醒褚纭戈,就是害怕帮着褚央争夺皇位会牵连到他和小七。   结果千算万算,还是躲不过。   昨天夜里,隋王为了救小七才被琪妃派来暗杀的人伤到了要害,躲闪不及,毒粉落入了眼中。   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任由他从此再也看不见。   “别傻了,用你的眼睛,你就看不见了。我就不一样了,只用换个身体罢了。就这么定了。换好眼睛以后,劳烦你和赤金将小王爷带离京城,寻个安全的地方养伤。等到……等大约一年后再送他回来吧。”   “小白……”   黑猫还想说什么,宓襄直接打断了它的话。   “小黑,他醒过来以后,要是他问起自己眼睛怎么变了,你就说是个没留下名字的将死之人好心换给他的吧。”   小黑本来想自己把眼睛换给恩公好报恩的。结果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心里很是难过。   赤金却感激的看了宓襄一眼,主动问她:“我马上去替你重新找一个身体。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但是时间太紧,我不能保证能做到。”   宓襄想了想,回道:“人,女的,别太老。满足着三点就行了。”   赤金点点头,对宓襄道:“那我开始了。”   赤金一开口,代表大局已定,小黑再怎么反对也没用,只能哭着跑到角落里去,不敢看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幕。   被活生生挖出眼睛的过程虽然很痛苦,好在赤金妖力高强,动作也非常的快。总共持续了不到几秒钟,魂体就被转移到了另一具躯体身上。   两天后。   宓襄蹲在清澈的护城河边,仔细打量着自己现在的模样。   赤金果然守信,甚至还超额完成了任务,给她找的女人的身体不仅年轻,模样还不错,很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妾宅斗斗输了,被人掐死了刚扔在了乱葬岗上的,倒给她捡了个便宜。   疑似小妾的女子眼角眉梢微微上挑,嘴唇的形状也很好看,跟柔软的花瓣似的。   微微一笑,河面倒映的那张秀丽的脸庞竟带着几丝勾人的媚气,吓得新主人打了个寒颤。   宓襄摸了摸脖子上尚未散去的淤青,一边往城中的方向走,一边想事情想得出神。   今日一早褚纭戈就被小黑他们带走了。临行前他还处在昏迷不醒之中,不知道下次见面,又到什么时候去了……   隋王一走,她很想快点去找小七。可她刚刚去了隋王府打听,却听说褚柒一早就被接去了褚央府上。   去不去找小七之事她很犹豫。   一方面她就是接了小七出来,隋王不在,她也保证不了他的安危;   另一方面,自从上回帮褚央去琪妃那儿偷了消息,不久前他和宁安新婚宴上,隋王带着她和褚柒前去观礼,遥遥的看过他几眼。除此之外,他们几乎都没再碰过面,如果她贸然前去,有些奇怪。   说到褚央和宁安成亲的事,他们在一起的过程,还颇有戏剧性。   坊间传闻,约两、三个月前,三皇子在月老庙对京中某位大臣的嫡女一见倾心,费尽了心思想娶她。   哪知那位一出门便引得无数人围观、仙女般的宁安小姐早有婚约。她那日去月老庙就是因为与未婚夫婚期将至,需得亲自虔心求得良辰吉日才难得出府的。   如此重视自己的未婚夫,宁安自然不会答应褚央的请求,三皇子却是铁了心非要娶她,还说不管她答不答应都会一直等她,别人看都不会再看一眼云云话语。   之后,他还真的就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姬妾,也再不去烟花之地,当起了一个清心寡欲的情圣。   宁安还是不为所动,专心于自己的未婚夫。   可是故事的最后,宁安还是嫁给了三皇子。不是因为她变心了,而是她的那位未婚夫在婚礼前一日,和他偶然在路上救下的孤女滚到了床上去,还被宁安抓奸在床。   婚礼很快就取消了不说,宁安不久后便答应了三皇子的求婚。   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   宁安将桌上的陶瓷茶具一股脑的扔在了地上,双目通红的死死瞪着面前的人。   这般方寸大乱、斗生忿恨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往日大家闺秀的淡然和气度?   就在刚才,宁安忽然惊疑不定的问他:“有人告诉我,是你那个女人是你故意让她受了重伤,作出一副被欺凌过的模样躺在子必经的路上;也是你在我们成亲前一天在他的房中下了媚药,再引我去……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计划好了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褚央勾了勾唇角,语气十分随意道:“是又如何?”   他忽然就这么承认了!   任凭接下来宁安怎么骂自己,褚央从头到尾表情淡然。   等她骂累了,扔东西等累了,他才连连问她道:“是我逼着他救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是我逼着他马上要成亲了还留一个明显对自己有别的心思的女人在家中,还是我大半夜去一个来路不明、别有用心的女人的闺房内?”   “你——”   宁安又气又恼,偏偏一时间说不出有力的话来反驳他。   褚央再接再厉,继续咄咄逼人道:“宁安,你扪心自问,这些事情之所以会发生,是我设计占了主要原因,还是他本身就是个性情过于温吞懦弱,给了别人可趁之机所致?   就算没有我,没有那个所谓的孤女,换个不丑的女人只要肯倒贴上去,哪怕是跟他睡了一觉,他都会一边痛苦一边点头答应娶了那女人负责。我不过是帮你提早认清这个人的真面目罢了,你何必如此生气!”   宁安几乎快咬碎了一口银牙,气得浑身都在抖。   她何曾不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并非凭空捏造。宓文渊真的是这样的性格,这也是她之前对他最不满意的地方……   她深深的闭了闭眼,用手指着房门的方向厉色道:“滚出去!”   褚央看她一眼,真的转身便退出了宁安的居室。   近日,褚央与琪妃和废太子等人,两派的夺嫡之争已经到了最后定胜负的关键时期。   他急着娶宁安,当初对她有感觉不假,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可以拉拢宁家的势力为他所用。   偏偏宁安过门没多久,不知怎么的知道了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他闹了起来,三日之内,这已经是宁安第五次跟他摆脸色了。   褚央终于不耐烦,干脆跟她把话挑明了说。   原来再美丽聪明的女人遇到感情的事都会犯蠢。对此,他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意料之中的情绪多一点。   出了门没多久,便有属下说有事向他禀告,褚柒转身便去了书房的暗室。   暗卫从密道里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向他报告了最近几天几位皇族中的关键人物的行踪。   “隋王还是没消息?”   “是,主子。隋王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属下查了几日,完全查不到任何行踪。”   褚央沉默了片刻,说道:“后面的事他在也没太大的意义,留在京城我还要让人保护他的安危,暂时失踪了也好。”   答应过后,暗卫并未马上离开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才道:“主子,属下今日在隋王府门口见到一名行踪诡秘的女子,不知,该不该讲此事向主子禀明。”   褚央直起身,来来回回快步在暗室里走了几趟,忽而露出了一个似笑而非的古怪表情。   这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我。   ···   宓襄阴沉着脸,看着眼前的人。   虽然她刚刚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过来找他,但并不代表,她能坦然接受再次被打晕了“请来”见褚央。   真是鬼了的,小七有小朋友对超自然力量的直觉能认出她也就算了,怎么褚央这个快成年的家伙,我刚换了身体也能被他认出来!   “你我好歹也算相识一场。养好了伤,恢复人身,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还换了张脸……”   褚央目光一闪,手指的朝着她的下巴伸了过去,似乎想掰过来她的脸仔细瞧瞧。   宓襄晃了晃亮闪闪的小尖牙,差点儿没忍住条件反射的一口咬了下去,扭过头去不看他。   褚央愣了一下方才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轻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也知道,前几日皇叔为了帮我被琪妃的人所伤,至今下落不明,我于心有愧。我此番请你来,其实只想在皇叔回来之前,替他保护好你们——你和小七。”   听见小七,宓襄表情稍缓,一脸不确定道:“真的?”   “真的。”褚央点点头,“我这就带你去找他。”   ? ☆、第十六章 ?  时光匆匆流逝,很快就到了次年的初春。   这大半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褚央一步一步蚕食了废太子的权利,以琪妃的性命为要挟逼着褚召帝退位立他为新帝,时年方才十五岁。   褚央登基没多久,褚召帝便重病不治驾崩了。   召帝一死,守皇陵的废太子也因“伤心过度”病死了,剩下有实力、能名正言顺夺嫡的叔父兄弟被他明里暗里□□的□□,弄死弄残,皇位算是暂时稳固。   斗了多年的敌人中,他故意只剩下冷宫中的琪妃一人,偶尔去看一眼她痴痴傻傻的半疯狂状,却没想成了他这一生中最为后悔的决定之一。   隐忍多时的褚央政权刚刚坐稳,表面上开始大刀阔斧的整顿朝堂,实则又是另一场隐忍不发的开始。   褚明帝登基初期改革的方式十分温和,对曾经的政敌都尽量能不能就不杀,能继续重用也不会随意剥夺其权力。   这样一来,他曾囚禁先皇、残杀兄弟的事逐渐也将被人们遗忘,百官大赞其仁德,天下归心也是迟早的事,至于后面怎么收拾那些有野心的臣子又是另一回事。   作为一个帝王,褚央在政事的处理上无疑是非常优秀的。当时他最被世人诟病的问题,莫过于后宫空虚、不肯立后之事。   催促他选秀立后的奏折堆了半间屋子以后,褚央终于不堪其扰,立了他后宫中唯一的女子宁安为妃,明摆着离皇后之位只差一个皇嗣的距离。   这样一来,朝中最有权势的派系首领,宁安的父亲兵部尚书宁大人彻底站在了褚央这一边,肆无忌惮的扬言道:若是你们能举荐一名女子容貌才情具在安妃娘娘之上,再请陛下立其为后吧!   比宁安的美貌才华都出众的女子,放眼天下,还真没有……   关于褚央后宫的问题上,群臣终于暂时闭了嘴。   这些都是史书上记载的很清楚的事情,没什么好意外的,让宓襄偶尔会惊疑不定的,恰巧是褚央本人。   入宫以后,她和褚柒一直住在冷宫之中。   褚央并未苛待他们,虽然住在冷宫里面,居住环境却非常奢华且舒适。   宓襄大概猜到,他是为了保护他们才故意把他们藏了起来,藏得很深,似乎他也从来没在人前提到过他们的存在。   除了答应她照顾和保护小七的事做得十分到位不说,从三皇子府到皇宫的过程中,褚央再没有利用她帮自己做过任何的事情。   平日里,她对他再是冷淡也从没发过脾气,眼底总是带着一抹笑。说得俗气点,就是看向她的眼睛里有星星在闪,甚至偶尔会给她一种被他深爱着的感觉。   但她知道,这种感觉只是错觉,就像“未来”的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一样。   尤其是宁安前些日子被太医诊断出有了身孕之后,更加确信无疑。   当然,就是没有宁安,也不可能是真的。   她太了解褚央了,她敢说除了太后,天底下所有人往前走十年,往后走三十年,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懂褚央这个人究竟自私薄情到何种程度。   对最爱的宁安都那么的凉薄的千古一帝啊,他做这些事情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   回过神,宓襄笑着摸了摸小七的头顶,半开玩笑道:“想着我们小七长大以后会跟怎样的女子成亲。”   顿了顿,她有些紧张道:“宝贝儿,答应我,你以后可别随便跟谁就定下婚约啊……”   免得她将来还得跟那个“未婚妻”斗。   褚柒的小脸红了红,垂着眸半响没说话,过了好久才一把抱住她,把脸埋在她肩胛处的位置,小声道:“想好了。”   宓襄有些意外:“真的,可以跟我说说么?”   “我想跟——”   褚柒的话刚开了个头,便被一声“陛下驾到”高声打断。   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宓襄略有些不悦,但还是松开抱着小七的手站了起来,准备迎接圣驾。   褚央进来时步子迈得很开,步伐也很急促,身上明黄色的龙袍也没来得及换下,只在途中取了龙冠,显然是刚刚下了早朝急匆匆的赶来的。   宓襄见状很是吃了一惊。   褚央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宓襄的胳膊道:“碎玉,有皇叔的消息了。”   宓襄不着痕迹的挣开他的手,脱口而出一句:“你确定?”   她明明请小黑和赤金一年后再送褚纭戈回来的。因为至少到了那个时候,褚央才真正有能力把控住京城里里外外的局面,他也能真正的安全。   现在离一年之前还有两三个月,莫非是纭戈自己待不住,想回来了?   褚央眸中闪过一丝暗光,表情焦急而认真道:“确定。快随朕去罢,晚了皇叔又该不见了。”   宓襄只犹豫了一瞬,很快点点头。   她蹲下身,眼神温柔的对褚柒道:“小七,我可能会晚点回来。先自己吃饭,睡觉,嗯?”   “噢。”   虽然有些不高兴,褚柒还是乖乖答应了下来。   褚央带着她出了院子便一道上了步辇。   刚出了冷宫,改乘早早等着的马车出了皇宫,然后便一路朝着出城的方向前行。脚下的轮子飞驰,宓襄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窗外,发现自己离皇城越来越远。   出城行驶了大半个时辰后,宓襄终于坐不住了,微微皱眉道:“我们究竟要去哪儿?”   褚央抿着唇没回答,眼神非常奇怪的看着她,似乎有些痛苦,又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久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下车。”   褚央背对着她声音冷厉的说了一句之后,跳下了马车。   宓襄的眼皮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些不妙,但还是依言下了马车。   一下车她就发现,正前方十几个眼神带着杀气的黑衣人将自己团团围住,褚央背对着那些黑衣人,站在他们的最前方。明显这十几人都是他的人。   而她身后,则是万丈断崖。   褚央的目的不言而喻,她只是单纯的非常非常不能理解,十几岁时的褚央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东西。   上午的时候她还奇怪为何他突然转了性对她这么好,下午就找了个借口亲自把她骗出来,想要杀她,太矛盾了,他所做的事就像不是同一个人一样。   褚央的眼底没有恨,也没有怨,他先是定定的看了她一小会儿,突然狼狈不堪的别过头,捏紧了拳头。   宓襄表情难掩惊讶,似乎很不能理解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你和小七,算是道过别了。”   过了好久,他才哑着声音解释了这么一句。   他们之前有过约定,等褚央登基之后,如果有一天他要杀了知道事情太多的宓襄,就得提早跟她说一声,让她和褚柒告别。   原来是这样啊。   知道事情原委之后,宓襄心下反倒是轻松了些。   怪不得这近一年内他对自己那么好,原来是早就盘算着要杀了她,又觉得于心愧疚,提早作了些补偿。      “你想我怎么死?”   这话一出口,褚央终于绷不住了,看表情就像要哭出来。   宓襄不由得有些心软,连着口气都放软了些,用商量的口气问他:“像你说的,好歹相识一场,怎么死能不能让我自己选?”   褚央突然情绪失控的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宓襄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他浑身都在抖个不停。   没事的,我不怪你,反正我也该走了,顺便的事情罢了。   无声张了张口,这句安慰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褚央终于还是松开手,将她往悬崖的方向推了一步,自己也倒退了好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年轻的帝王垂着眼,一语不发。   好吧,我明白了。   宓襄看他一眼,转身便往悬崖边走了过去,没有任何犹豫的纵身一跃。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她在疾风中下落了不到一秒突然被人拽住了!   宓襄一脸惊讶的抬起头,便看见了跟着她跳了下来一手抓住崖壁上倒长着的小树的树枝,一手死死拽着她的手的褚央,彻彻底底的无奈了。   反反复复、犹犹豫豫,到底是要杀她还是不杀?   “……你必须得死,必须死,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了这句话,声音却明显的带着哭腔,咬着牙不肯放手,所说和所作完全背道而驰。   那般不加掩饰、浓烈又绝望的情绪,真是……   相视而望静默着的两人悬挂在悬崖边上摇摇晃晃,小树支撑两个人的体重还是太过勉强,很快就发出了咔擦一声,似是随时可能断掉。   ? ☆、第十七章 ?  悬崖上的那些黑衣人听见动静,纷纷吓得冷汗直冒。可他们离他足有十几米远的距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绳索救他上去。   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树一断,他们都得死。   宓襄冷声道:“撒手。”   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了脸上,抓住她的手反而更紧了。   心底重重一叹,她忽然冲着褚央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用对着镜子练了好几个月、这张脸能做出来的最好看的那个笑容与他道别。   趁他愣神的瞬息,她用空闲着的那只手抽出了自己脚踝处绑着的那一把镶着红宝石,还是褚央送给她防身的那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型匕首。   “帮我照顾好小七。”   话音刚落,刺红的鲜血喷溅在褚央脸上。   他感觉手上兀的一轻,说话的人已经坠落了下去,而他拼尽全力,也只抓住了一只被齐齐斩断的手。   ……   梦醒,眼前的鲜红褪去,手心空无一物。   褚明帝从住了两月多月的太极殿偏殿的床上缓缓坐起,任由满头青丝散开,面色隐藏在长发笼罩的阴影之下,等待着心跳慢慢平复。   张敬忠小声的敲响房门,压低声音道:“陛下,该准备上朝了。”   “进来。”   他看了一眼铜镜中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眉目间日积月累、愈渐浓重的阴郁之色,忽而无声的笑了笑。   伺候他更衣的内侍不小心看到他唇角可怕至极的笑意,一阵毛骨悚然,手上一抖,宽大的龙袍滑落在地。   内侍自知闯了大祸,噗通下一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哀求道:“奴才该死,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褚明帝淡淡的瞥他一眼,便有人捂住那内侍的嘴将其拖了下去,很快就换了另一个手脚麻利的内侍取了备用的龙袍来为褚明帝更衣。   就算早已病入膏肓,那又如何?   他不会死,也能将心变成如铜墙铁皮铸成的,若无其事的活下去。   扬了扬长袖,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当朝天子快步走出了偏殿的大门。中途步辇经过正殿,里面坐着的人却没有往自己龙床所在的方向看一眼。   与此同时,太极殿正殿寝宫内。   【叮——系统更新完毕,请玩家做好返回主线时间的准备,倒计时十秒开始。】   【……三、二、一,玩家请睁眼。】   睁开眼睛,她有些后怕的揉了揉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稍稍松了口气。   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是跟昏睡前一样躺在龙床上,姿势都没有变动一下,周遭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总算是回来了。   按照系统之前说的,在十几年前的时间过十天相当于这边一天的比例。她去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七百天左右,这里就差不多过了七十天。   睡一觉从三月中旬睡到六月初,怪不得气温升高了这么多。   这个破系统,更个新居然更了两个月多的时间!   抱怨归抱怨,她去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   至少她临行前跟过去的小七说了别跟其他人定下什么婚约。省去了“某未婚妻”这个最大的阻力,后面不管是死缠烂打还是怎么的,再想追他就好办得多。   总之先跟他见了面再说。   打定了主意,宓襄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身衣服,稍稍整理仪容便走了最近的捷径避开人群翻墙出了宫,直奔隋王府。   跟着褚明帝去了早朝的张敬忠不在,其余宫人就算偶有看见她的也不敢去拦。   倒是有几个躲在暗处的暗卫看见了,全部扭头找统领十二汇报去。   十二犹豫了许久,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向褚明帝汇报此事。   陛下近日的脾气,可是不好琢磨啊……   ···   他又梦见了那双眼睛。   很早之前,他那个不可一世的侄儿便问过他:你喜欢她什么,要相貌没相貌,要出身没出身,女子的温驯贤淑更是半点也无。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他说,不知道。大概,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看向自己的眼神。   一个人若是经历的少,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只能算无知;   而尘世间形形色色、成千上万的人,唯独只有她,有着一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事物,偏生还能眼神明净如水、不染尘埃的眼睛。   浅浅一笑,便如寒冰消融,春暖花开。   然后一转眼,那双他无比珍视的眼睛就被人活生生的挖了出来,安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鲜血淋漓。   猛地从恶梦中惊醒,褚纭戈捂着自己狂跳不停的心脏,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王爷,皇、皇后娘娘来了!”   老管家王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外,他才有了回到现实的真实感。   打开门,他便与眼前行色匆匆的女子打了个照面。   双目对视的那一刻,好不容易才平静如水的心海又被扔进了一粒小小的石子,清浅的波纹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   很淡很淡,淡到几乎觉察不到的思绪,未想,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   “王管家,你先退下。”   王悉神色激动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完全没有一点皇后架子的人,应声告退,临走前还非常体贴的叫走了周围其余的所有人。   “什么时候醒的?”   褚纭戈语气淡然的问道。   不管是性情气质,还是对她的态度,都与十几年前那个动则情绪起伏不定的小王爷判若两人。   她不在的那六年多,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变成这样?   宓襄想得有些失神,落在他浅色瞳眸之上的目光稍作停顿,回道:“今早,刚醒不久。”   她说着移开视线,反问了句:“小七人呢?”   上次见她,她也是一来就问小柒的下落,让他不禁怀疑过她有没有恢复记忆。当时他随口问了一句,最终还是以失望告终,这次反倒不抱希望了。   褚纭戈表情不变:“在,他自己的房里。 ”   “那我先走了。”   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颇为不好意思的说了句:“抱歉纭戈,我有点事着急找小七,咱们回头再聊。”   自从她喊了那声“纭戈”,他就愣在了原地。   直到女子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了转角处,早已看开一切的男子忽然情绪失控了起来,一手捂着眼睛,一手艰难的撑住背后的门栏,唇角绽开出了一个似哭非笑的弧度。   褚柒正坐在房内阖着眼打坐。   听见有人前来的动静,他张开眼,漆黑如墨的瞳眸中闪过一丝厉光。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他起身跳下床,走了过去,略带警惕的打开房门。   晨光映照在门背后出现的那张熟悉的脸上,一瞬间像是有什么突然从脑海中炸开,排山倒海一般喷涌而出,让周遭的一切都消弭无踪。   胸口闷痛得快要死去,淡薄漂亮的嘴唇无声的颤了颤,说不出一个字。   宓襄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话,想解释的、想问的,真正见到他的时候,统统都堵在了喉咙里。   印象中可以一只手抱住的小小的孩子,从一开始的百般挣扎和抗拒,到脸上逐渐明晰起来的信赖、依恋;十四岁时永远面无表情的面容;十七岁时被了解和信任的喜悦;二十岁时边城重逢,无数次生离死别;三十岁时如释重负的一笑……   最后,都汇集在了眼前这张鲜活的、难掩痛苦的二十一岁年轻人的脸上。   她想她大概已经老了,越来越不能明白这些年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她突然拿出豁出一切的气势用力朝着眼前的褚柒扑了过去,将他整个人死死的压在地板上,表情凶狠得仿佛可以将褚柒整个人都吞下去,可一开口难免还是漏了怯。   “我问你,你还有没有什么未婚妻?”   褚柒已经被她那突如其来的一扑给弄晕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猜她是真的在生气还是在装,方才喃喃的说了句“没有”,便听见眼前人眉目一下子舒展开来。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眼前一黑,嘴唇便被堵住了。   来势汹汹,落下来的时候却很轻柔、很短暂的一个吻。   这一切来得太过荒唐,荒唐到做梦也不敢想的人和不敢碰的唇。   褚柒浑身一个激灵,满眼克制不住的惶恐和害怕。   “起来。”   他闻声神色恍惚的起了身,指尖抖个不停,想问些什么,又不敢抬眸看她一眼。   某人看得眼睛半眯,一把拽住他的领口,踮着脚尖又亲了下去。   看着那么薄又冷的唇,没想到吻起来如此柔软,想着想着心底一颤,落在他唇上的吻便更是温柔缱绻了起来。   亲到快要呼吸不能了她才稍稍将唇移开了些,后退了半步。   “……上回问你的话,我再问你一次——最后一次。”   她说这话时,看向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太过明亮,刺得他眼睛生疼。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 ☆、第十八章 ?  在褚柒看来,宓襄一直都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从未回过头看过她一眼的人,只把他当成个孩子一样看待,所以他才会在四年前故意跑到北疆去躲起来,免得打扰到他们。   后来,在边城重逢的短短数日,她也没怎么和他说过话,一直顾和关城等人嘻嘻哈哈的打闹。   好不容易那天夜里,她主动找到自己,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却在他心口刺了一刀……   他在她面前向来笨拙得和当年那个几岁的孩子一样,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一个人悄悄的疑惑着、难过着。哪怕后来知道是因为她答应了罗刹国国师的约定才伤他,也从没觉得他们之间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   再后来,就有了随王府花园里的情形。   褚柒,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容貌年轻得像少年一样,心思却老成得像个入定的老僧的褚柒,从四岁那年起满心满眼都只装得下一个人。   我不是不喜欢你,更不是不爱你,而是太在意了,在意到可以完全忽略自己的感受,不过是不想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   结果那天自作主张的决定还是让她难过了起来。   他说了“不好“之后,她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所以也不知道,拒绝的人比被拒绝的人还要痛苦一万倍。   “可是你不喜欢我。”   迟来的解释,终于说出了口。   似是过了许久,耳边传来一声喟叹。   “我明白了。我和褚央……不,从来都没有我和他,只有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总之都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宓襄红着眼眶,叹息似的道:“你说你啊,既年轻,又英俊,武功高,讲义气,用情专一……优点多得三天三夜都数不完。一个冷冰冰的眼神闪过去,就迷得边城里那些小姑娘七荤八素的,怎么就这么不自信呢?”   褚柒闻言猛地抬头,刹那间如墨的眼睛便染上了湿意。   再次重逢,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却全然忘了自己。   中间那些年,她只把他当成一个路过的少年偶尔逗弄、偶尔关心,似乎开朗了不少,不再那么心事重重,他很为她开心,除了她突然一心一意的爱着一个无法回应她、不停伤害她的人。   兜兜转转的等了这么多年,她终究如同十几年前他大难不死,睁开眼睛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很想哭,心却一下子安稳了起来,只在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落在脸上时漏了半拍。   “虽然三言两语解释不了,但是小傻瓜,我说喜欢你那句话,是真心的啊。”   她说着顿了顿,手指落在才吻过两次的单薄的唇上,目光扫过木着一张脸,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的褚柒的脸上,心情立刻自相矛盾了起来。   她自己何尝没有对那位有着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可爱和单纯的瑶郡主,还有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未婚妻”心生嫉妒?   感情这种事,如果是真心待一个人,没有人谁能绝对的自信。   没有安全感?   好巧啊,老娘也从来没有过那玩意儿。   松开手,宓襄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褚柒以为她生气了想走,手指紧了紧,想拦她又不敢。   反锁上门,她又退了回来,脱了鞋噗通一下跳上床,伸出小手指朝某个手足无措的小笨蛋勾了勾。   “褚小柒,过来。”   褚柒走了过去,站在床前,想了想,又改成蹲下来的姿势,微微抬头望着她。   她眼里含笑,翻身往里面滚了半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扬了扬下巴,一脸傲慢的命令道:“上来。”   褚柒愣了一下,上了床,躺在她身边,浑身都僵得跟块石头似的。   下一刻,柔软的身体翻身压在了他上方,撑着手,笑语盈盈的望着他,奖励的亲了亲他的眼角。   “真乖。”   褚柒没说话,脸色渐渐红了起来。   “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宓襄的口气却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眼神饶有兴致的直直盯着他看。   褚柒咬牙,雾声雾气的嗯一声,扭过头去再不敢看她。   得,这下连耳朵根都红完了。   他的反应越是慌张羞涩,某个老流氓越是得意。问都不用问都知道,褚柒的私生活几百辈子都干净的像张白纸一样。   这样想着,老流氓手下的动作立刻就不老实了起来,没几下褚柒的衣带被解开,上衣也被扒去了大半。   从来都没受过这种刺激的褚柒瞪大了眼睛,像鲤鱼打挺的一样半支起身子,却被某人一瞪,大有“你敢跑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哪里还敢再动?   接下来,褚白兔全程毫无抵抗的顺利被扒光外衣,只剩下一条薄薄的穿了跟没穿似的底裤,在盛夏温暖的床上如秋天的落叶一样瑟瑟发抖。   宓襄在他的胸口肌肉上放肆的摸了一把,两眼放光的调侃道:“小样儿,看着瘦,身材挺有料嘛。”   褚柒已经快被逼疯了,脑子里乱作一团,听见声音也只模模糊糊的抬眸望了她一眼。   只一眼,某个刚才还有心思开着玩笑游刃有余的人瞬间眼神幽暗,收起了戏谑之心。   遇上这么个被动又纠结的闷蛋,连这种事情都得自己主动,真是……   她半是无奈半是认命的轻轻一叹,伸出一手捂住他的眼睛,稍稍退开了些。   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身体才重新覆了上来。   很快,被捂着的那双眼睛里的泪水便决了堤。   宓襄痛得浑身都在抖,险些摔在他身上,咬牙切齿道:“哭个屁啊,痛的又不是你!”   一边骂,她一边心疼得要死的抱着哭得跟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的褚柒,无声的安慰他。   ……   你喜欢的人,是小柒?   半响没有得到回应,眼前的女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发起了呆来。   他心底一紧,追问了一句:“是不是?”   听见声音回过神,宓襄冲眼前的人弯着眼角笑了笑,点头。   褚纭戈微微一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沉默片刻,他解下从未离过身的那对透亮青绿的玉质月牙的其中一半,将它被放在了眼前的石桌上,往对面女子的方向推了推。   “既然已经这样了,把它收下吧。”   那对玉佩的含义不就是……   都十几年了,怎么会!   宓襄惊讶得哑口无言,难掩无措和内疚道:“对不起。”言语间还是没有收下的意思。   褚纭戈也不着急:“我送它给你,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也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他说着轻轻一笑。   “硬要说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不肯喜欢我这一点罢。但这点不好,跟当年你不问我一声非得把眼睛给我,接着又多年的生死不明相比,实在微不足道。说实话,当初我是怪过你,甚至恨过你很久。但是,只要知道你还好好的活着,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纭戈……”   “别误会,我可没有一直在等你。” 褚纭戈打断了她的话,“八年前小柒告诉我,你回来以后,我也试过去喜欢别人。偶有看得顺眼、你情我愿的人,露水姻缘也不是没有过。我只是……没你那么走运罢了。等有一天,我和你一样遇见第二个可以倾心相待的人,还会把这玉佩要回来。”   说得再不在意,眼神表情再是淡然,又怎么可能真正心如止水?   绕了那么大的圈子,也不过是想留个念想罢了。   我明白,我真的都明白。   微颤的手指捏住那块小小的精致的月牙,小心翼翼的收在了怀里。   见状,褚纭戈笑了起来,终于再不是浮于表面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让他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轻松的笑意。   岁月在他眼角划上的细纹不但不会显老,反而让他更有魅力,但他还是无知无觉。   随后,他们就像普通知交一样随意的闲聊了起来。   和褚柒那个什么都烂在肚子里的性子不同,这两人话都不少,又志趣相投,放下心结之后一聊起来就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话。   如果没有无意中提到那个实在不想提起的人就更好了。   “你问他做什么?”   褚纭戈饮了一口凉茶,抬眸瞥了她一眼。   “好奇你对他的看法而已。”   宓襄想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头道:“没什么好说的。别的先不谈,这家伙真是太傲娇……呃傲娇就是嘴上说的跟实际做的两码事儿的意思。明明喜欢人家那么多年,死不承认就算了,还找了一堆挡箭牌,简直脑子有病。”   “你……你都知道了?”   褚纭戈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将其放在了桌上,眼神紧张的看向她。   “南姑娘知道也就罢了,原来连你也知道啊?”宓襄怪叫了一声,不甘心的嘟囔道,“所以全世界就我最晚知道这件事?!气死我了!”   褚纭戈沉默了片刻,方才表情古怪的问她:“你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吗?”   “还能是谁,宁安啊!”   褚纭戈:“……”   “纭戈,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我没事。”   隋亲王殿下捂着自己的额头,低低一笑,小声说了两个字。   活该。   “你说什么?”   褚纭戈别过脸:“……晚上想吃什么?”   好不高明的转移话题手段。   宓襄哑口无言。   反正她也不想再聊这个话题,顺着他就把这事儿给扔到后面去了。   ? ☆、第十九章 ?  虽然宓襄跟褚柒第一次大河蟹完成得实在不忍直视,步入正轨之后就好得多了,甚至嗯,很不错。   这种事情果然跟毒、品一样是会上瘾的。   宓襄心底嘀咕了一句,托着下巴看褚柒练剑看了没多久就看得心痒痒的,只差没流口水了,这大长腿,这腰身,这肌肉,啧啧……   心动不如行动,某流氓光天化日的又把人往屋子里拽,门一关,开始嘿嘿嘿。   没日没夜乱来的结果就是,不到半个月,身体素质过硬的褚柒没事儿,常年不锻炼又大大小小的受过无数次伤的女流氓肾、亏、了。   女流氓被王府里的白胡子老医师一边摇头的说着小姐啊你要想多活几年得好好养养身子,不能再这样下去巴拉巴拉,并且责令其一个月之内不得再嘿嘿嘿。   褚柒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后面数日任凭宓某某怎么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不肯再碰她一下。   “……三天就差不多了,凭什么要一个月啊?看得到吃不到太不人道了,我不干我不干,死也不干!”   咆哮了半响褚柒都不理她,趴在床上的宓某某眼泪汪汪的拽着他的衣角装可怜。   “小七……”   褚柒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表情不动如山的擦拭自己的长剑。   示弱没用,眼泪跟水龙头似的瞬间一收,宓影后坐了起来,用足以让小孩瞬间哭出来的可怕声音冷笑着道:“姓褚的,你别得意,信不信我——”   话还没说完,褚柒忽然收起剑,扭头出了房门。   某人气得脸都黑了,咬着被角一脸愤愤然的自言自语道:“非要逼我使出杀手锏边唱边跳《威风堂堂》么?我还想稍稍留点节操沫沫过年啊,混蛋!”   她那天晚上究竟跳没跳《威风堂堂》不知道,反正后面连着有好几天,随王府里的下人们半夜里起夜总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衣服在院子里冲冷水。   又几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某人终于收敛了一些过分的行径,甚至一反常态,老老实实的听老医师的话早睡早起、均衡三餐。   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做做瑜伽、小跑一下什么的锻炼身体。   “姐姐我活了这么久,什么时候生活作息这么健康规律过?唉,我也是想不开才搞什么姐弟恋,还被一个小屁孩儿管得死死的。堕落了堕落了啊……”   某天,宓襄忍不住苦着脸对褚纭戈抱怨了起来。   褚纭戈嘴角一抽,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宓襄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道:“我这么惨,你居然笑我?还有没有点同情心!”   “哈哈哈哈……”   褚纭戈见她那样儿,反而放肆大笑了起来。   宓襄:“……”   褚纭戈停了一下,笑得更大声:“噗哈哈哈哈哈……”   果然姓褚的没有一个好人,一个都没有!!!   那日褚柒说了句“有事要办”就消失了。   几天后的夜里,他突然带着一身伤回来了,吓得闻到血腥味的宓襄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褚柒看着她,表情冷漠,眼神却很温和的解释道:“没事,皮外伤。”   “等一下,别乱动,我去给你找药。”   宓襄跳下床,手脚麻利的找来伤药和绷带给他包扎。   褚柒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的告诉了她自己这几日的行踪。   “我答应过司暝,帮他救那名刺杀过你的女刺客珑玥。没想到十二他们也在,失败了。”   宓襄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小声道:“你没事就好。”   “我本想改日再去,可司暝等不及,今夜已进了宫。”褚柒的眼神变得很害怕,“我很担心他为了救那刺客会跟褚央说什么。”   “随他去——”   宓襄话说到一半,忽然冒了一身的冷汗。   还真不能随他去说。   别的她倒是不怕,司暝那妖道是除了小七和纭戈之外唯一知道她不是人、不是妖,而是——   ···   “陛下可曾听过,所谓处在不生不死的边缘、永远存在的‘不灭之魂’?”   褚明帝眸中厉光一闪而逝,语气阴沉道:“不过是志怪小说里的传说罢了。你居然想用一个传说的消息让朕放了那女刺客?”   “传说?”司暝表情难掩惊讶,“它不是一直在陛下身边吗?”   ···   褚纭戈动作急促的敲响了房门,大声道:“宓襄,皇帝突然派人将王府团团包围了,要抓你回去。你俩快收拾东西出城!”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浅笑着,无奈着,无声的道别。   宓襄上前几步,打开了房门。   褚纭戈一见她月色下晦暗不明的表情,像被什么东西抑住了咽喉,张了张口,久久无言以对。   太极殿。   “陛下就在里面,娘娘请进。老奴先行告退。”   张敬忠叩了叩首,无声的合上门扉,退了出去。   她站在门背后,心底有一道坎儿始终迈不过去,呆立了许久。   前尘旧事烟云般浮现于脑海之中,还有方才系统与她的对话。   【叮——您有新的系统提示,请注意查收。】   【叮——恭喜玩家触发主线最后一个重要剧情任务“最终大boss”。本任务为必经选项,不可放弃,请玩家谨慎完成。】   【是司暝吗?】   【不是。】   【不是司暝?难不成又出现了什么比司暝更难对付的角色,系统你又逗我玩儿呢!】   【没有,这次真没有逗你。不过这位boss确实比司暝难对付多了。】   【系统你自从更新之后就变得有点不对劲……算了,懒得吐槽你。究竟是谁?】   【玩家,本系统不得不感慨一句:你居然能把一本小说的男主逼得黑化成boss,真是厉害啊。】   【什么叫我把男主逼成boss?】   宓襄脑内嗡的一声,瞬间反应了过来——   【靠,你意思是,主线剧情的最后一个大boss是褚央?!他怎么就莫名其妙的黑化了,我什么也没干好嘛,都是他在虐我!】   【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了,玩家请多保重,本系统先撤了。嘟嘟嘟嘟……】   真他妈的。   宓襄暗骂了句脏话,捏紧了手心,深吸一口气,往大殿前方走去。   褚央背对着她站在两盏高高的长明灯下,黑色的长袍边缘垂坠在地上,长发高高盘起,束冠于顶,别以乌木发钗,和平日里偏向庄重儒雅的装扮大不相同。   或许是因为逆光,也可能是系统提示她褚明帝已经黑化了还穿得一身黑漆漆的缘故,数日不见,他整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就算留一个背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浑身上下的气势也十分可怕,让人望而生畏,确实有种大boss的气场。   只一眼便看得宓襄心底突突一跳,从来没有心慌成现在这个样子。   褚央忽然转过身,眼神阴冷的看向约十步开外表情微妙的女子,浓郁精致的眉眼,苍白病态的气色,略带讥笑的唇角,还有宽大的黑色锦袍下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身形。   “你对这场报复的结果,还满意吗?”   还在愣神的时候,褚央终于开口说出了她进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比寒冰还要冰冷刺骨。   宓襄哑声道:“什么报复?”   褚央拖着黑色的长袍,脚步缓慢而沉重的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定,一字一顿道:“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了。要不是司暝告诉我,你还准备骗我多久,还想把我的人和心都活生生的砍成两半多久……”   说着说着,他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声满溢无穷无尽的悲凉和恨意,还有,还有……   宓襄眼皮一跳,不自觉的倒退了半步,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紧张甚至害怕什么。   止了笑,褚央垂眸,似是已经恢复了平静道:“我就知道,你没死。”   话音刚落,已是泣不成声,满脸清泪。   多年前,少年浓黑而明亮的双眸定定的看着她,语气欣喜,带着几分难得的孩子气,说的也是这句——   我就知道,你没死。   初见。   焉姑娘是对所有人都如此冷淡,还是独独对我?   公子多心了。   雨天。   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和呼吸声,漫长而短暂。   故作惊讶的一句“三殿下”,和他卷长的眼睫下饱含深意的笑意。   劫后余生。   猫妖,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屁事!   天街回凛严光散,碎碎坠玉落琼芳……往后,我就叫你碎玉。   随便你。   悬崖。   你必须得死,必须死,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什么都明白,却又什么都不明白。   撒手。   立后大典当夜。   从今日起,我们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好不好?   我又不是傻,我才不会……喜欢你。   南陌雪说,你知道吗,几个月前,就是你从宫外回来那一阵,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当时他亲口承认,他最爱的,一直爱着的,就是后宫里的老人都知道,却又无人敢提的那一个女子。   纭戈问她,你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吗?   ……   稍纵即逝的泪痕尚未干涸,他忽而咬牙切齿道:“在你来之前,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你这么狠,究竟有没有心?后来,我想明白了。你连人都不是,怎么会有心呢?”   言语间,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挫骨扬灰才能一泄心头之恨,眼神确实从未有过的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阵风,就能将他整个人都吹得支离破碎。   没有心?   好漫长好漫长的时间内,那颗被扎成刺猬了还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心里,装着的,都只有一个无法触碰的蓝色的影子。   后来实在太痛了,痛得没办法了,只能将心脏连着动脉连根拔除,才能假装全然不在乎的放下。   天知道我他妈曾经到底多爱你!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天知道……   她笑了笑,轻声道:“嗯,你说的对,我就是在报复你。我是连妖都不是的怪物啊,哪儿来的心?褚央,你是不是傻啊,居然问这种明显的问题。”   褚央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了,死死的瞪着眼前的……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头部的神经忽然一阵一阵的发疼,双腿一软,跌落在地上,系统的声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慌张和急促过的在脑海中不断的大喊着。   【警告,有危险!】   【警告,有危险!】   【请玩家立刻撤离,请玩家立刻撤离!!!】   宓襄望着越走越近的人,眸中似有泪光闪烁,无力的喊了声——   褚央?   他笑了笑,面如死灰,从袖口中抽出一支足有手指长的尖锐银针。   陛下,不到万不得已,请千万不要使用这枚“锁魂针”。   朕当然希望,永远都不要用它。   可是,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走到无法回头的最后一步?   “……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将她抱在怀里,伸出手指,轻轻的抚了抚她耳畔的头发,哄孩子似的小声道:“很快就结束了。”   【快,跑……】   虚弱的说完最后两个字,系统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下一秒,太极殿内传来了比凌迟致死的人还要痛苦的惨叫声。   【第五卷·完】? ☆、前因 ?  如果早知道,大雨滂沱之中出现的那个疯子一样的妖怪会成为未来十几年都无法摆脱的心魔,我早该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亲手杀了她。   ——   十四岁那年,我遇见了一只妖。   第一次见到那只妖时,我以为她是一个人。   其实早在她刚刚双手拽着油纸伞冲进酒楼对面的药店里时,就注意到了。   她很像一个人。不是容貌,而是那股冷清傲然又与世隔绝的气质,和一个前几天才在画像上看过的人很像。   就在我还在疑惑,她究竟是不是十六皇叔喜欢的那个名叫“焉焉”的女子时,那女人突然扔掉了在风中摇摇欲坠的伞,埋头冲进了大雨之中!   “唉,殿下,你在看什么呢,看得目不转睛的?”   我抑下忽然漏了半拍的心跳声,收回视线,对友人道:“雨里有个疯子。”   “什么疯子,在哪儿呢?”好奇心极强的友人忙往外面努力张望,“我只看到雨下得老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已经走了。”   回答他的语气淡淡的,竟夹杂着一丝说出口之后才被我自己发现的小小的失落感。   不过是个表里不一的疯子,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好失落的?   这样想着,我仰头饮下了一杯酒,酒香冷凝,微涩。   不久之后在水云阁里,第二次见面。   那一次,其实是我主动跟皇叔提出让我去请她来随王府。   大概是因为,过去十四年里,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吧。   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老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哎唷,小公子,真是对不住,让您久等了。焉姑娘来啦!”   回过头,她终于出现在了高高的楼梯上。   乌黑的发,雪白的衣,不着半分脂粉,淡然得像一抹幽魂。   心底重重一跳,我忍不住在心中惊叹,她真的是人么?   见到我之后,她似乎比我更加惊讶,停了一小会儿才下了楼。   到了大厅内,她朝着我走了几步,站定,双手叠于腰侧,屈膝施礼道:“见过公子。”   白纸一样毫无亮点的面容,普通得连我府中的丫鬟都比不上。   可就这么一个长相平淡的女人,一句话、一个冷漠的眼神,却让我不自觉的、发自肺腑的笑了起来。   去隋王府的路上,我一直在悄悄的、直白的,装作不经意的打量她。   她那双什么都放不进去的淡漠的眼睛里,渐渐有些不耐烦,偶尔还有隐忍的怒气。   可我却忍不住高兴了起来。   听皇叔说,这女人平日里,可是下了台连一个眼神都舍不得给任何人的,更别说有任何情绪波动了。   她这样的反应,是否意味着也对我有所不同?   第三次见面,天空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我坐在马车上,看见她独自淋着雨,目光无神的走过马车的右边。   她怎么就这么喜欢淋雨,不怕生病么?   呆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我随手抓过一把伞便跳下了马车。   这女人明明比我年长整整六岁,明明长得如此乏善可陈,出身不好、性情不好,最为人称道的讲的那些故事,我挨个看过手抄本以后感觉……也就,差强人意吧,但我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都会像个傻子一样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视线的尽头,她转头钻进另一条小巷,我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所做的那样,冒着雨、拎着伞就冲了过去,想也没想,一手将她从身后拽进了怀里。   那一刻,心跳得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天地茫茫间,我只想抓住怀里这一个人。   就像谁曾说过的那样,尘世间形形色·色、成千上万的人,唯独只有她……   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眨眼不到的功夫。   被她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我只能用满脸的怒气掩盖那一丝丝无法告知于人的难过。   为什么?   “焉焉,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就喜欢上你了。”   十六皇叔说完这话表情变得很紧张,她脸上也头一次露出了类似于慌张的神色。   可他们都没注意到,角落里的我比他们两人加在一起的惊慌失措还要惊慌失措,几乎快要站不稳。   “……对、对不起啊,我有喜欢的人了。”   十六皇叔因为那句话的缘故,伤心了很久。   我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从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皇子变成了坐拥天下的仁德帝王,却一直胆小得不敢问一句,在她心中,我是否与旁人不一样。   她是人的时候,我不敢;   知道她不是人,而是只妖的时候,我更不敢。   因为早在那个雨天,我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一手策划的水云阁火海中消失时,我抱着怀里那个眼睛鼻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她用命就下来的孩子,浑身的血都凝住了。   我真的想她死吗,是真的吗?   “我就知道,你没死。”   软软的、巴掌大的小白猫往被窝里钻了钻,没理我,也没看见我眼中的狂喜。   说了好多话,白猫还是不理我,我有些着急,只得故意骗它道:“别装了,你救走黑猫那天我派人一路跟着你去了城郊,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所以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人!”   我是派了暗卫去跟踪他们。可暗卫汇报说,当时他们周遭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阻挡着暗卫原本十分灵敏的听觉,暗卫没听到他们说的一个字。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我很怕,这只小白猫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的猫,而不是我心中想的那个妖变成过的人。   幸好,白猫终于像人一样冷哼了一声。   后来,变回小白猫的妖气得厉害了,也不过是骂几句难听的,寻个借口挠我几道不痛不痒的小爪痕,或是干脆小尾巴一甩背对着我不理我。   我明白她的这些小小的报复和任性,也乐意让她报复和任性,在她没有发现我知道了的前提下。   除此之外,习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勾心斗角,习惯了隐藏真心,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好好对一个人,或是一只妖。   她后来换回了人身,也换了张脸,从隋王府搬来宫中,我们见面的次数却很少很少,因为我怕去的次数多了,会被人发现她的存在,伤害到她。   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所以对我的态度越来越温和,偶尔还会跟我开开玩笑,聊些轻松的话题。   不知不觉间,一年多过去了,我认识她也将近两年。   从崖壁上死里逃生以后,我一直在想一些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留着琪妃一条命?   为什么叫琪妃残留在冷宫中的眼线发现妖的存在,转而告知朝中几大家族的势力?   我都将她藏得那么小心、那么小心了,怎么还是藏不住?   我想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宁安冷笑着说:“褚央,你机关算尽,也没想到会有自作聪明害了自己的这一天吧!”   任由她冷嘲热讽,我都没吭声。   许久之后,宁安目光怜悯的抚了抚腹中微微隆起的胎儿,自言自语道:“孩子啊孩子,你亲爹是个胆小鬼,害怕被诛九族不敢认你;没想到你名义上的父亲胆子更小,瞧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你就是生下来了他也保不住你的,不如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走了,也省得平白痛一遭。”   她说了抬眸看了我一眼:“你觉得呢?”   我眼皮都没抬一下:“随便你。”   为了报复促使那次跳崖事件发生的几大家族,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忙于权衡各方势力,的确没有能力护住宁安腹中的孩子。   宁安将药丸咽了下去,声音哽咽道:“其实你说的对,我和子璋的问题从来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我不怪你了,我俩都是可怜人。不,你比我更可怜,虽然我再也见不到他,好歹我爱的人还活着……”   “朕去请太医来。”   语气蛮横的打断她的话,我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脚步有些踉跄,不知道宁安看见没有,但我也顾不得了。   十四岁那年,我遇见了一只妖。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那只妖最大的希望,不过是想让那个冷淡得像水一样的妖对着我真心的笑一笑。   十六岁那年,那只妖对我笑了,唯一一次——最后一次。   紧接着便砍断了自己的手,掉下了悬崖。   早在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妖有心仪之人,我所念想的一切只能是念想,永远无法说出口。   但是能趁着皇叔没回来之前好好的守着她,让她暂时留在身边,过一日算一日,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当我连夜翻山越岭,以为在崖底能找到受了重伤的她时候,却只找到了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怎么叫都叫不醒。   直到那堆支离破碎的骨肉在水晶棺中烂成一团肉泥我才确定——   妖死了。   那么大的火都烧不死的妖,就这么活生生的摔死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   怎么可能重来?   我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习惯性的轻敲桌面,听着面前的十二汇报今日后宫中的大事。   就在这时,和九年前的我一样,只有十四岁的少年从房檐上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这般没规没矩,我却从来不曾斥责过他一次,更不会伤他一根头发。   只因为当年谁的一句话。   当年的小七,现在的暗卫三十七提到美人殿中那个名叫“李柔”的女人时,言语间还是板着一张脸,情绪却是难得有些激动。   我很配合的寻了个借口让他把人带来,三十七抱拳,似乎很是着急的离开了。   见他这般反常,我也不免对那个叫李柔的人有了些兴趣。   还有这么漫长的时光要过,偶尔也找点小玩意儿打发一下吧。   李柔进来的时候模样很奇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面容脏乱,跟个疯子似的,即便看得出有些紧张,骨子里的气势却很沉稳。   我端坐在高高的宽椅上,被大门打开时的金色阳光晃了一下神,想起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看见此刻的李柔,就像看见了当年那一幕。   我再问自己一次,如果可以重来,我会做什么?   我会在看见她的那一天、那一刻,飞身从酒楼下跳下去,笑着问她:“唉!疯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她会瞪我一眼,气哼哼道:“关你屁事!”   这才是对我而言,最好的故事的开端。   年月蹉跎,一切终是,可念,而不可说。   ? ☆、第一章 ?  褚明帝十五年七月十四日深夜,民间的回魂夜。   灰发及踝的男子有气无力的斜躺在通往露天平台的推拉木门前,时刻注意着头上的星辰以及天象变化。   ……   陛下可曾听过,所谓处在不生不死的边缘、永远存在的“不灭之魂”?   不过是志怪小说里的传说罢了。你居然想用一个传说的消息让朕放了那女刺客?   传说?它不是一直在陛下身边吗?   那句话说出口后,褚国皇帝沉默了许久许久,声音变得低沉而鬼魅:如你所说属实,朕立刻命人放了你想救的人。   司暝观其神色,便知时机已成熟,随即垂眸道:还有一事与此魂有关,不知当不当讲。   讲。   我乃道家师宗禤陵天师的第十代传人,数百年前,师宗曾留下一本古籍,上书“妖星”转世之传说。来褚国之前,司暝也深以为是,哪知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纵观天象方知,罗刹之砒·霜,与褚国竟为蜜糖——此妖星转世之魂,原来已化作褚国皇帝陛下帝皇星侧象征逢凶化吉的紫微星!司暝感陛下恩德,冒昧谏言,若要求得国家昌盛,陛下需得留此星于帝侧啊。   你说,她是不生不死的边缘、永远存在的“不灭之魂”,朕如何能留得下她……   司暝神色似有些犹豫,深深一叹,摇头道:恐怕,只有一个法子了。   ……是什么?   锁魂针。将一淬炼七七四十九日童子之血的银针打入紫微星魂所在肉身的天灵盖内,佐以司暝的道术,锁其魂魄。司暝在世一日,便能叫其魂一日离不开锁魂的躯体。此举甚是危险,陛下,不到万不得已,请千万不要使用这枚“锁魂针”。   ……   忽而,他感觉自己的心口钝痛不止,眼前一黑,双手摁着胸前,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抬眸一望,褚国天空正北方向象征着天子的帝皇星色泽猝变,由亮黄转为紫黑。   而帝皇星侧,原本于罗刹国的祭坛上望去小而明亮的星辰,逐渐暗淡无光。   “褚国皇帝果然还是用了那枚锁魂针……这也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司暝喃喃自语了一句,唇角的笑意刚起,突然猛地吐出一大口污血,瘫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是夜,褚国京城天降异雪,三日后大雪方才停歇。   ···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恨透了红色,尤其是鲜血一般妖冶刺目的大红,命人将太极殿内外,目及之处都换成了深深的黑或浓郁的蓝色系,包括他自己的龙床。   三天了,深蓝色龙床上的人还是无知无觉的躺着,眉间轻颦、唇色惨白,气息微弱的呼吸着。   他很想她不要醒来,又很害怕她永远醒不过来。   这样想着的时候,包裹着厚重绷带的右手掌心拳成一团,让他厌恶的血色渗了些许出来。   眉头紧皱时,床边女子纤长的手指微微一动,慌张瞬间爬满了他的眼底。   方才强作镇定的收敛好神色,紧阖着的双眼颤了一颤,缓缓睁开。   他曾设想过她醒来以后会做出的无数种可能的反应,却没想到,会看见一双充满困惑的眼。   随即,她惊慌失措道:“我这是在哪儿!”   是真的,还是装的?   若是装的,是想将七年前的报复再来一次,还是另有打算?   褚央蓦的起身,倒退了几步,死死地瞪着苏醒之后就四处张望的人,面上的阴霾愈演愈烈。   看了一会儿,宓襄用胳膊支起身体,便要下床。   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睡了几日四肢有些发软,这一动弹,她差点就直直的摔到地上去。   回过神来,褚央发现自己已经将面前不知又藏着什么阴谋诡计的人半抱在了怀里。   宓襄眨眨眼,仰头看向他,笑道:“谢啦,大帅哥。不过你是谁啊,怎么穿成这样?这里是哪个古装剧组么,你是演员?”   要是演戏的话,真能演得这么自然?   若是万一,她这次真的忘了一切……   褚央表情不变,眼底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神色,心底狂跳不止,低声道:“我是……”   “咕噜——”   肚子里发出一声大大的闷响,将褚央的声音全数盖了过去。   宓襄讪讪一笑道:“咱们待会儿再聊吧,我饿了。”   褚央指尖一抖,稳稳的将她放回床头的位置坐好,松开手臂,垂眸道:“稍等。”   几日后。   艳光四射的大美女忍不住惊叫道:“不仅是宓家上下,你连我都记不得了?!”   宓襄笑嘻嘻的回道:“嗯哼。我要真的见过你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哪怕一次,一辈子也忘不掉的。不过呢——”   话锋一转,她一手托腮,一手在大美女光滑白嫩的小脸上摸了一把,满脸痞气道:“大美人儿,你这么在意我,难不成暗恋‘我’?”   荆如鸢惊得“啊!”了一声,手指绞着丝帕,羞得满脸通红。   宓襄见她的反应,口气颇为遗憾道:“只可惜姐姐我的性取向笔直得不行,只能掰断不能掰弯,怕是回应不了你了。”   跟宓襄混过那么多年,荆如鸢自然明白她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的含义,脸色乍青乍白,又羞又恼的嗔怪了句:“讨厌~”   天色渐晚,荆如鸢终于走出了太极殿。   等候多时的张敬忠迎了上去,送她的时候装作无意的问了句:“荆夫人,皇后娘娘今日情况如何?”   “她真是谁都记不得了啊,性格又变成了我刚认识她的时候一般。成天笑眯眯的,其实也挺好。”荆如鸢轻声一笑,小声自言自语道,“就是比那时还要不要脸得多,这个女流氓……”   余光瞥到张敬忠诧异的表情,荆如鸢忙道:“我的意思说是皇后娘娘向来端庄贤淑,知书达理,性情和善……”   荆如鸢随口胡诌了几句自己都不信的话,忙不迭的与张敬忠告辞,登上了马车。   太极殿寝宫内,身体痊愈后便连着见了几天“陌生人”的宓襄小声嘟囔了一句:“难不成我真的穿越了,还是宫廷背景?”   本欲跨步进去的曳地黑袍停顿了一下,转而消失在了寝宫入口处。   隋王府。   “你还是不肯信?”   面前黑衣黑眸的人不答,褚纭戈看了他一眼,语气淡然道:“当年小柒告诉我她回来了,却什么也记不得,我也是和你现在一样不肯相信。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了答案。”   他沉默了许久,才将遥遥望向天边的视线收回。   “事到如今,再瞒着你也没什么意义了。宓襄经历的时间与我们是不同的。她告诉我,几个月前她从沉睡中醒来,魂魄刚从十六年前回来。七年前,她成了李柔,根本还没经历过我们曾经历过的一切,又谈何记得?”   所以,从来都没有故意装作遗忘,或是什么报复?   报复,真是异想天开。   哪有人的报复是像她这样的,救了他一次又一次,帮了他一次又一次。   他想起那天他气糊涂了而忽略掉的她笑中的冷意和绝望,想起了多年来掩藏得再深也藏不住的温柔神色,还有过去那七年里那双眼睛里无数次的失望伤心。   无数次……   想尽了所有的可能性,就是不敢去想、不敢去猜,她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和他当年一样,从未说出口的那一个理由。   若真相是这样,他做的那一切,又算什么!   脑海里乱作一团,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褚央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   悠悠一叹,正准备从温泉浴池中起身,宓襄便听见了身后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转过身,刚惊讶的说了一句“我擦!”就被人从池子里整个儿拖了出来,只听见哗啦一声,脑袋被死死摁在看不见表情的人的前胸,动弹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耳畔的心跳声稍缓了些,估摸着平静点了宓襄才小声的咳嗽了一下,抱着她的黑衣人浑身一僵。   她紧接着问了句:“哥,抱够了没,能让我先把衣服穿上不?”   “……”   “我要感冒……我是说我要得伤寒了!”   褚央这才后知后觉的松开手,连忙转过身,表情变得非常的窘迫和难堪,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宓襄暗暗翻了个白眼,从一旁的屏风上拿过长袍,将自己裹了起来。   褚央还在发呆,手肘处便被人碰了一下。   回眸,撞上了一双满满都是懊恼和无奈的眼睛。   “唉,帅哥,你又受什么刺激了?不是早跟你说了我不是你们家宓皇后吗,虽然我俩同名同姓。下次别再认错人了啊!要不还是找个和尚道士啥的问问看,能不能把我们换回来吧……”   她还在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褚央忽然笑了起来。   宓襄被他笑得头皮发麻的倒退了好几步,哆哆嗦嗦道:“干、干啥?”   “很好。”   他说完又重复了一次“好得很”,咬牙切齿道:“玩儿够了吗?!”   宓襄面色不变,勾了勾唇:“真没意思,浪费我的演技。”   ? ☆、第二章 ?  她说完这话,扭头便往浴室外走去。   走了没几步,阴冷的气息狂卷而来,还没来得及骂人便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箍得死紧,力道大得骨头都在咔擦作响。   这人居然连她故意演出来的表面上的平和都不肯维持,非要弄得两败俱伤才肯罢休?   宓襄闭了闭眼,睁开眼,轻松随意的眼神变得冷冽如冰,厉声道:“放手。”   “不放!”   看不见他的模样,言语间从未有过的凶狠和暴戾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唇角划过一抹嘲弄,她拽住那双铁一般的手臂用力一扭!   耳畔骨折的声音传来,褚央右边的胳膊耷拉了下去,普通人痛得眼泪能流出来的伤,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十几天前,她被褚央那枚破针扎得痛晕过去之后再次醒来,怎么喊系统都喊不出来。除了明确提示过她会暂时离开送她回去十六年前那次,系统还从没这样长时间的消失过。   本来心情就很糟糕和焦急了,褚央还来惹她,真当她是圣母白莲花抖m随便虐都不还手啊!   变成哑巴似的褚央终于开了尊口。   “对不起……”   宓襄扭头,表情复杂的看他一眼,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我回答句没关系?   等了好一会儿,她没说话,褚央也是一声不吭,只一双漆黑的眼眸中似有狂风暴雨在酝酿,好几次明显濒临极限了,他都忍了下来。   忍者神龟啊你,到底想说啥就说啊!   就在宓襄心中咆哮着,做好随时应对的准备时,褚央突然就这么走了。   他走得很快,转眼的功夫,上百平米大的空荡荡的浴室内只剩下她一人。   宓襄站在原地,捂着额头半响无语。   褚央这虎头蛇尾的行径,就像你胆战心惊的复习了整整几个月的期末考试,结果试卷上只有一道题还是道送分题一样的让人泄气。   接下来数日,褚央没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过不说,她想见他人家还不给见。   她失忆是假装的这件事他似乎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也乐得借此机会什么都不用管不用做,成天吃吃喝喝、东逛西逛,打个麻将或是三国杀,就这么愉快的把时间给谋杀掉了。   只有一件事让宓襄很不爽,那就是她稍微一有出宫的意愿,就会被人好声好气的“劝”回来。   动粗硬闯也试过,但是每次快要成功突破禁卫军,就会被一小队最顶尖的暗卫联合起来阻止。那样的阵仗,要是不下死手去对付他们,褚柒也出不去,何况她的综合武力值还不及褚柒。   试了几次,她就果断的放弃。   综合看来,褚央第一个明显黑化的行为就是把她变相软禁了。   宓襄沉思着,在宫墙内负手走了几步,看见有青烟从远处一方偏僻的宫殿内散了出来。   “那里不是常年没人住么,谁搬进去了,皇上新纳的美人吗?”   她不过随口问了一句,跟在后面的张敬忠慌忙解释道:“老奴也不清楚,应当就是住了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吧。”他说着斟酌着措辞,信誓旦旦道,“陛下绝无可能纳什么美人,请娘娘万万不要误会。”   “是吗?”   宓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大有不肯就此罢休之意。   张敬忠连忙应是,心中暗道糟糕,悄悄在身后打了个手势,不远处的树丛中似有细微的动静一闪而过。   这些天,宓襄随便散个步身后就会跟一溜的人,通常以张大总管为首、娟儿在旁,三五个宫人打下手,还有不定数量的暗卫,这么多的人突然闯进一座一眼就能纳入眼底的小小宫殿,动静不是一般的大。   浅黄色的原木推拉门被蛮横的拉开,宓襄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了屋内卧榻上躺着的灰发男子,和跪坐在他身边戴着半张面具的小姑娘。   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年纪不大,露出来的半张清秀的面容表情和眼神都非常的凶。   宓襄一进来她就挡在了男子身前,只可惜一看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没什么威慑力。   宓襄指着司暝,满脸惊讶的扭头对张敬忠道:“张公公,你居然还说没什么美人,屋子里明明有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娘娘、娘娘您别生气啊,你听老奴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都出去,全部去殿外呆着去!”   宓襄大声嚷嚷着,将他和身后的宫人们全都用力推了出去。   啪嗒一下关上木门,并反锁了起来。   屋外哀求吵闹了一阵儿,所有的人终于都走远了,她才开口道:“我当是谁被褚央金屋藏娇了,原来老熟人啊。怎么几个月不见,两位就变成老弱……病残了?”   意味深长的眼神快速的从榻上明显状态虚弱了太多的司暝脸上,转移到了他面前的小姑娘身上,那姑娘应该就是褚柒说过的女刺客珑玥。   “还不是你们——”   司暝摁住气恼不过的珑玥的肩膀,冲她摇摇头,珑玥眉头一拧,便老实不语。   而后他抬头看向宓襄,眼中似有冷光闪动。   “皇后娘娘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宓襄扑哧一笑,以宽袖掩唇道:“你说你们这些罗刹国人,说个褚国语动不动这么文绉绉的,有意思么?”   也不等司暝回答,她又道:“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言归正传,我问你,褚央手中那枚长针与你有关吗?”   “娘娘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司大美人儿果然是个聪明人。那你也该知道,我真正想问的问题。”   司暝目光一冷,既没同她解释一句自己并非姓司,也没因她的嘲讽言语翻脸。   他照实将那枚针名曰“锁魂”的银针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次,也跟她讲了他对褚央提过的“紫微星”一事。   “……锁魂针只是会暂时锁住你的魂魄罢了,除此之外并未他用。虽然有利用褚国皇帝对你施针的原因在里面,但紫微星的说法并非空缺来风。只是我骗他说,我活着的一天,你的锁魂就解不了。实则我不说你也明白,道家的术若真会因为施法的人的死亡而终止,怎会存在成百上千年的封印之术?”   司暝苦笑道:“我知道,你恨死了我,要杀要剐都随便你。只是你要想让我替你解开锁魂,抱歉,我的回答永远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宓襄闻言毫无温度的看了看珑玥一眼:“是吗?”   其中的威胁之意是个明眼人都能明白,司暝当即神色大变,连忙将珑玥拽到自己身边。   “你我之间的恩怨,你别将她牵扯进来!”   “哥哥……”   珑玥小声的唤了一句,半倚在他身侧,拽着他的衣角眸中泪光涟涟,仿佛下一刻两人死在一起也无怨无悔了。   这一幕看得宓襄直想翻白眼,珑玥你个小丫头片子装什么柔弱,在边城杀我时连眼睛都没眨过好嘛。   还有司暝你个神棍,坑了我那么多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她心思一转,忽然有了个主意,快步走上前去将珑玥从司暝的身边一把用力的拖了开去,三五下就点了她的昏睡穴,将其随手扔在了地上。   “妖孽,你对珑玥做了什么!”   司暝从床上挣扎而起,伏在珑玥身边声音凄厉的质问她。   宓襄不紧不慢道:“慌什么,没死呢,点个睡穴罢了。我还要留着她威胁你,怎么可能立马弄死她?”   见司暝表情稍缓,她连忙趁机循循善诱道:“你这么在意这小丫头,何不帮我解了那枚针,然后再带她离开?我保证,只要你肯解了此术,之前我们之间所有的仇一笔勾销不说,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司暝腹中气血翻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抑了下去,咬牙道:“我说过,唯独这件事不可能。”   宓襄沉声问道:“哪怕我杀了你和珑玥?”   司暝眸中泪光一闪,垂着眸不吭声。   他本人不怕死不说,现在连珑玥的性命都不顾都要封住她,到底什么原因让他如此坚持?   现在她,司暝,还有褚央三个人间的关系,就如同三国杀里面打国战打到最后时三足鼎立的微妙之势。   司暝是魏,先天技能强,首亮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走位无比风骚,就算卖血卖过头残血了,但还捏着最后一个杀手锏;   褚央是吴,看着是个没防御、没攻击、好相处的,没人管他他就暗中屯牌屯装备,到了后期就开始反超,不容小觑;   宓襄自己是蜀,走的都是一刀爽爆发流,只要还活着,想砍人,天皇老爷来了都拦不住。   比如现在,她知道自己暂时奈何不了司暝,更拿褚央没办法,实在不爽得很!   “司大美人儿,你可知道,之前所有招惹过我的人最后都死得很惨很惨的。以前昭仪殿有位跟我不停作对的唐姓后妃是怎么死的,你听说过么?”   司暝皱眉道:“皇后有话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那好。”   接下来,宓襄充分发挥自己累积的讲故事的经验,将唐蓉被十几只大狼狗边J边杀和活活吞掉的故事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      怎会有人能想出如此毒计?   司暝听得心中阵阵恶寒,真的有些害怕她了。   “你放心,像你司暝这样的大美人儿,我可舍不得让那些畜生来白白占便宜。我要亲自上——了——你!”   ? ☆、第三章 ?  不等司暝从极惊中回过神来,宓襄一个饿狼扑食的冲过去将他压在了木质地板上,邪邪一笑,开始撕他的衣服。   虽然系统被屏蔽了,还好力大无穷这个技能没有一同消失,徒手撕衣服什么的完全无压力。   “你叫啊,叫啊!叫破喉咙也没有喉咙来救你,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宓襄插着腰,仰头狂笑不止,任凭司暝怎么拼命躲闪然而并没有任何卵用。   孱弱的灰发美人里里外外三层身服眨眼的功夫便被撕了个干净,光着两条雪白的腿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司暝作为一个一出生就决定要登上国师位置、高贵冷艳的活了这么多年的道家术士,何曾受过这般辱没,气得当即一阵气血翻涌,呕出一大口血!   就在这时,结实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塌,一片惊呼声和惨叫声中,有人一手将埋头在司暝脖子上种草莓种得正起劲的皇后娘娘拦腰捞了起来,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的给弄折成两段。   倒了血霉的被强·暴对象却被三五个侍卫强行摁在了地上,“哇——”的又吐了一大口血,眼皮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现场乱作一团。   宓襄还没看清是谁把她从司暝身上抓起来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谁他娘的敢坏了劳资的好事儿,劳资弄死他!”   嗜血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你要弄死谁?!”   宓襄微微一怔,扭头看着说话的人通红而冰凉的眼睛,心底一跳,面上却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哟,皇帝陛下,什么风把您老人家这般矜贵的人物都给吹来了?”   褚央进屋子的时候看到那一幕,本来就被气得快要失去理智了,哪里还见她还这幅毫不在意的反应,手上一用力,将她重重的摔在司暝先前躺着的软榻上!   他下手都没个轻重,宓襄疼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还是表情悠哉,就势托腮斜躺着安静的与他对视,半点也不虚他的模样。   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想活命得赶紧滚了,很快便拖着司暝和珑玥退了下去,连暗卫都走得远远的。   人都走干净了,褚央突然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一样一脸焦躁和痛苦的在窄小的屋子里来回走,一边走一边低吼——   “……你究竟要我怎样,到底怎样才肯罢休,非要活活逼疯我吗!”   宓襄盘腿起身跪坐在软榻上,收起了先前的戏谑之意,冷然道:“逼疯你?我才没那么无聊。我想要的很简单,褚央,今儿姐把话搁这儿了:这个皇后我不想当了,立马放我出宫,我不再计较锁魂针一事,你也别来烦我,从此你我两不相干,永世不见!”   褚央停住了步伐,不可置信的瞪向她,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窖里,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再说一次……”   “说就说。”   宓襄表情不变,站起身,走到褚央面前,言语间更添了几分郑重。   “放我走。否则,今天司暝的事儿就只是个开端,我以后什么事儿也不敢,就指着在你的后宫里开后宫给你戴绿帽子过活了……”   话音未落,褚央高高扬起的手掌眼看着便要落在她脸上。   宓襄甚至都感觉到了脸颊旁的掌风,可还是纹丝不动的站着,瞪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提高音量大喊道:“你打啊!刚刚没摔死我,现在一掌打死我算了,我他妈还一次手我就不姓宓!”   褚央看着她眼中浓浓的自嘲之意和隐忍的水光,周身僵成了一座石雕。   “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摔疼了么?”   这话说得有些别扭,很快他便慌慌张张、不知所措了起来。   “你别哭啊,我怎么可能打你?别哭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宓襄眼睛里积满的湿意就跟断了线的泪珠子一样落个不停。   她一边哭,一边小声的抽着鼻子,刚刚有多嚣张跋扈、不知死活,现在就有多委屈可怜。   褚央轻轻将哭得跟个小女孩似的人搂在怀中,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着满脸的泪。   宓襄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眼泪鼻涕蹭得人胸口到处都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弯着唇角鬼魅一笑。   正所谓“勿谓言之不预也”,褚央,我该说的可都说过了的哦。   数日后,褚纭戈终于听到宓襄在宫里做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的完整版。   据不太可靠的内部消息,皇后娘娘突然变成了个遇见男人就出言调戏、稍微好看点就上前摸两把的超级大色女!   这厢她欺负完了禁卫,就开始挑衅暗卫。   全皇宫的禁卫、暗卫都看见她就吓得躲得远远的之后,近日已经饥不择食到了连长相清秀的太监都不肯放过的地步,更别说偶尔出现在她眼皮底下那些身体健全、尚无家世又没有武功自保逃走的太医院里的医官们的悲惨遭遇了,比如可怜的陆羲之陆大人……   最有意思的是,皇帝陛下知道她做的这些事情后,气得把御书房和太极殿砸了一遍又一遍,脸黑得满朝文武每天上朝都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偏偏就是无力阻止皇后的行径。   褚纭戈捂着肚子笑了好久才止了笑,用丝绢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痕,自言自语道:“不成,不能干坐着了,这么有趣的事情,我得亲自进宫瞧瞧去!”   几日后,御花园。   褚纭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服了褚明帝,说他会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规劝皇后娘娘“改邪归正”,方才进到后宫特意来找到宓襄看热闹。   他人还远远的在大片大片、颜色各异的菊花丛中缓步行走,眼尖的宓襄就瞧见了他的身影,高举胳膊晃了晃,大声嚷嚷道:“纭戈美人儿,你可算来了,人家好想你的所~”   褚纭戈听到这话,吓得脚下踩滑了一小块铺在小径上的鹅卵石,险些没走稳摔在地上。   宓襄见状低呼一声,双手提着裙角、垫着脚尖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去,满眼关心道:“你没事儿吧?”   褚纭戈抬眸看着她,表情很是古怪,很想说:你才是脑子没事儿吧?   深吸一口气,他浅浅一笑,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宓襄拿团扇挡住半张脸,“咯咯咯咯”的怪笑了起来,娇嗔的朝他抛了个媚眼:“讨厌,干嘛对人家这么见外~~~~”   褚纭戈:“……”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觉得皇帝陛下真是可怜。   “过去坐着说呀。”   宓襄说着用扇子指了指一旁的石桌和围成一圈的石凳子。   这回褚纭戈不敢再说什么客套话了,点了点头便走上前去。   “嗑瓜子儿不?”   宓襄坐下以后将果盘往褚纭戈面前推了推,后者摇摇头,沉默着看着她,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行啦,别猜了,就是我。”   宓襄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嘻嘻的随口解释了句便打消其顾虑。   褚纭戈原本觉得自己清心寡欲的过了这么多年,世间已经很难再有事情让他情绪有大幅度的起伏了,哪知凡事都有例外,今日就让他撞了个正着。   他有些无奈的问道:“你做这些事时究竟在想什么?”   “皇叔怎会这么问我,可是听到了什么传闻?”   这句“皇叔”喊得褚纭戈有些愣神,他想了想,正欲回答,面前的女子一脸淡定道:“没错,都是真的。”   褚纭戈:“……”   “我就想绿皇帝一脑袋的毛,经过多日的努力,现在他整个后宫的雄性生物都是我的了!”   宓襄想到了什么,突然两眼放光的提议道:“唉,纭戈,你要不要也加入?”   褚纭戈听到这话瞬间哭笑不得。   不过他很快便收敛神色认真的思索了一下,端起面前的茶杯小酌了一口,低笑道:“好。”   咦,答应了?   居然答应了!   当夜夜里,凤仪殿。   宓襄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嗑瓜子儿嗑了有多久,眼前的人就幽幽的看着她看了有多久。   “呸呸,口干,不吃了。”   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拍了拍手,站起身,她终于抬头正眼瞧了瞧总觉得从头到脚都冒着绿光的人,咧嘴一笑道:“今儿就到这儿了,请回吧,我要准备睡觉了。”   褚央抿着唇,冷冷的看她一眼。   本来笑容放肆的皇后娘娘脸上的笑意突然僵住,只因那人离去之前说的唯一一句话——   “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她忽然褪尽了这些天来眼底所有的悠然自得,几拳将厚实的紫檀木椅砸了个粉碎。   这话什么意思,是准备没底线的陪她玩儿下去咯?   褚央啊褚央,你可真是个称职的皇帝!   ? ☆、第四章 ?  隋亲王进宫见过皇后一次之后,也不知是因为听了他的劝告还是怎么的,她先前那些荒唐的行径当真有所收敛。   此后连着几日,隋亲王每天都会来宫中找宓皇后,褚明帝也未加阻止。   渐渐的,隋亲王出入凤仪殿便成了一种常态。   某日,隋亲王与往常一样午后来,近黄昏时离去。大约是在凤仪殿后花园吹了些冷风受了凉,他本身体质就弱,临走时便咳嗽个不停。   临走前他把宓皇后送给他的披风都穿上了,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显得整个人都恹恹的,走个路也走得如弱柳扶风、偏偏倒倒。   娟儿瞧得心惊胆战,忙去请了凤仪殿新调任过来的侍卫长宓坤钰亲自跟着马车送隋亲王出宫。   有宓坤钰坐镇,马车一路畅行无阻的到了皇宫门口。   当年咋咋呼呼的少年如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已是两个年幼孩子的父亲,这两年言谈举止成熟了不少,反倒成了宓寰三个儿子中最像他那般沉稳又正直的一个。   他也只能送到这里了。   “殿下多多保重。”   说这话时,宓坤钰行的是抱拳礼,悄悄掩去眼底的不舍。   马车里的人静默无声的停了一会儿,须臾,命人掉头朝着隋王府的方向前行。   次日清晨。   骑马独行到京城以南十里外的一个小村落时,宓襄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已经逃出来了。   天还未大亮,本就人烟稀少的村子里一路走去她也没遇见两个人,下了马,牵着那匹不起眼的红棕色小母马往村落倒数第三户姓郭的人家走去。   按理来说,她没必要逃走,至少表面上这段时间那位九五之尊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强迫”司暝未遂那日之后,再找不到他的踪迹也无妨,她知道褚央再气也一定会让他活着,因为司暝骗他说自己死了锁魂针会失效。   而只要司暝还活着,就有想办法逼他去掉那根针的可能性。   可时间越长,她越是坚定了离开的决心,哪怕叫不出来系统让她整天整夜的心慌。   原因有太多太多,唯独没有害怕褚央一说。   她只是……不想再把自己陷入褚央那些糟心事儿里。   “叩叩叩。”   木门上的铜锁被敲响。   “谁啊?”   “我找奉孝。”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从外向内开了个门缝,中年糙汉子的脸从门缝里漏了出来,半信半疑的看着换了一张脸、以男装打扮的宓襄。   “你是谁?”   宓襄笑了笑:“文若。”   两个多月来她不惜自毁形象的装疯卖傻,还是剩下一小挫怎么调戏都不肯离她远点的褚央的坚强的眼线们。   为了顺利瞒过他们逃出来,她几乎是动用了自己所有能用得上的最信得过的人。   宫内有娟儿和宓坤钰的配合着她装成褚纭戈瞒天过海出了宫;   出了宫,在六扇门当值却和守城将领们关系不错的关城帮了不少的忙;   还有这座村子里知道她约定暗号的心腹提前打点好一切。   最关键的道具则是越平川特意给她准备的五张不知道用什么特殊材质做成的面具。这些面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最劳神费力的莫过于“褚纭戈”那张。   大概再过一阵,被“打晕”的正牌隋亲王就该被发现躺在她的床上,而她本人则不知所踪了。   屋子里,宓襄用温水卸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原本那张秀丽端正的脸。   带了近两天的面具一直捂着脸不透气,她脸上不免起了些小红疹,天色一亮对着镜子一照就有些明显了,忍不住微微颦眉。   “很难受?”   “还好。”   扣下铜镜放在床头,宓襄往褚柒身上靠了靠睡在床上,枕着他的胳膊半闭着眼睛答道。   两个月前被褚央叫进宫那天夜里,宓襄就跟褚柒提前商量好了大致的对策,也就是从那时起,褚柒就一直这儿等着了。   其实,他本来以为永远也等不到她,尤其是听到皇宫里那人做的那些事之后。   没想到这才两个月她就来了,近乎失而复得的万幸让褚柒认真的看了她好几眼,言语间并未表露分毫,小声提议道:“去镇上找大夫瞧瞧?”   “这张脸就是敏感性肤质,不用管它,过几天自然就好了。让我眯一刻钟再叫醒我,咱们还得继续赶路……”   宓襄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屋内没有人再说话。   躲躲藏藏中夹杂着小甜蜜的日子又过了好几天。   出了京城方圆百里的范围,两人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些,很快又比之前更加担心起来。   这一路走得太平顺了,顺利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而且从宓襄走后,宫内一直都没传出皇后失踪的消息。   按照她对褚央的了解,他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弃一件事情,尤其是对他和他的国家如此重要的事情。   他越是隐忍,越可能有大招在等着他们。   宓襄正在因为偶尔听到过路人的一些与宫内有关的窃窃私语而心焦不已,即将进入一座新的城镇时,终于看到了张贴在城门口三言两语证明了那些传言属实的皇榜。   ……大理寺判曰:安妃宁国侯长女宁安犯霍乱后宫、欺君之罪证据确凿,贬为庶民,定于七日后午门斩首。   为此,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钦此。   泰康十五年九月二十九。(注一)   褚央命人在全国各地张贴皇榜,表面上在用宁安的性命要挟她回去,其实不然。   细细揣度那句“霍乱后宫、欺君之罪”,宁安哪有那个心思、更别说那个本事去霍乱什么后宫?   说得再是委婉,她也能读懂这短短八个字真正的意思:宁安是跟男子在宫中有染被发现了,而且抓了个现行的人就是太后或者太后的心腹。否则换作其他任何人,事情再是压不下来,对照当初对待宫妃的结果,宁安最多也不过是被打入冷宫或者被关去宗人院一道白绫、毒酒处死,不至于被送去大理寺公审定罪,甚至被判当众斩首。   褚央现在只处置了宁安,没动宁家,也没动她有私情的对象——十成十是宓文渊。   就算猜不到是宓文渊,要是有心去查,或是找证据哪有他褚央找不到的?   之所以没有立即撕破脸皮,他这是在暗示她,宓家保不保得住,端看这七日的期限内她怎么做罢了。   你够狠!   宓襄咬牙暗骂了一句,拽着褚柒的手便往城内的方向走了去。   客栈房间内。   褚柒漆黑而深邃的目光一直落在进了屋子便踱个不停的宓襄身上,后者突然停下了步伐,回眸定定的看向他。   褚柒的眼皮重重一跳,早已知道她的决定了,可还是没料到她接下来的行为。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宓襄上前两步靠了过去,脸贴得很近,鼻尖都快碰在一起。   就在褚柒眼神中开始流露出些微的不知所措时,她突然踮着脚尖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很快又再连着亲了几下,弯着眼角无声的笑了起来。   宓襄看向他的眼神时常都像是在看一个无比珍视的宝贝,恨不能将他捧在手心里时时藏好,当然她也是这么做的。   之前父王总开玩笑说她对待自己时而纵容得过度,时而又强势得要命,与其说是情人,不如说是把他当儿子、当弟弟的心思更多一些;   反之他对她,也不只是爱情。   对有些人来讲不纯粹的爱情或许是种遗憾,对他来说却是件万中无一的好事,能把自己绝大多数的感情都托付在一个值得的人身上。   思索间,宓襄抱着他无奈的叹息道:“我得回去一趟,彻底把这件事解决。不然的话,以后还是有源源不断的理由让我们走得再远也得再回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褚柒垂着眸,没有说话。   “这一次回去,你还是不能跟我一道。并不是我不信你的本事,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得你去做。”宓襄顿了顿,继续小声道,“我逃过这一次,如今京城里所有能帮得上忙的人肯定都会被严加看管,再请他们去帮忙也是无用功,也只有你能暗中调查司暝的下落。”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不管自己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下定决心的事情,只得低声应了句“好”。   “老太医说的一个月时间早过去了,走之前……咱们先‘方常’一把。”   褚柒正想着她这话什么意思时,细碎的吻已经慢慢从面颊往下落,那双纤细的手也顺着暗色系的衣袍底下伸了进来。   他僵着脖子低头一看,笑盈盈的看着他的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满都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心底一叹,他反手将人打横抱起,往床榻便走去。? ☆、第五章 ?  三更天的打更声刚刚响过,苏寒山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借助着烛火继续看他的《大理寺院判辑录》。   就在这时,狱卒从大理寺牢狱门口走了过来,对他道:“苏大人,门口有名女子说急着要找您。”   “这大半夜的,怎会有女子来找我?”苏寒山好笑的摇摇头,“行了行了,你走吧,别打扰我看书。”   狱卒张了张口,扭头回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回了,说是替那女子转交给苏寒山一样物件。   苏寒山抬了抬眼角,看到狱卒掌心那支翠绿的玉钗,忽然神色激动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将玉钗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握住,急急道:“人呢,走了吗?”   苏寒山匆匆赶到牢狱入口处,命人打开铁门,便看见门后站着的一身浅青斗篷、身形高挑的女子。   门台上挂着的两盏昏黄的灯笼照得她斗篷下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一句话便已从他口中脱口而出。   “坛主,真的是你!”   苏寒山眼睛里亮闪闪的,神色比路上捡到银子还要惊喜。   “苏公子,许久不见。”   女子冲他礼貌的施了一礼,眼中也有了几分笑意。   大理寺这座牢狱内关押的都是京中要犯,或是各地被判徒刑二十年及以上的重犯,本身阴气就重,隔十几步才有一盏油灯,衬得里面的光线又暗又冷。   宓襄跟着苏寒山一路往最深处走去,走了没多久就觉得周身一阵阵的发冷,心思也跑到被关押在最里面、明日午时便要被斩首的宁安身上去了,十分担心她孱弱的身体受不住这里糟糕的环境。   她不怎么说话,苏寒山却是兴致勃勃的说个不停。   “……原来坛主是忙家里的事情去了,怪不得这一年多都不见人影。你没事就好,楼中许多人特别担心你的安危……宁小姐的亲朋好友白天都来见过她了。话说回来——”   苏寒山说着看她,面露疑惑。   “坛主怎会想着大半夜的来见她?”   被问话的人沉默了瞬息,低声应道:“我与宁安,算是多年的旧识。劳烦苏公子这么晚还要帮忙打点。”   “小事情而已,坛主别客气。”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百米,转了个弯,苏寒山在台阶前停住了步子。   “坛主,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宁小姐就在最里面的房间里。”   “多谢。”   宓襄朝他颔首,下了台阶,往前面的方向快步走去。   走到离宁安还有十步开外的距离时,她忽然脚步一顿,目光定定的看着跟其他牢房比起来还算宽敞明亮的铁栏围起来的牢房里,在天窗透露的月光下翩翩起舞的女子。   从没见过宁安跳舞,第一次见,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之前,她总觉得宁安就好似九天之上无意坠落凡间的仙女,太过美好,也太过不真实。而这一晚,她却看到了与平日大不相同的宁安。   宁安的舞姿与她经历过的每一世、见过的每一人都不同,其形缥缈如鬼魂,其神轻盈如精灵。   简简单单的一袭纯白囚衣穿在她身上仿佛也变成了无价之宝,举手投足间尽于无声中惊心动魄,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宓襄忽而想起,寥寥几次曾听到过的悠扬而淡淡哀伤的宓文渊的笛声,想起他落寞而温柔的眼神……   那些声音和画面在脑海中回放着,与眼前的场景配合成了天衣无缝的一幕。   只可惜,未曾亲眼见到这对神仙眷侣真真正正起舞和乐一次。   宁安纤长白皙的手指拂过那张倾国倾国的脸,落在了耳畔,止住动作。   舞收,音断,暗潮涌动的眼神直直的望了过来。   这眼神实在太过复杂和奇怪,宓襄看得微微一怔,低喃了句:“安姐姐?”   宁安道:“你这是专程来见我最后一面的?”   宓襄苦笑道:“我实在救不了你,只能把从越大哥那里求来的药给你,好让你能走得安稳些。”   她说着走上前去,将袖中的小药瓶拿了出来,递到宁安面前。   宁安淡淡道过谢,接过那药瓶将其攥在手心,凝神思索了片刻,唇角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意。   “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想问娘娘一句——你在看我时,除开对子璋的关怀,再去了对小纾的愧疚,还剩几分是真的在看我这个人?”   宁纾……   那是一个不能被提及的、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却无力回天的名字。   宓襄心口隐隐有些发疼,勉强一笑道:“安姐姐哪里的话,我自然是真心待你的。”   “我问的并非此事,而是你有没有把我当成过小纾。就算你不承认,看你方才的眼神我心里也是清楚答案的。我最在意的几个人里,只把我当作我的人,恐怕也只有子璋了。待我死后,你二哥……”   话说到一半,她自嘲一笑。   “罢了,我死都死了,哪里还管得了他?他想怎么样,都随他去吧。”   宁安心下释然,看她一眼,又道:“听说,你和褚央前些日子还在闹别扭,弄得整个后宫人仰马翻的。一国帝后难得是一对心意相通之人,既无生离又无死别之苦,你们这是何必?”   宁安今晚的一言一行着实不像平时那般洒脱淡然,情况特殊,她也能理解。   可怎么说着说着话题就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我怎么可能跟褚央心意相通,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宁安何等聪明,稍微一思量便明白了,无奈道:“你怎会以为是我?”   宓襄心道,总不能跟你说是南陌雪告诉我的吧。   “也可能是褚央为了骗谁故意说的吧,这样的谎话,他也没少说过。”宁安说着顿了顿,垂眸解释道,“在我们认识之前,不只是我,他也早有心仪之人。我与他在城隍庙第一次相见时,他还将我的背影错认成了那位姑娘。”   什么,褚央心底还藏了一个人,连宁安都是那妹子的挡箭牌?!   天,这个花心大萝卜到底刨了多少个坑!   见宓襄眼神惊讶中略带怒意,宁安小声安慰她道:“别太在意,那位姑娘已去世多年。他现在最爱的人是你。”   宓襄听到这里终于回了神,自动忽略了宁安后一句话,一脸惊讶道:“去世了?”   “是。这么多年过去,当初宫中知道她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没剩几个了。你进宫晚,没听过她的名字也实属正常……”   宁安将那个死去多年的神秘妹子名字说出来时,宓襄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宁安只得再重复了一次,叹息着将整个故事娓娓道来。   她叫碎玉。   当年褚央将心思藏得太深,一半是因为那姑娘说自己早有喜欢的人,另一半的原因则是为了保护她。   阴差阳错之下,到碎玉死去,褚央都没来得及将心事告诉她。   虽然她去世的早,毕竟是褚央第一个爱着的人。   自碎玉死后,偶尔他会来找我聊几句,闭口不提当年的事。也是我亲眼看着他将这件事一点一滴累积在心底,变成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触碰的禁忌。   就算后来遇见再多美丽动人、形形色·色的女子,他也没再真正动过心。   七年前你出现了,开始他没当回事,我也没多想。   没想到,渐渐的,有什么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褚央竟然开始犹豫,开始挣扎。   后来……   就到了封后大典的次日。   他说:宁安,你问过我,这辈子会不会变心。当年我斩钉截铁的说,一定不会。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守住自己坚持了多年的承诺。虽然还爱着她,但我的心里,装进了另一个人。你此生只爱宓文渊一人,所以理解不了我的痛苦。从今往后,我不能再见她,不能再在意,不能……   被锁魂针封住那日,褚央问她——   你对这场报复的结果,还满意吗?   她以为,他知道自己就是当年的猫妖,问的是她是不是想一报当年在山崖前设计杀她,故意诈死后又回来骗他,却没去细思他后面说的那句奇奇怪怪的话,或是想到了些苗头也不敢信。   没想到一时脑抽,加之懒得去解释,她承认了自己是在报复他,这话听在褚央耳中,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行驶在皇宫的马车内,宓襄捂着脸笑出来了眼泪。   要真是一场彻头彻尾、愚蠢至极又要了老命的误会,我脑袋里这一针岂不是自己作死作出来的?   马车车轮停了下来,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很快,周遭所有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色尚未泛白,车内与车外的两人在东落的月色下无声的对视了许久。   神色疲惫的当今圣上哑然道:“宁安都告诉你了?”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 ☆、第六章 ?  褚央冷着脸一语不发,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一步一步的往凤仪殿内走去。   这是自她被那块丑丑的月饼毒死后醒来,这些年来难得没有拒绝他的一次。   在寒风中站了太久,褚央的手早就冻得冰凉刺骨,远不如在御书房门前他第一次牵起自己的手时那般温暖。(1)   闲得没事儿她偶尔会想,人活得太久,真不是个什么好事儿。   尤其对一个记性太好的人来说,日子久了,再美好和单纯的记忆也会带上几分毒。   在你早就以为忘光了的时候,在某一个深夜寂静无人时不经意的闪过某个片段,就会疼得你死去活来。   白天再怎么努力的骗自己、劝自己的话统统失去了功效,所有的防御力瞬间土崩瓦解。   表面越是冷静自持、理智淡然的人越是如此,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受着。   踏入凤仪殿的寝宫内,关上房门,褚央看着她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的表情,叹息道:“方才进来的一路,你可是也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国丈他们那天?一晃而过,都已经这么多年了……”(2)   我自诩是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人之一,你也这么认为。可闹了半天,或大或小的事,我们总是想不到一处去。   宓襄心下黯然,低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就让它过去吧。”   这对帝后都是绝顶聪明的人,许多事情都是一点就透。   她这话的言外之意褚央听得明白,心中暗暗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镇定自若的气势。   “可以。”褚央笑了笑,眼睛里满是璀璨的星辰,直直的看向她道,“从今天起,我们就放下过去,重新来过。”   他可真是知道自己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最无法让人拒绝。   确实是很难,但也不是办不到。   唇角微勾无声笑了笑,推开他的手退后两步,宓襄的声音轻柔而坚定的回道:“你的后宫已肃清,连带着朝廷和边疆也稳定了。一开始说好的你我之间的合作任务早已完成,还重新来过什么?”   褚央镇定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眼底的漩涡愈来愈深,近乎咬牙切齿道:“我早就说过,你想做什么、想怎么报复我都奉陪,可你明明才见过宁安,明明知道我……”   他说着这里忽然戛然而止,竭力抑制住自己重重的喘息。   宓襄静静的等着他冷静下来,语气嘲弄道:“你方才的样子,倒好像是爱得发了疯似的懵懂少年,着实不太好看呐……行了,快到早朝的时辰了,陛下请回吧。”   她笃定了以褚央的骄傲和自制一定受不了这样的讽刺,生气也好,恼怒也罢,不要承认,然后像上次一样转身离开。   快走吧,快走……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承认?”   说完这话,他便上前几步,两只手重重拽住宓襄的一双手腕,眼底的愤怒与激烈渐渐褪去,多了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情况急转直下,宓襄呆了一呆,面色一沉,顾左右而言其他道:“褚央,我认真起来,你打不过我的。”   褚央忽然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习惯?你在最紧张的时候,会故意说一些转移别人注意力的话,就像现在这样。你在紧张什么,害怕什么呢?”   宓襄试着用力挣了一下,没成功,冷声道:“怕个鬼,我从来没怕过任何人。”   “最开始是宁纾,宁纾走了就是荆如鸢;再后来,又是褚柒、皇叔、宓家上下所有人……你身边的人,但凡是稍微在意些的,你都会竭尽全力护得好好的,更别说那些放在心尖上的——只除了我,只除了我……”   觉察到紧握的手腕微微一颤,褚央眼底一片晦暗,眸中有湿意在积蓄。   “我知道你恨我当初对你的诸多利用和放任不管,关于这一点我无话可说。可是,宓襄,你扪心自问,你就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吗?过去那七年多,在宫中你做任何事时,可曾在意过我的感受,又曾说过几句真心话?   “你实在太骄傲、太要强,我怎么能每一回都猜得到你在想什么。哪一次你稍微的、哪怕是再隐晦的让我知道,你不高兴了、你难受了,我又有哪次真正为难过你,强迫过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和褚央相处这些年来,她只有三次没忍住自己的情绪。   一次是被莫沉烟滥用私刑,宁安救了她,而褚央来见伤重躺在病床上的自己时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她和宁安什么时候有了私交;(3)   一次是挚友宁纾去世的消失被他和褚柒联合起来瞒着,她受不了这样的欺骗,和他冷战数月之久;(4)   第三次则是因为边城之战,他跟南陌雪不知道搞什么去了耽误了战机害她死去活来无数次。(5)   理智去想,其中迁怒和巧合的因素占了不小的分量。   尤其是宁安救她那回,他那么反常、那么紧张,怕是担心宁安与她熟识之后,会告诉她当年藏在冷宫中的“碎玉”的事情吧。   而她每次情绪稍有宣泄之后,褚央对她的容忍和照顾都会比之前更甚,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   “……后来,你去到十几年前后更是如此。对你再多的好转眼就忘,一点点的不顺心就一定会加倍还回来,像个刺猬一样,谁都不能稍微靠近你分毫,报复心又比谁都强!最后竟然死在我眼前,你怎么能这么狠……”   那天,还真特么不是故意的。是因为系统突然提醒她快要回来了。正想自杀,褚央又忽然作出一副想杀她的样子,干脆顺便了他一桩心事。结果他居然跟着自己一起跳下了悬崖!   他和褚柒一样,在过去死了就真的死了,她怎么敢冒这个险?情急之下,她不得不当机立断切断手,免得树枝断了,拽着褚央一起掉下去。   当然现在她从宁安那里知道了,连当年褚央杀她那件事都是误会,褚央从来没想过害她性命,一次也没有。   “……像你这般冷血无情、固执顽劣、专横跋扈、做事不留余地的一抹魂魄,有什么好?我真是傻透顶了才会爱上你,还一爱就是十几年……”   褚央通红的眼睛里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时,她才惊觉自己也哭了。   我跟着哭什么,我不是在隐藏任务(6)开启那一刻就决定不爱他了么?   是,我不爱你了,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   “你说的对,在你说的这几件事上,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终归是我对不起你。”   她眨了眨眼睛,隐去眼中的泪水。   “可我也早就加倍还给你一个清静的后宫,还有未来太平繁盛的褚国。别再做出这幅委屈又痛苦的模样,我不欠你什么,褚央。”   包括感情,我也不欠你。   “放手吧。”   褚央看着她稍纵即逝的挣扎和内疚,很快便恢复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心像是被挖空了一样,感觉不到伤悲,只是空落落的,无所依托。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呢……”   褚央捂着眼睛,喃喃自语道,声音比羽毛还要轻。   他的手指一松,宓襄已经退开几步,扭头坐到一旁的软榻上去了。   坐下后,她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随后,殿内静谧无声了许久,久到天空都微微泛起了白光。   宓襄走神走得厉害,突然被拦腰抱起压在床榻上时整个人都蒙圈了,完全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发狠一般的吻落在唇上时,她才明白这人想做什么,瞬间大惊失色。   “褚央,你疯了?!”   “我早就被你逼疯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褚央冷笑着应了一声,动手撕起了她穿着的浅青色绸缎长裙,全然她要是敢拼命反抗他跟她死磕到底的态势。   严格来说这是婚内强x啊,连法院都不受理的。   啊呸呸呸,这种时候就别开脑洞了,赶紧想办法啊!   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怎么办,想不到……      宓襄突然摁着自己的头部,失声惨叫了起来。   “好疼!头好疼……”   一开始褚央以为她在装,哪知情况越来越不对劲,很像那晚她被司暝给他的那根针刺伤的反应不说,她的眉心竟凭空沁出了一滴似要随时落下殷红血滴!   他终于慌了,连连喊了她几声她都好像听不到一样,只顾着抱着头在床上滚个不停,冷汗都把被褥给打湿了。   半个时辰后。   宓襄半睁着眼睛,似睡非醒的躺在床上,眉间的血色好像凝固了一样保持着欲落的状态,衬得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难得的虚弱。   褚央在一旁黑着脸,强大的气压弄得从被窝里被强行抓出来的陆羲之胆战心惊,落在丝绢上替宓襄把脉的手指尖抖个不停。   好在陆羲之学医多年,抖成那样还能诊断出脉象。   只是这次,他实在太惊讶,反复诊脉了几次才敢确认。   片刻后,陆羲之表情复杂的挪开手,起身对褚央躬身行礼道:“陛下,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稍稍动了些胎气。待微臣给娘娘开个安胎的药、药……”   话还没说完,陆羲之慌乱不已的大喊了起来。   “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 ☆、第七章 ?  宓襄之前是准备装头疼逃避的。   哪知装了没几秒,脑子里最开始隐隐的刺痛愈演愈烈,真的痛得一发不可收拾,就像被人拿了个电钻不停的钻来钻去一样难受。   痛到后面,意识都模糊了,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稍微缓解了些剧痛,迷迷糊糊间她便听到了陆羲之在说话,脑子慢半拍的想着:噢,原来我怀孕了。   前几天才跟小柒滚过床单,孩子没事儿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头皮忽然被人扯得剧痛起来。   褚央见宓襄终于睁开眼睛看着自己了,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抚,语气温柔得让人害怕。   “我说你记仇,你还真是,一点也不辜负我对你的评价。连唐蓉有过身孕那件事,你都要一五一十的还给我么?”(1)   宓襄在对上褚央看似温柔的眼神里滔天的恨意和杀意时,心底一凉。   忽然,他那张英俊的脸扭曲了起来,伸出另一只修长的手,和从她脸上滑下来的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褚、褚央,你要杀我?……”   她无力的低喊了句,浑身上下都没力气,稍有微弱的反抗也立刻被压了下去。   落在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她似乎都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响,从未如此恐惧过,她有预感,褚央这次要是真的杀了她,她就活不过来了!   褚央见她的模样,忽然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把我当成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有胆子在我每天为了你的事彻夜不眠的时候做出这种事,也会害怕么?”   “你为什么不回答,你不是很能骗人吗,说话啊!”   “带走我所有的爱还不够,现在连恨也不放过吗?要是你从未出现过就好了,要是这世上没有你就好了……”   陆羲之都被眼前皇帝一边疯了一样自言自语的大笑着,表情却比快还难看并试图亲手掐死皇后的场景吓傻了,哆哆嗦嗦的喊着:“陛下,陛下您冷静一点,您别冲动——啊!”   可他小心翼翼的想要靠近褚央把他拉开时,便被褚央一脚重重的踢开,头部撞到了摆在地上的青花瓷瓶,痛得嗷的惨叫了起来。   门口远远站着的张敬忠听见花瓶碎落的巨大动静,悄悄往里面望了一眼,骇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回过神以后他一点也未犹豫,使用轻功飞身冲到了褚央身后,用尽全力拼命拽着褚央想把他拉开。   “滚——”   褚央头也没回的大吼了句。   “陛下,别再掐了!快松手,娘娘快要没气儿了,松手啊……各种暗卫兄弟,你们别再看了,出来帮忙拦住陛下……”   张敬忠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十二愣了一下,咬牙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加入了张敬忠“罪犯欺君”的队列。   身为暗卫统领的十二一现身,陆陆续续又有几个暗卫跟着他出来。   因极度缺氧而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宓襄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混乱无比的一群人都在试图将褚央拉开掐住她的手,而褚央那双她曾迷恋过的美丽的眼神满满都是空洞和绝望。   那样心如死灰、求而不得的眼神,我曾在镜子中见过多少次?   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我曾经历过的一切,统统还给他了。   ……   “你醒了,好些了吗?”   见宓襄缓缓的睁开眼睛,越平川俯下身,小声在她耳畔问道。   看他这担心的模样,是担心我会想不开么?   宓襄心中暗叹。   “越大哥,是你啊。”   越平川伸出手像对待一个让人心疼的小妹妹一样,摸了摸她的头顶,细心解释道:“今日本来是该二弟前来给你医治的。可昨儿天一亮,本来定于午时斩首示众的宁国侯的长女宁安被人发现服毒自尽,死在了大理寺的牢狱内。知道那件事后,他便……”   他说着表情有些犹豫,宓襄低咳了两声,应道:“那事我知道,越大哥请继续说。”   “他若是随爱的人去了,便是不孝;不随她去,又是不义。如此一来,他便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与此同时,宓宅主厅内。   宓文渊换上了一身纯白的素衣,挽发去饰,一一向站在身前的父母、长兄叩拜辞别。   一旁的宓坤钰红着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而荆如鸢早已泣不成声。   “子璋不孝。今日别后,双亲便只能托付给兄长们和三弟夫妇照顾了。”   “二哥珍重。”   宓坤钰满眼的泪水还是没忍住,溢出了眼眶。   宓文渊颔首,淡淡一笑,脸色惨白如雪,周身的精神更是薄如纸张一般,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真实感。   家人凝视的目光中,他纵然起身,转身踏出了厅门。   他人还未走远,刘夫人猛地抬头,大声哭喊了起来。   “孩子啊,我的儿啊……”   见刘夫人马上就要冲上去拉住宓文渊让他别走,宓襄连忙死死的拽着她,低声斥责道:“被迫毁婚约、不认宓家子嗣,如今又逼得她一个人狱中自尽,桩桩都是天理不容背信弃义之事!如今你儿子不过是去带发修行为宁小姐独守后半生,又不是去死,你连这都想拦着,是嫌咱们家欠宁小姐的还不够多吗!?”   刘夫人心中着急难过的心思瞬间变得愧疚不已,垂着头没有再动作,只不停的抹眼泪。   荆如鸢见状连忙上前,无声的安慰她。   一直沉默不语的关城忽然开口道:“二弟虽说是去出家,但做一个游僧四处游历、广结善缘,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   他说着目光带笑的看向宓文渊离去的方向。   终有一日,当他踏过千山万水,行至某个四季如春的小城,偶然决定停下来歇歇脚。   恰逢春至,美丽的小城女子推开门扉,那双忧愁的眉眼染上一丝久违的惊喜。   四目相对的瞬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听完宓家这一两日间发生的巨变后,宓襄苦笑道:“我真没想到,二哥他们本来一对好好的有情人,会变成这样。”   越平川闻言看她一眼,目光闪烁不定:“你连自己最后一条路都亲手送给了别人,还在为他们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要不是我出手,他们就真的完了。”      宓襄有些无奈的回了句。   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抬眸直直的看向越平川:“越大哥,你那么厉害,一定能研制出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奇药对不对?”   接着宓襄不顾他的推拒,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就像当年你给大哥吃过的那种!   越平川眼皮一跳,表情不变道:“娘娘这是在说什么呢?”   “行啦,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话没说完,越平川却猜出了她的没说完的话:大哥当初又不是撞着脑袋了,不过落个水,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失去记忆?是你看上了人家,他又不肯放弃家族道义跟你一个大男人在一起,所以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吧。   越平川沉默片刻,心道,真不知该骂她奸诈狡猾,还是夸她料事如神。   “倒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只是,这事风险甚大,你确定要用?   这后半句话,他同样不敢说出声,只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沾着水写了下来。   宓襄垂眸,心中重重一叹。   她与褚央闹到如今的地步,虽然算不上不死不休那么严重,但叫彼此都生不如死,却是既成事实的。   就是撇开褚柒不谈,她也不可能跟他重新开始。   很多人都说,她还爱着褚央,正如他这十几年来对不少人有过兴趣,但只爱过一人一样。   在某个瞬间,还有那么一点当年的悸动的错觉,依旧愿意为他做很多事,要说一点也不在意了……这话怎么骗自己也是说不过去的。   但是她早就不喜欢他,不想跟他在一起,更是板上钉钉的事。   感情的事和任何事都不一样,走错一步,很可能就永远回不了头。   当初向越平川要的假死药还没来得及用,便因为宁安入狱的事给了她;   当然现在想来,她吃假死药骗褚央?   算了吧,太没说服力。   若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问越平川要让人失去记忆的药物让褚央忘了她。   她并不觉得越平川作出这事儿多么的卑鄙,爱情本来就是人的所有感情中最自私自利的一种。   只是,他说,没有哪种药可能让一个人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某一人。就算他能再勉强配出来当年的药,也只能让褚央失去所有的记忆,什么都记不得。   这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没有太大的问题,可对一个皇帝来说,失去记忆就太致命了。   他会忘了自己的心腹是谁,敌人是谁,忘了哪派的势力值得信任,哪派又必须压制。   也许整个国家都会受到无法估量的影响。   如果越平川成功配制出了失忆药,要不要对褚央用,她得好好想想……   ? ☆、第八章 ?  珑玥被褚央命人挑断了手脚经脉,再是努力医治也不过能行走如常人。司暝自己更是因做了太多大伤寿元的事情,病弱苍老了不少。   褚央连夜将他们秘密送到宫外数里外的深谷中以后,专程喊了三五个仆人伺候着他们的日常生活。   两人幽谷里近乎隐居的日子没过多久,某日夜里,突然有人闯进了谷中。   来人武功极高,珑玥听见动静,前脚踏出了房门便被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盏茶的功夫不到,那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就已经推开他的房门进来了。   司暝瞧着眼前之人阴鸷而冰凉的眼神,拔高语调道:“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褚央冷冽的目光扫过他脸上,杀意比几月前在罗刹国皇宫内见他时更甚。   但司暝知道,他不敢杀了自己,甚至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拔剑威胁他。他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那扇特制的宽大的木窗。   “我心知侯爷千方百计找来所为何事。在那之前,不妨听我一言,再做定夺?”   窗外,是青翠冷清的谷底之景,以及远处两山之间未被遮挡、视野开阔的苍穹。寒风吹得他宽大的青色长袍猎猎作响,颇有些我欲乘风归去的肆意和随性。   “去年在边城旷野、罗刹国的营帐之中,我与宓后争锋相对、闹得十分不愉快为真,也曾屏退左右,单独谈了许久。”   司暝远眺天际的璀璨繁星,低喃道:“师宗留下的那本古籍里有十分重要的一章,讲的便是占星之术。千百年来,道家传人以此术预测到了许多未来将会发生的大事。包括我在内的后人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直到那日在帐中与宓后无意中谈到此事,方才让我有了豁然开朗之心境……”   宓妃娘娘不承认妖星之说,那你可知占星之术?   非但不是不信,而且觉得看星辰而观运势很有道理和依据。   此话怎讲?   国师既然信非现实存在的力量,你也当能理解我们现在看到的星辰之光,大都是几千几万、几十万年光芒方能到达之外的距离传来的说法。   世间万物命有长短,星辰也是如此。所以,有些星星的光辉虽然我们现在还能看见,若是在光芒传到之前它们就已经灭亡了,我们看到的就是它们消失前的曾经。   以此为前提,以星辰真的某种意义上能代表什么为条件,占星术就是在以过去而测未来。所以我才说,或许占星术是很有道理的。   司暝深深一叹,神色变得十分疲倦,扭头看向褚柒。   “司暝一介凡人,如何能左右拥有万万年之寿命的星辰走向?我费尽心血,也不过是为了私心,延缓或加速事态的发展罢了。我是做过不少害宓后的事,但我从未因我个人的立场恨过她。   “这些话说给侯爷听,并非是在推卸什么。你若要杀我,我也不会反抗。只是,司暝真心实意的提醒侯爷一句——若是你还想她留在这个世界,那根针,绝对不能拔掉。”   ···   宓襄盯着那碗一看就很难喝的汤药,面色有些犹豫。   太后也看出了她的犹豫,偷偷朝一旁的褚央使了个眼色。   褚央到底算是个孝子,垂了垂眸,果真语气温柔的劝宓襄道:“母后一番心意,喝了吧。”   他这一说话,再不肯喝就是不给太后和皇帝两人的面子了,就算私下和褚央闹得再僵,这点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谢太后赏赐。”   宓襄只得勉强扯了扯嘴角,仰头将那碗黑暗料理灌进了嘴里。   果然是又苦又涩,真特么难喝……   太后见自己四处托人从西域进贡来的给孕妇滋补的药终于被宓襄喝干净了,高兴得合不拢嘴。   目光从宓襄已微微隆起的腹部移到她的脸上,太后笑呵呵道:“喝了就好,哀家也就安心了。哀家千盼万盼,总算是把第一个孙儿给盼来了。真是多谢观音菩萨、多谢菩萨……”   宓襄见太后双手合十虔诚的自言自语了起来,不由有些心虚,余光瞥了一旁脸色沉稳的褚央一眼,后者长长的睫毛一扇,别过眼去不愿看她。   太后并非发现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小动作,又兴冲冲的开口道:“若是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龙凤胎那该有多好!”   宓襄回道:“太医昨儿已诊过脉象,并非双子。”   太后明亮的眼神稍暗,很快又兴奋了起来:“这回不是双胎也没关系。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哀家都喜欢。皇后别有太大压力,只管养好身子,咱们往后再慢慢来,不着急,啊。”   宓襄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她好不容易才把第一个“孙子”刚刚显怀就想着后面的子嗣的话题给应付了过去,太后又提起了别的事情。   “……话说回来,皇后怎么不肯搬去太极殿与皇帝同住,也好有个照应?”      还好她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一来是搬去太极殿兴师动众,二来是怕打扰陛下公务,三来么——”   宓襄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太后一眼,又瞥了瞥褚央。   “陛下与臣妾毕竟年轻,万一要是哪天不小心没忍住,那孩子岂不是……”   欲言又止的话语,暧昧的眼神,年过半百的仍颇有姿容的太后瞬间意会,掩唇笑道:“哀家省得了。也罢,待太医说孩子安全了,再请皇帝搬来凤仪殿陪皇后吧。”   她说着看向褚央,语重心长的劝他道:“皇帝啊,虽然暂时不好住在一处,你平日里有空多来看看皇后。”   褚央微笑着应是,从头到尾表现得无懈可击。   送走太后,褚央原本温和的神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厚重的大殿门关上的瞬间,他便冷冷的对宓襄道:“方才皇后真是好演技。”   宓襄不甘示弱的反讽了回去:“彼此彼此。”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在人前假装恩爱,人后互相冷嘲热讽之外,他们似乎已无话可说。   褚央神色幽暗的直直看着她,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得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捂着心口,眼神难掩痛苦的说道:“你当真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我?”   宓襄收起了满不在意的眼神,认真解释道:“若你说的是孩子的事,是我没提前跟你说好再先,你生气想杀了我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你这不是放过我们母子了么?总之,我对你或许有过怨,但从没有过恨,哪里谈得上肯不肯原谅。”   该说的、该示弱和懊悔的姿态也都摆出来了,可她还是不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从头来过,半点也不肯退让,连说话都变得这样公事公办。   褚央收起了连他自己都不知几分真假的情绪,以一种霸道的姿态宣布道:“我没有输给过任何人,甚至没有输给命运。我只是,败给了自己……你记住,我不会放弃,更不可能放你走,做好准备在我身边呆一辈子吧!”   留下这番话,也不等宓襄作何反应褚央便已阔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宓襄想着他方才说好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曾相识的眼神,想到大概在他眼里,自己曾经也是这般,忽然不可克制的脸色阵阵发白,心跳声都沉重了起来。   多情者伤人,无情者自伤。   她和褚央,便是因了一句“专情”而伤人又伤己,还固执的坚持着一路走到底的最可悲的那一类人。   思及此,她以手掩面,发出了一声低笑。   三个月后。   褚央刚刚看完一大摞奏折,刚刚坐在御书房的宽椅上揉着眉心休息了没一会儿,有人在大殿之外嚷嚷着有要事求见陛下。   经过一两年的反复折腾,张敬忠也是习惯了这位脑子一根筋的整座大理寺官职最低微、上早朝时也是站在倒数几排的苏大人偶尔的闹上一闹了,没怎么与他周旋,便亲自进了御书房内跟褚央通报此事。   褚央听到苏寒山的名字沉默了瞬息,有些头疼,但还是低声道:“让他进来。”   “老奴遵旨。”   苏寒山一见到褚央,快速的行过臣子之礼,便跟打了鸡血似的慷慨激昂的说起了起来。   “陛下,微臣冒昧求见陛下,是想请陛下再考虑一下上午朝堂之上重臣探讨的在湘江沿岸修建堤坝一事。   “虽说过去三年之内湘江并未发生过严重的水患,可据沿岸州县发来的最新资料显示,湘江之水已开始积攒,到了明年春夏水季便会变得十分危险,很可能会危及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怎是严大人说的那样并非当务之急?……   “汪大人说,三百万两银子的拨款过多,这一点微臣认同。但他说不如将同样的银两投在土豆的种植上,保证农民饮食问题却是无理了,这二者可并而实施,根本不矛盾!我大褚近年来国富民强,国库充裕……   “……总而言之,陛下,防患于未然方是上策啊!”   近一刻钟的时间内,他语不停歇的大谈天下苍生、社稷民意,其中不乏旁征博引、妙语连珠之句,想必是进来之前就思量过说那些反对拨款修建堤坝的所有大臣的话了。   听了一两年,褚央也是听得麻木了,暗暗思量着该怎么打发他走。   其实要不是时机不对,真想夸他一句——   “苏大人好口才。”   人未到声先到,说的话也恰巧是他想说的,可却让他的心跳都漏了半拍,直直的看向踏入御书房大门口。   ? ☆、第九章 ?  身着朱色锦袍、头戴凤冠的宓襄任由娟儿小心翼翼的扶着手臂,脚步平缓的径直朝着褚央的方向走了过来,唇角带着明显笑意。   六个月的身子已经很明显了,跟揣了个西瓜似的,腰是弯不得的,稍走得近了些,站在跪着的苏寒山斜前侧宓襄方才站定,颔首朝褚央施了一礼。   “见过陛下。”   褚央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免礼。”   宓襄果然如他所料一句话也不多说,扭头便看向从她一进大殿内就一直保持着惊呆脸的苏寒山。   “苏大人,三百万两的拨款是有些为难了。若是给你三十万两现银,不用沿线修建堤坝,而是建造一座雨季疏通河道、旱季徐水灌溉的水利工程,你能赶在明年盛夏之前建好么?”   她说着从袖口中取出早就画好的那套工程图纸递到他眼前。   苏寒山起先有些疑惑,一看到图纸瞬间眼前一亮,跟看见老鼠的猫一样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   随后,设计稿上有些不明所以的地方经由宓襄解释很快也豁然开朗,他的表情越来越激动,抱着那副图纸如获至宝。   宓襄心道,她果然没看错人,苏寒山是难得满腹经纶又一心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呐。   褚央顺着两人的话题,当场下了谕旨将苏寒山从大理寺调往工部,设为刺史专门负责湘江水利工程一事,三日内出发。   “微臣扣谢陛下隆恩!”   褚央神色威严道:“下去吧。”   “是,陛下。”   苏寒山再次叩首,余光看了宓襄一眼,退出了御书房。   出了门,苏寒山小心的收好那套设计稿,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坛主怎么会来御书房,而且似乎在陛下面前说话十分有分量?   莫非……她的真实真份是哪位不知名的身份显赫的郡主或公主?   苏寒山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送他出去的宫人:“这位公公,你可知道刚才那位进了御书房,身穿红衣的小姐是谁?”   宫人很是莫名的看他一眼,反问道:“苏大人时常出入御书房,莫非没见过皇后娘娘都?”   “皇后?”苏寒山瞪大了眼睛,大吼道,“你说她是皇后,宓皇后?!”   宫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   苏寒山整个人都已经蒙了,双目发直,哆嗦个不停。   入朝为官、得褚央亲自召见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皇后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暗地里为天下人做了数不清的事。   了解的内情越多,他对皇后的成见去除越快,前些日子,更是因宓皇后提出的逐步开放民间免费私塾一事大受鼓舞,转而成了保后党的一员。   可在那之前,他当着人家的面毫不客气的骂了她整整三年的妖妃宓氏!   三年啊,她居然、居然能那般若无其事的与他说话交流……   苏寒山越想越觉得后怕,终于受不住打击双腿一软昏死了过去。   御书房外的内院因为苏寒山突然的昏倒乱作一团,御书房内的气氛却是出奇的诡异。   苏寒山走后,宓襄便从褚央桌子上自觉的抱了一摞文书到她自觉的桌上,坐下来认认真真的翻看了起来,褚央也没搭理过她。   娟儿垂着眼睛心惊胆战的替她磨墨打下手,偶尔添一壶暖茶,行走时注意踮着脚尖,尽量不弄出一丁点儿的响动。   不久便到了晌午。   张敬忠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弯腰道:“陛下,娘娘,可要准备用膳了?”   褚央放下笔,抬眸看了宓襄一眼。   宓襄伸了个懒腰,施施然道:“去罢。”   吃饭的时候,褚央终于绷着脸说了句:“你今天,气色不错。”   这搭讪方式的生硬程度,真是仅次于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   宓襄眉间一挑,嗤笑出声。   替宓襄布菜的娟儿手指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默不作声的稳稳捡起一块菜肴放在宓襄的碟子里,退到一边去。   “娟儿,还有这几位公公,你们都先下去用膳。半个时辰后再回来。”   娟儿连忙带着那几个宫人一道,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想问什么就问吧。”   宓襄搁下筷子,冲褚央道。   褚央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近日,为何愿意主动来帮朕处理政事?”   “我还以为你是要问先前我给苏寒山那套图纸是怎么画出来的呢。我是借鉴了一下另一个叫做‘都江堰水利工程’的设计理念,再根据湘江的地形地貌加以改进……算了,多说无益,看到成效就行了。至于你问的问题——”   宓襄以手托腮,斟酌了几许,方才接着道,“一来是因为皇叔去了外地,宓家上下又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要忙,不能常来看我,我一个人实在闲得发慌;二来么,看在我帮了不少忙的份儿上,帮我找一个人,如何?”   “谁?”   “褚柒。”   褚央闻声表情一僵,强笑道:“你找他做什么?”   “你帮我找到他就行了,别问那么多。”   宓襄语气含糊的说了句,侧过头不再看他。   直到娟儿端着餐后例行服用的安胎药进来时,褚央还是沉默着,没有说一句好或者不好。   她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液体,似笑非笑的问了句:“娟儿,你跟了我也有不少年头了罢?”   娟儿有些惊讶于她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顺从的应道:“回娘娘的话,快八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宓襄笑笑,“我们娟儿也过了二十了,差不多到了娶亲的年岁。可有心仪之人?若是没有,趁着今日本宫与陛下都在,替你做主许个好姻缘也是可以的。”   娟儿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心想莫非娘娘知道了什么?在禁宫之内,宫女与侍卫私通,可是掉脑袋的重罪啊!   她当即吓得抖着嗓子惊疑不定道:“娘娘,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陛下,您说对吧?”   她说着笑盈盈的看向褚央。   褚央不明白她的意图,只得微微皱眉,点了点头。   “那就好。”宓襄似乎松了一口气,“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三个月之内你得把家给本宫成了。亲事具体该怎么办,在哪里办,跟内侍司商量后再拟定。把药给本宫罢。”   “是,娘娘。”   娟儿这才放心下来,准备夜里就寻个机会去跟暗地里在一起已有小半年的心上人说这个好消息。   她站起身,小声将汤药递给到宓襄手心,小声提醒道:“娘娘小心烫着。”   宓襄眉目一沉,捏着自己的鼻子一口将安胎药喝完。   苦倒不算苦,就是中药这种东西,再过多少辈子她也是不能当饮料愉快的喝下去的。   太医反复说,这孩子比一般的六个月胎儿孱弱太多。这么大了,只偶尔能听到他小小的心跳声,连踢一踢她的肚子的力气都没有。她实在是不得不拼了命的保住他。   刚想到这里,耳朵里嗡嗡的响个不停,腹部像是被人强行凿了个大洞,全身上下的经血逆流,霍霍的往下坠。   眼前褚央和娟儿的脸从清晰到模糊,再变成白花花的一片,前后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快速闪过。   那些破碎又零散的画面,既近得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又远得比最原始、最初的记忆还要遥远,久到历经数次轮回。   有谁在耳边告诉她:勿忘初心。   可初心究竟是什么,早已记不得了……   “醒了吗?”   “大概吧。”   她半睁开眼,看着眼前英俊如天神的人眉心重重的沟壑,心想,这些年,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把谁都护得好好的,想尽千方百计也救不了自己在乎的人,更不能让爱着的人开心一些、轻松分毫,真是失败啊……   “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让暗卫也都退下。”   合上眼睛,她神色疲倦到极致的低喃道。   “好……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被角被人用心的捻了捻,硬底儿靴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又等了好久,她才勉强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坐在床头,余光只瞥了一眼自己平瘪下去腹部就急急的移开了视线,重重喘了好几次粗气才冷静了些。   空荡荡的凤仪殿内,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没人了,出来吧。”   隔了一会儿,她又道:“这么大的架子,非要我下床请?”   话语刚落,鬼魅一般的黑色高大人影从摇曳的宫灯下闪现。   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了定神再仔细瞧了瞧,忽而大惊道:“小七,怎么会是你?!”   ? ☆、第十章 ?  话一出口,她就皱着眉头内心不确定了起来。   仔细一看,眼前人身形模样都很像褚柒,可他真的非常不对劲。   先不说他用奇怪的面具蒙住整张脸的举动,和周身带着浓重黑气不像人类的气质,单是那双露出的血红色的眼睛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黑衣,蒙面,红眼……   宓襄心底兀的一跳,这几个月迟缓了不少的大脑开始如同生锈的机器一样艰难的启动起来!   第一次剧情重启,初识荆如鸢,她曾提到过与自己被害死有关的话在脑海中回旋——   就是前些天,有个奴才突然发了疯,嚷嚷着什么有鬼,红眼鬼要吃人之类的胡话。那奴才虽然被赶走了,却搞得整个昭仪殿都人心惶惶,纷纷猜想会不会有什么冤死的亡魂来索命了……好像就是……咱们所有人都被杨公公叫到前院那一日。(1)   第二次剧情重启,因为 吃了那个被唐蓉动了手脚、荆如鸢亲手做的月饼。她刚回来的时候还没查明此事,而巧的是荆如鸢说自己又差点被一个黑衣红眼、戴着奇怪的面具,完全看不清楚的妖怪掐死。   幸亏当时宓坤钰听到了她的呼救,冲进修仪殿里才勉强保住小命。(2)   还有很多疑点,或许也跟眼前的“人”有关。   比如那个疯了暂时没死的宫人,后来还是“失足”掉进井里摔死了;   比如毫无征兆的死在狱中的杨公公、赵嬷嬷和齐梅儿等人。   再后来,没有人再见过那个黑衣红眼的“鬼”。   仅凭能确定的这些事件和细节推断,这个神秘人想要杀、杀死过的,都是可能威胁到她性命的人。   “你到底是谁?”   简单的一个问句,却比千斤还要沉重。   有冷光从那双红宝石一般的细长眼眸中滑了过去。   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眼前一幕,也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修长的左手覆上面具,没有犹豫的将面具掀了开去。   面具下那张脸棱角分明,冷厉如刀锋,高挺的鼻梁,薄而精致的唇,还有唇边因为来不及清理而生长起来的细碎胡渣。   从四岁那年到三十岁,她清楚的记得他每一年、每一岁的变化,再过多久,也忘不掉的容貌!   因为震惊过度,她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半开玩笑道:“小七,怎么几个月不见,还留了胡子?”   虽容貌不见苍老,但明显是三十岁往上气质的“褚柒”声音低哑道:“你在边城的时候说过,偶尔有一点小胡渣可以接受。”   “是啊,我是说过——”   宓襄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一股冷气从脊背一下子窜到了天灵盖上,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中午,你说的是真的?   哪句?   胡须。   我滴个妈,我其实最讨厌大胡子了尤其是络腮胡,你可别把这话听进去了!   哦。   不过长得帅的人偶尔有一丢丢小胡渣还蛮好看。总之都是看脸。   ……哦。   阿七,你问我这个做什么?】(3)   这是第一次去边城见他,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对话。   可是那次他们战败了,她自刎而亡,一切的情形从新来过后,他们没有再在大树上说过那番话。所以按理来说,褚柒的记忆里应该是没有边城里的那段对话的!   见到她难掩惊惧的复杂眼神,“褚柒”血红的眼睛因为情绪激动,一下子变得更红了。   他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等宓襄稍稍平缓了些,他才声音低哑道:“时间不多,来不及一一解释。但你经历过的和我有关的事,我都记得;还有一些,是连你也不知道的未来——”   视线从她的脸上转移到了她平坦的腹部,似有隐痛一闪而过。   可他最终还是目光坚定道:“不论是这个孩子,还是任何人的孩子,都不能留!否则你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所以害死腹中孩子的药,真是他偷偷放的?!   原本侥幸的心理彻底破灭,一个又一个堪比原·子弹的威力轰炸得宓襄脑子里乱成一团……   她抓住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急急问他:“也就是说,你是多年后的小七。是谁让你回来的,这些事又是谁告诉你的?!”   “是,也不是。不知道。我能穿越时间,但是我和现在的自己永远不能同时存在于方圆五百里以内。”   要不然,边城发生的那一切,他也不用眼睁睁的看着她为了救人而不停的自决。   宓襄用手摁着自己的太阳穴,额头突突的跳个不停。   我救他他救我,来来回回的穿越时间,不停死,从大循环到小循环,一环套一环乱得跟什么似的!   或许像司暝说的那样,只是用锁魂针封印住的只是她从一个肉体无限转生到另一个肉体的能力。   我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一个最最可怕的念头从她心间一闪而过——系统,真的存在过吗,还是一切只是她自己脑海中的幻觉?!   想到这里,宓襄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抬头,张了张嘴,无声了喊了句“小七”,却听见他道:“‘他’快要回来了,我也得消失了。”   “等等!”   宓襄拼尽全力想从床上爬起,朝着他的方向扑过去。   手指只来得及朝着他所在的地方画了道弧线,眼前的人便以极快的速度从一个黑影环绕的实体变成了一缕黑烟,飘散开去。   眨眼间就凭空消失了……   雪白的纱幔被轻轻拉开,修长骨感的手指方才碰到床上躺着的人柔软的长发,那双寂静如古井的双眼缓缓睁开,冲他浅浅一笑,温柔道:“回来了?”   褚柒拽住她的右手指尖,颇有些胆战心惊的低低的应了一声。   那张因为着急赶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而变得糟糕透顶的脸上有了一丝释然,但更多、更沉重的情绪又在那双漆黑的眼睛中沉淀着。   尤其是,在看清她耳鬓几缕藏不住的银丝之后。   褚柒将她扶起,两人坐在床上小声的聊了一会儿最近发生的事情,唯独闭口不谈孩子的事。   这几天,她一想起未来的“他”眼中承载太多太多的眼神,就会让她心痛得难以呼吸。   她多希望,眼前的褚柒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能够开开心心的过接下来的每一天。   “是时候了。”   褚柒深邃的眼眸中一如既往的信任和纵容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她靠在青年的怀中,叹息似的说道。   ???   “我们到底是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如同北城祭天台上老旧的青铜钟鼓一样沉重。   宓襄沉默着,没有回答。   远不到三十而立,却已两鬓斑白似雪,他再是心狠,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强迫这样的她留下,只好换个方法。   最后一个办法。   “……你说,你想去南方?”   “是啊。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再在这个阴冷潮湿的京城待下去,什么风湿病、关节炎、老寒腿儿都要憋出来了。去暖和点的地方养养,指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宓襄半开玩笑的自顾自说了一大堆解释的话,表情神色很是轻松随意。   前几日她让娟儿传话说孩子的事是她自己不小心摔没了,硬是要不顾阻拦救下天牢中那些人,褚央亲自前来问她为什么时,也是这般态度。   “其实只要你答应不走,你们的事……我也能当做不知道。哪怕你只是留下来,什么也不做也无妨。就像十几年前一样。而且我现在,已经能够做到不让任何人威胁到你了。如何?”   在心中反正想了无数次的没出息的话说出口,似乎也不是那么的艰难。   他那套从少年时期练就的对天下人无往不利的成熟稳重也好、心机算计也罢,到了她面前统统变成了笨拙的傲慢或无心的伤害,亦或是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无能为力。   十几年如一日。   但还是失败了——   “可我舍不得。”   “……”   “舍不得让我爱的人去经历我曾经历过最痛苦的经历,所以不能答应。”   褚央闻言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走到了退无可退的绝境,还在强迫自己满心欢喜的继续往下走。   他提高音量,咬牙切齿的问了句:“你到底是有多爱他?!”   眼前人没心没肺的笑容绷不住了,她张了张口,仿佛克制不住的想要解释些什么。   他却在听到回答之前抢先道:“无论如何,朕都不会废后。”   “……嗯。”   宓襄垂着眼睛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唇角用力的扯了扯,才勉强弯出一个不那么生硬的弧度。   他们之间这场死局,到底还是以最不堪的方式,走到了最后。   深夜,月明星稀。   登上离开京城的宽大马车之前,宓襄最后看了一眼千米之外空荡荡的皇城城墙,拽着褚柒的手有些着急的问道:“小黑说,有办法让褚央记得所有的事,唯独忘了我。所以只要忘了我,从今往后,他就会过得很好,对不对?……”   褚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出发没多久,褚柒冷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低声提议道:“不如,我们还是回京?”   “小七,你说什么呢。”她笑笑,“我们回去,天天跟某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就不吃醋?”   稍一回想,宓襄自己就愣住了。   答案显而易见,他还真的从来都没有吃过醋,明里暗里都没有。   什么鬼,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唉,姓褚的,你大方过头了吧?”   褚柒认真的回道:“不是。”   “……‘不是’是什么意思?”   褚柒偏过头,没有回答,转而问道:“要去找司暝吗?”   宓襄想了想:“司暝就是个喜欢忽悠人的神棍,说的话一百句里面一百句都是假的,找他也没用。不如直接南下繁城,好好过我们的日子去。”她挥了挥手拳头,义正言辞的补充道,“但是——要是他敢主动找上门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褚柒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宁安假死以后,“棺柩”立即就被送去了繁城,宓文渊差不多前两个月就该得到她派出去的人送给他的书信赶了过去,就是不知道他们和好了没。   繁城。   那里有百花盛放、绿柳莺啼、青山远黛、碧水横舟……数不尽的四季如春、熙和柔美的风光。   立夏那一日,他们一路辗转,终于来到这座墙面印着姹紫嫣红蔷薇花的老庄园前。   时光流转,轮回万世,穿越过千山万水,阿纾,我终究回到了你身边。   她与身旁的恋人相视而浅浅一笑,一只手牵着他宽大而温暖的手,另一只手敲响了那扇青铜旧门。   【第六卷暨全文正文?完】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